大爷每天找黄花大姑娘一天五包烟大爷28了比一天五包烟大爷28了年轻是什么电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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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安安是个非典型九零后,不张扬不追求个性,在陌生人面前文静温和,还有点腼腆,在亲友圈子里是个人见人夸的小姑娘。  她十七岁生日刚过,周爸爸周妈妈和周家那一大家子人又把她护得紧,确实只能当个小姑娘来看待。  大学死党对她的第一印象也是这样,软绵绵慢悠悠,像个从壳里伸出触角探路的小蜗牛,随时准备遇到危险就缩回去。  虽然后来熟悉了才知道,这家伙在亲近的人面前蔫儿淘,一肚子鬼主意,偶尔又脱线得让人哭笑不得,跟刚见面那个文静腼腆的小姑娘判若两人。  据说周安安小时候跟现在完全相反,是个人前人后都小老虎一样活泼开朗到让人觉得闹腾的小孩儿。  改变从她两岁半上幼儿园开始,那时候周爸爸的生意刚起步,周妈妈的事业也在上升期,两个人一心搞事业,对女儿难免有所疏忽。  等到他们发现女儿变得沉默自闭,在外人面前完全不肯开口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晚了。  三岁多的周安安,已经在幼儿园被孤立了一年。  在幼儿园老师的授意下,这么长时间没有一个小朋友跟她说话,所有老师也都无视她,只因为她太过活泼影响了课堂纪律,并且屡教不改。  谁都不知道这么长时间的冷暴力,一个两、三岁的孩子是怎么承受下来的,更不知道她是出于什么心理不肯对家人说起,连周安安自己都不记得了。  有时候想想,她还挺佩服自己,竟然能瞒过精明的周妈妈那么长时间,真是不容易。  从那以后,周妈妈辞职在家专心照顾女儿,周爸爸十多年风雨不误每周三次带她去看心理医生。  上了大学的周安安已经是一个看起来很正常的女孩子了,跟人交往看不出任何障碍,学习优秀,甚至还还比同龄人早入学两年。  虽然在陌生人面前她还是安静不太爱说话,虽然心理医生的诊断书上年复一年地写着“社交恐怖性神经症”——俗称的社交恐惧症,可这一切她都克服了下来。  即使幼年心理创伤严重,但她骨子里一直个聪明坚韧的孩子,虽然每进步一点付出的努力要比别人多很多,她还是长成了现在这个让全家人骄傲的样子。  现在周安安蜗牛触角上的报警灯已经响成了火灾警报,她却不能缩回去了。  她穿越了。再没有周爸爸周妈妈周爷爷周奶奶周伯父周伯母和哥哥姐姐们挡在她前面,从此以后,一切都只能靠她自己了。  周安安虚弱无力靠在床头,目光呆滞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心里好像都明白,脑子却转不过来。  她现在住在病房里,对面的铁床上喷着“沛州煤矿医院”几个字,可这个病房跟她印象中整洁现代化的沛州煤矿医院完全不一样。  长长的一个大房间,只有两扇不大的窗户,窗框上绿色的油漆斑驳不堪,窗外是光秃秃的树木虬枝和灰蒙蒙的天空。  屋里光线暗淡,两排简陋的铁床一字排开,三、四十个床位上满满当当地住了人,护士穿着泛黄的白大褂大声呵斥着患者和家属,把锈迹斑斑的铁质点滴架在水泥地上拖得刺啦啦响。  空气冰冷潮湿,整个病房弥漫着通风不良的闷馊和病人身上散发出来的奇怪味道。  隔壁病床上穿着黑色中山装的男人翻动着手里的报纸,正对着周安安的头版头条是“全面开展关于《人民日报》社论文章《展望六十年代》的学习”。  与它并列的另一个头条是《春节期间丰富副食供应,每人增加二两食用油指标!》,下面印着欢度春节的大红灯笼,鲜红刺目。  报纸上的日期是日,己亥猪年腊月廿二。  这就是周安安以后要生活的地方,节日期间多供应二两食用油堂而皇之地与展望新时代的宏伟蓝图并列在报纸的头版上。  在这张病床上醒来之前,她还是周安安,沛州大学201X届的大二学生,现在却成了十九岁的周小安,1960年沛州煤矿矿场的选石工,还是个临时的。  “又犯倔!跟你说话呢!你倒是吱一声啊!”姐姐周小贤恨铁不成钢地瞪着一言不发的周小安,“扎一针都不出血的老实疙瘩!人家不欺负你欺负谁!”  周小贤的身材跟娇小的周小安完全相反,高高壮壮,骂起人来嗓门高亢底气十足,非常有气势。  骂完又替周小安糟心,“结婚才三个月,他们老韩家就这么糟蹋人!平时吵吵闹闹地不消停还不算,这回都把你打住院了!你这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啊!”  周小安脑袋上缠着绷带,一只手带着夹板吊在脖子上,苍白着脸还是一言不发地看着周小贤。  她一遇到不知道该怎么应对的事,脸上就自动没有表情。心理医生说这是一种心理应激反应,是大脑在进行自我保护。  现在她的自我保护模式全开,她刚变成周小安才十多个小时,经历了一系列巨大的情绪波动和身体创伤,刚接受穿越了再也回不去了的事实,至于要怎么接手另一个人的人生,以后的日子要怎么过,还没来得及考虑。  周安安拥有周小安的记忆,虽然现在还有些杂乱,但对她的身世和处境还是很清楚的。  在周安安看来,周小安这日子过得真是糟心透了。她从小到大简直就是一颗苦水里泡大的小白菜,没过过一天好日子。  结婚以后又因为彩礼都给了娘家,每个月还要接济娘家五块钱和五斤粮票,婆家对她意见非常大。她自觉理亏,对婆婆和小姑的刁难虐待一直忍让。  结婚三个月,她每天只能吃一个糠菜团子喝两碗照得见人影的米汤,这才饿得重度营养不良,摔一跤就再没起来。  “老韩家人都死哪去了?要不是我们院儿里的东兴跟你们楼里的马大锤一个班儿,他回来告诉我,咱们家人谁都不知道你让他们给打住院了!  你在医院躺着,他们家就一个人都不来照顾?!这群黑心肝的!”  周小贤把韩家人恨得咬牙切齿,对妹妹更是恨铁不成钢,一巴掌拍到周小安头上,到底顾忌着那一圈血迹斑斑的绷带,没太用力。  周小安慢腾腾地在什么都没铺的光床板上动了两下,又冷又硬,骨头硌得生疼,眼睛却慢慢清明起来。  昨天韩大壮和邻居们把周小安送到医院就去上夜班了,醒来她就穿越过来,冲动之下她想着趁热乎“死”回现代去,折腾到最后“自杀”未遂,脑子里乱哄哄的,什么都顾不上,直到今天中午周小贤过来又吵又骂,她才清醒过来。  以后她就是周小安了,以周小安的处境,谁都指望不上,她只能自救。  越是害怕越是要勇敢面对,这是周妈妈十多年来对周安安一直坚持的教育,早已经刻在了她的骨子里,在她人生最危急的时刻终于发挥作用。  陌生的环境,杂乱的人群,未知的人生,这一切已经让周安安的神经紧绷到了极致。  她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藏在宽大棉袄袖子里的手冷汗淋漓,却能尽自己最大的努力让声音平稳连贯,“姐,我这么冻一宿了,你先帮我拿套被褥来吧。”  这个时候住院大都自己带被褥,实在不方便带的就在医院租借,一天租金一角钱。  煤矿附属医院,本单位职工看病医药费全免,吃饭、寝具医院却是不管的。  周小贤来探病却不照顾病人,只坐在那骂人能解决什么问题?  周小安只能自己跟她提要求。  周小贤对韩家人一肚子的怨气一下被堵住,嘴巴一张一张地看着周小安,满眼错愕。  这个二妹妹从小就倔头倔脑地不爱说话,从不会像小妹妹小玲一样贴心地跟母亲、姐姐说悄悄话,更别提跟哥哥姐姐们撒娇了。她只知道闷头干活,问急了回一句就能把人撞个跟头。  结婚以后性情变得更是古怪,从没有像现在这样一脸平静毫不客气地跟她提要求的时候。  周安安说出第一句话,后面的就容易很多了。她可不管周小贤怎么想,周小安的彩礼和每个月给家里的钱粮周小贤也是沾了光的。  她不着痕迹地深吸一口气,平复住心跳,指指旁边一个病人手里热气腾腾的午饭,“姐,大夫说我是重度营养不良,特批了条子,住院期间每天可以去食堂买一顿细粮,不用粮票。你先去给我买碗面条,再加个荷包蛋。”
  周小安一九四零年在沛州矿出生,上面有三个哥哥一个姐姐,下面有一个妹妹一个弟弟。  大家庭中不大不小的孩子,又是个女孩,上面有哥哥姐姐压制,下面有弟弟妹妹要照顾,父母重男轻女,家里生活又困苦,她从小就没穿过一件好衣服,没吃过一顿饱饭。  其实,对这个年代的孩子来说,周小安的成长经历并不算多么艰苦,很多人都是这么过来的,甚至有很多人还不如她。  但有几件事还是让周安安觉得周小安受到了亏待,如果在这几件事上能得到公平对待,她的生活完全可以过得比现在好很多。  周小安渴望读书,又勤奋聪明,却只上了一年小学。  妹妹周小玲比她小一岁,跟她读同班,学习成绩却比她差很多。考试成绩出来,从小体弱多病的周小玲难过得大病一场,母亲为了安抚妹妹,把周小安带去矿场筛煤渣,再没让她进过学校的门。  那个时候已经是建国后,虽然周小安的父亲周大海去世了,家里却并不是供不起两个孩子一起读书。  三个哥哥两个在矿上工作,一个参军,姐姐也已经出嫁,家里还有父亲矿难去世的一笔赔偿金,并不缺她上学的那点钱。  最重要的是,小叔叔周阅海在部队职位不低,每个月都会寄来一笔数目不小的钱和各类紧缺的票证补贴他们。  可无论周小安怎么哭求,母亲王腊梅还是让她辍学了。  小女儿身体不好心思又重,再病一场还不知道要糟蹋多少钱,相比之下,二女儿少上几天学哪有什么要紧。  九岁的周小安,每天上午背着弟弟做家务,下午跟母亲去筛煤渣,筛一吨八百块钱,筛三个月,攒够了六万块钱给妹妹买一双胶皮雨靴上学穿。(币制改革之前的旧币,一万等于一元人民币。)  周小安又一次改变命运的机会是在十二岁的时候。市里的工宣队来矿上招小队员,考上了就是正式编制,16级的工资40块5毛,比国家正式工人还多4块钱,升到一定级别就是国家干部。  周小安平时在家里少言寡语闷头干活,用王腊梅的话说是“倔头倔脑不灵透”,到了考试现场却毫不怯场,她又很有一些唱歌跳舞的天赋,连平时总被王腊梅诟病的倔强寡言都被艺术工作者看成了某种难得的气质,初选顺利过关。  可是被家里寄予厚望的周小玲却落选了。周小玲又一次大病不起。  这次周小安再不肯为了安抚妹妹的情绪放弃考试,王腊梅也想让家里再多一个挣工资的,给周小安做了一套新衣服让她好好准备复试。  可在复试的前一天,弟弟周小全却出了意外。  周小安忙于准备考试,把弟弟托付给了妹妹周小玲看顾,周小玲病后体虚,没能拉住周小全,让他滚下了矿上的废石堆撞坏了脑袋,昏迷不醒,生命垂危。  周小玲也因为自责过重几度昏迷,姐弟俩一起住进了医院。  周小全昏迷抢救,周小玲惊吓过度,抱着周小安又哭又叫不肯撒手,全家人乱成一团,等两个孩子都转危为安,周小安早就错过了考试。  那套为了考试而做的新衣裳也穿到了病愈上学的周小玲身上。  周小安又恢复了每天做家务筛煤渣的生活,一直到了十五岁,够了矿上的招工年龄就赶紧招工上班了。  因为文化程度低,周小安只能去矿场做选石头的临时工,一个月十四块五的工资,二十四斤粮食标准,一点不留地全都交给家里。  哥哥娶了媳妇,有老婆孩子要养,弟妹又上学,还有姥姥家一大家子要接济,她已经习惯了为这个家奉献一切。  本来周小安没准备这么早结婚,王腊梅更是打算让她多为家里挣几年工资。  这个年代,姑娘为了帮扶娘家二十七、八岁再嫁人的多得是,不出意外的话周小安肯定得拖成这样的大姑娘。  意外就出在小叔叔周阅海身上。  自从父亲周大海去世以后,周阅海十多年月月不间断地给家里寄钱。他在部队的级别越来越高,寄的钱也越来越多,可以说这个家能吃上饭还能一直接济王家一大家子人,大半是靠他在支撑的。  可是从去年起,周阅海忽然音信全无。  周阅海所在的部队派专人对他们进行了安抚,并要求他们配合革命建设,对周阅海的事严格保密,却不提供任何周阅海的具体信息。  周阅海从此生死不明。  同样在部队当兵的周家三儿子周小林偷偷跟家里人猜测,周阅海很可能是牺牲了。  国内外局势不稳,战争一触即发,军队里有很多行动是秘密进行的,任务不结束就是绝密,参与人员即使牺牲了也不能通知家属。  而周阅海在升任上校团长之前是侦察营营长。  侦察营的人出秘密任务几乎是家常便饭,而且大部分都是绝密性质。  周家一下失去了周阅海的大笔接济,生活马上捉襟见肘。  其实按周家现在的情况,生活水平在工人家庭里已经算很不错了。四个孩子工作挣工资,两个媳妇也都有工作,王腊梅在家带孙子做家务,只有周小玲、周小全和两个孙女上学需要花钱。  相对于有些工人一个人赚钱养全家的情况,他们家的生活水平堪称优越。  可是那是在不接济姥姥家一大家子人的前提下。  周大海矿难去世以后,王腊梅把矿上照顾她的工作指标让给了娘家弟弟王福昌,王家一大家子人也从农村来到了沛州城里生活。  可是那时候已经错过了第一次全国人口普查,王家除了王福昌都是农村户口,建国初期大规模招农村工的时候王家孩子小,等他们年龄够了,招工又必须要城市户口。  王家人好容易来到城里,王老太太说什么都不能让儿孙错过当城里人的机会,只能软硬兼施地让王腊梅接济。  这一接济就将近十年。  现在失去了周阅海的补贴,王家人却不能不吃饭,王老太太每天坐在周家哭天抹泪,王腊梅一筹莫展。  与此同时,周小玲的身体又出了问题。  周小玲自小就经常生病,去年是她初中毕业的升高中考试,因为太过用功而生病住院,医生嘱咐要增加营养好好调养。  而失去周阅海的周家拖着王家一大家子负担沉重,国家粮食供应又越来越紧张,两个儿媳妇早就怨气冲天,王腊梅根本没有能力给周小玲增加营养调养身体。  这个时候,韩家来给大儿子韩大壮向周小安提亲了,彩礼是200块钱和50斤玉米面,还有20斤黄豆、两斤白糖。  彩礼给得跟专门为周家的困境量身定做一样。  韩家父子也是矿上的工人,老家跟周家离得不远,对周家的情况非常了解。  在王家人的催促下,王腊梅要了300块钱,把玉米面增加到到100斤,给周小安定下了亲事。  粮店里已经完全看不到大米白面的影子了,玉米面顶了细粮指标,一个人一个月只有一、二斤的供应,剩下的只能买到红薯干和各种糠皮子,这一百斤玉米面和二十斤黄豆有多珍贵就可想而知了。  而白糖更是紧俏物品,正式工一个月只有二两供应指标,副食品商店里一年也来不了几次货,有糖票都很难买得到。  韩家老家的弟弟在搞人民公社大食堂的时候留了个心眼儿,把家里的陈粮偷偷运到城里哥哥家,躲过了公社干部的搜查,他们家才能在粮食这样紧张的情况下拿出这么多细粮。  而且韩家父子三人都是井下工人,算上井下补贴,工资都在六十块以上,国家给重体力工人每个月每人特殊照顾四两糖票,韩家人口少,赚钱多,家庭条件非常不错。  这些东西就给儿子换一个黄花大闺女当媳妇,这在正常年月根本不可能。  韩大壮三十五岁,在沛州煤矿做矿工,一只眼睛是玻璃花,沉默木讷,看着有四、五十岁。去农村老家找媳妇人家都只给介绍寡妇,更别说找一个有城市户口的黄花大姑娘了。  而且这个大姑娘长得又非常漂亮。  周小安在王腊梅不停的哭求下答应了婚事。  结婚前王腊梅又提出条件,周小安结婚以后每个月要交给家里十斤粮票和五块钱。  两家扯皮几天,变成每月五斤粮票和五块钱,王腊梅又给周小安要了一身新衣裳,婚事就这样定了下来。  婚后三个多月的生活在周小安的记忆里很混乱,周安安只知道韩家人对她的意见很大,随着粮食供应日益紧张,作为彩礼的那些粮食和她每个月交给娘家的钱和粮票就愈加让婆家人耿耿于怀。  而周小安的日子也就越来越难过,她的记忆也越加模糊,最深刻的只剩下了饥饿。  一天一个拳头大的糠菜团子,照得见人影的稀粥都不能随便喝,而她的工作体力消耗又非常大,以至于最后这段时间很多时候她都是浑浑噩噩,直到被婆婆和小姑子推下楼梯摔死,周安安接手了她的人生。
  周小安让周小贤去买面条,旁边的小女孩只听着很响地咽了一声口水。  粮食供应异常紧张,掺着土块和老鼠屎的库底粮都要疯抢,即使是小孩子生病也吃不上一顿细粮了。  煤矿医院,对矿上职工有照顾政策。随着营养不良的职工越来越多,矿上特批了一点细粮给重度营养不良的病人,凭诊断书和医院开的证明,可以在医院食堂不用粮票购买。  可细粮实在珍贵,必须严格控制数量,对绝大多数营养不良的病人医生并不允许住院,只让回家休养,很少有人能享受到这个待遇。  周小安外伤严重,必须住院,这才能享受到这个优待。  可能是周小安说得太自然,一副周小贤理所当然要照顾她的态度,周小贤一时间忘了自己要做什么,竟然完全没有任何异议地出去给她买饭拿被褥了。  走了几步周小贤才反应过来,又冲回来跟周小安抱怨,“老韩家这是要耍无赖咋地!?把你扔到医院就不管了?饭也不送,铺盖也不拿,这是欺负咱们家没人呐?!”  周小安脸上没什么表情,她心里是知道这种时候样子可怜一点比较能打动人的,可惜实在是做不出来别的表情了,只能继续木着一张脸,这倒跟周小安原来的作风不谋而合,“姐,这不是有你吗,你来了我就不用挨饿受冻了。”  周小贤气得直跺脚,“老韩家拿着你的工资和粮票呢!花钱的时候你不找他们找谁?!你等着,我回去找婶和大哥、二哥,不把老韩家砸烂糊了他们当咱们家没人呢!”  母亲王腊梅曾经算过命,她子女缘淡薄,怕养不住孩子,周家的孩子都管母亲叫婶。  “好好的黄花大姑娘嫁给他们个半老头子!他们家还作啥妖儿?咋就这么黑心肝……”周小贤气冲冲地往外走,嘴里也不闲着,周小安看着她的背影没说话。  她早就看清楚了,周小安就是颗小白菜,婆家娘家没一个靠得住的。  租一套寝具一毛钱,一碗汤面八分钱,加个荷包蛋才两毛三,三毛三分钱就能把她照顾得好好的,可这位亲姐姐先想到的是去要钱,让她这个病人坐在冷冰冰的光板儿床上挨饿。  周小安专心地一呼一调节着自己的呼吸频率,这是这些年她早就做习惯了的缓解紧张和压力的方式。  现在无论她是周安安还是周小安,能依靠的只有自己了,她必须自救。  周小贤憋着气准备回娘家找人去韩家兴师问罪,刚走到门口,就跟刚刚赶过来的韩老太太迎面碰上。  昨天周小安被她和韩小双失手推下楼,周小安昏迷不醒,下面也见了红,小双年纪小,吓得直哆嗦。  韩老太就留了个心眼儿,没跟着来医院。这事儿得赶紧跟楼里的人通好气,要是传出对女儿不好的谣言,那可是要耽误找婆家的!  今天上午她又去了一趟大女儿家,安排小双这几天下了班就去那躲着。老周家那死老太婆又刁又毒,指不定怎么来家闹腾呢,可不能让她见着小双。  韩老太的三角眼只在周小贤的脸上瞟了一眼,就接着追问来查房的医生去了。  “大夫,我大孙子保住了没?我可是一看她身下见红就赶紧让送医院了!”  戴眼镜的女大夫翻着手里的病例本跟韩老太太解释,“大娘,我刚接的班,您儿媳妇不是我接诊的,她几号床?我得查查才知道。”  韩老太太刚来,哪知道周小安几号床,“就是昨天晚上送来的,下身才有一点点血就送来了呀!你可得把我大孙子保住了啊!我大儿子三十多才有这么一个后……”  “是12床吗?”小护士不耐烦地打断她的絮絮叨叨,“流产了,昨天就做完刮宫了。”  韩老太太和周小贤同时愣在了那里。  周小安也愣住了,一晚上的魂不守舍,她这才感觉到小腹越来越严重的坠痛,身上有着不容忽视的血腥味儿,而她坐了一晚上的床板也印着淡淡的血迹。  她活了十七年,除了在社会新闻上看到这种事,连刮宫是怎么回事都稀里糊涂不太明白。  现在这件事忽然就这样血淋淋地落到自己身上,即使她对周小安以前经历的事还抱着旁观者的态度,一时间也控制不住地慌乱起来。  周小安把冰冷的手按到小腹上,酸涩的坠痛越来越明显,手上还打着点滴,黄褐色的胶皮点滴管随着她的颤抖不住地晃动着。  而韩老太和周小贤那边也闹了起来。  “我的大孙子呦!就这么没了!我儿子三十多了,好容易有个后,就让这败家娘们儿给折腾掉了!”韩老太太拍着大腿拉开架势就开嚎,一边嚎一边对着周小安骂:  “败家娘们儿!就知道往娘家倒腾东西,母猪都不如,崽儿都揣不住!白糟蹋我那三百块钱、一百多斤粮食!换你都不如换头猪!”  周小贤马上跳起来对骂,“你们老韩家还要不要脸?你们一家子都丧良心!快四十的半大老头子娶我们家十九的黄花大闺女,你个老刁婆带着你们家那个小泼妇整天欺负人,不让我妹妹吃饱,不是打就是骂!都给打住院了!你还有脸哭!你们这是虐待妇女!我要去告你们!”  韩老太也不哭了,从地上爬起来满眼斗志地跟周小贤吵了起来。  这两人一个年轻体力好嗓门高,一个做了一辈子泼妇,棋逢对手,越吵越兴奋,张牙舞爪地眼看着就要厮打到一起。  “都给我闭嘴!”跟在医生身边的小护士一声大喝,嗓门儿又亮又透,震得一病房的人耳朵疼,也成功让两人闭嘴。  小护士很显然是看惯了这样的争吵,处理起来轻车熟路,对两人横眉怒目一指:“滚外边撒泼去!影响医生查房耽误患者康复就是破坏矿区大生产!报到矿上批斗你们全家!到时候都回农村种地去!”  这可不是小护士信口开河吓唬人,现在国家粮食供应紧张,正在全面消减城镇人口,矿上已经有好几拨人被下放回农村种地去了。  “行了,你们别吵了,有问题出去解决,不要影响病人休息。”女医生又出面打个圆场,一名年纪大的护士推着争吵的两人出了病房。  医生开始查房,门外的走廊上传来周小贤和韩老太断断续续的争吵。这种事在医院太多了,只要不过分,医生护士都懒得去管。  查到周小安的病床,护士拿着病历本给刚换班的女医生汇报,“脑震荡,左小臂骨裂,重度营养不良。”  女医生查看了一下周小安的情况,看着她什么都没有的光板床轻轻皱眉,“病人现在必须得注意保暖和保证休息,这么冻着怎么行?”  昨天值班的护士长跟医生解释,“她丈夫是井下工人,昨天陪到出急诊室就去上夜班了,到现在还没过来。”  大部分医生护士都刚换班,还不知道门外闹腾的那两人是周小安的家属。  医生了解地点点头,一点都没觉得这个丈夫的行为有什么奇怪的。  这个年代,为了革命事业舍小家顾大家才是正常的,井下工人直接关系到矿上生产任务是否能完成,那可是一点都耽搁不得的。  别说陪到人已经出了急诊室,就是还在抢救,该上班也一点不能耽误。  小护士却在病历本和周小安之间来回看了好几次,圆眼睛瞪得更圆,“丈夫?”  周小安被医生护士这么一折腾,也从震惊中慢慢缓了过来。  她已经接受了穿越的事实,对流产这件事接受得就更容易一些了。  反正周小安的人生已经是这样了,再糟糕点她都不奇怪。  她已经被打击得要麻木了。  她是真的回不去了,从这张病床上醒来之前,她最后的记忆是在商场门口等着周爸爸来接,背包里是给周妈妈的生日礼物,父女两人马上要去考察办生日party的场地。  然后就是旁边工地上巨大的塔吊倒塌的轰鸣声,接着一个巨大的水泥墩从天而降,她被砸了个正着。  那么沉重的巨物带着呼啸的风声砸上她,她清清楚楚地知道,在那个时空,周安安很可能已经是一团模糊的血肉了。  所以经过最初的错愕和抗拒,她已经接受了穿越这个事实。  既然回不去了,就不能坐以待毙。  周小安按在小腹上的手细小地哆嗦着,紧张的冷汗几乎要浸透单薄破旧的棉衣,说出的话却得体从容:  “同志,我丈夫在矿上忙生产,没时间过来照顾,您看能不能破个例,先租给我一套被褥?钱等他来了再给。我们都是矿上职工,肯定不会给医院添麻烦。”  周小安没钱,租被褥的一毛钱都没有,更别提押金了。  没结婚时她的工资全部交给王腊梅,结了婚韩老太和王腊梅一起去财务科领她的工资,当场分割,她更是一分钱都到不了手。  医生和护士很为难,租被褥必须交押金,这个例他们不是没权利破,而是不能轻易破。  哪个进医院的都有困难,他们不是不想帮,而是怕帮了给自己惹麻烦。  这年头,普通人不结婚不生孩子谁都没有棉花票,布票更是紧缺,一年才三尺六,谁家都缺被褥。  医院里也不是没有遇到过赖着不交押金把被褥偷偷带回家去的例子,到最后还是他们全科室一起赔偿国家财产。  周安安知道事情不会这么容易解决,可也不灰心。  他们周家祖籍就在沛州,从太爷爷起就是沛州钢厂的老职工,爷爷、两位伯父也都在钢厂干到退休。  即使在心里状况最糟糕的时候,她对这个世界的好奇心也从没泯灭过,所以她从小就爱安安静静地搬个小板凳,坐在旁边听他们讲那些年轻时候的事,对这种大型国营单位的内部事务很是熟悉。  这个年代,工人是国家的主人,这可不是一句虚浮的口号,那是实实在在能当家作主的。  所以,在自己单位的附属医院里,只要运营得当,没钱一样能把事办了。
  周小安身体微微前倾,手掌摊开,尽量让身体语言坦荡而放松,在一群医护人员眼里就是一副可信又真诚地寻求帮助的姿态。  这些都是周爸爸和周妈妈在职场经常做的,她耳濡目染,已经条件反射般刻在了骨子里。  周爸爸强势果决,周妈妈聪明睿智,他们两个人精心培养出来的孩子,即使成长过程中出现了差错,让周小安看起来软绵绵的像只好欺负的小蜗牛,那也是一只能扮猪吃老虎的小蜗牛。  她病中消瘦孱弱,因为紧张而瞪得有些大的眼睛没有让人觉得违和,反而对她的话生出一股莫名的信任,“同志,我们在矿上搞生产,你们在医院治病救人,咱们都是在为革命事业添砖加瓦,你们有你们的规定,这我完全能理解。”  周小安努力搜索记忆中属于这个时代的部分,把六十年代的语言习惯和自己的想法结合,说完最初的几句,后面的话就慢慢流利起来。  “同志,我知道硬要你们照顾是难为你们,你们看能不能给矿上的妇联或者工会打个电话,把我的情况说说,让矿上跟医院交涉,商量一下给我破个例。  我早点养好病也好早点回去工作,国家建设正是急需煤炭的时候,矿上的生产任务重,咱们煤矿职工谁都不能拖后腿。”  医生护士们见惯了普通病房里病人或是愚昧歪缠或是可怜哀求,周小安怕出纰漏而故意放慢的语速反而显得不疾不徐通情达理起来,大家对她生出更多好感,她的话也得到了更多认同。  而且她这个主意确实不错,他们不用担责任,患者的难题也得到了解决。  圆眼睛的小护士马上要去打电话,周小安又叫住了她,“同志,工会和妇联的同志们工作繁忙,有很多重要的事需要解决,可能一时抽不开身过来,您看能不能跟他们要个口头意见,在他们来之前先给我把被褥办下来。  你放心,妇联的大姐们可是巾帼英雄,我要敢赖账,跑哪去他们都能给抓回来。”  有了厂里做担保,周小安除非不要工作了,否则肯定不敢赖账。她这么说只是想缓和一下气氛而已。  周妈妈在周小安情况稳定以后又捡起老本行,兼职当起了法律援助律师,专门帮弱势群体打离婚官司,在业界很是出名。  周小安被她刻意带在身边增长见识,对工会和妇联这两个机构非常熟悉。  她觉得自己是十万火急地在医院里等着救命的大事,人家那里抹脖子上吊的紧急情况也多着呢!真排到她这儿还指不定什么时候,所以必须从医院这里入手。  周小安努力把自己僵硬的嘴角向上扯,如果语气能再轻松一些就更好了,可惜她心里太过紧张,只能做到差强人意,“咱们全矿职工一家人,我婆家人都在矿上搞生产,就得把你们当娘家人了!”  大家都笑了,小护士赶紧去给矿上打电话。  对周小安这种夫妻双方都是矿上职工的情况,通融与否都是符合医院规定的,具体尺度就把握在医生和护士手里了。  很显然,她努力挤出的这几句干巴巴的玩笑话效果还不错。  医生和护士们查完房出去了,周小安把一手的冷汗轻轻擦到打着深蓝色补丁的黑色大罩衫上,脱力地靠到床头,长长出了一口气。  她这一口气还没出完,走廊里忽然爆发出一阵嘈杂的争吵。片刻之后,冲进来一位个头高大的老太太。  老太太高颧骨薄嘴唇,稀疏的花白头发整整齐齐地挽在脑后,洗得褪色的斜襟罩衫上打着几块整洁的灰色补丁,身材消瘦骨架却很大,走起路来非常有气势,瘦小的韩老太被她轻松地抓在手上踉踉跄跄地拖了进来。  这老太太是周小安的母亲王腊梅。  王腊梅把韩老太往周小安床边一甩,指着她就开骂,“我们老周家人还没死绝呢!我们家闺女是那么好欺负的?!你今天给我当面说清楚了,我闺女干啥对不起你们老韩家的事儿了?让你们给打成这样!”  韩老太一口气好容易喘上来,拉开长调想开嚎,看看气势汹汹的王腊梅没敢撒泼,“她自己干的丢人事儿!你自己问问她干啥了!我都没脸说!”  王腊梅对自己闺女也恶声恶气,拽了一把周小安没受伤的右胳膊,差点把瘦成一把骨头的周小安拽下床,“你死人啊!让人给欺负成这样都不吭一声!你说!到底咋回事!”  周小安小心护住吊着的左胳膊,抿了抿嘴唇。  她虽然有周小安的记忆,结婚以后的却比较混乱,最后一个月更是饿得迷迷糊糊,甚至死前那场事故是怎么回事她根本就记不清楚了。  不过,娘家人来给她撑腰,她当然不能再沉默,“他们一家人联起手来打我,韩小双把我从楼梯上推下来,还追过去踢我肚子,把我胳膊踩折了!”  这些都是事实,她并没撒谎。胳膊虽然不是韩小双踩折的,可她确实是踩了。  王腊梅给周小安找婆家拿彩礼的时候那么积极,现在周小安挨欺负了,当然不能让她闲着。  周小贤一听就炸了,“你们家还是人吗?!你还有脸哭孙子!韩小双踢小安肚子你怎么不说?!韩小双呢?!让她出来!”  韩老太心虚得不敢去看眼睛冒火的王腊梅,更不敢接周小贤的话,只去冲周小安使劲儿,“你还有脸说?!小双为啥打你?啊?你有脸说出来吗?!”  韩老太豁出去了,王腊梅有多蛮横泼辣她年轻时候在农村就知道,今天不把话说明白了,他们一家人以后就没消停日子过了。  “你们家闺女,臭不要脸的!趁家里没人拉着自己男人在我们小双床上干那事儿!我们小双还是黄花大姑娘啊!你让她撞上这种事!你个臭不要脸的!揍你都是轻的!就该拉到街上斗破鞋!”  周小贤一下没声儿了,她没想事情的到起因竟是这样,跟王腊梅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高颧骨火辣辣地红了起来。  病房里一直关注这边的人们也开始窃窃私语,看周小安的目光都带上了不耻。  周小安更是愣了,她的记忆里绝对没有这个,甚至对丈夫韩大壮的印象都很淡,他长什么样都不是很清晰。  王腊梅泼辣了一辈子,深谙吵架之道,对着韩老太就狠狠啐了一口,“你们小双的床?结婚的时候你们家可说那是婚床!你们小双一个二十一的大闺女,在哥嫂结婚当天就霸占婚床,她到底安得什么心?到底是谁不要脸?!”  韩家老两口带着两个儿子一个女儿住在一间十多平的屋子里,这在住房紧张的沛州是很正常的情况。而且韩家的房子还是楼房,这就算条件很不错的了。  可是韩大壮和周小安结婚矿上没给他们分房,夫妻都是正式工的还有好几百对等着分房呢,周小安只是个临时工,根本轮不上他们。  像很多小夫妻一样,他们就把婚结在了父母家里,韩家那十几平米的小屋里拥挤情况可想而知。  韩小双从小在家里跋扈惯了,结婚当晚忽然闹起了脾气,不肯给哥嫂腾地方。结果周小安和韩大壮连婚床都没沾上,一个打起了吊楼一个睡了地铺。  韩老太说了,让他们当哥哥嫂子的懂点事儿,等小双别过劲儿来就好了。  在这一点上韩老太可是理直气壮一点不觉得自己理亏,躲到另一边隔着周小安的病床就跟王腊梅吵了起来。  双方越吵越激烈,加上围观看热闹的,病房里热闹得像个菜市场。  过来制止的护士没有刚刚那个圆眼睛小护士的大嗓门儿,喊了好几声都没人听。  “你们老韩家真是好门风!闺女把儿媳妇打流产了还有理了!”  “你们老周家门风好?嫂子在小姑子床上拉着男人发-骚-!”  ……  两家人吵得浑然忘我,谁都不听小护士的。  直到小护士拉来护士长,护士长一声大喝,终于让吵架的看热闹的都消停了,把注意力转移到了她身上。  护士长来到周小安床前,在大家的注视中冷冷地看向王腊梅,“你是娘家妈?亲妈?”  王腊梅余怒未消,大声答应,“亲妈!”  护士长看向她的目光充满讽刺,“亲妈?婆家不知道怎么回事,你当亲妈的还不知道自己闺女怎么回事?!你们在这瞎吵什么?周小安还是-处-女-!”
  护士长这句话一说出来,整个病房的气氛一下微妙起来。  不过至少是安静下来了,王腊梅和韩老太都被这个爆炸性的消息震懵,一时不知道从何吵起……  护士长在心里叹气,她从业多年,在医院里怪事真的没少见,这种结婚好几个月还是黄花大闺女的她见过,可把个黄花闺女送来嚷嚷着流产了的,她还真是第一次见。  昨天晚上几个人把病人送来,两个妇女拉着护士说是病人见红了,怕是要流产。幸亏值班的医生经验丰富,要不然听了他们的话,按照流产来处理,肯定得出医疗事故。  处理完病人出来,就剩个木头桩子一样的男人蹲在急救室外面,要不是他在填住院登记表时自己说的,谁都得以为他是父亲,而不是丈夫。  这个丈夫被护士抓着匆匆办好住院手续就走了,连病人怎么样都没问一句。  肯定又是一家乱七八糟的糟心事儿!  医院里看多了人世百态,护士长除了在心里唏嘘一声,也只能叮嘱参与急救的护士们不要随便议论,这里面到底是什么情况谁都不知道,他们可别掺和进去再造成什么严重后果。  可看今天这种情况,不说清楚这两家人是消停不了了。  而且,护士长对周小安印象非常好,也想帮帮她,  说出真相总比被诬蔑在小姑子床上乱来要好,再顺便刺激一下娘家人。自己家闺女伤势如何一句不问,来了就只顾着吵架,这是护孩子的样子吗?!  周小安一时还体会不到护士长的苦心,要不是靠着一股硬气撑着,她真想挖个坑把自己埋起来。  这种所有人都目光灼灼地注视她的情况,对她来说堪比架在火上烤,再难以忍受不过。  可是再难也得挺着。这种情况不说话比说话更有利,无论多么心慌意乱,周小安也能凭直觉知道,现在怎么做对自己最好。  她垂下眼睛,面无表情地坐着,心里默默背诵古文、尼采和元素周期表。  她现在什么都不用说,无论是对韩老太还是对王腊梅,吵架她永远吵不赢,情况不明手里又没有筹码,最好还是不要贸然行动。  韩老太先不干了,娶回家三个多月的儿媳妇还是个大姑娘,这要是真的,以后传出什么闲话都可能。她可不能让儿子被人指指点点。  “胡说!我儿媳妇都见了红了!怎么可能还是大姑娘!你们医院这是没保住我大孙子,想糊弄我们!我找你们领导去!”  韩老太外强中干地咋呼,“孙子没了我们认了!你们当大夫的这是什么态度?糊弄病人,看不起我们工农群众没文化!我要告你们!”  如果周小安是在天涯八卦版上看到这里,肯定会赞一声韩老太歪得一手好楼,硬生生从一个医学事实歪到歧视阶级兄弟上去了。  这可是阶级立场问题,在这个年代,这是一个决不能碰的底线。  韩老太打得就是这个主意,想想家里这几个月的情况,其实她心里已经有点相信周小安还是个大姑娘了。  家里腾出一张婚床,他们老两口就得挤在一张一米二的小床上,韩小双和韩二壮一个睡吊楼一个晚上拿饭桌拼床。  他们新婚那天晚上韩小双说啥也不上吊楼,哭闹着把大床要了过来。这一占就再没让出来过。  韩老太本以为这么长时间了,他们小夫妻在哪也对付着能成事儿了,没想到……  可现在决不能承认,还得让这个穿白大褂的大夫改口,要不然以后闲言碎语能淹死大儿子和小闺女。  可惜,护士长见多识广,根本就不搭理这个糊涂老太太,“是见红了,女人来月经能不见红吗?月经期间被狠踢肚子,血量能少得了吗?病人现在正在观察期,盆腔和子宫要是受损,那可是重大人身伤害!你们家谁动的手,就等着进公安局吧!”  这当然是护士长在吓唬人,如果器官真的受损,周小安早就腹痛难忍了,哪还能好好地坐在这里。  可是韩老太不知道,一下就吓得腿软了。要是小闺女进了局子,那这辈子可就毁了!  她再顾不上别的,转身就要往家跑。王腊梅和周小贤赶紧追了出去,几个人吵吵嚷嚷地出了病房,又吵成了一团。  去给妇联打电话的圆眼睛小护士抱着一床被褥进来,掩饰不住好奇地打量着周小安。  很显然,大家都知道她是个结婚三个月“被流产”的-处-女-了。  病房里所有人都明明暗暗地关注着这边的动静。  八卦之心人人有,周小安现在身无分文又冷又饿,哪还顾得了保护隐私,而且也根本保不住。  她垂着眼睛低低地跟小护士倾诉,“我丈夫是先进工作者,每个月都上满三十一个班,一次井下漏水事故,他背着两个工友爬了几百米才爬出来……”  这是事实,只是那两个工友一个是韩大壮他爹,一个是他弟弟。  说到这,周小安抬起眼睛对小护士虚弱地笑了笑,勉强又虚弱,眼角眉梢充满了故事——这真不用装,跟她现在的状态太符合了。  “同志,能不能再麻烦你一次,我这有大夫批的条子,可以去食堂买饭,可是我现在的情况……”  勾起小护士的好奇心,周小安决定把自己的八卦卖个好价钱,至少得保证她能吃饱睡好。  “小同志,我一看你就投缘,跟你说话心里敞亮,你要是没事儿就过来跟我说说话。”  二十分钟之后,周小安坐在暖和的被窝里吃上了热腾腾的热汤面,碗里飘着绿油油的小葱花,还有一个白白嫩嫩的荷包蛋。  至于钱,有了矿上做担保,小护士又肯通融,先记账呗。  周小安真是饿狠了,一大碗面条除了给旁边口水咽得咕咚咚响的小姑娘一筷子,剩下的自己都吃了。  而王腊梅和韩老太已经把战场转移到了医院的院子里,可能已经开始动手了,病房里好多人趴在窗户上指指点点地看热闹。  周小安对此毫不关心,吃饱之后钻进被窝,终于可以蒙头把自己藏起来了。  永别亲人的切肤之痛,接手烂摊子的不甘和不平,面对新环境的紧张无措,一下齐齐涌了上来。  周小安把身体蜷起来,几乎成了婴儿在母亲子宫里的姿势,控制不住地浑身发抖,眼泪也肆意地簌簌而下。  “周安安,你只能哭一会儿。”周小安无声地对自己说着:  “只哭一会儿你就得好好睡觉,好好养身体,好好活着。你要坚强,要勇敢,即使离开了爸爸妈妈,也不能让他们担心。他们为了让你好好长大,付出了那么多心血,无论在哪,你都不能辜负……”  泪水绝提,瞬间就湿了枕头,周小安再也控制不住,呜呜痛哭起来。  整个病房的人和来回忙碌的护士都同情地看着床上颤抖着痛哭的棉花包,大家理解地摇头叹气,可怜的姑娘,这种时候她不哭才不正常。  周小安真的只哭了一会儿,就控制着情绪让自己睡了过去。  这是周妈妈多年来给她养成的习惯,害怕可以,难过可以,甚至退缩放弃都可以,但必须控制在一定时间之内,过了放纵自己的这个时间段,就必须勇敢起来,坚强地去面对任何事。  有了这段心理放松的缓冲期,周小安傍晚醒来的时候状态已经好多了,虽然眼皮红肿,可仔细看,目光清亮有神,连脸上的表情都轻松很多。  又吃了一顿小护士买来的面条,周小安开始给她讲自己的八卦。  人家小护士为了听故事,已经把明天的那顿细粮给她预支了,还拿玻璃点滴瓶子灌了一瓶热水给她捂肚子治痛经,周小安讲起故事来也非常敬业认真。  经过一下午的沉淀,周小安对自己的处境有了更加清晰的认识,对以后的人生也有了大体规划。  第一步就是离婚。她活了十七年,连暗恋都没有过,忽然跑出来一个老头子当丈夫,那是绝对接受不了的!  可是要离婚困难重重,不止是韩家,就是娘家人都不会支持她。  先不说关系到大笔彩礼的扯皮,就是对离婚女人的态度,这个时代也没那么宽容。  妇女解放运动正在轰轰烈烈地进行,可更多地强调的是女人在劳动中跟男人一样的平等地位,在家庭中,女人的地位提升得可没那么快。  离婚是丢人的,离婚女人就要被指指点点,受到各种不公平待遇,这是她必须承担的后果。  所以周小安也不那么着急,决定先做好舆论工作,即使是离婚,她也得把对自己的伤害降到最小。  毕竟这场婚姻维持不下去跟韩家人的刻薄自私和韩大壮的冷漠不作为有着直接关系,他们也必须付出应有的代价。  病房里全是矿上职工和家属,这是多难得的宣传渠道,周小安肯定得好好利用。  周安安大学学得是中文,对讲故事还是很在行的。  她语调平静客观,不疾不徐地娓娓道来。韩大壮是工作认真积极的先进工作者,对父母孝顺极了,对弟妹也照顾极了。  当然,重点在最后这个形容词上,什么事都是过犹不及。  周小安说得是韩大壮孝顺父母照顾弟妹,听的人都强烈地感受到了他的愚孝和对妻子的冷漠。韩家父母和弟妹的刻薄自私和跋扈也迅速深入人心。  说到后来,几位热心的大妈已经按捺不住,开始教育周小安的善良傻气,“这么好心眼儿的傻姑娘,嫁到那样的人家,不擎等着让人欺负吗?”  周小安见好就收,给了大家一个勉强又苍白的笑容,表示自己很伤心,很受打击,把讲到一半的故事停了下来。  当然不能全部讲完,明天还得指望爱听故事的小护士给她走后门进行各种照顾,再预支后天的细粮呢,都讲完了还拿什么吸引她主动跑过来?  这天晚上,在嘈杂混乱的病房里,周小安静静地入睡。穿越二十四小时之后,她终于让自己吃饱了肚子,睡上了温暖的被窝。
  周小安在超市高大的货架中间穿行,来来回回走过好几排,才发现偌大的卖场,竟然只有自己一个人。  又走过一段,她来到散装粮食区,一个个巨大的木质米桶摆在地上,各色粮食分门别类地装在桶里,占据了非常大的一块场地。  看到这些装粮食的特色大木桶,周小安马上认出来了,这是沛州市里最大的一家连锁生活超市,离他们家很近,她经常过来买东西,这些大米桶刚摆放上来的时候她还拍了照片发到朋友圈。  这家大超市占据了商场的整个地下两层,也就是在这家商场外面,她遭遇施工事故,与家人永别。  怎么会梦到这家超市呢?而且还一直徘徊在粮油区。  周小安靠着大大的米桶坐到地上,果然如她所料,丝毫感觉不到地砖的凉意,确实是个梦。  可能是身体太饿了吧……  周小安揉揉瘪瘪的肚子,即使下午吃了两大碗面条,对这具长期挨饿的身体来说,还是杯水车薪……  看来,以后她要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为了吃饱肚子而奋斗了。  周小安起身,随手抓起一把大米,闻着淳淳的谷物香气,肚子里响起一阵响亮的肠鸣。  既然梦到了,就好好逛逛吧!以后再想见到这样的情景,也许得等四、五十年以后了。  周小安慢悠悠地在安静的卖场里闲逛,粮食区除了那十几个巨大的米桶,旁边还整齐地码放着几大堆袋装的大米和面粉,几个巨大的货架上摆放着各种规格的袋装粮食。  走过粮食区就是食油区,花生油、玉米油、大豆油、橄榄油,各种食用油满满地摆满了五、六个大货架,旁边的场地上还垒起了几大堆高高的促销堆头。  再往前走就是调料区,平时她除了帮周妈妈捎一瓶酱油,很少来这里。现在再看这些东西,因为知道以后再难见到,竟然变得兴致盎然起来。  研究完各类酱油、料酒、陈醋、花椒粉,周小安才真正认识到,这家超市还真不是一般的大,单单酱油就摆了满满一个长长的大货架。  一路仔细看过来,过了调料区就是生鲜区,蔬菜、水果、肉、蛋、鲜鱼,周小安一样样看过去,这才发觉有点不对劲。  这个梦做得也太真实了吧!  她连鲜肉上盖的卫生防疫检验戳都看得清清楚楚,如果完全凭印象和想象做这个梦,那根本不可能,因为她平时来超市基本不会来这个区,更别说注意这些了。  她把手伸进养着鲜鱼的大玻璃鱼缸里,湿漉漉的触感再真实不过。  难道她又穿回来了?!周小安激动地狠狠掐了自己一把,心里一下又凉了回去,根本感觉不到疼。  她不死心地抓起一把保鲜用的冰块,冰块在她手里发出清脆撞击的声音,她却感觉不到凉,攥在手里的冰块也一直没有融化。  周小安颓然放下手,再没了刚才的兴致勃勃。她很快走出生鲜区,兴趣缺缺地穿过保鲜区和冷冻区的几大排冷柜,再走过牛奶区,前面中西面点区终于引起了她一点兴趣。  顾不上欣赏玻璃罩里琳琅满目的种种点心、面包,周小安快步走到蛋糕区,从保鲜柜里拿出一块乳酪蛋糕。  她现在情绪有点低落,急需吃点甜食调节一下心情。  既然是在自己的梦里,就更加没什么好顾忌的了。周小安席地而坐,搬出几种小蛋糕,一样一样顺序吃下去。  吃完果然心情好了不少,人也想开了一些,刚要继续逛下去,身体忽然感觉到一阵疼痛,周小安猛地睁开了眼睛。  “赶紧起来吃饭!”王腊梅沉着脸又掐了周小安一下,“这都几点了!还不起来!赶紧地!我可没工夫跟你在这耗!”  周小安看看周围,晨光洒进窗户,天已经亮了有一会儿了,大家都在陆续起床。  看二女儿愣愣地还不赶紧起床,王腊梅急躁地推了她一把。  她人长得大,力气也大,一下差点没把周小安推到床下去。  “你死人呐!赶紧起来!我还得回去哄孩子呢!还要我伺候你洗脸咋地?!”王腊梅平时对家里的孩子都是这个态度,吵吵嚷嚷打打骂骂,并不会因为二女儿受伤了就会有所改变。  周小安也不在乎她的态度,摸摸瘪瘪的肚子,看看床上那个灰扑扑的布包,胃不争气地疼了起来,布包里肯定是王腊梅带来的早饭。  在梦里吃得再多也不顶事儿,她赶紧挣扎着起来,顾不上身上的伤,用最快的速度去走廊尽头的水房洗脸漱口,带着一脸湿漉漉的水迹快步走了回来。  她什么洗漱用品都没有,王腊梅也没给她带来,只能先对付着洗漱,一切都等填饱了肚子再说。  看看床上的布包,周小安指指自己吊着的一只胳膊,“婶儿,你给我带了什么饭?”  幸亏周家的孩子都管王腊梅叫婶儿,要是叫妈,周小安肯定叫不出口。  “讨债鬼!我就是上辈子该(欠)你们地!”王腊梅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手脚麻利地解开布包,把里面的铝饭盒打开,露出三个黑乎乎的菜团子。  粮食供应已经非常紧张,粮食指标里一个月只有一两斤玉米面,剩下的都是各种米糠、红薯干,甚至还会有秸秆粉碎了的代食品。  家家吃的都是一半糠一半菜,最多一大锅糠菜团子里加两把玉米面,好让团子能团起来,不至于成不了型。  周小安一看就知道,这是周家平时最常吃的那种糠菜团子,她小心翼翼地拿起一个,还没递到嘴边,就哗啦一下散了开来,好在她早有准备,都接到了饭盒里。  王腊梅一看,手比嘴反应得还快,啪一巴掌就扇到了周小安脑袋上,“你做死啊!不吃就给我放下!从牙缝里给你省出来这几个干粮,你就这么糟蹋?”  周小安脑袋被打得嗡嗡直响,心里虽然气愤,却也知道,王腊梅就是这么个性格,粗糙暴躁,除了小女儿周小玲,对家里其他的孩子都这样,并不只是针对她。  可给一个营养不良的病人吃糠菜团子,特别是在家里还有玉米面和黄豆的情况下,这个母亲做得也够狠心的了。  周小安彩礼的那一百斤玉米面和二十斤黄豆、两斤白糖肯定还剩下不少,王腊梅早就习惯了抠门和细水长流,哪会这么快就用完。  周小安把饭盒放下,平静地看着王腊梅,“婶儿,大夫说我这病叫重度营养不良,得吃点好的补补才能好。”  一提到吃点好的,王腊梅的眼睛一下就瞪圆了,不等她说话,周小安赶紧加了一句,“要是补不好,以后就不能上班了。”  不能上班,还哪有钱和粮票给家里?  王腊梅的话一下憋了回去,周小安还是那副淡淡的样子,“咱们家条件不好,我也不能让家里为难,就像小玲那么补就行。用我彩礼里的粮食和糖。”  王腊梅嚷嚷着家里人给她省下来的糠菜团子,周小安知道反驳也是徒增口舌之争,却也得点点这个当妈的,她就是吃家里的饭,那也不是白吃,都是她自己挣来的。  而且周小玲什么都没挣来还能大张旗鼓地补身体,她凭什么不能?  “补!给你补!给你吃我的肉!喝我的血!我就是上辈子该你们老周家地!”王腊梅被周小安堵得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开始没头没脑地骂骂咧咧。  周小安根本不接她的茬,只提自己的要求,“婶儿,你中午来给我炒点黄豆,大夫说我这个病得多吃炒黄豆,还得多喝糖水。”  周爷爷和他的老朋友们曾经回忆过,这个年代,好多人被饿得浮肿甚至严重营养不良,没别的补品,炒黄豆就成了最好的救命药。  甚至一位郭爷爷还说过,他母亲被硬生生饿出了肝炎,就靠几斤炒黄豆养了回来。  “中午我还得给大宝、二宝做饭!哪有那闲工夫伺候你!”王腊梅把包饭盒的包袱皮斗得啪啪响,不接周小安要黄豆和糖的话,转身就要往外走。  “婶儿……”周小安刚开口叫她,她又气呼呼地转了回来,“这三个干粮一顿一个!吃一天!你可别一顿都给吃了!到时候再说我饿着你!”  周小安不看手里的饭盒,很平静地接着跟她提要求,“婶儿,我这连个喝水的杯子都没有,洗漱用品也都没有,你今天再来一趟吧,都给我带过来。再给我五毛钱,我来例假(月经)了,得买一刀卫生纸。”  “啥卫生纸一刀五毛钱!一毛二一刀的不能使咋地?我哪有钱给你!”王腊梅一下就炸了,对周小安所有的需要都置之不理,“住啥院!你那胳膊不包上了吗?回家就不能养了?还洗漱用品?我上哪给你整去?赶紧出院得了!”  周小安知道这些要求提了也大部分得不到满足,可是还必须得提,要不然以后很多话很多事就都不好说不好做了。  “我一个月给家里五块钱……”周小安刚提起话头,王腊梅就气急败坏地从兜里掏出两毛钱扔到了床上,“给你!讨债鬼!我这是上辈子做了什么孽呀!”  扔下两毛钱,王腊梅一阵风似地走了,不给周小安任何说话的机会。  周小安也没打算跟她浪费口舌,这两毛钱都算意外之财,她根本就没指望娘家人能为她做什么,一切难题还都得靠她自己来解决。
  病房里的病人都已经起床,来来回回送饭的家属络绎不绝。  送的大多是跟王腊梅拿来的一样的糠菜团子,但很多人都用搪瓷大茶缸或者铝饭盒装了粥送来。生病的人胃口弱,早上热乎乎地喝下去几口稀的,也能养养胃。  条件好一点的会在医院买一份病号饭,跟外面饭店的价格一样,只是做得更软烂一些。  小馄饨一碗一毛二分钱,再给二两粮票,油条六分钱一根,一两粮票,包子六分一个,要二两粮票。  买得人很少,病房里有那么一两个喝馄饨吃油条的,香油和面粉的味道弥漫到整个屋子,大家都暗暗咽着口水,却一眼不往别人的碗里瞟。  吃的人捧着搪瓷饭盆吸溜得直响,脸上泛着高人一等的红晕。  当然,大部分人不可能这么奢侈,花五分钱打一碗蛋花汤再吃一个馒头就是很不错了。  蛋花汤不要粮票,馒头五分钱一个,要二两粮票。  周小安看看手里皱巴巴的两毛钱,将将够买一个七分钱的牙刷和一管一毛二分钱的牙膏。  就是她想先顾肚子,没粮票有多少钱人家也不会卖给她呀。  她只能老老实实地把目光放到手里的饭盒上。  三个糠菜团子几乎都是糠皮和野菜,勉强维持个形状,手劲儿稍微大点就碰散了,口感可想而知。  可那也得吃,每天靠医院特批的那一顿细粮肯定不行。  周小安小心翼翼地捏起一块,中途还是散了,没办法,只能放到手心一撮,闭着眼睛吃进嘴里。  一股发霉和土腥味儿瞬间充满口腔,粗糙的渣滓直冲气管,周小安捂着嘴闷闷地咳了好几声,才勉强压住要把嘴里的东西喷出来的冲动。  好容易压下咳嗽,周小安努力嚼着嘴里的东西。味道怪异得根本形容不出来,可也必须努力适应,以后很长时间,她就得靠着这种食物来活命了。  其实她是想直接咽下去的,可惜这东西太干太粗糙,在没有水的情况下,直接咽肯定得呛死她。  周小安一边忍着嗓子里的奇痒一边伸直脖子努力吞咽,一口糠菜团子吃下去,眼圈都红了。  真的是噎的,忍咳嗽忍的,反正打死她也不会承认是太难吃难过得想哭。  周小安跑到护士站跟护士要了一个装葡萄糖的空玻璃瓶,接了一瓶热水,把水和糠菜团子摆到床上,深吸一口气,拿出勇气,给自己打了半天气,才抻着脖子用热水努力顺下去半个团子。  实在是不行了,周小安觉得自己从口腔到胃,整个消化道都麻木了,她气喘吁吁地停下来,决定第一顿就这样吧,总得慢慢适应着来。  实际上是再吃下去肯定就得吐了。  一天就这点东西,虽然很难吃,吐了她还是舍不得的……  毕竟在韩家的时候,她一天才能吃上这么一个团子。  周小安完成任务一样盖上饭盒,坐在床上喝热水,努力把嘴里奇怪的味道冲下去。  一个白皮肤大眼睛的少年走了进来,看到周小安,未语先笑,“二姐!”  少年是周小安最小的弟弟,周小全。  周小全十三岁,从小在周小安的背上长大,姐弟俩的感情非常好。  周家的孩子长相很是两极,大哥周小栓和大姐周小贤长得像母亲王腊梅,骨架大,身板壮实,连五官都随了王家人的高颧骨细眼睛。  二哥周小柱、三哥周小林、小弟周小全和周小安、周小玲姐妹长得随了父亲周大海,白皮肤,高鼻梁,个字中等,都有一双会笑的大眼睛。  十三岁的周小全还是个不太懂事的愣小子,见人先笑本是习惯,看到姐姐胳膊上和头上的纱布,眼圈儿一下就红了,气呼呼地转身就走,“我******还得去砸一遍老韩家!”  “周小全!给我回来!”不知道是因为原来就跟周小全感情不一般,还是这个孩子脸上真实的心疼和愤怒让周小安窝心,她竟然能第一次见面就跟他自然相处。  周小全一向听他二姐的话,不情愿也梗着脖子气呼呼地回来了,却赌气不说话,只从随身的军绿色挎包里掏出了个玻璃罐头瓶,里面是少半罐白糖。  这肯定不是王腊梅给的,以她的作风,给也不会把糖罐子都拿出来。  “哪来的?”周小安严肃地问小男孩。  这个年代,要弄一点白糖可是不容易,谁家有点都宝贝一样藏起来,周小全一个半大小子,弄来这么多糖,来路肯定不正。  “你就别管了!给你就吃得了!”周小全眼圈更红了,“我都问了,他们说你这病是饿的!”  周小安看着眼前这个单薄的男孩子,再过几天就十四虚岁了,却只有一米六多一点的身高,瘦得下巴尖尖,显得眼睛和脑袋特别大。  蓝黑色裤子短了一截,还打了好几个大补丁,膝盖上的补丁磨破了,露出里面棉裤黑黄的旧棉花。  上身是一件又肥又大的蓝色劳动布罩衫,胸口印着“沛州煤矿”几个字,也是补丁摞着补丁,很显然是捡哪个哥哥姐姐的旧工服。  周小安看着他倔强的脸,心里莫名一软,先没去提那罐糖,“你去老韩家了?”  说起这个,周小全马上不跟姐姐闹脾气了,兴致勃勃地给她讲:  “昨天婶儿回去咱们家人就都去了!大哥、二哥、我,还有大嫂和婶儿!正赶上韩大壮下班!我和大哥按住就胖揍他一顿!婶儿把他们家给砸了!给你出气了!”  周小安无语,她不是不感激娘家人去给她出气,可这么闹一顿能解决什么问题?她还不是在医院里挨饿受冻?韩家这回更有理由不给她出饭钱了……  “二姐,我昨天晚上砸完就来了,可太晚了住院部不让进。我要是知道你伤得这么重,我肯定再揍韩大壮几拳!”  周小全跟他二姐拍胸脯,“你别怕!婶儿说了,以后老韩家要是再敢欺负你,咱们家人还去砸他们!”  周小安叹气,她所料不错,她日子都过成这样了,周家一家子也没考虑过让她离婚。  跟一个半大小子也说不清楚,周小安拉周小全坐下,“待会儿你把糖罐子送回家去,小心婶儿知道了揍你。”  周小全的脾气随了周大海,看着白白净净,其实又倔又爆,平时没少惹祸打架,可是再穷再苦也不曾偷过任何东西,这罐糖肯定是从自己家拿的。  周小全不肯,“给你的,你放心吃吧!婶儿让我拿来的,家里还有呢。”眼睛却不敢去看姐姐,家里确实有,可他们都清楚,那糖姐弟俩是一口都吃不着的。  要是原来的周小安,那是比周小全还倔的脾气,肯定会强硬地教训弟弟,甚至还可能给他两巴掌。  可是这个换了人的周小安却笑眯眯地打开糖罐子,捏了一小撮糖放到嘴里,甜得眼睛一下弯成了月牙,又捏了一撮给周小全,看他躲着不肯吃,按住脑袋硬塞了进去,“甜吧!”  周小全含着糖使劲儿点头,他都不记得上次什么时候吃过糖了,平时也就三姐周小玲和外婆王老太太偶尔能喝一碗糖水,他身体好,王腊梅看都不让他看。  周小安又捏了一撮出来,姐弟俩分着吃了一点,其他的放到热水里冲糖水。  她把玻璃瓶里的糖铺铺平,塞给周小全,“偷偷放回去,我明天就出院了,回家我有办法让婶儿给我吃糖。”  看弟弟不信,周小安拿出那两毛钱给他看,“婶儿给的,待会儿你去外面给我买套牙刷和牙膏。”  周小全惊讶,平时王腊梅可没这么好说话,二姐要换个牙刷都得被骂两天,哪会给了钱不骂人的。今天回去她可没骂人!  姐弟俩挨着说了一会儿话,周小全跑到医院附近的商店给周小安买了牙膏和牙刷,捏着剩下的一分钱笑眯眯地揣兜里当跑腿钱,才匆匆跑回去。  他现在上初一,放寒假就去扒树皮捡煤渣给家里添烧柴,家里一年引火的木柈子、树皮和大部分的煤都是他寒暑假弄回来的,每天都不能闲着,来看姐姐也是偷偷来,王腊梅并不允许他耽误干活来医院。  周小全走了,周小安喝了几口玻璃瓶里的糖水,心里轻松了不少。  周小安总算不是孤家寡人,至少还有个弟弟真心惦记着。  外面难得有太阳,周小安也不想在空气污浊的病房里憋着,慢悠悠地出去溜达。  路过护士站,跟护士长聊了一会儿,护士长给了她一沓发黄的卫生纸,说是护士站的备品,一毛五一刀,可以记在她的账单上,明天出院一起结。  周小安真诚地道谢,虽然是有意套关系才得来的便利,可也得护士长有心照顾她才行。  这个时候的卫生纸基本没有成卷的,也不漂白,光面发硬的是草纸,只要八分钱一刀。这种邹面柔软发黄的最常见,一毛五一刀。还有一种粉红色的,邹面,非常柔软,要三毛五一刀。  去厕所折腾了半天,周小安勉强打理好自己,走路姿势有点怪异地接着溜达。实在是不放心,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出纰漏,这个没有卫生巾的世界太可怕了……  走廊尽头有一个可以通往楼顶的楼梯,上面的铁门用一把铁锁锁着。  周小安拾阶而上,拿着那把锁研究了一下,从头上拿下来两个黑色的细发卡,掰直了又在一头弯了个小勾子,伸到钥匙孔里试探了一会儿,两只手一起用劲儿,啪地一声,锁开了。  周小安吹了一声轻快的口哨,打了个响指拿下锁开门上天台。  周爸爸是周家最小的孩子,周小安也是最小的孙女,从小她就是跟在一群哥哥姐姐后面的小尾巴。  照顾她最多的是大堂哥和小堂哥,特别是小堂哥,知道她在幼儿园的遭遇后就总怕她挨欺负,他自己跟一位省武校的退休老教师学武术,也把小堂妹带去一起学。  学武术的小孩都有点大侠情节,爱照顾弱小,经过小堂哥的一番宣传,都对周小安这个安安静静的小可怜儿很包容。  小孩子心思敏感,最知道谁对她好。周小安跟这群对她心怀善意的孩子相处不错,竟然不排斥去那个社区武术班玩儿。  那时候她基本拒绝跟陌生人交流,除了家人一句话不说。  好容易女儿有了不排斥的集体,周爸爸跑去跟那位老教师求了又求,周妈妈拉着那位老师母哭了好几鼻子,最后,周小安以五岁稚龄有幸成为那个武术班最小的编外学员。  每周两天,周小安穿上练功服去老师家跟一群哥哥姐姐嘿嘿哈哈地闹腾两个小时。  这一去就是五六年,武术只学会了两招半防身术,乱七八糟的东西却没少学,其中就有开锁。  周小安上了天台,想了想,又把锁从外面挂好,防止别人再上来。  医院不许病人上来,肯定是有他们的考虑,不说别的,就是这些晾着的床单,在现在就是紧缺物资。  天台上晾着一排排雪白的床单,随着微风轻轻飘舞,拂在脸上带着一股冬天冷空气特有的凛冽却清新的味道。  周小安慢慢穿过去,来到楼边远眺。周围基本都是平房,黑压压密密麻麻地一片,只有远处矿区那边有两栋灰色的三层小楼,还有几栋零散的红砖小二楼。  再就是更远一点的一栋白色小洋楼,那里原来是某个反动资本家的府邸,现在已经被没收,住进去几十户工人,韩家就住在那里。  再往远看,沛州几百年的老城,却没多少楼房,到处是拥挤破烂的平方和棚户区。  周小安极目远眺,沛州煤矿在东城,她熟悉的沛州钢厂家属区在西城,即使有太阳,隔了大半个城,她也只能依稀见到钢厂那几座冒着灰白色烟雾的大烟囱。  她曾经熟悉的家园,一点都看不到。她曾经长大的城市,已经没有一丝熟悉感。  周小安愣愣地看着远方,直到发现楼下的人越聚越多。  她还没明白怎么回事,一位大妈已经开始冲她喊了起来,“姑娘!可别想不开!好死不如赖活着啊!”  旁边还有人七嘴八舌地帮腔,一时间楼下乱哄哄一大片,都仰着脖子对着周小安喊话。  通往天台的铁门也传来咣当咣当急切的拍门声。  周小安马上明白过来怎么回事了,心里一万头名字逗逼长相呆盟的某种食草动物奔腾而过,她竟然在“被流产”的第二天,又“被自杀”了!
  “姑娘!生在红旗下长在新中国,你要珍惜大好年华为革命事业献青春呐!”  “姑娘!三座大山都推到了!妇女同志彻底解放了!一切冤屈都有党和人民给你做主啊!”  ……  周小安听得一脸黑线,尴尬症都犯了。  她最害怕的就是大庭广众之下表达自己,最不擅长的就是跟陌生人打交道。  现在又被误会,听着这些乱七八糟的劝解,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涨红脸跟楼下的人摆手,表示自己不是要自杀,想了想还是用实际行动为自己解释比较好。  她后退一步,刚想回身下楼,楼下的人群发出一声巨大的惊呼,她探头查看,一个小伙子正指着楼侧两眼放光语无伦次,“解放军!解放军!”  另一个激动得几乎跳起来,“徒手!徒手爬楼……”后面两个字被最先喊话的大妈一把捂住嘴,含含糊糊地憋住。  大妈也两眼放光,看得却是周小安,“姑娘!别动!你再动,大妈心脏病就吓犯了!”  周小安看着精神抖擞中气十足的大妈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好暂时不动。  “姑娘!你别动啊!让大妈先歇会儿!”大妈紧紧盯着周小安,一手捂着胃部,是的,犯了心脏病的大妈一直捂着胃,“大妈怕吓!你可别动!你要是跳下来大妈也得跟着死!那就是一尸两命!”  周小安又是一脸黑线,这都什么跟什么呀!  大妈入戏很深,靠在旁边一位中年妇女的身上,捂着胃哎呦哎呦地叫,还不时偷瞄周小安,时刻准备着她稍有异动就大喝一声制止她。  周小安觉得自己脸都是木的,真是有口难辩进退两难。  僵持了一分钟左右,周小安觉得没必要跟大妈耗下去了,还是赶紧下楼说清楚吧。  她正准备转身下楼,围观的人群忽然又发出一阵压抑的低呼,几个沉不住气的伸出手往周小安身后指,又赶紧收了回来。  周小安直觉不对劲,刚一回头,后颈一阵剧痛,眼前瞬间黑了下去。  在晕倒之前的一瞬间,周小安看到一张挺拓硬朗的面孔,满脸严肃,眼里是冷冷的嫌恶和不耐烦。  周小安又梦到了那个超市,这次直接就在甜品区,甚至上次没吃完的小蛋糕还放在地上的托盘里。  她又是一阵兴奋,说不定她被那个严肃的冷面男一下打死了,真的死回现代了呢!  可现实很残酷,她还是无痛无觉,下狠力气掐一下红都不红一点。  周小安叹气,既然又梦到了,索性就再任性一次吧!她把小蛋糕拿过来,坐在地上接着吃。  吃完又去逛,食品区和日化区只隔着一堵墙,周小安从中间的防火门穿过去,对面却只有几个货架。  一个货架是洗发、护发用品,旁边是一货架的护肤品,都是比较知名的大众品牌,旁边还有一个护肤套装的促销堆头,是国内某个老字号的知名品牌。  周小安瞄一眼就算,那可能是她奶奶用过的古董级化妆品了,目标消费群肯定不是她们这些九零后,连堆头的造型都中规中矩没一点新鲜感。  再往前走就是几货架的卫生巾。周小安笑,真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她时刻担心自己出纰漏,梦里竟然也一大堆卫生巾。  她跑过去趴在货架上拥抱一下这些宝贝,希望再次见到它们的时候,她还没老得绝经了……  跟这些小天使亲热够了,周小安发现她不能再往前走了。  这几个货架尽头空荡荡得什么都没有了。太奇怪了,对这个超市的结构她非常熟悉,前面还要走很远一段才能到收银台,怎么梦到这里就一片空白了呢?  她往前迈一步,前面明明什么都没有,她却被一股力量很柔和又很坚决地挡了回来。  周小安又试,还是被挡了回来。  她换了好几个地方试验,都走不过去。  有货架的地方她可以随便活动,没有货架的地方像被一堵无形的墙隔绝了,她怎么都过不去。  太有意思了!周小安摸着下巴琢磨了一会儿,开始沿着直线往对面跑,想看这堵墙到底围了多大一片地方。  穿过防火门,跑过面点区、粮食调料区、生鲜区、周小安站在一大排生肉保险柜前面探身往里看,再往前走就是超市的仓库和员工休息区了。  她从来没去过仓库,更别说超市内部的员工休息区,周小安带着一种超市内部一日游的雀跃心情,刚想往里走,脖颈一阵疼痛,一下睁开了眼睛。  “你醒了?不要乱动,手上打着点滴呢。”护士长握着周小安的胳膊,小心翼翼地叮嘱她,一副恐怕刺激到她的样子。  周小安点点头,脖子上的疼痛带着她半个脑袋都生疼,一时也没心情跟护士长解释,最主要的是,看护士长的表情,解释可能也是白费口舌。  护士长又叮嘱了几句,给周小安调了一下点滴的速度,看她面色平静——其实又是不知道怎么应对的没有表情,示意负责这间病房的护士多注意点,才走了出去。  护士长一走,周小安再没办法逃避,只能硬着头皮看向另一个人,那个一下把她打懵了的解放军同志。  解放军同志身姿如松地坐在对面的床沿上,身材高大精悍,一身绿军装整整齐齐,没扎武装带,脚上一双黑亮的三接头皮鞋,没带肩章,看不出级别,就那么一言不发地坐着,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如有实质的威慑力。  没有肩章也能感觉出来,这个人看着也就三十岁左右,但肯定是军队精英,身上那股武人的强悍和惯于发号施令的威严压得整个病房都安静了下来。  周小安很怂地被震慑住,在解放军同志的周身上下打量又打量,对着那双黑亮的皮鞋研究,他就是穿这个徒手爬上三楼的?  想到这个,周小安更没勇气把目光调到他脸上了。  她可清清楚楚地记得,在把自己打晕的时候,这位脸上丝毫不加掩饰的嫌恶和不耐烦。  这丫头一向很识时务,从来不会让自己去硬碰硬,特别是这种明摆着以卵击石的傻事更是绝对不会干的。  所以虽然她心里很嫌弃这人多管闲事给自己添乱,没他她早下楼跟大家解释清楚了,现在说她不想自杀估计也没人信了。  但脸上还是没表现出一点来,只在心里暗戳戳地吐槽,真是太没礼貌了,那么不情愿救人还救,救了又鄙视人家。这是人民子弟兵的作风吗?这是军民一家亲的态度吗?这是……  “周小安,你长出息了啊!还敢跳楼!多大的事儿值得你去死?!有死那个劲头,拿出来好好活着!还能活不好?!  咱们老周家不出孬种!遇到事儿就解决,只知道逃避那是懦夫!自己一死了之,让亲人跟着糟心,那是自私!”  解放军同志忽然开口了,声音跟人一样威严硬气,让周小安不得不抬起眼睛正视他。  咱们老周家?周小安看着解放军同志锋芒毕露的剑眉和高挺的鼻梁有点发愣,难道真的是一家人?她怎么没印象?  好在她一紧张就面无表情,在解放军同志看来就是一脸油盐不进生无可恋的孬种样子,他再没耐心跟周小安说话,站起来就往外走。  刚刚在楼下捂着胃喊心脏疼的大妈风风火火地走了进来,冲着解放军同志热情地伸出手,“周阅海同志,真是多亏您了!您这是见义勇为,是救命之恩!我代表沛州矿工会感谢您!我回去就上报到矿上,我们肯定会给部队写感谢信,送锦旗!”  “我救得是自己侄女,是家事,不用感谢。”周阅海把手从热情的大妈手里拽出来,简短地跟她客气几句,在得知已经通知了周家人之后,快步走出了病房。  周小安在听到周阅海这三个字才知道,这位,就是那个传说中立了无数战功的周家小叔叔,那个忽然失踪,让周家天塌下来大半的小叔叔周阅海。
  周阅海生于一九二九年,是周老太太和周老爷子的老来子,比大侄子周小栓还小五岁。  老两口老年得子,却并不娇惯,当然,周家八辈儿贫农,想娇惯周阅海也没那个条件。  周阅海六岁就跟周老爷子去木匠铺干杂货,八岁正式当了学徒,十四岁时周老爷子去世,他就已经能拿大工的钱养家了。  十五岁时周老太太去世,周大海夫妇那时候早已经在沛州煤矿安家,回乡卖了老屋和一亩薄田,刚安葬了周老太太,周阅海就跟着路过的解放军走了。  这一走就是五、六年音信皆无。  等周阅海再次出现在周家人面前的时候,他已经是解放军某部侦察营的侦察连长了。  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的战火把他淬炼成了一名铁血军人,身上已经完全找不到当年那个小木匠的影子了。  周家人其实对这位小叔叔从来都是不熟悉的,他出生的时候他们已经搬来沛州,几年见一次面算是好的,甚至可能在街上遇到都不一定认识。  解放后他也只是匆匆回来打个招呼,就又一次远走。  直到周大海矿难去世,周阅海回来沉默地担起了养育侄子、侄女的责任。  即使是这样,周家人对他依然不熟悉。  他每个月的钱物都按时寄到,人却几年不出现一次,甚至书信都是每年寄来寥寥几个字报一下平安。  据说他后来又参加了抗美援朝战争,几次边境小规模秘密战也都有他的影子,他带的侦查营多次立功,他本人也已经是上校团长。  周家三哥周小林参军以后,家里人对他的丰功伟绩累累战功知道得更多一些,但这些也都只是从别人口中听来的,他对周家人从来不提这些。  每次回来,他都是吃顿饭就匆匆离去。周小安第一次见到他还是在一九四九年,也只是见到一个大步离去的灰色背影——当时部队还没换装。  以后这十年,周阅海只回来过三次,前两次周小安都阴差阳错地没有见到。  第三次见面是前年,周小安努力搜索着记忆,那次她好像为了什么事在跟王腊梅赌气犯倔,对这位威严寡言的小叔叔又有点畏惧,垂着眼睛打了个招呼就窝到厨房忙活去了,周阅海吃了饭就走,以至于周小安连他什么样都没看清。  小叔叔在她心里的印象只是从灰军装变成了绿军装而已。  可就见了那一次,周小安还是隐在一大家子人里面,事隔两年后的今天,周阅海竟然能一下认出她来,侦查英雄的眼睛真是厉害。  侦查英雄的气场更厉害,他说拒绝,连一向热情得听不进话去的大妈都再没勇气纠缠,眼睁睁看着他大步离去。  大妈遗憾地目送周阅海出门,一转身又两眼发亮地盯上了周小安。  周小安被她看得头皮发麻,忽然有种中学时闯了祸之后面对教导主任的危机感。  “原来你就是周小安呐!”大妈一屁股坐到床边,拉着周小安的手开始感慨,“这可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咱们是一家人呐!你不认识我?我是咱们矿上工会的劳大姐!今天就是代表矿工会过来慰问你的!”  劳大姐根本不给周小安说话的机会,拉着她的手就开始劝她,“小安呐!你还年轻,好日子长着呢,可不行这么想不开!一切有组织呢!组织肯定给你做主!”  周小安借着拿手绢擦眼睛的机会把手抽回来,社交恐惧症患者基本都有不同程度的接触性障碍症,跟陌生人肢体接触会更增加内心的不适感和紧张感。  劳大姐丝毫没有发觉她的不自在,看着低头擦眼睛的周小安接着劝,“小安呐,咱们赶上好时候了!新中国让咱们妇女地位提高了,再也不用受压迫受剥削了!咱们得把眼光放远,鼓足干劲儿建设新中国……”  劳大姐自说自话地滔滔不绝,周小安木着脸听了一会儿,看她有越来越兴奋的趋势,只能出言打断,“劳大姐,我没想自杀,是大家误会了。”  劳大姐看着周小安一脸的平静无波,根本不信她的话。这都心如死灰生无可恋了,这是还没放弃自杀的念头呢!  劳大姐可是工会副主席,嘴皮子利索着呢!开始掰开了揉碎了给周小安讲道理,誓要把这个可怜的姑娘从死亡线上拉回来!  劳大姐口若悬河,周小安越听脸上越没表情,这位劳大姐一开口她就犯尴尬症……  可是再不愿意面对也必须面对,就像周小安的人生,再烂得提不起来她也得鼓起勇气好好经营。  “……大伙儿把你救回来不容易,你看你叔,急得梯子都没来得及搬,蹭蹭就爬了三层楼……”  说到周阅海的英勇事迹,劳大姐两眼放光,有些浮肿发黄的脸染上了激动的红晕,连一直闷声不吭的周小安都受到感染,抬起了头。  “劳大姐,您是我的救命恩人!”周小安隔着手绢抓住劳大姐的手,重重地握住。  她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眼睛却定定地盯着劳大姐,显得特别认真,“我的命是您救回来的,为了不辜负您的一片苦心,以后我也得好好活着!”  劳大姐毫不居功,“救你的是周阅海同志……”  “劳大姐!”周小安定定地看着她,“要不是您一直劝我,我早跳下去了,现在说不定都停太平间去了……”  周小安说完,忍不住又用手绢按住了眼睛。  劳大姐也跟着激动起来,“你这个傻姑娘!怎么就这么想不开哟!”  “劳大姐,不是我不想活,您也知道,我这日子实在是过不下去了……”周小安又说不下去了。  劳大姐马上跟着红了眼圈,“可不是!你的事儿现在谁不知道!真是个苦命的,你说这糟心事儿咋都让你给摊上了呢……”  劳大姐心软嘴碎爱八卦,在工会工作再合适不过。周小安用手绢捂着眼睛,不用看人,消除了不少紧张,脑子转得更快,几句话就把劳大姐的话套了出来。  现在可能整个矿区都知道周小安这个结婚三个月还是处女的倒霉姑娘了,今天“自杀”的事儿再传出去,她就更出名了。  不过这些操心也没用,眼前最关键的是找一个能在矿上帮得了她的人。她这个严重营养不良的身体,再回去搬石头肯定撑不住。  周小安打断劳大姐的八卦,她装不出来哭声,低低的声音带着一股轻愁,反而比哭还能打动人:  “劳大姐,别的我都认了,可这结婚才三个月,我就让他们家给打住院了,地主老财对童养媳也没这么狠的……这幸亏没怀孩子,要不……”  劳大姐要是放在现代,准能在演艺圈混得不错,感情特别丰富,入戏飞快,周小安把她当救命恩人感激依赖,她马上就有了责任感,周小安准备的话才开了个头,她就拍起了胸脯:  “你放心!大姐既然把你的命救回来了,就能让你活得下去!一切有组织给你做主呢!咋地也不能再让你挨欺负!”  “大姐!我就全靠你了!”周小安又一次重重握住了劳大姐的手。  路要一步一步走,见好就收比急功近利更有效果。  劳大姐从死亡线上拯救回来一个年轻的生命,责任感爆棚,工作干劲儿高涨,又好好安慰了周小安一番,就风风火火地出去了,“周阅海同志可是请都请不来的大英雄!我得赶紧请他给咱们矿上的青工做个报告去!”  劳大姐出去,圆眼睛小护士端着一碗热汤面小心翼翼地递给周小安,说话都细声细气起来,就怕再刺激着她,“那位解放军同志说是你小叔,他在护士站给你留了钱和粮票,不老少呢,说让你吃点好的。”  周小安咬着嫩嫩的糖心荷包蛋,在心里长长地舒了口气。祸福相依,她闹了一场乌龙,在家里和单位给自己找到了两座靠山,前面的路总算是见着点光亮了。
  刚吃完热汤面,王腊梅就带着一身罡风母老虎一样冲了进来,对着周小安劈头盖脸就是一通不管不顾地又掐又揍。  周小安从没挨过打,被狠拧了好几下才知道跑。  王腊梅疯了一样追过去,把周小安堵在床和墙壁的夹角里,一边掐她一边骂:  “……你这个讨债鬼!你怎么不死了!跟你那死鬼爹一起死了我就省心了!我这是做了什么孽啊!男人死得早,留下你们这群讨债鬼一个个地不省心……我死了得了!死了也就不跟你们糟这个心了……”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王腊梅凌乱的头发和一边打她一边微微颤抖的胳膊,周小安忽然就不怕了,她想起了周妈妈。  她去世以后周妈妈要怎么熬呢?也跟王腊梅一样难过吧?不,肯定会比王腊梅难过千百倍。  这个认知让周小安的眼睛瞬间充满了泪水。  虽然王腊梅平时对周小安疏忽又粗暴,甚至总是习惯性地亏待她,但在生死面前,她只是一个伤心又无措的母亲。  即使这份伤心表现得异于常人,即使在漫长又困苦的生活长河中这份伤心只会维持那么昙花一现的时间,但在这一刻,她和周妈妈一样,都只是一个伤心的母亲。  周小安一边护着自己吊着的胳膊一边挡着王腊梅的手,看她下手不那么猛了,瞅个空挡一下抱住了她的腰,“婶儿!”接着就嚎啕大哭。  她抱着王腊梅,哭得却是周妈妈和周爸爸。  眼前这位粗暴甚至有些愚昧的母亲让她无比清晰地意识到,失去自己,对自己的爸爸妈妈来说有多么的残酷……  失去她,她的爸爸妈妈将永远煎熬在锥心之痛中,他们的世界再也不会完整了……  周小安的心痛得几乎不能呼吸,泪水肆虐泛滥,瞬间湿了王腊梅的衣襟,哭得全身发抖。  王腊梅被周小安一抱住,全身就猛然一僵,手定定地举起来,再也落不下去了。  这几乎是他们母女记忆里第一个拥抱。周小玲只比周小安小一岁,除了刚出生那三五个月,她再没抱过这个女儿。  她本身就不是细腻温柔的母亲,孩子多,生活苦,这个女儿的性格又那么不讨喜,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母女之间的交流只剩下了推搡打骂和粗声吆喝。  可无论怎么样,她是她的母亲,她是她的女儿啊……  王腊梅的手慢慢地非常不习惯地放到了周小安瘦骨嶙峋的背上。  护士和病房里的人都过来了,甚至劳大姐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过来了,把母女二人劝到床上坐好,开始接着开导她们。  周小安发泄地痛苦了一顿,还是收不住情绪,她也没刻意压制,拿着不知道谁塞到她手里的手绢接着无声地流泪。  现在她就是一个伤心欲绝的女儿,受了欺负,娘家人和单位的人都在,她哭得惨一点更符合实际情况,也好有人给她撑腰。  一群人感叹了一番周小安的不幸遭遇,又讨伐了一顿韩家人的冷漠蛮横,这才开始商量起周小安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下去。  大家七嘴八舌地出主意,说要收拾小姑子、婆婆的,说要教训韩大壮的,说实际点赶紧把婚床要回来的,说自己把着工资粮票不能再上交的……没一个人提出让她离婚的。  周小安也没指望有人会支持她离婚。  这个年代,女人不能从一而终就是丢人,嫁错了人苦熬着过一辈子有人同情你,但你要想着离婚,那些同情你的人马上就会跳出来诋毁指责你。  别说周家人,就是一直在跟她强调妇女解放了,要自立自强的劳大姐想得也是让她以后好好跟韩大壮过日子,想帮她最多也就是让她少受一点欺负而已。  所以,她必须离婚,但没指望别人能帮什么忙。  大家正讨论得热火朝天,周阅海站到了门口,他身形高大五官深邃,存在感太过强烈,还没说话屋里的人就都停下来望了过去。  周阅海看看人群中的周小安,哭哭啼啼自己什么主意都没有,只知道逆来顺受,他完全没有跟她说话的打算,“大嫂,你出来一下。”  这是家里人要商量事儿的意思,劳大姐也赶紧站了起来,“我去楼下药房给我们家老赵拿两盒药,回来咱们再说。”给周家人腾出了时间和空间。  周小安家里人商量出意见,作为工会来调解的干部,劳大姐还得在再去跟韩家交涉。  王腊梅和劳大姐出去了,围着周小安的人们也都散开,只留下圆眼睛小护士陶薇薇。  周小安也不哭了,红肿着眼睛看向她。这两天她分三集讲完了周小安的八卦,跟陶薇薇的友谊突飞猛进,她这个时候留下肯定有话要说。  陶薇薇眼里是满满的同情,“小安,来了两个人,说是你二哥和二嫂,要给你办出院手续,护士长压着没给办。”  周小安马上明白了,她今天本可以出院,可护士长不肯让他们给办出院手续,中间一定涉及到了别的事。  果然,陶微微气愤地把眼睛瞪得更圆了,“他们从小刘那骗走了你的细粮补助,我找去的时候已经要吃完了!”  一份细粮补助是一份病号饭,不用花粮票就能买一碗面条或者两个白馒头,这在这个吃糠咽菜都填不饱肚子的年代,那是非常大的诱惑。  这确实是周小安记忆里她二哥和二嫂能干出来的事,二哥周小柱奸猾爱沾小便宜,二嫂马兰小家子气喜欢拔尖,俩人满脑子都是算计,这是趁乱占便宜来了。  “薇薇,你帮我个忙。”周小安马上打起精神,她现在手里的东西不多,必须一点一滴都牢牢抓紧。  “待会儿你去帮我办出院手续,结账的时候单独去找劳主席,跟她商量钱的事儿。我小叔留下的钱和粮票放着别动,跟特批的营养补助一起偷偷给我。”  营养不良的病人可以凭医院的批条去粮店买一斤黄豆、半斤白糖,不收粮票和糖票,这就是非常难得的营养补助了。  这些东西在现在是十分珍贵的,也关系到周小安身体的恢复,她必须拿在自己手里。  至于找劳大姐结账,现在也只有她能不动干戈地跟韩家要到她的伙食费了。  其实周小贤说得一点没错,韩家拿着她的工资和粮票,当然得跟他们要回来,只是时机和人选要考虑好而已。  而周阅海给的钱和粮票,周小安是打算还回去的。当然,最有可能的是还不回去,既然他是给她的,那就不能落到别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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