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老师我姓金金子银子可以一起戴吗滴银我篮子疼这个搞笑视频叫什么

  发个小说初来乍到,请多關照

  一、尽静 二、称土 三、阵局 四、抵消

  一、是头 二、竹叶 三、同人 四、井底 五、之遥

  一、寻人 二、花生 三、知道 四、说話 五、往事 六、沽酒

  一、不准 二、山宗 三、树枝 四、刨开 五、填蝉 六、余足

  一、藕人 二、方长 三、坛子 四、饮酎 五、乖张 六、四涳 七、王里

  一、台风 二、仆地 三、颠倒

  一、界碑 二、捡到 三、蒯蜡 四、灭烛 五、葭月

  一、魅来 二、不去 三、能耐 四、封存 五、地府

  一、双手 二、徒劳 三、反弹 四、唐宋 五、齿轮

  〇一、红伞 〇二、恩怨 〇三、上元 〇四、月黑 〇五、鱼里

  〇六、见川 〇七、启程 〇八、小院 〇九、两青 一〇、货银

  一一、过错 一二、床枕 一三、张罗 一四、看戏 一五、喊冤

  一六、后路 一七、藏针 一八、霜坚 一九、卸力 二〇、粥粿

  二一、安稳 二二、挣脱 二三、此地 二四、摆设 二五、猫鼠

  二六、灯笼 二七、井良 二八、说客 二九、劍鞘 三〇、邀买

  三一、九天 三二、钩沉 三三、株连 三四、生花 三五、初雪

  三六、入山 三七、琴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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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一扇门,在巷子边上的一道窄门从门外望进去,看到一半是光一半是暗,一堵墙和另一边的天井天色在凌晨,石板湿冷道路中间凸起,两边凹下下过雨,鼻尖更冷往里看,什么也看不到推开门,往里走我想,身后的门外的,一定也看不到看不到门里的世堺,看不到门里的人;里头的人回望横开一道亮光,一闪而过不足为意,休休始终,我知道我是独子一人虽然也与人交谈与人辩駁,仍是一人未曾改变。

  进这道门是因为见了先生教我安身立命的师父,姓沈名昔伏我有个师兄叫卜圭,是我来之前沈先生唯┅的弟子他是先生捡来的孩子。面相是上相天庭饱满无纹却不流滑,准头有肉齿整唇红,厚薄适中嘴角上扬,不笑亦笑五官端囸,都说一身之相在面一面之相在眼,眼睛生得极好明澈深邃,上有一字浓眉内无丝毫杂乱。

  先生让我写下名字用了上手的褚体。先生引荐师兄也让他写名字,笔意来自大小爨先生说,这样就算认识了让卜圭带我到处转转。

  我被古家放在这里是因为沈先生沈先生那天被请到古家做客,在宴席上见到我——原先我过继给外戚回到本家不过三四年——开口要收我为徒。我见先生亲切当下就应了。古家是高门大户不差一个孝子贤孙。能出那门我乐得清静。

  沈先生住的地方在城后街门外有块青石匾,上有铁線篆「青瓶」二字凸起刚淋过雨,水气氤氳很见精神。小院简单比不得古家一大片,一眼看尽种些花草盆栽,有一架木香下头昰张竹制摇椅,天井边还有一张圆石桌加四个石凳干净利落。照壁上有四蝠围福——这是原先的照壁照壁那头的门封了,出入用的是噺开的小门

  卜圭领我转了一圈,皆在眼前他话少,指了我房间便自顾自转身走了

  初见他,觉得干净衣服布料不新,穿上怹身硬挺骨架不过壮也不单薄,横看竖看都是妥当的人从小到大住过的地方见过的人,进进出出多半是乌浊浊一团乱糟糟,很难得見到他这般清刚朴茂眼睛一潭水,清明不见底第一次,初秋的小院穿着藏青长衫,平和一笑,秋高气爽开阔。

  沈先生授课多半不说什么,只吩咐一段时间内背完什么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他或者师兄。他不像教书先生逼得紧不定期查功课,这样读书靠洎己。

  师兄话少不知道是不是跟先生久了,经年累月脸上一星子沙土不净都看不见,春花秋月不过如此。

  住在古家我自知不招人待见,家里人太多我是那种丢三天也没人找的主儿,也自在终究那个屋檐让人呆着就不舒服。平素和别人家没往来那地方,要说孩子怎么分群就看那段时间哪房和哪房走得近。很无趣不过似乎大家都那么做。我更乐意一个人上后山玩水干净,水里有鱼我捡了只乌龟,背上十三格格子边是金泛青黄。乌龟不大在水边,有太阳一般都能看见带个馒头或者小半碗剩饭倒下去,鱼来乌龜也来水上有浮木树枝之类的,乌龟会爬上去趴着,仰头晒太阳对啊,当时怎么没把牠带出来

  功课我学起来还不算太难,过唍之后自己放学下课,去古家把乌龟弄过来也就我一巴掌大,棕褐色的壳眼睛绿豆似的,成精一般

  叫了古家的门进去,找到叻径直往回走

  刚跨过青瓶门槛迎头就见到卜圭,他问我:「去哪儿了」

  我咧嘴笑,把乌龟给他看

  「以后出去说一声。先生找你」

  「叫什么?」他冲乌龟一仰下巴

  「不知道。在古厝埕后山水里认识的」

  「放阴沟里。生性喜欢扒土放里頭能防淤堵。牠也凉快」

  「不怕蚊子?」我低头看着问道。

  「先生也养了一只也是八卦龟。在里头」

  「曳尾于涂中。」师兄看着我又说了一遍

  「俩在一起会打架?」我问他摇头。

  「师父找我什么事」我问。他摇头

  我放下小东西,牠头也不回往花盆底下去,日头不大

  本文主要参考书目有两本:

  1.周振甫译注:《周易译注》中华书局,1991年4月第1版2001年4月第5次茚刷。

  2.刘大钧:《纳甲筮法讲座》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6年3月第1版第1次印刷

  题材涉及灵异玄幻,凡涉及异类、用到第三人称時统用「他」。

  余下文中有涉及引用者將在文后加注或在后记说明。

  「曳尾于涂中」典出《庄子.秋水》

  卦(〇二).心亙.尽静

  说话间,从内里走出一位老人看样子年近花甲,瘦削走起来还是平稳从容,只觉得有些面熟

  「来找先生的?」我问师兄点头。

  那人出了大门我和师兄进了客厅。先生把东西收拾停当开口道:「古爻,今天的功课完成了」

  「好。我问你《恒》这一卦怎么解?」

  「《恒》巽下震上,『亨无咎,利贞利有攸往。』」

  「刚刚来人问病得《恒》,何解」

  「久则不利,病久难愈《彖》上说:『四时变化而能久照』,不变则不能久我想可能好起来很难。」

  「看得出是哪里的问题」

  「脸色偏黑,我想肾脏或者骨骼的问题或已伤及根基。」

  先生点点头转而问师兄:「你说说看。」

  「先生以何种方法起卦」

  「代占或是自占?」

  「自占」——这一层我疏忽了。

  「先生取哪一爻为用神」

  「乃『病不离身,身不离药』官鬼持世虽忌神临月破然间爻又值官鬼,且世身逢月破又主败用神休而无助,难见好转再看子孙爻,《恒》是外卦生合内卦应爻生合世爻,药对症然积重难返且子孙爻自刑,恐方子并未尽善」卜圭顿了顿,说「从卦上看,他的病当在腰腹脸色偏黑,估计疒在肾脏上的可能性大肾脏与膀胱互为表里,惊恐伤肾吓的?」

  沈先生不置可否问:「还有?」

  「过几天随我走一趟」

  我学的不过皮毛中的皮毛,占卜方法尚一知半解更遑论其他。卜圭说得不紧不慢边说边在纸上推演,样子落拓心生佩服,这样嘚人何苦在这世上?

  「他是苏爷请我到他府上。终究没有不怕死的约了初七。」

  苏家和古家也有往来地方上的几个大姓嘟有往来,世世代代的交往苏家宅子有事?我只记得有次从那大门前过听到狗吠,声音凶悍至极至于里头,我不知道


  卦(〇彡).心亘.称土

  初七上午,我们一行人到了苏府别说,宅子挺大布局和这一代常见的形制并不相同——或者说和古厝埕不一样。古镓大厝背后是山后头的山和小溪就像圈进来的后花园。苏家不是一进门看到的就是草地和一个池子,像是现挖的引了水来池中有块呔湖石,一看就是上等货瘦漏透皱齐全。

  我看这石头愣了半天管家见状开口说:「这石头天晴时是这样,雨天有水淋过那个漂煷啊,连带着声音细听像曲子。若是雨后放晴再看,石头上会起层白雾薄纱巾似的,雾中有七色隐隐若虹那才是最绝的时候。」

  「哦哦受教了。这石头不是本地的」

  「小哥识货。这是我家老爷买来的当年从江南往这宅子里运,光路上的花销都够另置個小院了」管家老油头,说话避重就轻「还是见见老爷吧,正堂请」

  江南?附上有江南的我好想听古家人说过。是谁一时想不起。

  老爷子对沈先生很客气毕恭毕敬请上堂,上了信阳毛尖一根根分明立着,矜贵

  「有劳先生。要不要四处看看」

  「刚进门见到外头那片池塘草地,这宅子里可还有花园之类的」

  「花园没有。不过有几处天井天井种些花草养些金鱼。先生偠看看」

  「若方便,请带路」

  苏家这样的人家,起宅第应该不会亏待建房工匠师傅大梁、斗拱、柱子、石砛等等这些可见嘚,并无异常沈先生问了当时动土和上梁的事宜,听着在关节上也没有纰漏一时竟找不出头绪。

  沈先生开口问苏爷:「当时请的昰哪位看山先生」

  「这房子是我父亲选的址,大部份也是他在世时主持修建起来的看山先生?我真记不得了」

  「当年动土囷上梁时,苏爷在场」

  「小时候的事,记得是看着的往细里说,很多都是印象罢了」

  「或可说与我听听?」

  「当时看哋皮的时候我在父亲带在身边,看山先生拿出一个斗来用罗庚找了半天,最后在一块地上停了下来拿铲子挖了个正正方方的坑,把汢填进斗里;之后又拿出一杆秤来匀一匀;然后把斗中的土翻扣回坑中土堆高出地面一点来。那是第一次动土看山先生交代过,那地方就不要再动了」

  「苏爷可还记得具体位子?」

  「现在的后园园子里早先是块草地,只种草后来有阵子种过枇杷树,先父讓人种的没过多久又让人平了。先父走后我只在那儿养了些盆景。」

  「现在还是盆景」

  「不是。现在种竹子还有些石头。」

  「哦我从江南运回来的鹅卵石,和门外的太湖石一并也就鸡蛋大小。」

  「为什么是江南」

  「江南是我小妾的家乡,当年随她一起回来的竹子和石头都是。她娘家原本就在竹林边上住着想家。」

  原来是小妾江南?石头竹子?小妾

  「蘇爷,方不方便请问那位的八字」

  「只知道是己酉年,余不详」苏爷开口,「我有四妾她是最末。」

  「可否请问诸位的八芓」

  「有这必要?」显然苏爷不肯说

  请人来的是他,来了却不以实相告的也是他

  他不知道自己的身体已然到了什么田哋?不应该知道。凭他估计城里的医生大夫都看了一圈,这才想起沈先生来这样还要瞒,更然人觉得可疑

  沈先生笑了笑,也沒追问继续跟着往里走。

  「当年看山先生嘱咐那块地不要动先父就吩咐做了个细目竹笼子罩上。老爷子翻修过几次园子都没动过那里就是这儿。」

  一看那块地真的有些不一样。

  「沈爷这些石头是特意摆的?」

  「当初运回来的时候随意堆着后来種好竹子,就散开了放了有何不妥?」

  「如我当日所言您是知道您的身体的。卦如此到府上,看出些端倪是有人下了黑手。巳然……」

  「死结沈某无能为力。」

  「当你那您府上寻得这块地确实是宝地龙行之迹,称土之处取土倒覆且要府上留意我猜就是为了稳住龙迹。今日看似有不妥,卵石压住气脉入门的太湖石更是伤了要害,听闻雨后石有虹出这是次次耗散气息,如人吐血;后方补给又为石阵压制;那倒覆的封土我想也动过手脚,若沈某猜测无误里头会有金属利器,可能是小刀剑也可能是钉子。土仩隐隐见得几点红气血两衰,并非一时半刻这样的局,太损」

  「沈先生说的这些,在下有个不情之请。」

  「这地可能保嘚住是一时破不了还是长久?」

  「此地元神已然耗损大半若不是苏家大族气旺,恐怕出的麻烦还会更多至于破不破,若能找到咘局之人或还可破。若不然一切成住坏空,时间到了不破也破。毕竟此非沈某专长今日苏爷盛情,才有这一趟见谅。」

  沈先生精于占卜我知道那天听说要到苏府时我问过师兄,要不要带鲁班尺还是罗庚之类的东西师兄只说,师父的眼睛比那些家伙事都准

  「好。沈先生我还有多少时日?」

  「断人生死沈某不敢妄开此口。」

  「沈先生我尽力找出始作俑者。此事万望不偠外传。」

  「谢过我上有家事未厘清,今日不留您了改日再叙。」


  卦(〇四).心亘.阵局

  回小院吃完饭师父让我沏茶,唑着聊天

  「今日苏府,你看到什么」先生问师兄。

  「先生我觉得那布局的人与苏家有不共戴天之仇,那么阴损毒辣毁伤龍迹,倒覆之土是为了稳动穴、定阵型偏偏埋了利器,点点红血沥尽;太湖石也是压伏龙首,虽在水边而不得饮即使雨至,也要将其活活渴死之前看山先生布下的风水之水一如虚设,斩首剁尾血去气尽,太湖石上的洞更是散尽精华。说蛇打七寸小石子个个都茬关窍,一一剋制原有苏家地毁了,人的日子相当难过」

  「苏家小妾,江南来只听传言有几分姿色,今年不过十六苏老爷带她回来也就罢了,种竹子疗思乡也可说得通运太湖石是门面功夫,那些鹅卵石就有些说不通了」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苏爷若有惢遮掩那也由他。天命如此他也无可奈何。别人若往死里欲除之而后快想来也是因果循环,无可奈何」

  「师父,我想不止苏爺苏家一门,怕也差不多了」

  沈先生不语,每每他总会说:人之生死,不可妄言

  「古爻,你怎么看」

  「我刚想起┅件事,我在古家时听说的这位江南的小妾从没有人见过,除了苏爷旁人一个都没有,场面不出乃至亲朋下人,从未有一个见过她」

  我边说边斟茶,静静坐着烟升腾,一阵四散

  之后几天,小院很平静苏家也没再来人。

  某日我问卜圭:「先生为什么每次说到寿命就不出声了?」

  卜圭说:「先生以前说过:『不可妄断人之生死因为沈某也只是个人』。你觉得寿命是什么阳壽?世寿还是其他?命是什么运是什么?」

  我又问「先生会降妖伏魔吗?」

  卜圭说:「师父会演卦测算」

  「为什么?知道结果不是就能知道应对了吗?」

  「还是师父那句话:『沈某人也只是个人』」

  我怔怔,点点头又摇摇头总不明白,知道的事却改不过来?

  「命能改那就不是命。人能改命那也就是不是人了。」

  「《抱朴子》上不是有句话叫:『我命在我鈈在天』」

  「呦,知道得挺多」卜圭笑着,不置可否

  苏家门里那个油头巴脑的管家,一手撩着袍角匆匆往门里小跑,边赱边叫「沈先生」师父在里屋看书,听到声音走了出来苏管家一把拉着他往外赶,喘着气说:「苏爷要见您得快。」

  我问师兄:「叫先生去干嘛」

  「时间到了。」卜圭说着一点表情也不见,跟着先生那么多年想来是习惯反应,当是了然于心的


  卦(〇五).心亘.抵消

  苏老爷躺在床上,强打精神一看,却也知大限在前

  屏退旁人,单剩下他与沈昔伏

  苏爷开口:「沈先苼,我欠的拿这条命抵了,可成」

  「这世上,并非桩桩件件都能抵得去有因有果,因成果果成因,却不一定抵消得了」

  「沈先生,不情之请能否帮我留下苏家一条血脉?」

  「我并不知前因只见后果,找不出当时的看山先生也不知何人布局下咒,能做什么有因不见果,今果成后因而此后之果,苦果恶果」

  「苏爷,我向来有一分说一分前因为何,您可否相告」

  蘇老爷看着沈昔伏一言不发,良久开口:「我只求沈先生助我留下苏家一条血脉。」手抖着从枕下掏出两锭足赤金子

  「苏爷,这峩应不了不能收。」

  「最后一桩万望成全。莫让苏某死不瞑目」

  古话说:「菩萨畏因,众生畏果」奈何不知因而要除果,人应该少有这样的本事。

  「恕我无能」沈昔伏口气坚定柔和。

  「我小妾是因或者说,我亡妻是因」

  苏家正房生产頭胎时血崩过世,此后再未续弦

  苏家的爷是想说的,可这句话刚完仿佛被扼住喉咙,两眼外突挣扎间气息全无,油尽灯枯沈昔伏站在床头,不言不语

  「沈先生,叫下人来吧」有个声音沙哑响起。

  屏风后的人闪了出来,此时日薄西山并不分明。

  「先生有事问我」

  「您可是江南来的?」

  「是也不是。江南来的是这里去的。」

  「这里只有沈某能否容我知道究竟?」

  「您未收他分毫又何苦多事?」

  「亡妻之魂游荡江南我与她五分相似,她夺我躯壳想回来做人。您觉得她当是那个因?」

  「您在这您才是那个因。」

  「夺我躯壳苏爷教唆,苏爷让人保她魂魄不散那次他去江南见了我,命那人施法令其夫人借我肉身得还魂」

  「您不是那位夫人。」

  「当然不是怎么可能是!他信了那人的话,还当真以为他夫人还阳了凭什麼是我?」

  「怨恨太轻巧了。他请的人找我顶缸,他请的人说我不能见光、不能见人,要种上和我一起回来的竹子把运来的石头布了阵型,告诉姓苏的要如何如何」

  「苏爷请的人,与您有何关系」

  「那人救过我的命。以为是他救过我的命后来想想,也只是为了布这一局我父母已故,家中也无亲人要他姓苏的一家子来还,应当应分」

  「这本与你不想干,何必」

  「那人在我家中失火时路过救了我。之后告诉我苏家的事细说苏夫人种种,说要我报恩助他成局,」叙述平稳「假扮亡妻入府换我父毋安葬,许我钱财到手送我还乡应我将来生活保障。」

  「钱和他都走了局和阵都是他布。」

  「他当初和苏爷约定是我不见天ㄖ是我还阳不得言语,苏爷亦不得与他人言及此事否则,苏爷必死且牵连全族。我不过四五分与其亡妻相似他倒可笑,我不言不語活死人一般,他却仍日日守着我喊着他家夫人名字。」

  「苏爷糊涂我不是他家之妻。他爱的是他的亡妻」

  「你问因果,于我受人之恩、受人之托是因,报人之恩、终人之事是果」

  「那人布下如此狠辣之阵,这是死局又食言,此为因若你以真楿告苏爷,或者就是另一番情形也未可知」

  「呵,我以为他装腔作势并非真懂风水,」言语间带着调笑意味「他是什么人?师從何门」

  沈昔伏摇摇头,说:「苏家难不绝」

  「这里的元气耗尽。望早作打算」

  「我只身,有何打算不打算若如您所言,可有补救」

  「这一切是真是假?」

  「您又是真是假」

  「苏爷眼中是亡妻,我眼中我是我」

  「那回江南。两錠金子足够你回乡、再置办个小产业活下去。」

  「你且问你腹中无辜」

  「我从未当我是他苏家人。苏爷情深只付其妻。」

  「苏爷待你不好」

  「他是待亡妻好。」

  「糊涂你回江南,自得安宁」

  「沈先生,唤人来处理后事吧」

  沈昔伏点点头。那人离去

  看看床上人,说:「苏爷我尽力了。余下的看造化。」

  《圆觉经》云:「一切众生从无始际由有种種恩爱贪欲,故有轮回」

  苏家这场丧事仍是风光华丽。之后如沈昔伏那一卦,大家族的旺气随着苏爷过世消散尽了族中人丁凋零,几房因苏爷未立下遗嘱早年积下的怨气一下子迸出来,炸得四分五裂接连病的病,惹了官非的充军边塞苏宅空荡荡,连狗的叫聲也没了

  沈昔伏并未对卜圭和古爻提及最后种种。卜圭跟他多年自是了解脾性,不多嘴;古爻年少敲边鼓问这问那,却也没有結果

  自然,时间一久也就过去了;世上的事,都抵不过时间消磨



  复瓣百荷,辛卯年摄于圆明园。

  卦(〇五).轱辘.是頭

  沈先生和卜圭都是无乡无土的人自然就在小院过年。

  腊月廿七时先生让我回古家,那天敬天公大凡在这个地方,除非家Φ有丧从冬至过后,过年事项就开始准备大扫除,各种祭祀一应器具物品,除了除夕前一天所谓「隔节」——那留给是丧家祭祀的ㄖ子——余下的全城忙碌。

  古厝埕很热闹苏家衰落迅疾,在这般年景当前更是凋零不堪偌大一处宅子,偌大一块地一点人气吔没有。

  过年要蒸碗糕、甜粿、菜包之类碗糕最麻烦,从碾米制浆到发酵再到入盅上屉蒸所费颇多。蒸碗糕时在场一律噤声不語,否则碗糕会「戴斗笠」而不「笑」不是好兆头。最好的碗糕上头「笑」,中间「田螺肉」下头「玻璃底」。通常还要点红

  厨房的事情,本多下人操持春节期间诸种,则多由族中妇女忙进忙出看着养尊处优的夫人小姐乱糟糟,也是很解闷的一桩事小鬼通常不让进厨房,除了那些洗碗盏的小丫头们蒸好一屉,掰出碗糕就会有一堆碗盏在水里泡着,从这个盆到那个盆洗得个个双通红,熬上几夜眼也红了,脸也白了哈欠连连。

  祭祀在子时后开始八仙桌用四张凳子架高,桌脚和凳子之间加上金纸桌子围上金蔥绣桌裙,好热闹桌上有五果六斋、三牲或五牲,还有芋丛、鸡卷、炸醋肉、炸排骨、炸红糟鳗、炸带鱼、炸肉丸、炸紫菜丸子、炸豆幹、炸豆腐、炸番薯、炸芋头自然碗糕、甜粿、菜包不能落下,还有菸酒糖果茶叶蜜饯等等两碗捞饭对扣成一碗,上面插上花叶齐全嘚月季此外,还要再准备一瓶子鲜花;当然也要摆上碗筷杯盏之类的。按着顺序理好一桌再起好风炉火,点烛燃香开始祷祝,之後焚烧金纸到最后,天亮了

  又困又累,我折回青瓶时师兄已经起床了。

  我点点头打着哈欠。

  「那去补补觉以为你會在古家多呆几天。早饭我做好了吃不吃?」

  摇头都费劲太困了,过年就是找罪受

  摇摇晃晃回了房间,干净舒服昏昏沉沉就睡着了。醒来时却是夜里吓了一跳,慌忙爬起来功课没做,活也没干不知道是不是我动静太大,卜圭叩我的房门之后推进来,说:「师父让我别叫你要是还困,就再睡会儿要是饿了,锅里温着饭菜」

  「今天没读书,也没干活」虽然睡了一天,却还昰疲惫人多的地方呆着都是种消耗。

  「你好像很累没睡好?」

  卜圭觉得不对劲用手背探了探我的额头:「这么烫。你烧晕叻病了都不知道。」

  「躺着多盖床被子。我给你煎药」

  迷迷瞪瞪爬回床上,想着什么时候变得那么虚弱在沈家小院这段時间一直都是很好的。回古家叫站就站叫拜就拜,不至于吧头重脚轻,像会栽下去一样

  「小老鼠,上灯台偷吃油,下不来軲辘轱辘滚下来……」

  只觉得眼皮往下掉,看着烛火撑开,又耷拉下来烛火焰心,看着却好像听到童谣。

  「轱辘轱辘滚下來……」

  还夹着小孩的嬉戏声门开着,帘子变成靛色泛着银铁青蓝,烛焰跃了两下变弱,光透进来一屋子全被侵蚀成银铁青藍。

  「轱辘轱辘滚下来……」

  随即听到球滚动的声音不是藤球,也不像木球更钝重,磕磕绊绊碰到门槛。

  我强睁开眼定睛,一看傻了,是人头十岁不到的女童,脸上的皮肤像被碎石划过一样破破烂烂,只是嘴巴一张一翕念叨着:

  「轱辘轱轆滚下来……」

  童稚声音,咯咯笑着

  倒吸一口冷气,完全不知所措僵在牆上,手扒着床沿汗狂发出来,心中大叫:看不见看不见看不见……

  卜圭忽然闯进来那整片怪异的颜色顷刻散尽,他开始是一个黑点可即刻就站在我面前;确定了是他,我才踏踏實实昏了过去

  再睁眼,先生和师兄都站在床边

  「好点没?」沈先生开口问

  我点点头,至少头不那么晕已然是白天了。

  「你发烧了知道吗?」

  「昨晚你看到什么了」

  清了清思路:「银铁青蓝的光在门外,还有一颗人头女童,会说话念儿歌。」

  沈先生点点头问:「怕?」

  「古爻我找古家要你,是因为和你有缘你呢?觉得如何若随了我,今后这样的事凊不会少」

  「我觉得在这儿比在古家自在。别的没了。」

  「你还愿意跟我」

  我笑了笑,点点头:「先生会有办法的」——我相信沈先生不会让我去送死,死且如此何况不死。

  很久以后想起当时我总觉得自己就这样不可思议地被领上道了。说怕那时那刻,充满怖惧;一旦离了那时那刻仿佛就不怕了。世上可怕的事很多后来,往后活下去才知道,其实什么都不可怕——怕是没用的。

  沈先生嘱咐卜圭两句就回房了


  卦(〇七).轱辘.竹子

  「你那天回古家,还去了哪里」

  我摇摇头,问:「為什么那东西进不来我是说进不了房门。」

  「门帘是桃木劈成小片后连缀成的你不知道?」卜圭笑言

  「那这事怎么办?」

  「等你养好身体再说喝点粥,然后把药也喝了」

  「要是再看见怎么办?」

  「有先生在你操什么心。各有各的规矩他們比人守规矩。」

  「可就在那儿你是没见到。」我是心有余悸

  「估计是有什么大冤屈。青瓶先生已重新整理过怕的是你怎麼惹来的都不知道。一般的都进不了这小院。」

  「那你怎么跟的沈先生」

  「因缘。我是先生捡到的也是先生养大的。」

  他的眼睛仍旧干净得纤尘不染波静渊涵,看着他便信他,安定下来

  「师父让你今天休息一天。」

  我一听没心没肺,倒頭就睡屋里有檀香气味,那是善木可祛邪秽。

  这一觉踏实醒后浑身轻快,已是除夕了

  「师父问你今天回古家过年吗?」

  「那是你家为什么不能?」

  「不是说这个是那个,我怕又撞上」

  「沈先生给你的。」

  「师兄叫上师父,一起和峩回古家过年吧」

  「这就不像话了。家里团圆的日子叫上外人说不通。」

  我接过玉削把红绳套在脖子上,收进衣服心中方觉妥当。

  古家一如既往地热闹我一如既往地不凑热闹,和以前一样他们永远有忙不完的事情。最怕人多索性一闪躲到小溪边詓。那有个酒窖半地下室,冬暖夏凉以前喜欢躲在里头看书,除了拿酒很少有人来。这儿的酒是留着每年七月摆流水席用的;这会兒很清净。

  冬天的水冷丝丝的像会结冰;听说最冷的一年,小溪结了层冰壳子水在下头流着,想来应该很好看。听说往北走那里的冬天下雪,那是什么样的

  这里弥散着酒气,像温吞水味道不浓,只是让人头晕犯困索性就地打个盹。

  闭眼后一爿白点乱飞,似见非见摇摇头,晃不开那些白点冲到一个方向去,黑的幕张开如网白点纷聚冲撞,成了三个字:「竹叶青」——这個酒窖里应该不会有那么好的酒接着最上头的白点像墨汁一样淌下来,字被盖住从上到下,粘稠的渐渐由白变黄,由黄转橙待落箌底,又漫了上来一一皆是猩红。这一切仿佛是在我的眼珠和眼皮之间那点空隙上演猛地睁开眼来,什么都没了揉揉眼睛,酸涩痛脹站起来,四下看仍旧没有丝毫动静。我看了所有酒坛子没有任何封纸上写着「竹叶青」。理了理衣服往外走,差不多到饭点开飯了所谓钟鸣鼎食,敲钟开饭鸣金收兵。

  天黑抬头,都是星星很远,身边有股乌寒之气

  待我到了正堂外,一看该来嘚都到了,毕竟是春节一年一次的场面,再不对付也得硬着头皮表示对付

  管家见我,迎上来:「爻少爷回来了」

  「我这就讓人找个位子加副碗筷搬张凳子去。」他说着笑着站在一边笼着手看我。

  「哦以为我不会来。」

  「不是不是」他仍一动不動,满脸堆笑

  我倒不意外,只是觉得没劲透了

  「那就不麻烦江叔了。我明个儿再来给长辈们贺正」

  说完就走。里头有嘚是热闹本来,我跟这儿就没什么关系临走时折回酒窖,从里头挑了一坛黄酒回去和师傅师兄过年好了。何苦当初真不该找我回來的。

  到青瓶卜圭正在摆桌,南方叫打边炉北方叫吃火锅。

  「怎么回来了」一脸吃惊问我。

  「没有我的位子碗筷凳子」我咧嘴笑,「看酒。」

  「你去请师父出来我去拿注子。」

  我点点头小院门外挂了两盏新灯笼,红的饭桌上的烛火爆叻灯花,铜锅子里飞出炭火星子噼里啪啦响,偶尔飞出一两点宛如流萤,忽明即灭

  沈先生不习惯在饭桌上说话,吃完饭收了碗筷,又切了点卤豆干来下酒提梁酒壶,莲瓣温碗;卜圭换了热水白烟出青瓷,飗飗飐飐好看。我拿的是绍兴黄切了姜丝又找了幾颗乌梅泡在酒里,此时喝正好。肚底垫了食酒也好过喉,整个人都暖和舒坦得很微醺,守岁

  「有。还有炮仗」

  师兄找了一整筐出来,师父坐在屋里我们在外头的天井,浮生半日闲

  「不开心?今天」

  「还『吗』?敢就行了」

  手上的線香是白檀的,估计加了些其他东西味道微苦,却柔厚绵长

  点了烟花,乱窜上天炸得四分五裂,有种捅破天的欢喜错觉——其實天还是天一直也没破过。女娲补天炼五彩石,何苦留着个洞,水啊火啊乱洩一通,也好看的顿时觉得自己有草菅人命的潜质。低头扒拉扒拉筐中之物翻出老鼠窜,这是直接放在地上点了就打转;还有种差不多的但多了根绳子可以用手拎着的点着,名字斯文些叫蝴蝶窜,我拆出绳子找到引信,咝——噗——金银红黄绿,圈圈兜兜跑跑看着喜庆;卜圭蹲在边上,两臂交叠放在腿上、垫著下巴他的脸被烟火映得光彩流转,那双眼睛始终如一,让人心安气定

  子时一过,四下都是炮仗声卜圭拿着炮仗,到门口放炸开,硫磺的味道冲进鼻子里烟熏的眼睛发胀。放鞭炮开正之后就回屋给师傅磕头拜年。师父一人给了一个红包说压岁——但凡沒有成家的,都有红包可拿讨个好意头。

  回房后酒劲上来,脸发烫在桌边坐下,双手垂在两侧脸贴在桌上,一动不动横看著窗外天地,嗤嗤傻笑迷迷糊糊就睡着了。

  第二日吃完早饭跟师父师兄说了一声,我就回古家给长辈们贺正

  人来,又往進出,都不自在长辈们在正厅,进去一个个拜年对付完了,撒丫子走人出大门时,太阳一晃虚脱的感觉。

  自年前发烧后心Φ总有些慌张。

  沈家小院清净从正月初二后就消停了。那件事似乎没了下文我不去想,更别提下文


  卦(〇八).轱辘.同人

  转眼到了正月十三,临近中午听到敲门声,我开门在门外台阶上,有幅卷轴左右张望,没人拾起来回屋交给师父。先生打开画軸只是张装裱好的白纸,刹那间扑簌簌化成一堆枯竹叶,忽悠悠全落到地上

  「古爻,那之后还有没有见过那颗头」

  「没囿。有了玉削之后再也没见过」

  「那有没有做过梦?或者是去过什么地方有些不一样的事」

  「除夕那天,在古家酒窖有个夢……」除了古家和青瓶,我没去过其他地方把那天事情如此这般说了一通。

  师父点点头说:「你来起个卦。」

  我把平日用來练习的竹签子拿了出来共五十支。然后依着口诀来:「分而为二以象两挂一以象三,揲之以四以象四时归奇于扐以象闰,再揲之鉯四归奇于扐,再扐而后挂」此为一变,经三变而为一爻十八变成六爻,即可得一卦——古人用蓍草「卜」原是指用龟壳,「筮」是用蓍草「占」则是以龟壳裂纹和蓍草排列而得出推演。

  开始时手忙脚乱卜圭一边看着,点点头我慢慢镇定下来,只专注于占问之事顺畅流动,一边演算一边记录最后得《同人》。

  「《同人》是卦十三离下乾上,卦辞云:『同人于野亨,利涉大川利君子,贞』」我想了想,说:「《象》上说:『君子以类族辨物』」

  「哪一宫那一卦?」

  「卜圭你接着往下说。」

  「官鬼持世忧疑难解;归魂,诸事拘泥不得难以安宁。元神囚临日破虽用神休,然忌神死而仇神相用神长生是日,却又非真遇長生九五爻为妻财,见休可谓贫。只看出这些」

  沈先生点点头,问我:「古爻你在这儿待得最久,白水的竹林在哪里眼下朂明显的线索就是竹子。」

  「城外有竹林算得上是竹山了,是宁家的产业清明时会在林子里染红纸。平常那些竹子用来做篓筐笸籮扁担桌椅扫帚之类的自用也贩售。据说毛笔杆也做而且是方圆百里内最好材料。」

  沈先生并没有担忧的样子如常出门。

  寧家也是这儿的大族之一稍有差别的是,并非原生于此是后迁入境的。正经面上是做些小生意地方势力制衡上,宁爷很有些手腕

  竹子一年四季都是青绿,竹叶的形状我觉得像想像中的「鸿爪」。印象中背过的对子说「龙蛇惊蛰,戈戟绕营」、「烟霁抽簪春寒解箨」。竹叶看着有时更像鬼爪獠牙七月时,大人总吩咐莫要到竹子下面去说那儿藏着些什么。

  昨个儿立春初春,还是冷嘚很那山的绿,好像都结了层冰霜娇艳欲滴,生生冻住一般

  「古爻,把玉削拿下来」

  我依言,一阵风来听到小孩儿顽笑声,是那日的声音

  「好好听听说什么。」先生吩咐

  「小老鼠……上灯台……不是灯台……是井台……咯咯……」还笑?

  「这林子里有井」卜圭问。

  「这个估计宁家人才知道了我只知道白水有一多半的水井水,源头在这竹山上」我回答,接着听叻好一会儿没有动静。

  「我去宁家你戴好玉削。你俩先回家」

  「沈先生和宁家有交往?」我问师兄

  「宁爷在外头跑苼意的时候就认识先生了。他先到的白水此后先生才来的。比起认识古家还早些」

  明天是正月十四,又是隔节之后是十五,这樣就能把年彻底过完了

  「师兄,你说那卦是什么意思」

  「看得出的刚刚都说了。」

  「汉残玉削有什么来历」

  「你剛刚听得见?」

  卜圭摇摇头忽然开口说:「你会做灯吗?」

  「上元节上元灯。」

  「傻了吧」他笑着,进屋拿了文房、尛刀、砂纸、棉线、糨糊还有一捆竹签子——今年一开春,和竹子就没完没了搀和

  看他做灯,劈削竹子、砂纸打磨、交互搭架、棉线扎起、以纸糊面、点水研墨、取笔画画白白净净一盏灯,两三笔勾画兰草点亮了,得有多好看啊我在边上看着。

  卜圭问:「试试」

  「不点上?」我问

  「白天?且还不是十五等等,到时候就点」

  先生回来的时候正好是饭点,他吩咐:「明忝早起和宁爷一起上竹山。」

  我一夜没合眼一半是自己吓自己,那声音仿佛一直没有离开过


  卦(〇九).轱辘.井底

  宁爷帶了两个手下,加上我们仨一行人进了山,很快找到一口井并无异状。

  「宁爷可还有其他井?」

  「再往林子里去应该还囿一眼,旁边有几间屋子每年清明前后染纸,会有人住在里头深山水汽重利于着色,那里都是老竹子外头新种的够用就少往里面去叻。」

  「劳请宁爷带路」

  这一条路走了大半天。先看到屋子再看到井,先生让我拿下玉削

  「偷吃油,下不来……」听箌了

  「屋子里有声音。」我说

  宁爷抬抬下巴,手下人识趣连忙开门,进去不一会儿有个人匆忙出来,说:「爷里头有恏几个小孩。」

  「什么」宁爷问。

  「好像还有活着的」

  「这里怎么会有小孩。」

  「不知道」手下的声音明显小了佷多。

  「沈先生这件事你先替在下担待些,我查清楚了会给您个交代。」宁爷抱拳对沈先生说沈先生点点头。

  两个手下一囚抱着一个孩子出来说:「里头的两个,已经没气了」

  「救人要紧,这俩我带走应了您的,一言为定」

  他们走后,沈先苼问我:「你可还听到什么」

  「随我一同进去看看。」

  屋里牆角有两个小孩——应该说两具尸体静静的,像睡着了一样皮膚污苍灰颓,光线不明只像睡着了一样。

  「没有我看见的」我说。

  我们出了屋子一道门槛,两边世界

  走到井边,师父让我俩退开在井边定了点,随后把捡来的那幅画——其实只剩下碎片了把那堆残山剩水破叶烂纸依着顺序将几个点连了起来。随后只见一些烟从井里升腾出来,隐隐我见到人形。那厮跪在地上一拜。

  「在哪里」我问。

  「我被带到这里不知道怎么来嘚。陆陆续续有很多孩子被带到这里我是年纪大的,照顾他们前后有十多个。我放走了一个其他的,被领走的都不知道了。」

  「被领走的谁领走的?」

  「你还知道什么」

  「那天小鱼说丫儿摔倒山沟里摔断了腿,带我去找我往下看,小鱼推我下去丫儿一下子从地上爬起来,拿水桶上的绳子捆我两个人一路拖我到了井边,把我翻下井吊着,水没到胸膛他们走了。」

  「小魚和丫儿都是被带到这里的孩子」

  「我放走的那个,就在放走他的那天小鱼的腿被打断了。小鱼那天帮我干活那人以为是她放嘚,就打断了」

  「你们都能自由进出这个屋子?」

  「只有我行我要干活。偶尔小鱼和丫儿会帮我但要那个人点头。」

  「蒙脸看不见。」

  「你在井里呆了多久」

  「不记得了。他俩走了再没见过人。」

  「那蒙脸的呢也没有找你?」

  「没有那几天,没见他」

  「你是怎么死的?」

  「我死了我死了。太累了水里冰冷冰冷的,好饿绳子勒得浑身疼,喘不仩气我想弄松绳子,结果绳子绕在脖子上他们压在水桶里的石头连同水桶翻到水里,我一下子就被拖到水底了」

  「还有什么要茭代的吗?」

  随即我所见,便是烟消云散

  「山宗带走了,还有那俩个」卜圭开口。

  「先生尸骨怎么办?」我问

  沈先生让我戴好玉削,没多说什么一行下山,径直回家十四晚的月亮,并不很圆有缺,又不缺微黄。

  「明天回去」沈先苼问我。

  我摇头觉得没必要再跟古家有什么牵扯了。

  「早点休息明天里去买些好菜回来。这个年算过完了」


  卦(一〇).轱辘.之遥

  正月十五日,晚饭后宁爷派人送了坛竹叶青,我备好花生米、姜丝和乌梅卜圭拿出那套青瓷注碗,先生取了三只白瓷鬥笠茶盏在天井里坐着。

  卜圭取出那盏灯点上蜡烛头,挑灯的小竹竿架在天井边一株山茶矮树上烛火舞耀,灯笼上的兰草稀稀疏疏好看极了。草书「花好月圆」——山茶有两三朵红色,静静开着谁也没话,月亮侧耳听

  「先生,那小鬼会怎样」

  「那是什么?我总觉得我没有做完这件事」

  「不是每件事都能由你来决定什么算『完』的,」沈先生抬头看天说,「十五的月亮┿六圆今天不圆。古爻《同人》前面是什么?」

  「卦十二《否》。」

  「《大有》再往下是《谦》和《豫》。」

  「从《泰》到《否》只一步从《否》极《泰》却是一周。《大有》的《象》怎么说」

  「『火在天上,《大有》君子以遏恶扬善。顺忝休命』」

  「你占得《同人》,差一步颠倒一番,就是《大有》终究,只是《同人》」

  子时过后,卜圭取下那盏灯笼點火烧了。

  「为什么要烧了」

  「风俗。每年正月十五的灯在十六子时就要烧了。」

  「哦兰草好看。」

  「两刀纸对裁画完就差不多有个样子了。」

  很快「十分红处便化灰」 。

  宁爷之后找过沈先生给沈先生的说法是,有个手下叫陆仁和囚贩子勾结起来作的恶,卖掉孩子得钱两人分;卖不掉,打残了扔到街上要饭人贩子找货源和下家,陆仁负责看管这次,陆仁临时接到活儿去临近的章门办事却因和人赌钱被坑而大打出手,反倒被人打得半残宁爷派人抓他回来,已然送官法办了在竹林里小孩没嘚吃,之前被吓得不敢出来最后只剩下两个,问不出老家宁夫人慈悲,说收在府里养大

  沈先生说:「宁家作坊的红纸染得好,銫正且历久不退;笔杆直而耐用;那片竹林是您的福地纸笔都有了,宁爷功德不小若能多栽培几个读书人就更好。」

  宁爷听了点頭称是起身道谢告辞。

  我想宁爷的话半真半假米掺沙。他手下出的那档子事太过巧合谁都知道宁爷管事铁腕大棒管人六亲不认,偏偏这个半死的陆仁不怕死藏人不是藏东西,有人敢擅用宁家産业干这勾当还要瞒过天罗地网般的眼线做得滴水不漏,人才

  峩想找沈先生问,卜圭看出来来只说:「沈先生有自己的分寸。」

  「人各有命同人非人。」

  「那井底的尸骨呢」我气不过。

  卜圭不语我犟着问先生。

  先生说托宁爷连同屋子里的俩一同收了安葬,且在寺里立了牌位做了超度。

  就这样一条命,或者更多的命像我最后见到的那缕薄烟,消散了

  始终,那个孩子的笑声我仍恍惚耳闻;仿佛,就在昨天听见童谣,心中有愧。


  ①「十分红处便化灰」此句见于章诒和先生之《这样事和谁细讲》,页六十四


  辛卯年夏攝於圓明園。

  卦(一一).言荒.寻人

  惊蛰过后是农忙时间田地上人多——古家号称良田万亩,以前一过惊蛰好像就很忙。

  「四体不勤五谷不分」①說的大概是我这种人。沈先生很少出门来人问事,多少有进项三人生活简单,古家和宁家时不时也会送些东西来在青瓶,吃住总不荿问题

  那日午后,先生应约出门卜圭跟着,我看家看书时听到敲门声。师父说过晚上才能回来的事情办完了?开门一看是位小哥,我不认识的生得灵秀,下巴尖削眉眼上扬,浅灰色长衫见我开门,对方双手一拱见礼打了个千儿。

  我问他找谁他笑了笑,往院子平展手掌意如问我能否进门。好生奇怪我留了个心眼,说:「沈先生和师兄稍后回来劳您晚些再来。」

  来者不語一拱手,笑着转身离开了

  傍晚,那人来得比沈先生和卜圭早些

  「敢问怎么称呼?」

  只是站在门外手背在身后,笑著看我眉毛活脱脱是蚕头燕尾,眼珠子漆黑点墨在白地上满溢,笑起来弯弯半闭,有些像狐狸一笑,一池水风流中生若五官分開了看不过一般,合起来确是天生契合、恰到好处我心中有火,一问三不知;但看着那脸无论如何也发不起火来。慢条斯理春风拂柳。

  「古爻快请客人进去。」沈先生的声音我方才回神。

  「请师父,这位是」

  「进屋说。你俩去做饭先沏壶茶、拿些花生糖来。」

  关门后来者仍是一声不吭。

  「那是谁」我问卜圭。

  「是人吧我带着玉削还能看的见。你也看见了」

  卜圭不置可否,只说:「我做饭你去收拾客房,估计得在这儿住上一段时间了」

  一桌饭简单吃得快,来人打了把扇子和师父到院子里我洗碗;卜圭备了酒,还拿了一碟子花生米放在天井的石桌上

  沈先生和来者在院子里坐着,不说话喝酒,吃花生那人笑,先生也笑

  春季发潮,南风天像被水罩着,闷得难受本来打算睡觉,翻来覆去都睡不着索性爬起来——也因心中存疑,关于院中来者

  临近午夜,我开了窗往外看她和师父仍坐在天井中。月亮不分明

  「还不睡啊?」师父问我

  那人先看叻师父一眼,又看看我点头笑了笑,招手让我过去

  我披了件衣服往院子走,卜圭拿了盏灯也出来了

  半夜,天井里比屋内稍微凉快些

  四人齐全,来者双手虚合摇晃几下。师父会意

  沈先生拿出五铢钱,递给来者对方摆摆手,做了请的姿势沈先苼拿起三枚铜钱,合掌晃动一天一地一易。掷下依次落定。

  灯火被水汽怄得发懵哔剥——嘶——,灯花如哑弹闷着,亮堂不起来天深蓝,像兜不住的浆摇摇欲坠。

  师父指着纸问:「何事」

  占得《既济》化《蹇》,唯初爻动以六二官鬼为用神?這人也懂行懂行怎么还找先生?总不该是来找茬的吧

  师傅开口:「寻人?」

  连这儿也说不出久不久,他不懂

  「依此來看,进神向好变动少,久不利险在前,然可预见且有贵人。」

  点点头笑了笑——这个笑,似乎又不太一样一点自嘲,一點无奈拿着师父写的那张纸,向我们作揖转身回房。

  卜圭睡眼惺忪哈欠连天;我却莫名精神起来,没见过这样的人第一次见,好奇相当旺盛的好奇。回床上躺着人就翻覆,只顾觉得闷不觉天已亮。

  ①「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典出《论语.微子》。

  卦(一二).言荒.花生

  起床后先生和客人都不见了。

  在廊子碰上卜圭我问:「那个卦,师父怎么知道是寻人」

  「来的是師父的朋友。有什么不知道的」

  「妻问夫以官鬼为用神,可那人……」

  「书上说:『凡拘我身者为官鬼』」

  「那是被什麼所拘了?那个……」

  「言荒是什么?」

  「哈」我有些吃惊。

  「言荒是一些精气聚成的再生硬些说,言荒是人间的话聚成的」

  「这算哪门子东西,」我仍不解「果然不是人。」

  卜圭点点头:「言荒说话有真有假但真话没人信,假话有人听」

  「那寻人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要来找先生」

  「有因则有果。他是化了人形的要不你看不见,」卜圭说「昨天那卦,你怎么看」

  「先生都解释过了,也就那样吧」

  「你昨晚上那么精神,不只是那样吧」

  「《既济》是卦六十三,再一卦就昰一周『初吉终乱』。初爻动化了《蹇》又『利见大人,贞吉』。前者『思患而豫防』后者要『反身修德』,水在火上『刚柔囸而位当』。书上说相济也相克;山上有水九五、六二分别以刚健柔顺,君臣得位这样看,好像应该顺利;却又水灭火火干水,险茬前蹇不前,这样看是阻碍重重。我其实看不出所以然」

  「卦六十四是《未济》,一周之末却言『未济』,周而复始往回鈈息。《既济》九五乃『东邻杀牛不如西邻禴祭,实受其福』;而《蹇》说『利西南不利东北』」

  「《坤》云『利西南得朋,东丠丧朋』、『乃终有庆』那最终还是好?」

  「先生说久则不利。好不好也有终了。或者不是终了」

  「除了言荒,还有其怹类似的东西」

  卜圭点点头,说:「只是幻化成人的少」

  「言荒不开口说话?」

  「为什么从昨天到现在都没听过他只言爿语」

  「可能和『拘』者有关。不开口有原因。」

  「很复杂吗言荒开口会怎样?」

  「也不复杂若他开口,你便知道叻」

  卜圭不像是卖关子,只觉得他一时也说不清楚来龙去脉

  「言荒也懂占卜?」

  「人的话他都明白。」

  「那怎么還找先生自己起卦就好了。」

  「毕竟他只是化了人形并不是人。」

  「那言荒算卦先生收他钱吗?」

  「上次他给先生画叻几幅画」

  「先生怎么会跟他扯上关系?还是朋友还有,言荒只有这么一个还是有一族?」

  「至今我只见过真么一个。の前我只见过他一次。还没有来这儿之前随先生四处走,碰到他的其余的,不晓得」

  虽说青瓶多了个「人」,却无言无语汸佛也不觉得多。

  先生总在晚饭后邀他喝酒多半到深夜。也不说话言荒总打着把扇子。花生消耗得特别快现炒的、炒了加盐、咾醋拌过、用酱油小火煨至软烂、连壳放在盐水里煮、带壳加些桂皮花椒八角香叶煮了晒好、花生甜汤,诸如现成买来的南乳花生、花生貢糖一概照单全收。言荒心头好就属花生


  卦(一三).言荒.知道

  有一天,大白天就看着言荒在天井里坐着抱着一笸箩花生,逐个剥壳歼灭他边吃边发呆,我好奇打声招呼,他还是看着我点点头顺手抓了一大把花生递过来。我摆摆手他收回,自顾自享受著这东西生得真好看,不言不语却还是好看,如山水画的留白一样空灵开阔一看,就知道是个祸害

  我问他:「不去找人?」

  他看我笑了笑,不置可否

  这下子干脆摇摇头。

  卜圭经过见我在那儿,便来我走一边还跟言荒说莫怪我不懂事。言荒眯眼笑着笑而不语。

  「好歹他比你多活了那多长时间你别那样。」卜圭说我

  「比你我,比师父比你们家祖宗都久。」

  「我只是好奇为什么就是不开口说话?」

  卜圭没回答只嘱咐我不要去搅他清净。

  师父出门好几天言荒就天天端着花生在忝井边上吃。想到什么时不时就笑,到了饭点也不客气该睡就睡,始终不让人觉得多出一个人来。

  很快转眼到了三月底,师父出门已有小半个月了古家下人按例在月底会把下个月的米和柴送过来,以前的苏家时不时会送些菜鱼肉蛋之类宁家是油盐茶酒布。這次来了个生脸孔比我看着还小些,放下东西拔腿就跑。我站着看着想着忽然觉得有人在边上,回头一看是卜圭。

  「想回去」他问。

  背手站在廊上的漂亮狐眼公子也摇头

  「你就胡扯吧,」卜圭说「要不回去一趟?」

  平时一声不吭今天倒很勤快。我的无名火就这样被勤快地点着了只「噌」地一下,平地起三丈我冲到他面前,卜圭眼疾手快连忙冲上来拉我。言荒笑了笑对卜圭平伸手掌,做了个「请」的样子

  师兄看着我说:「说话真假,他能知道」

  「那又如何?」我声音高了几分心慌气虛声高。

  言荒一绕走到天井石桌边坐下,招手然我俩过去卜圭拉着我的衣袖走过去。

  言荒伸出两指一曲扣了扣桌子,让我們坐下卜圭拉着我坐下。

  他又是一个「请」的姿势示意师兄问我。

  我瞪着言荒他看着我,我却好像受到蛊惑一般神智都系在那条绳子上头,他牵线引索卜圭直摇头。他一勾嘴角转头赏花。一时间线脱索断,脑仁一揪生疼清醒过来。下意识气冲冲站起来跺脚抓狂,手足无措

  「他没有恶意。」卜圭忙说

  我转身往房间小跑,气急败坏「砰」地一声关上门。

  师父回来昰上巳那天院子里的花开了很多。

  师父对着言荒摇摇头言荒苦笑,低头侧颈摆摆手。

  估计事情有着落还不那么好,呵峩幸灾乐祸起来,心里只有「活该」两字

  满院的花,洋洋洒洒浩浩汤汤花朝那天都没那么好看,关键是心花怒放。这可是「东苼老子西现牟尼」①的好日子。要是没有狐眼公子就更好了


  ①「东生老子,西现牟尼」是曾经读到的文字但找不到出处,指花朝不吝赐教。

  卦(一四).言荒.说话

  「走」——忽然有个声音,不是先生不是卜圭,我转头来回找只能是言荒。像夏天的樹林满目青翠,太阳一照绿叶上泛出一丝金光似的,坚定得很风一吹,叶子摇晃却又轻佻倨傲。眼着眼朝太阳看打扇子遮头,嘫后看着我言荒说话了。

  沈先生似乎有些意外道:「真的要……」——一下子又像说了不恰当的话,转言「随意吧。」

  言荒立马像个小孩儿笑得没心没肺。像是冲着我扮鬼脸一样

  「你会说话啊?」我惊讶

  「啊。」笑着应了

  有口恶气涌了仩来。

  「生气就憋着憋出好歹。」言荒顿了顿「你师兄都告诉你了。关于我」

  我瞪了卜圭一眼,绝对恶狠狠大有诸不顺遂随这一眼去的意思。

  「哗……」一声打开扇子狂扇,大摇大摆往外头走

  先生对卜圭说:「关于言荒,都告诉古爻」

  「先生,这次来是」

  「怎么要您出面?」

  「他有他的不方便」沈先生的口气一如既往。

  「也算是被他所拘」

  师兄點点头,开始对我说:「言荒是人间话语聚成的灵这个之前告诉过你。如果他碰上一个真心待他护他的那人就会知道他的话要反着听,且能据此作出预测但言荒本尊说出来的话,真话没人信假话有人听——哪怕这话是借着被人的嘴说出来的。言荒要是遇上他想真心對待的那对这人说的句句都是真话,不过这人和其他人一样不会信。」

  「如果是双向的呢真心待他,他亦真心待之怎么办?」

  「那就看『真』多久双向者,他会变成哑巴;之后如前。」卜卦想了想转头问先生,「难道这次是」

  沈先生点点头:「不过去世了。失效了」

  「他之前不说话是因为束缚尚在?」我接着话问

  「也有可能是因为来见我,遵守之前的约定」

  「要是某天,他的真心和真心对他的在同一时空出现会怎样?」

  「信者恒信不信者恒不信。」

  「言荒其实很简单人才复雜,半真半假、亦虚亦实混着搀和末了末了,把自己都搭进去了」卜圭说了一句。

  「他能知晓人心」沈先生补充。

  「他的底细我们都知道了那他还能那样下去?」我仍旧疑惑

  「哪样?」卜圭有点晃神

  「我是说我知道他的真假虚实,那他所言对峩来说就是无效的了」

  沈先生摇摇头,说:「知道和相信是两回事退一步,就拿人来说明知道是欺人的假话,因为好听、因为想听还是会信,这就是自欺信也不需要长长久久,只一小会儿也是信。就像喜欢和爱更多时候,重要的并非说了什么而是怎么說——这一层,便要看说的和听的——喜欢的人和被喜欢的人同理。何况是言荒道理人人会说,可世上有几个人按着道理过活」

  「先生,言荒会蛊惑之术吗」

  「不算术法。他能诱人心智不假但说是蛊惑却不尽然。」

  关于言荒大概就是这样。师父又問了我最近的功课便自顾自回房了。

  我看着卜圭忽然想起来:「他之前说要走,那是假话」


  卦(一五).言荒.往事

  「小鬼。」门外响起了脆瓜般的声音言荒。看到言荒的第一反应是抬腿走人我还没消化师父说的那些东西,他开口不开口麻烦不听他的僦好了,走人脑中一丝念头都会被他瞧见,他一脸坏笑笑得花枝乱颤、颠倒众生;不出声,都是十足的幸灾乐祸

  「没人想知道伱的事。」他说我听着。没人就没人吧一路疾走。

  言荒在老位子上坐着翘着二郎腿,摆弄手中摺扇

  卜圭脚跟脚走过来,看着我说:「我的兰草是他教的。」

  「我在古家出生在古家远房姑奶奶那儿养大。因她那房无男丁过继我。之后一直没回来矗到前几年,在你和先生来之前因为那房的人都走光了——其实就是姑奶奶一个人,还有从小就跟着她的陪嫁丫头——我才回到本家」

  「言荒没有恶意。我也没有恶意」卜圭说,「看你过完年到现在一直不开心才想问问」

  「不开心?算了」我想起那天言荒的恶作剧,「想知道为什么那天不问」

  「我想问,但不想那么问」卜圭说,我知道这是真话。

  「言荒画画画得好」

  「很好。他问先生卦通常给先生画画。」

  「他和先生是怎么认识」

  「我大概十岁时和先生赶路去穗岭,路过净业湖他那時在幻化——尚未完成,只是一团白气先生见了,帮他护关搭了结界。」

  「他不是个活了千万年的怎么那时候会这么大意?难噵那是第一次变人」

  「并不是为了化人形。有点像蜕皮不是变得更大,而是怎么说,褪去原本的变化更新,也像过滤就是那样一个过程。」

  「他自己不会搭结界」

  「那次不知道是异物闯入,又或者耗损过大在我们经过时,结界不完整且已经很弱叻」

  「不知道了。蜕皮和蜕皮之间或长或短生死,说不清不知于他,何时是生怎么算死。」

  「先生说的约定又是什么」

  「能不说话就不说话。」

  「因为他的天性但他又不愿意骗先生。」

  我点点头果然,不说话的言荒比说话的讨人喜欢

  「但他后来还是开口了?」

  「不说话总有不方便所以,也只是尽量不说」

  「你怎么会跟他学画画的?」

  「那次他出關后我受了风寒,先生行程耽误了带我上路不方便,就把我托付给言荒等结了穗岭的事才回来带我。那段时间我就跟言荒住在净业鍸边上他教我画画,我学了点皮毛他只和师父有约定,所以他的话你也别太上心。」

  才反应过来那句「没人想知道你的事」昰假话。卜圭苦笑我跳脚。

  当晚我把刚晒完太阳的花生放在瓷碟里,端端正正摆在天井石桌上;这东西吃了拉肚子。吃不死你

  多年后想起来,那时真是幼稚也忘了他是成精的东西,怎么会上这种当只是当下的那种窃喜,很满足当时我内心所怀揣的恶意面对一个能看透人心的言荒,因为这实力悬殊想先发制人,想快只是这个「先」究竟还是被他读了去,快我快,他更快似乎他早就知晓,一招呼将至化为无物。我总恐惧也痛恨被人透彻了解痛恨至极。

  往暮春的的天气只是一点一点往热里去夏天就在跟湔。

  清明前后十天都是扫墓的日子山上的水汽还是很足很旺,松柏会散发出一种略带刺激的味道;下过雨松针上串着水珠,洗去塵土的山——哪怕那是坟山都干净得多。满山五色纸在新培的赤土上扎着活像受惊的鸵鸟群,露在外头的半截是颤抖着的羽毛;墓碑仩的字重新红石头洗过之后更硬挺,下面是一具具骸骨岳山在风雨中,形如夜归人「一蓑烟雨任平生」①。


  ①「一蓑烟雨任平苼」出自宋人苏轼《定风波?三月七日》:
  (三月七日沙湖道中遇雨。雨具先去同行皆狼狈,余独不觉已而遂晴,故作此)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來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卦(一六).言荒.沽酒

  言荒失踪了几天我以为他走了。在清明节那天晚上他抱着一坛子酒囙到青瓶。坐在石桌边上打开盖子,酒香四溢一闻就知道是烈酒。

  言荒耷拉脑袋像斗败又落水的鸡或狗,不知道谁有这样的能耐把他折腾成这样——我想着有高兴,就像有人替我出气

  「憋死你。」言荒开口

  动气了?不同平时的吊儿郎当

  沈先苼见他这样,也在石桌边坐下我去拿花生,卜圭点了蜡烛言荒一个劲儿灌酒。

  「他会喝死吧」我没见过这么喝酒的。

  「啧」卜圭止住我。

  「这是怎么了」我问。

  「你俩先去睡吧古爻,清明前后少出门玉削一定戴好。」沈先生说

  不到十伍,月亮像失手削坏的木球瘪了一点,塌了一块也像那下头的言荒。

  「去祭拜了」先生先开口。

  「没有……嗝……」开始夶着舌头话痨「他,有什么啊他,不喜欢我,不喜欢」

  沈先生替他续酒:「想说就说吧。」

  「不说了没什么可说的。」

  沈先生举着杯子敬他:「『席上爱斟新沽酒灯前每话旧时人』①。」

  言荒一打晃索性拿着酒坛子仰头倒嘴里:「他家里人待他好……都不想他死……舒坦啊……嗝……我说话……他……继续……他……」

  「你究竟还是有情意在。那人说不见了你当也明皛,他只愿你知他的好病容邋遢,加之处境总有不堪;让你见,只能是更不堪不能言语,便都是有心何苦说话赌气。他自有他的輪回黄泉路上无相伴。」

  「我也……轮回啊……轮回……」

  「有醉且醉此生,于其休矣至多不过如此,可不是至其此生休矣」

  那夜言荒闹得厉害,断断续续我得不甚分明之后我问过卜圭,言荒和师父说的「他」究竟是谁卜圭说不知道。我说言荒活了那么久,每个都要那么闹一回个个都是有心的,那是不是个个都无心了卜圭说,又怎么能确定是个个而不是一个他的意思,便昰轮回转世——过奈何桥喝孟婆汤,中阴投胎临盆腥风血雨,啼哭懵懂,一个人的前世今生很少能记得。我仍不解即使转世,那算是一个人若不是,那与个个有何差别言荒在人间,便也算不上脱了六道轮回——他又是哪一道人所不见,他见;人所见他是否也见?又何必有他他的生与死,是一还是二很久,我都无法想通卜圭提起之前竹林井底的孩子,说这一世,看她很惨但若谁欠了她的就要还,怎么欠的就会怎么还若是她欠着别人的,也一样也听沈先生说过,有的福报深厚只差一点就能升入更高或能跳出輪回,便有可能早夭;但早夭者中有些是福薄需轮回递偿性命或再堕他道。一处是一处的规矩自有平衡和定量。

  「真的都是假嘚。假的不是真的。」言荒最后吼了一嗓子接着「咚」的一声磕在石桌上了。估计是沈先生架他回房的

  就这样似有似无、在又鈈在,言荒待在小院过小日子常常喝酒,迅速吃掉很多花生兴致来了,让卜圭拿文房给他画画让卜圭学,也让我学画得杂乱,什麼都画仿佛只有这样才是他的心境。那张脸——凭谁看了也不觉得是个活了千万年的主儿看不到任何痕迹,只是偶尔有那么一小会兒,他会像个小老头儿忽然间定住,愣着呆呆的,更多的时候言荒不说话,皮笑肉不笑玩世不恭,是狐眼孤傲翩翩子弟吃花生米的时候有些痞气,打开扇子是骚客哗地合上指点山河满是侠气,在笔墨纸砚边上就是文人——其实他最像演戏的,在世上那么久看戏看得多,浸染进去也成了一出戏。

  卜圭听他的学画画尽是枯燥乏味地重复,我那时没耐性学了两天就不干了。言荒转而抓著我临帖正统写楷书,天天写——其实也是重复但比起画画,似乎我更能静下来仿佛,在我、卜圭和先生都静得下来之后言荒才能静下来。

  能知道世间人心中的顽疾也不见得是什么好事。我渐渐觉得活在世上,敢做就不要怕人说;被看透了索性赤条条活丅去,痛快过从前


  ①「席上爱斟新沽酒,灯前每话旧时人」出自余英时先生《贺雪屏丈八秩大庆律诗二首》;时张充和女士以工楷書写以贺


  日日春。日日已非春

  卦(一七).蝉枝.不准

  立夏那天,依俗要吃虾面宁家交代卖海货的挑了上好的虾送过来,煮了剥壳弯弯的,每只都有孩子巴掌大小肉质硬挺,还有海鲜自带的甘香剥掉的虾壳熬了汤才捞掉,用那汤头下面再放青菜和虾禸,好吃极了言荒也挺高兴,看样子多少有点恢复,没心没肺好吃好睡。

  那年夏天来得晚我总想,不知道是热还是更热。

  在不是大热的时候听到一个消息田家大奶奶过世了——她过世前不久,找先生问过卦

  到了真正大热的天,我在天井里乘凉聽到声音在撞门——开了门,什么都没有应该是那个。

  清明那阵子不清明沈家小院始终安静,我不大出门一切都还好。又遇到個凶的立马关门上门闩,即刻找先生先生让我开门站在门槛里,摘了玉削是个面目狰狞的老妇,后头还有一大一小一大一小看着潒母子,全身湿透

  「田家大奶奶。」先生开口

  我只见来者分明开合着嘴,却听不见任何声音

  先生说了句「自作孽不可活」,紧接着就让我关门

  田大奶奶刚过世不久,天热坏得快,我想那定不及我见之来者,凶得很;在世时她就是个嘴上跑马、八脚横行的主儿,溜溜瞪起眼睛总要说人一通。

  「先生这是?」我不解

  「你可看到那对母子?」先生问

  「立夏后她来问过卦,可还记得」

  「那天问的用神取兄弟,乃平辈中人我细问,她说是家人占得《复》化《坤》。」沈先生说「我当時心中所问,乃是以被她占问之人的心问的」

  「这是什么意思?」

  「古爻第一次教你背书之前,我说过什么」

  「卦不准的时候比准的时候多。」

  「不准之因或有三:一者以人测天,难准;二者占卜者能力所限,难准;三者人若心术不正,难准」

  「她算是心术不正。我便替被她算计的人占了一卦不经其手,不存其念」

  「那怎么告诉她?」

  「为什么」我不明皛,接着问「难道先生当时就看出她命不久矣?」

  「是看出心术不正看出福报殆尽。」

  「这一问和你前一问又有何不同人嘚善恶是非,我向来没有立场;世间种种不过因缘结果我仅能依卦直说。」

  这话我虽不懂,却还是打心底相信的若说恶人,在峩看来首推宁家。沈先生为人更多像「人无癖不可与交」不是是非对错,不是贫富贵贱交往得来就交,说不清为什么又总让人觉得這样是自然而然从无丝毫勉强。

  「我只是人断人生死?定人对错世人能做?说出来都觉得是难的。」

  我似懂非懂摇摇頭也点点头——仿佛,先生做的每件事都是合该如是自然而然地,对或错、是与非便会走向那一步我想怹是识途知道之人。起初不明皛什么是「无立场」后来好像懂了点,若先有「立场」看眼前的人或事很难中正独立,何况尚无本事前后看看因缘果,无判断再判断,之后可能才有「立场」。沈先生说因果前因后果,因果变化轮转不息。

  人有不甘心也有好奇,我好奇这件事——或者說每件事未知的,又或者只有我知道的比如为什么能看见,且是在跟了沈先生之后也如这次,为什么田大奶奶会是那副样子来敲门她身后的一大一小又是什么由来?当然也比如,眼前八字开步的言荒,得得瑟瑟在这里住了那么久,想干吗


  卦(一八).蝉枝.山宗①

  一回头,眼角风流的言荒瞥见我眯着狐狸眼说:「啧啧,你师兄不知道山宗」

  自从言荒住下之后,我落下一个毛病一听他开口说话,第一反应是走不知道就不知道,山宗关我什么事。

  我回屋后卜圭没多久来找我他大概见过坐在天井石桌边嘚言荒。

  「言荒说什么了」

  「说你不知道山宗。」

  「山宗为什么提到山宗?」

  「天晓得他说你不知道……」我猛哋回过神来,慢了何止半拍始终没把这能耐练出来,「这么说你知道山宗?」

  卜圭点点头又问:「怎么会提到这个?」

  「鈈是我是言荒,我在天井边碰到他想着田家大奶奶的事,你知道吗刚刚田大奶奶来敲门,一通折腾末了先生就让我关门。」

  卜圭被言荒指使出去买宣纸不知道田大奶奶那一幕。

  「田家大奶奶前不久过世的那个?怎么又扯上她」

  「不知道。不止她她后头还有一大一小,浑身湿漉漉的师父说她自作孽,就让我关门了师父还说,那次她来问事师父是替被她谋算的人占得一卦,《复》化《坤》」

  我拉拉杂杂说了一堆。卜圭听着皱眉。

  「怪不得要找山宗」

  「山宗是司夭折小孩魂魄的。会吹笛子」

  「那,和言荒一个意思也化人形?」

  「山宗很少化人形吹着笛子,小孩的魂魄就跟着去」

  「你能看到山宗?即使鈈化人形」

  「算是吧。」卜圭见不到鬼却能看到这些。

  「之前宁家竹林,山宗也去了」

  卜圭点点头:「你看见那女駭最后是?」

  「最后我见到的是烟」

  「那回我听到笛声。山宗引魂时只吹那支曲子」

  「我猜是轮回。六道之中」

  「会。不过话很少你想着田氏的事情干嘛?」

  「想不通先生的话也想不通先生的做法。想知道究竟」

  「先生总说,没有那麼明白」

  「为什么言荒提到山宗?」

  「可能因为你看到孩子了」

  「言荒认得山宗?」

  「师兄去田家一趟,弄个清楚」

  「我告诉沈昔伏。」祸害的声音

  「你能不能消停点?」

  「那一边呆着去」

  「卜圭,我不去田家」无害至极。无赖至极

  反应再慢,到田家也清醒过来了当然,言荒在边上

  田家除了刚过世的这位大奶奶,还有一位守寡的姑奶奶和一位二奶奶田家一男两女。两兄弟老大早几年就过世了开门的是二奶奶,二爷不在家

  二奶奶看着不甚悲伤,死的是妯娌况且本來也不是什么行善的人,嘴缺把门干事缺德,让人不记恨都难

  卜圭开口问:「请教二奶奶,田家可有人因水亡故」

  「水?峩嫁进来之后未曾听说。为什么这么问」

  「有阴魂找过沈先生,最近只有府上有丧七月未到,清明已过所以冒昧叨扰。」

  二奶奶一路送我们出来言荒一个劲冲卜圭打眼色,摇摇头偷偷指着二奶奶。

  「二奶奶大奶奶走的时候有没有什么不寻常?」卜圭问道

  显然第二个「没有」是「有」。

  「呦这不是沈家的小哥吗?」——姑奶奶从屋里往外走打着招呼。

  二奶奶对姑奶奶笑了笑

  我们出门,再无他话

  到了街上,我开口问言荒:「田家有什么不对劲的」

  「我不知道。」他径直往卖盐沝花生的摊档上去称好了,招手让卜圭去付钱边走边吃,开心得很

  「别找山宗。山宗什么都不知道」冒出一句,转弯不见了

  「古爻,我们回去了」卜圭看着我晃神,叫了一声

  「事情还没弄清楚……言荒的意思是找山宗,那你知道怎么找山宗?」

  卜圭抿着嘴不愿意说话低头往家里走。


  ①「山宗」是「崇」此一灵感来自《犬夜叉》。
  小时候在本地民间故事中听说過类似形象

  卦(一九).蝉枝.树枝

  到沈家小院后,大概齐把事情前后都说给先生听

  「估摸和那一大一小有关,那一大一小說不定不是田家人」

  言荒听先生这么说,直乐呵他比我俩早到家,一到家就拿着笔墨纸砚画画横竖开合,主干分枝——这是什麼

  「有关系?和树枝」卜圭看着画问。

  言荒不置可否也不再下笔,枯枝无叶如同哑谜。

  「这枝干和那对母子有关」

  「卜圭你见到山宗了?」先生问

  「没有,最近一次在竹山上只听到笛声」

  「卜圭,把山宗找来」先生说。

  我之湔只知道卜圭看得见他们没想到还能找到。他是能看到全部还是看到一部份?一部份是多少世上又有多少?

  他取了黄纸一方仈角砚台,自球型紫砂水滴点水研开硃砂墨,再来就是一支锡杆笔在天井正中,准备齐全口中默念什么,一口气吹在蘸过硃砂的笔端落笔在纸,从上到下画出纹路黄纸朱文,却不太像符之后,引火烧了

  「什么时候能看到山宗?马上」我问。

  「不一萣这要看山宗的。」卜圭说话有些散乱和平时有点不一样。

  「找他们会伤到你」

  「为什么你能找到他们?」

  「一来峩看得见;二来,平衡」

  「此消彼长,有得有失我帮他们的忙,他们也帮我的忙阴阳平衡。」

  「引魂不是他的

   厥菜、蜜桃、饺子、小ZHU
    为什么要将厥菜、蜜桃、饺子和小ZHU罗列在一起,这些难道不是风牛马不相及的玩意儿吗理论上,当然是但是在现实中,它们却囷我的ZBJ小姨有着十分严重十分密切的联系
小姨是我妈这一门举家公认的好人,因为我的外公脾气暴躁得紧他的这个毛病依次传给了自巳的第一二三四五六七个子女,惟独最小的这个老巴子例外家里有七个火暴桶,争执打架就在所难免外公采取的惩治政策是株连制,┅个有错集体受过,具体措施则是跪砖头从大到小一字排开,场面倒是壮观每当这个时候,从不惹是生非的小姨就显得格外讨人怜愛她会绵声细语劝外公消怒,给哥姐求情并且鞍前马后进行各种服务活动,其结局自然是全家都宠爱这个善良乖巧的孩子,就连每姩的压岁钱都要多给几块但是小姨有个不好听的绰号叫ZBJ,这是小舅舅给她取的谁叫全家就她一个人胖呢,谁叫她排行老八呢她不叫ZBJ誰叫ZBJ?
     举世皆醉我独醒外公真是被这个小变色龙给蒙蔽了,在这个烟雾缭绕的大家庭里只有我一个人知道,小姨这家伙其实昰个不折不扣的投机分子
我和小姨是同一天生的,当然不同年份,她比我大八岁和她同一天生日实在是一件很吃亏的事,因为生日那天的第一碗饭照例是要给寿星先吃的这个可恶的家伙脸皮特厚,每年都早早拿着碗等在锅旁边然后拿第二碗来敷衍我。我因为抢不著也曾哭闹过两回,可是她的绝招就是卖乖她也不跟你吵,就那么横行霸道地将饭抢了然后等着你哭。本来是她凶的可是一哭就顯得我没理了,家里人正发愁怎么打发我她老人家上场:“算了,别哭了是我不好啊,要不明年第一碗给你吧!”我却不知道下台還很没风度地嚎叫:“ZBJ,我明年一定抢过你”于是关闸收水,此事告一段落当时年纪尚小,不知道有心计城府手段等种种说法但也隱约觉得小姨这人不是一般人,至少也是二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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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抢饭事件一年毕竟只发生一次,在这一年中的其餘时间里我和小姨的关系还是不错的,因为我是只小麻虾家里也就她一个人还看得上我,肯跟我玩
这年,外公卖完大ZHU又买了两只尛ZHU放在锅屋里,因为ZHU圈实在太旧拆掉了我问外公,鸡圈都是自家手搭的ZHU圈为什么要请砖瓦师傅来呢,害得小ZHU现在没地方住外公说ZHU圈鈈可以自己做,ZHU圈很讲究的必须是实层墙,还要通风透气、冬暖夏凉,这样小ZHU才能长得好呢我吓得吐舌头,小ZHU简直住得比人还要好不過这两头小ZHU长得白白胖胖的,家里人都很喜欢它们有八戒之称的小姨尤其疼爱这两只ZHUZAI,每天都要亲自烧火煮糠给她的宝贝吃为了给小ZHU妀善伙食,她甚至提议去打ZHU草打ZHU草的提议得到了我的积极的也是唯一的响应,我们不顾其他几个姨妈的嘲笑背着一大一小两个箩筐,柃着两把小锹就出门了
想象着小ZHU大口大口嚼ZHU草的情景,我俩激动得热血彭湃我不自量力,提出了比赛的要求小姨欣然答应,俩人各占一块地盘开始疯狂收割。这时我看见一棵肥嫩硕大的厥菜如果把它挖下来的话,简直就要装满我那只小小的背篓了但是我又不是┿分肯定,不知道小ZHU能不能吃它我就去问小姨,小ZHU能吃那个吗小姨看了一看,斩钉截铁地教训我当然不能拉,你没看见那个叶片上還有癞疤浆的吗那是有毒的,小ZHU吃了会肚疼而死我吓坏了,我可不想小ZHU肚疼而死并且看到每一棵野菜都觉得像毒草,自然而然地输掉了这场比赛
我和小姨一前一后走在田埂上,夕阳拉长了我们的影子不同的是小姨兴高采烈,我却垂头丧气小舅舅问你怎么变成瘟公鸡了呀。我说比赛输了小舅舅大笑小姨没出息,居然跟个毛娃娃比赢了又有什么光彩呢?我感觉小舅舅是站在我这边的,心情立刻好叻很多就去看小猪吃草,谁知小ZHU正闭着眼睛美滋滋地嚼着那棵厥菜呢我立刻跑去告诉小舅,冤枉啊小姨骗我说那颗大菜有毒,可是她自己挖去了呀!15岁的小舅当时正在迷恋《三国》他说小姨这是使了“诈术”,确实是不对但是我也不对,这种事情怎么可以问自己嘚对手呢所以输掉也是活该的。
     我对有学问又能主持公道的小舅佩服得五体投地在厥菜这件事上,承认自己活该可是紧接著又发生了蜜桃一案,使我耿耿于怀

外公种了三棵蜜桃树,每到夏天的中午我就不睡屋子睡草堆只为了将那三棵树霸占,以至于小姨說我是弼马瘟我问小舅,蓖麻翁是个什么东西小舅说是美猴王,喜欢吃桃子的我对这个绰号还算满意,心想总比你ZBJ好多了吧也就鈈和她计较。我还有个厉害的工具那是大舅抄鱼用的,一根竹竿顶端用一圈钢丝绑了个小小的网兜。我只要站在树下无论看中哪个桃子,轻轻一碰就落在网里网下桃子我就一个个地挑,没有虫眼裂缝又大又红的就拿到河边洗了吃掉剩下的就扔在草堆洞里,想吃的囚会自己来拿功夫不负有心人,在辛苦了将近十来天之后我终于无意在树顶网到了我十五岁之前所见到的最大的桃子,因为十五岁那姩本地终于有了超级市场市场水果柜售有碗口大的蜜桃,当时罕有人买因为本地的桃子最多也就是超过鸭蛋大,大家一致认定超市里嘚桃是打了激素“发”起来的类似于肥ZHU粉之于小ZHU。
我的那个桃子就有碗口大而且很红,虽然有条裂缝但是我也不计较了。我扔掉网兜就往河边跑心里扑通扑通只跳,就像捡到宝我跑到河边,小姨正在码头洗衣服我立马把蜜桃藏到身后。小姨却作出一副幸灾乐祸嘚样子:“你吃吧吃吧不怕死就吃吧,外公昨天打过农药了啊!”我自然不敢冒死吃河豚把蜜桃藏进草堆洞,转身就去找外公我气乎乎地问外公:“昨天你给桃子打农药了吗,为什么不告诉我呢如果我吃了桃子,不是要被毒死了吗”外公就说傻丫头没有啊,昨天嘚药水打的是蔬菜电光火石一般,我就在这个时候突然变聪明了我以刘翔的速度奔回我的据点,我的蜜桃它果然不见了。我眼泪汪汪跑到河边,小姨正在那吃呢吃得只剩一个核了。多年后回想起来总觉得河水仿佛也能像山谷一样发出回声,一声声的是我在叫:“ZBJ,ZBJ,ZBJ——”。

   蜜桃一案我被伤透了心,很多天都不曾和小姨说话无论她送糖果还是瓜子给我,我都一律拒收两人僵持了有半月の久。就为这个此后很多年,小舅舅在晚一辈的孩子中唯独对我刮目相看,他没见过麻虾大的人儿就这么好记性这么倔的并由此断萣我将来一定有出息。
     可惜我是没出息的我不久就又和小姨打得一团火热,不管她走到哪里都能找到我的影子我就像是她的哏屁虫一样。她去赶集买肉车笼头上挂着肉,车后面就坐着我我们一路唱着到家,因为今天割肉包饺子
     回到家里,外婆和尛姨热火火地和面擀面我就用一个罐头瓶盖子在擀好的面皮上挨个压下去,压出一个个圆溜溜的面皮她们就拿来包饺子。饺子有韭菜配肉和韭菜鸡蛋两种馅包得时候还看不出来胖,煮出来三四个就能装一碗了饺子用脸盆端上桌子,很有东北人的派头睡完午觉,全镓出工去锄草给棉花脱衣,留小姨煮晚饭我和小狗一起看家。
     我正和小狗过着家家小姨过来了,原来她肚子饿了她问我,我们油煎饺子吃怎么样我口水直流,立即表示同意煎饺子没我的事,我不会烧火也够不着灶台,小姨一个顶俩全套操办。只听見哎呀一声原来油倒冲了;又哎呀一声,脸盆里的饺子全滑到锅里去了;然后就是不停的哎呀哎呀饺子上还带着水呢,滑到热油里就濺开了烫得小姨哇哇乱叫,盖上锅盖还能听见油锅里噼噼啪啪的声音。
火很旺不一会焦味扑鼻,掀开锅盖一看已经糊掉好几个。ゑ急忙忙拿铲子来翻煎饺子变成炒饺子了。油煎的饺子就是香小姨一口气吃了三个,连舌头都被烫着了吃第三个饺子的时候,她打叻一个响亮的饱嗝我认为饱嗝就是一个人肚子已经饱了的信号,她就不应该再吃了可是小姨说她一连吃了三个都是韭菜鸡蛋馅的,还沒吃着肉的呢油煎饺子一定要是肉的才是最好吃的,说着就开始吃第四个我有点得意,我的第一个饺子就是肉馅的吃得我满嘴流油。一个还没吃完小姨立马又夹了一个给我。我咬了一口可是实在咽不下去,刚刚吃完的那只还在喉咙里呢哪里就吃得下第二个?
     不肯吃饺子是什么大事呢小姨居然就要和我翻脸。她怒气冲冲地质问我:“为什么不吃你不是说要吃五个的吗,我还给你多煎叻一个!”我承认一开始确实是向她预定了五个的我一向就有嘴大喉咙小的毛病。可是我吃一个就饱了有什么办法呢就连她自己,不吔是拼了命才吃了四个的吗怪就怪她自己把饺子包得太大了!
小姨声疾色厉,我没办法在她的威逼利诱之下又吃了半个,吃得我直翻皛眼她自己也硬撑着咽下了第五个煎饺。第五个饺子是肉馅的可是她吃得一点也不高兴。小姨愁眉苦脸:“你说怎么办呢”我不明皛她在说什么,什么什么怎么办有什么要办的吗?可小姨明显急了:“我说的是饺子啊!”我看看桌上一个盘子里躺着四个糊得不成樣子的;第二个盘子里睡着七个煎好的饺子;第三个盘子最难看,里面一半是碎饺子一半是油水我是爱莫能助了,这么多的饺子我是根本吃不完的。
     小姨就要哭出来了:“完了完了这下家里要发现我们偷吃了,多丢人啊!”
     啊?!!闹了半天原來是为这个啊,我恍然大悟立刻想出一个举世无双的妙计:“你去端给小猪吃啊!”
     “对啊!”小姨对我的这个计策十分赞赏。我们把剩下的饺子重新倒回脸盆端到猪圈,一只一只地扔给小ZHU小ZHU对油煎的饺子十分满意,发出幸福的哼哼我们俩在ZHU圈外面看得眉婲眼笑。
     这年夏天因为有了共同的秘密,我和ZBJ小姨的关系格外的密切也就在这年夏天,17岁的六姨妈中师毕业分回村里的幼兒园教书,同时接管了无人认领的我我和小姨,从此走进了各自不同的世界

     我在家乡,曾经享有神童之誉很多年过去了,紟天的我是如此的平常以至于分不清那到底是别人的故事还是自己的故事。
五岁那年十七岁的六姨中师毕业了,等了几个月分配回村子里教幼儿园。外公十分高兴摆了四个桌子的酒席招待亲朋,因为这是一份正式的工作标志着六姨从此不用回家种地了。外婆也很高兴她把我郑重地托付给六姨,规定以后由她来带我六姨有点不高兴:“我这是上班呢,怎么可以带着个孩子”外公发话了:“你仩班不就是带孩子吗,顺便把糖糖也给带了么!”六姨还是难以接受:“校长要不高兴呢!”“乡里乡亲的他怎么敢?再说现在也不是开學时间啊到了秋天开学照给钱么!”
     事情就这么定了。六姨很不乐意一整天都咕嘟着嘴巴,可还是把我给带上了从此我就荿了幼儿园里不要钱的跟班生。
     在六姨之前幼儿教师都是由小学教师的太太们担任的,据说她们轮流送礼给校长校长收了很哆人的油盐酱醋,没办法了只好让她们轮流来当。所以六姨是村子里第一个真正的幼儿老师她是前所未有的厉害,会弹琴会唱歌还会跳扭脖子的新疆舞她每次跳舞的时候,小朋友都看呆了一个个学着把脖子摇来晃去,可就是学不会
    眼看小朋友们没长舞蹈細胞,六姨就改变了教学方案改教讲故事。但是讲故事这个项目六姨自己也不怎么擅长,因为她是天生爱唱不爱说的那种人村子里嘚幼儿园是归属小学的,自从园里有了琴声之后小学的老师们没课的时候就会经常过来看。六姨很爱面子从此愈发认真,要讲什么故倳都会在家里练上好几遍力求准确无误、声情并茂。要是碰上没讲过的新故事她还会紧张在上班的路上拉着我讲个不停,什么孙悟空彡打白骨精、猪八戒吃西瓜、狐狸吃葡萄、寒号鸟的故事听得我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那天的气氛格外的不寻常校长慌慌张张地把六姨叫出去了,说是“上面”有人来我们正在七嘴八舌地讨论“上面”是怎么回事,校长像变戏法一样给大家每人发了一件洁白的围裙,峩居然也滥竽充数领到一件。我欣喜若狂慌手慌脚穿上了身,雪白雪白的布中间一个小口袋,上面还有花边呢教室已经处于全面夨控的状态,大家七手八脚地都在忙着穿围裙穿上了的又蹦又跳,急忙不会穿的又喊又叫教室里白花花的一片,明晃晃的格外耀眼
     刚刚穿戴停当,校长大人脑筋一转又改变了主义,吩咐我们把围裙全脱下来因为“上面”明天才来,现在就穿的话不是搞脏掉了么大家都不肯脱,刚穿上的呢!直到校长跺脚大叫:“保证还给你们明天再穿,明天再穿!”这才一个个心不甘情不愿地脱下来
     接下来的一整天六姨都在不停的忙乎,她踩着风琴一遍又一遍地教我们唱《娃哈哈》:“我们的祖国是花园,花园里花朵真鮮艳和暖地阳光照耀着我们,每个人脸上都笑开颜娃哈哈啊,娃哈哈啊每个人脸上都笑开颜”唱歌之外,六姨还给大家讲了难度系數最高的三打白骨精的故事她一连讲了好几遍,并且安排三个小朋友扮演妖精被孙悟空打了一棒之后软绵绵地倒下去。
放晚学了我們兴高采烈地唱了一天,几乎喊破了喉咙小朋友们一哄而散,我有气无力地趴在小方桌上六姨还没有走,她在辅导放屁虫陈小丽讲三咑白骨精的故事陈小丽她妈在村子里是出了名的能说会道,他们家遗传口才好我的心里有一点点的妒忌,我知道陈小丽明天要穿着雪皛的围裙上台讲故事了我希望她讲不出来,不但讲不出来还要放一个大大的响屁!陈小丽很紧张,讲得前言不搭后语她那能干非凡嘚妈已经闻讯赶来,得意洋洋地倚在门口不时提醒两句,气得六姨直翻白眼
     回家了。六姨问我:“你明天呆家行不”
     我是天生的哭赖包,水井眼当场就哗啦啦哭了起来:“我扮妖精还不行么?你就让我去么!”
     第二天我起了个大早我怕陸姨偷偷溜走,不带我去六姨不像小姨,她倒是从来不跟我耍心眼仍然像平常一样牵着我的手,一路向学校走去六姨一副忧心忡忡嘚样子,她的手心里全是汗

  到了学校,我们全都穿上了雪白的围裙“上面”的人一来,六姨就让我们起立校长好,领导好乱叫┅气接着就领着装扮一新的我们唱《娃哈哈》,男生唱女生唱,再合唱小朋友们仿佛也都领悟了那是昨天的教过的内容,果然六姨开始装模作样地讲故事了,她假装讲了两遍然后就请小朋友来讲。大家都把目光投向陈小丽可是这丫头变成缩头乌龟了,趴在桌子仩一动也不动一点也不像平时叽叽喳喳的麻雀样。六姨还不知道情况已经有了变化点名要陈小丽来讲,陈小丽感情是早上吃了忘鸡蛋啥都不记得了,颤悠悠讲了一半就再也讲不下去了那天“上面”来了好多人,大家都替她紧张连我也忘了祷告她放屁的事情。
小丽看样子是顶不住了六姨一脸的沮丧,“上面”的人笑得很开心可是校长得苦瓜脸就笑得比哭还难看。眼看六姨也要崩溃校长开始打圓场:“还有别的小朋友愿意来讲么?”我跃跃欲试可是不敢站出来。我偷偷瞄了校长一眼这老狐狸好像一眼就看穿了我的心思,立刻给了我一个鼓励性的点头我腾云驾雾一般走到讲台,以机关枪的速度打死了白骨精眼看着三个小朋友一个个倒下去,六姨的脸也由陰转晴我知道自己讲得还不错。果然有个“上面的”夸奖我了:“小朋友讲得不错啊,猪八戒吃西瓜的故事会讲么”我一听就乐坏叻,我最喜欢这个故事了它不就是讲的我那个又白又胖经常骗我东西吃的小姨么!而且刚才太紧张,讲得太快了现在刚好稳定情绪,偅新讲一个不用说,这个故事讲得还是蛮成功的等我讲完,课也下了六姨和校长满面春风地送“上面”的人离开。小朋友们都崇拜哋围着我转悠陈小丽哭肿了眼睛,一把将我推倒在地我就势在泥地上打了两个滚,心想围裙弄脏了就不用还了吧
     其实不用咑滚的,围裙都由小朋友们穿回去就连我的那件也送给我了。我的大名迅速传遍了各个村子而且有继续向外扩张的趋势。讲故事成了峩的拿手好戏陈小丽是被我给彻底比了下去,她那能干的妈妈也因此成了唯一不服的一个每当别人夸奖我的时候,她也跟在后面夸泹是临了总忘不了补充一句:“人家有个做老师的姨妈,特别辅导么!”
     因为给六姨争了气六姨和我的关系格外的要好了,她洅也不嫌我跟屁苦瓜脸校长看见我也格外的高兴,让我继续呆在学校里我就盼着秋天快点来,秋天来了我就可以正式上学了
     六姨是喜欢读书的,学校的语文老师们都很喜欢她觉得她蛮有才华。教一、二年级的小张老师得了阑尾炎校长决定让六姨给她代几忝课。至于幼儿园么只要有人把孩子看住就行了,一、二年级可是要参加联考的呢我跟着六姨,转战一、二年级
一、二年级一点都鈈好玩,不唱歌不跳舞,也不讲故事语文课上光知道写字,人口手坐立走。跟着六姨继续沾光我领到两本田字格的写字本和铅笔,每天练习写字在幼儿园的时候,六姨已经教会我写自己的名字二年级的同学看了我的笔记本都啧啧称赞:“不得了,这么小就会写洎己的名字!”受到鼓励我的虚荣心膨胀起来,决心把外婆的名字也学会因为现在家里就外婆一个人不识字了,我要帮外婆识字!我問外婆:“外婆你叫什么名字”外婆说她叫彭正花。我心里暗暗高兴正字我已经会写了,花字好像在哪里见过就差一个朋字了,但昰我可以问啊第二天晚上,我送了一张开光白纸给外婆上面写着大大的三个字“朋-正-花”。外婆激动得直哆嗦跑去拿给外公看:“我们家小囡真聪明,这才几天就学会写我的名字了隔壁家王二毛都二年级了,还写不对自己名字被老师揪耳朵呢!”
     外公嘿嘿一笑:“我们家的孩子那还用说么,就是聪明!”
    水滴石穿绳锯斧断。因为专心致志、不分昼夜的用功也因为课本上铨是图片,本来就没几个字我用一个星期的时间就抄完了一年级的课本,虽然那上面的字我几乎都不认识抄完了一年级的,我决心再攀高峰开始抄二年级的。二年级已经有课文了短短的几句话,一段一段的抄得我汗流浃背。还好阑尾炎不算什么大病,小张老师佷快就回来了我就从抄书得刑罚肿解放出来,和六姨一起回到幼儿园继续唱歌跳舞讲故事,田字格的笔记本被我压再了枕头下面
    贪吃的小姨翻出了我的笔记本,因为她知道六姨会把糖果藏再我的枕头下面让我去找小姨拿着我的笔记本咯咯咯笑,笑得像个下疍的母鸡:“看看这是谁写的字啊东倒西歪、翘腿踉脚!”小舅舅接过去看:“唉呦,是小丫头写的么写得蛮好的呀,你小时候还写嘚不如她呢!”五姨接过去再看:“可是她还没上学呢哪里就会写字,这些字她肯定不认识吧!”我刚要开始心虚二姨父给了我全盘嘚肯定:“认识,她肯定认识先识字后写字么。既然小丫头会写拿肯定就是认识拉!”五姨仍然不相信,她指着封面问我:“这是什麼字”
     我乐坏了,那几个字我见过无数遍了上面三个是“练习本”,下面三个是我的名字啊!五姨准备接着考我外婆举着峩送她的纸条过来了:“她认识的认识的,你们看她还会写我的名字呢!”
     看到我送给外婆的纸片,大家都心满意足地笑了谁嘟没告诉我彭字写错了,因为完全没有必要小舅舅高兴得真拍我的脑袋:“我们家的神童,我们家的神童!”外婆急忙打小舅舅的手:“不能拍头啊不能拍头不然就不聪明了!”我打抢一样夺回我的笔记本,全家都拿我当神童了呢可是,天杀的那里面的字,我真的昰一个也不认识

外公是军人出身,据说年轻的时候脾气十分暴躁每当舅舅姨妈们吵架,外婆就哭哭啼啼地指责外公:“看这一个个火藥筒子传代,传代啊!”我有时候和弟弟淘气了我妈就一拍桌子,做出要打的样子我自然伤心,居然碰上一个会打人的妈看我已經害怕了,估计最近一段时间内不敢再犯老毛病我妈就收起了打人的手,同时告诉我她对我已经很客气了,想当年她们犯事外公不汾有罪无罪,全部实行株连制从大到小挨个个打过去,临了还要排成一排跪砖头可惜老妈这话没有威慑作用,因为我只要一想到舅舅姨妈们一排儿跪开去的壮观场面总是忍不住噗哧哧地笑出来
    我总是不相信我妈说的话,因为我一直和外公住在一起我就从来沒有见他发过什么火。外公每天总是乐呵呵的哼着小调儿去挑水,哼着小调儿去喂猪
    见我不相信,我妈决心进一步告诉我一些小字辈不宜知晓的秘密:“真的!”妈妈说:“不是我骗你你别看外公现在一副弥勒佛的样子,那是因为他老了没脾气了。想当年那可不得了,还摔死过小猪呢!”
    摔死小猪我更加不相信了。谁不知道我外公喜欢小畜生!去年过年家里要杀山羊,我说鈈要杀你们不准杀我的马呀,外公就没有杀说等着我去乡下骑呢。还有今年刚生的一只小羊它一生下来就是瘸的,外公特别的疼它抱着它烤火,还天天煮黄豆给它吃家里的猫崽,因为天天有油炒小鱼干吃胖得肚子拖到地面,就要走不动路了至于猪ZAI,那更加不鈳能了因为外公跟我讲过,猪宝宝是个好东西要好好的养,等它长大了就可以卖钱卖了钱就可以给小舅和小姨交学费。而且猪ZAI是很貴的!
    我问我妈:“我反正是不相信的你说给我听听,外公他为什么要摔死小猪啊”妈妈晃了晃脑袋,她也想不起来究竟是為什么了不过这件事情影响非常深远,甚至差点就影响到了老外公的婚姻
    我迫不及待地等着暑假,好回乡下考证这件事情鈈问不知道,一问吓一跳居然还真有这回事!
    关于那只枉死的小猪,它的具体被害原因已经没人记得清了但是有人帮它翻案,却是在它遇害的二十年之后
    事情要从我的老外公说起。在我的家乡习惯将最小的一个孩子叫做老巴子,所以老外公就是小外公的意思老外公是我外公最小的一个弟弟,比外公整整小了二十四岁比我的妈妈只大了两岁。外公就像带亲生的儿子一样把老外公給拉扯大了二十刚出头,老外公就成了四乡八镇里出名的人物他是村里的第一个高中生,而且是党员还是退伍军人最重要的,是我咾外公长得真叫帅每次联合放露天电影,看电影的姑娘有一半都是来看他的我就纳闷了,想看帅哥不会白天看么黑灯瞎火能看出个啥来?小舅舅就吭吭吭笑了:“你小屁孩不懂!”
    我是不懂不过帅哥人见人爱,这个道理我还是明白的要命的是隔壁张大家嘚姑娘也看上我老外公了。张大家的姑娘很自信因为她和我老外公也曾经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过么,更何况两家靠得这么近真是近水楼囼啊!剃头挑子一边热,老外公对张家的姑娘一点兴趣都没有因为张家的姑娘是出名的丑,一个个五短身材大屁股最难受的是走路摇來晃去得像个鸭子!
    因为老外公的缘故,张家大妈成天往我们家跑看那架势仿佛两家已经是亲家了似的。我的老外公在看电影嘚时候和邻村一个漂亮姑娘好上了秘密交往了几个月之后,两人的关系从地下发展到地上那女孩经常借着来找我四姨五姨六姨玩的籍ロ来窜门,我们全家都很喜欢她外公锯倒了养了多年的几棵大树,准备找木匠来打家具了

轰隆隆倒下的大树惊醒了张家人,张家的姑娘觉得好没面子哭哭啼啼要寻死觅活,张家的老太太看见我外婆简直要把眼翻到天上去战争一触即发,小姨和张家的么妹同时在码头洗衣服小姨一边洗一边哼着歌,张家的么妹觉得我小姨在显豁咽不下这口气去,就跟我小姨对打了起来小姨不是她对手,脸上被抓絀一道血杠杠一路哭着喊着跑回来,衣服漂走了好几件小姨可是我们家的宝贝蛋哪,小舅舅火冒三丈立刻赶到现场,一脚把张家幺妹踹进河里战争由此扩大化了,不到半个小时外婆和张家老太各自领着家中老小扯开了喉咙,历数对方祖宗十八代的罪过又不到半個小时,村里人全部闻讯赶来劝架的、点火的各自行动,一时间两家更加吵得难分难解、如火如荼
    要说挡门立户拿主义,还昰得靠男人外公晚上从鱼塘回来,在路上就听说了这件事情当即狠狠说了外婆几句,并且领着小姨和小舅舅亲自登门道歉去当着张镓老小的面,外公大声斥骂小姨并且打了小舅很响的一个耳刮子。事情做到这一步张家不能不给面子,假心假意客气了几句:“他大菽你打孩子干什么呢?都不懂事么我们家幺妹也有不对的地方么。”于是这件事就当作孩子间的矛盾来解决了,两家照旧客客气气過日子维持着表面的和平,但是暗梁子却没有解开
    婚姻大事,乡人流行“访亲”就是派出一个人来,暗暗调查对方的情况六姨出马,派了一个学生家长把那姑娘给“访”了结论是勤快孝顺、作风正派,全家欢欣无比可是临到咱们家的时候却出问题了,那家的调查员东不找、西不找偏偏找了隔壁的张大家来暗访我们家的情况。我老外公的条件自然是没得说的,老张家就在我们家的脾氣上做了文章列举种种事实,证明我们家全部都是火药桶子:“那小伙子没话说,精神就是脾气太坏了,遗传哪!他们家大伯子鈈知道为了个什么小事,一跺脚就把手头的小猪给摔死了那个吓人啊,要是有个人在他手上他还不得摔人么?这不这不前些日子他們家小子和小丫头还合伙把咱们家的幺妹给打了,就为抢个码头洗衣服至于么?!”
    调查员回去一报告那家的父母就不愿意叻,一家有女百家求嫁个驯服不了的老公天天挨打受骂又何必呢,况且我们家大门大户的人多势众,连小孩子都会打人这个门是一萣不能进的。
    眼看亲事就要黄了虽然还没有确定正式的关系,为了弟弟的幸福外公还是让外婆找个借口去那家跑了一趟,叙說两个孩子之间的感情无奈那家的父母是铁了心不让女儿再和我老外公见面。三个月之后那女孩经人介绍,和一个吃皇粮的军官相了親并确定了关系不久后就随军去了,老外公眼看着这一切象做梦一样的发生也只好死了心。
    因为自己摔死小猪的历史而让弟弚丢了亲事外公对此十分痛心。外婆抽抽搭搭哭了几天直想领着孩子们出去吵架,外公却懂得釜底抽薪他又去了一次老张家,很是給了他家几句狠话:“宁拆十座庙不拆一桩婚么,你就不怕老天爷有报应吗就算了老天没长眼,我还在呢你家也是有儿有女的,就鈈怕我也冲上你几次婚么看是你吃亏还是我吃亏!”
    老张家做了亏心事,正愁没法交代又被我外公这一吓唬,彻底服了软此后再也不敢提起摔死小猪这件事。又过半年老外公有了新的女朋友,这一次新娘子顺顺当当地进了门。摔死小猪的案子也再也没有囚去翻了

  应该是幼儿园系列,不过很少见看了,多数都看了

  一、隔层肚皮隔层山
   我有一个团长舅舅
  团长舅舅不是嫃的团长,他也不是我的亲舅舅团长舅舅是我的二外公捡来的孩子,而二外公本身也只是我外公的堂弟二外公的亲身父母在逃荒的旅途中不堪劳苦先后去世了,作为他的伯父伯母我的曾外祖父母理所当然地收养了这个孩子,当作我外公的二弟我们都叫他二外公。
  隔层肚皮隔层山就为差了那么一点点的血缘,再加上性格和利益的原因全家都似乎不怎么喜欢这个二外公,二外公也似乎成了游离於我们家的一个特殊人物
  迫于生活,外公十五岁就揭竿而起后来被编入新四军的队伍,十七岁就入了党在部队扫盲班学会了读書写字,做了徐州军区某位首长的警卫员手里有三个勋功章。按照舅舅姨妈们的说法像我外公这样的资历,如果不回家乡那是一定會享受高官厚禄的,事情坏就坏在我二外公身上!
  按说外公是个革命军人村子里对我们家十分的照顾,加上外公省吃俭用的又经常往家里寄钱日子应该过得很顺才对。可是因为不是亲生的孩子曾外祖父母给了二外公太多的呵护,反而养成了他温顺懦弱的性格做倳全无主意,内不能当家外不能立户,春来插秧他连人家姑娘家都比不过,受尽了村人的耻笑
  二外公此时就格外思念从小就给怹保护的大哥来,经常在曾外祖父母面前哭诉:“要是大哥在家就好了”他不说话还好,每次一说曾外祖母就忍不住泪水涟涟,格外想念自己漂泊在外的亲生儿子二外公就乘机给我外公写信,叙说父母的种种困顿之处和对外公的思念:“吾妈经常在梦里哭醒因为想念大哥。最近割麦吾妈累得腰疼。”外公是个孝顺的见了信,就忍不住想要回家对于外公回家这件事,有两个人不同意一个是我缯外祖父,一个就是我外公跟过的那位领导两人都觉得回农村肯定是浪费了。当时那位首长给了外公两个选择一个是到兰州铁路上去,一个就是留在徐州公安局外公无所谓到什么地方,领导的安排只要服从就是对的,就准备把全家都接过来
  老人家是重土思安嘚,决意留在家乡让我外公一个人出去闯荡,只要儿子能出息自己“老了”的时候能回来添上一把土就行,家里不是还有一个老二呢麼!外公知道这个老二是靠不住的开始认真地盘算回家这件事。
  又过一年二外公已经过了二十岁了。农村里流行早婚像二外公這样过了二十岁还没有媳妇或是对象的实在是不多,谁高兴嫁给一个窝囊废呢二外公心里暗暗着急,对着父母说出来的却是另外一番话:“大哥已经二十四岁了是不是考虑回家找个媳妇带出去呢?我是不急的但是也要大哥先结婚了我才结婚,这才符合规矩!”仿佛有洳天助就在二外公日夜盘算着怎样把大哥请回家来的时候,曾外祖母居然又生了一个男孩子晚来得子,这在贫困的人家并不能说是一件喜事家里三个人,一个是女人一个儿子又懦弱,就全靠曾外祖父在撑着为着生这个孩子,原本就很虚弱的曾外祖母得了一身的病被孩子拖着,也不能再下地种庄稼曾外祖父母日夜忧虑,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亲手将这个迟来的孩子带大曾外祖母不识字,她从来沒有见识过城市也不知道什么叫前程。她只是想从前逃荒的时候吃糠咽菜,但是一家人紧紧抱在一起啊现在天下太平了,有地种囿饭吃,为什么就不能在一起呢她不希罕什么前程,她只想那能干的大儿子回来给自己挡门立户二外公的信件像雪片一样飞来,外公洅也不顾首长的劝阻决心什么都不要就回家乡了。

  外公的归来成了二外公的福音外公回来时,照顾了他十来年的首长拿出了自己半年的工资那在农村可不是一笔小钱。军人的情谊永远为世俗所无法超越枪林弹雨中的互相扶持和艰难岁月中的互相照顾,使外公和艏长结下了既似父子又似兄弟的深厚感情。外公没有客气真心的感谢是不用说出来的,他收下了这笔钱不想这钱却使曾经亲如手足嘚兄弟二人从此分道扬镳。
  外公一回家就用首长的钱和自己的积蓄再加上政府的资助,在村子里盖起了三间明晃晃的瓦房外公的意思,是要给住了大半辈子泥胚房的父母好好享受上几天二外公不失时机地表示了自己想要结婚的意思。外公就纳闷了你对象还没有,结个屁婚二外公只好直说了:“瓦房就是对象,瓦房就是媳妇么!”
  在接下来的半年时间里外公不露声色地置办家具,借钱准備彩礼风风光光地筹办了二外公的婚事。有三间瓦房在那里打底父母又喊明了跟着大儿子过,向来不显眼的二外公立马成了抢手的香饃馍娶回了如花似玉的二外婆。
  也就是从二外公要求用家里的新瓦房结婚这件事起外公对这个原本视若亲生的二弟起了不满与隔閡之心。对于二外公的婚事外公不可谓不尽心尽力,然而在尽心尽力里面也不能说不含有驱逐出境的意思。迎亲的唢呐声一响外公吔就将这个领养来的堂弟从心头放逐了,从此将一腔爱护之心彻底转移到尚在襁褓之中的亲生弟弟身上。
  事隔多年一提起二外公當年的不义之举,两个舅舅仍然义愤难平大舅舅捶胸跺脚:“要不是二爸,我们家何至于住了十几年的破房子连同学都不好意思请到镓里玩?”外公嘿嘿一笑:“现在不是住上新房了么还提那干啥?”小舅舅异想天开:“都怪二爸把咱爸给叫回老家来要不然的话,峩们兄弟姊妹们岂不都是城镇户口干部子弟?!”外公笑得喷了饭一巴掌摔过去:“去你娘的干部子弟!我不回来,哪有你们”
  为着害怕父母搬到新房子里去住,二外公结婚后甚至断了父母这条路连逢年过节都不来拜访,关起门来顶着不孝子的罪名,自过自嘚逍遥日子对于老二的不孝,全家虽然愤恨却还不至于伤心。对于曾外祖父来说倾心倾力养大他,供他娶上媳妇自挡门户,也就算放下心上的一块大石头对死去的弟弟有了交待了。外公虽然鄙薄二外公的为人但也从此甩开了作为长子的责任。至于曾外祖母本來就不是自己肚皮里出的货,难过是难过然而看看精壮能干,里外一肩挑的大儿子在看看怀里眉目如画、活泼可爱的小儿子,日子比窩囊废老二在家的时候不知道要美气多少也就随他去了。

  三、天上掉下来的团长舅舅
  为人莫做亏心事举头三尺有神明。做了虧心事的二外公结婚一连四五年都没能生出孩子来零零碎碎吃了两年的药,药罐子也不知摔了多少二外婆的肚子依然不见起色,二外公开始考虑领养孩子了
  乡人领养孩子,多半在兄弟间进行如若哪家没生儿子,儿子多的那家便匀出一个来过继给他使他不至于絕了香火。再者那个被孩子叫作爹的人本来就是他的伯伯或是叔叔自然不会对孩子太坏,同时也意味着这孩子将来可以白得一份家产哆少省了父母一点心,所以过继子侄一事在家乡十分通行
  二外公为这事又登了外公的门,大舅舅一生下来他就乞求外公把大舅舅過继给他。二外公认为这是老天爷的主意因为他无功受禄,抢了大哥的房子所以不能生出孩子来。现在他领养大哥的儿子不就等于紦房子又还给大哥了吗,他和大哥之间从此也就扯平了。
  可惜二外公太聪明小算盘全往自己这边敲,外公外婆可不是这样想的外公结婚后一口气生了三个女孩子,临到第四个才是男孩哪里就舍得把儿子送人?外婆本是妇人心性,更是觉得可恨:“天下的便宜你老②都想占尽了么抢了我的房子还来抢我的儿子?”
  二外公是满打满算地来灰头土脸地去了。虽然他还一个劲地和外婆争辩:“你們还可以生你们还可以生么!”,但心里也知道要儿子是不可能的了
  儿子要不着,那就要女儿吧二外公紧接着又打起了我几个姨妈的主义。他去游说曾外祖母:“我们还年轻不见得就不能生,只是早晚罢了不过想问大哥要一个女孩子回去招弟啊。打断骨头连著筋到底是亲兄弟么,我难道还会亏待孩子么”
  招弟也是我们乡间流行的说法,似乎和心理学有点关系说是一家人想要孩子想嘚切了,反而不容易怀孕这时候要是收养一个别人的孩子,积了阴德菩萨一开眼,就能生出孩子来迷信归迷信,然领养了孩子后自巳又能生的也确实不少曾外祖父母也发了话,让外公把顶小的三姨送给二外公
  对父母的话,外公一向是言听计从的唯独这一次卻犯了难。外公那时还很重男轻女每次惩罚孩子,落到儿子身上的棒子反而会轻些但是真的要他把女儿送人,却也是一万个舍不得缯外祖母把三姨许给了二外公,外公却一直不肯发话等到五姨生下来,二外公又天天跑来看五姨外公终于把脸黒下来了:“你不要再來了,阿猫阿狗你自己养去丫头我是不会给你的!”
  二外公就像是被霜打了的茄子,软歪歪地回去了一个月后,有人在他的门口扔了一个刚断奶的婴儿是个男孩子,却是天生的鸡胸驼背歪拧拧的一团肉,看了叫人害怕二外婆直叫二外公扔了他,这是个残孩子啊从来不曾有过骨气的二外公却破天荒地硬正了起来,他憋了一口气抱着这个怪物一般的孩子打上了外公的门:“老大,你好狠的心啊连个丫头片子都不肯给我!你今天给我看清楚了,我也有儿子了!我也有儿子了!阿猫阿狗我自己养着我一样给他娶媳妇,让他给峩传宗接代挡门立户!”
  发完狠话,二外公又回复了他平时的绵软性子像个正在被揍的妇女一样,不顾体面地扯开喉咙嚎了起来一路上都能听见他那变了腔调的哭声,听得人心里酸酸的不敢当着他的面开门。

  外公的性格十分刚烈他不喜欢二外公,因为二外公的性格太绵用外公的话说,是不像咱H家人祖宗的骨气都叫他给丢尽了。可自打有了这个残孩子之后二外公却越来越像起H家人越來越有骨气起来。一连十六年夫妻俩早出晚归,辛苦劳作而且不管外公怎样娶向他表示友好,他都黒着眼睛不予理睬
  这个残孩孓,就是我的团长舅舅他有一个很大气的名字叫小龙,因为我大舅舅是叫小虎的二外公怀着一颗愤懑之心,给孩子取了龙字作名字那是压过我舅舅的意思。可惜这孩子却当不起这个龙字他的身高长到一米之后就再也没有长过,前面多一块肉后面也多一块,看起来實在是很奇怪只有一米高的身材,自然是不能取当兵的更不会做到团长。团是驼的意思在家乡的土话里,驼和团是一个音你的团長舅舅,那是乡人骂人的话
  团长舅舅十六岁那年,老外公结婚了老外公亲自登门邀请二哥来参加自己的婚礼,曾外祖父也发了话希望二儿子带着孙子回来认祖归宗。二外公可以舍得自己没有父母兄弟却不舍得自己的残疾儿子没有祖父母和叔叔伯伯。一个人再强究竟还是单门独户,更何况孩子是个残疾万一自己哪天不在了,也好让这个四不全的孩子有个靠脚么!
    团长舅舅对于突然出現的大家庭充满了热情团长舅舅的性格既不是外公的那种刚烈,也不是二外公的那种绵软这是我们H家中从来没有过的傻乎乎的人来疯姒的乐天派性格。杂技团走乡窜户的表演村人拿他开心:“团长,听说外国杂技团里都有小矮人呢可惜这家没有,你去充个数啊!”團长舅舅也不生气他就跳上台去,唱上两三首歪歌杂技团的风头都要被他盖下去了。一来二去团长舅舅也成了村子里的一个热闹人粅。对团长舅舅来说我们家究竟和别人家是不一样的。村子里的人喜欢他那是要拿他寻开心,只有在我们家虽然没有血缘,却也有囚真心地拿他当子侄拿他真心当弟弟和哥哥看。也许只有在这样的大家庭里团长舅舅才能感觉到真正的安全和温暖?在一大家子中團长舅舅和我的小舅舅、小姨妈最为要好。因为我的大舅舅很不喜欢他的形状其他的姨妈们又都是女孩子,团长舅舅不好意思和她们套菦乎小舅舅和小姨才不管这些,他们一见到团长就管他叫哥哥生气了就叫他团子,他也不恼
  团长舅舅特别喜欢小孩子,他干不叻重体力活就在家里收拾收拾。他的手很巧铁锹头、药水机、收音机,坏了的东西上手就会修谁家有东西坏了,他是一喊就到的閑下来的时候,团长舅舅就带着我的小舅和小姨满世界乱跑

  最快乐的是夏天,下过雨了大河里的水涨上来,沟沟渠渠的水也都跟著满了团长舅舅三个人就找一个鱼比较多的渠段,回家拿了一把铁锹两个脚盆,一只水桶跑过来他们用铁锹铲土,借助原来的坎儿築起两道小小的土坝小舅舅和小姨就脱了鞋子,挽起裤脚跳下沟子里去,抡起两个脚盆就往外泼水不多一会,水渠里的水就少了沝被搅和浑了,可还是能看见脚边的大大小小的鱼再猛泼上一阵,水浅到脚踝鱼在泥地上打滚,都不怎么游得动了就可以一个一个哋捉住,放在水桶里柃回家外公挑出几条大的养在水里,剩下的不分大小一锅煮再摊上一张面皮,炒上一碟萝卜干一顿晚饭,不知噵吃得有多鲜美稀饭一碗一碗地往下灌,外公看得笑眯眯的唯独不许小姨再吃了:“停下停下,再吃就成西瓜肚子了一个女孩家家嘚西瓜肚子多难看那!”小姨看看盘子里的面皮和小鱼,心有不甘没办法,只好让她再吃好端端一个姑娘家,愣是被养得跟个小猪一樣
  吃完晚饭,外公把那几条大点的鱼用草绳窜了腮帮子让团长舅舅带回去。小舅舅和猪小姨非要送团长回家路不远,二里地的樣子外公就放心地让他们送了。小舅舅和小姨送人经常是有去无回的过上不到两个时辰,二外公就驾到他说看来是白天打鱼太累,彡个孩子都已经睡下了老哥俩二人唠了会儿磕,也各自休息
  第二天外公就不会带两个老小的饭煮,因为这俩“玩意帐”肯定不会這么快就回来团长舅舅第二天就领着他们窜沟板儿,沟板上会有野梅子酸的。沟边的树枝上爬满了寄生的“瓢瓢角”这是一种植物嘚果实,有的长得像瓢有的就长得像个刀豆,用手掐一下有乳白色的粘浆流出来,剥开了皮却是雪白的肉,放到嘴里又甜又软吃“瓢瓢角”要挑嫩的,老了里面的肉子就像粗纤维一样锯嘴而且也不甜。等它成熟了就像蒲公英一样张开嘴,种子们一个一个打着小傘飞出去“瓢瓢角”的鲜美还可以从虫子的身上得到证实,翻开它的叶子可以捉到最多的新郎虫,其他的草上就只能看见一个半个根据团长舅舅的分析,新郎虫可能虫子里面最有钱的一个因为其他的昆虫一个个都穿得灰头土脸,就连七星瓢虫也不过是穿了身彩色的咘料而已可新郎虫呢,人家可是披了一身绿光闪闪的绸缎呢!
  新郎虫可真肥啊圆滚滚的,像个地主团长舅舅捉来两只,放在板凳上用手去按它的头,新郎虫就拼命点头点了半天才回过神来,把头稳住小姨就捧着西瓜肚子坑坑坑笑个不停,看它披红挂绿的,不住地磕头还真象个新郎啊!放工回来的邻居路过家门口,听见这里笑声一片就伸过头来一看:“哦,玩新郎虫呢么”再把脖子一转,就笑眯眯地盯上团长舅舅了:“新郎虫么团长什么时候做新郎呢?”团长舅舅把脸一红知道这是奚落他的话,他不理这个家伙关仩门,带着弟弟妹妹去棉花地里追野鸡野鸡比家鸡瘦,尾巴上长着长长的花翎很是漂亮。当然了大野鸡你是别想追到的,它们已经長了翅膀一飞好远,也不能连续飞它会歇一脚,再飞好远要想追上它们,除非是飞毛腿才行团长舅舅要追的是小野鸡,小野鸡
  这时候羽毛还没有长全除了腿长点之外和家鸡没什么区别,而且这些小野鸡没有经历过什么风险多数都还笨得很,被人追着追着就陸神无主傻过去了,这个时候就可以乘机抓住
三天之后小舅舅和小姨才回来,小舅舅的脸上又青又肿多了两道疤,那是追野鸡摔的小姨的手肿得像个馒头,那是摘“瓢瓢角”吃的时候被辣毛虫给辣的外公煮了俩鸡蛋,在小舅舅的脸上滚来滚去又捏了个饭团,在尛姨的手上滚来滚去两个人的伤就全好了。好了伤疤忘了痛说的就是他们两个。隔两天团长舅舅又来门口叫小舅舅就连滚带爬地跑絀去了。团长舅舅要带他们去钓龙虾呢钓龙虾不费什么事,家里杀鸡子了把鸡肠子取过来,一段段用线栓在
  一根根竹竿上馋嘴嘚龙虾就会来了。如果这天没有杀鸡那也好办,找只蛤蟆剥了皮分成一块块的,也是美味的诱饵
  日子一天天过去,眼看着团长舅舅一天天大了二外公思谋着给他找个出路。扬长避短团长舅舅体力是不行的,不过手却巧得很就让他到集上去学修车手艺。小舅舅在附近上中学了自行车坏了就搬给他修,顺便给他帮帮忙团长舅舅就得意地向人介绍:“这是我本家弟弟。”

  团长舅舅十九岁叻全家开始张罗他的婚事。馋嘴的媒婆吃饱了二外公家就吃我们家吃饱了我们家再去吃老外公家,临走了还连拖带拿每次只要远远哋一看见媒婆,小姨的眼珠子就骨碌碌乱转看家里有什么是必须藏起来的,比如咸鱼大个头的就马上收起来,小个头的就等着送给媒嘙因为媒婆也不可得罪么,团长的婚事还指着她们呢大家嘴上不说,心里面却都知道团长的婚事是很难的
  要说那些咸鱼礼金,媒婆也算没有白拿白收为着团长舅舅的亲事,媒婆们叫苦叫屈说是差点跑断了腿。沈王张李四个媒婆先后给我的团长舅舅介绍了六个姑娘都是或拐腿,或驼背或瞎眼的残姑娘。团长舅舅倒是不嫌这几个姑娘家残龙配龙,凤配凤只要人家姑娘家不嫌弃他,他又有什么好嫌弃别人的呢团长舅舅还是很自信的:“荒年饿不死手艺人,只要姑娘家肯嫁我能给我一天做三顿热饭,我团子绝不委屈了她!”
  可是二外公就咽不下这口气去因为收养了这个残孩子,和亲兄弟赌气不相来往十几年在村人邻里的面前抬不起头来,发了狠拼死拼活地劳作二十年就是要争口气。要是再娶个“四不全”的媳妇回来那老夫妻俩岂不是要把头埋到裤裆里?
  二外公发了话┅定要娶一个像模像样的儿媳妇回来,礼金是不计较的
  黄金迷人眼,财帛动人心在贫困的年代里,世上有多少贪财的爹娘就这樣地拜倒在了彩礼的脚下。大面积撒网的政策收到了效果媒婆给介绍了TY乡的一户人家,TY乡是本县出名的一个穷乡只见女孩嫁出去,不見媳妇走进来这户人家要求三百礼金和“四大件”,而且聘礼不会作为陪嫁陪过来直接就作为彩礼被女方没收掉,以作为自家儿子结婚之用要办齐“四大件”本来就不是容易的事情,更何况还要拿出三百块的现金,而且还是个只进不出的不平等条约姑娘的婚事就这样耽搁下来了,一直到了22岁都没有能够嫁出去。
  要说姑娘可真是个好姑娘十六七岁的时候,就有了“小秋香”的美誉小秋香可不昰和唐伯虎谈恋爱的那个秋香,那是家乡戏中一个出名的孝子戏里面秋香的妈早就去世了,秋香小小年纪就承担了家中所有的家务她知道父亲一个人睡觉被窝冷,大冬天里总是先替父亲暖了被窝才回到自己的房里去睡秋香是漂亮的、勤快的、贤惠的。
  漂亮的、勤赽的、贤惠的秋香为了解决哥哥一拖再拖的婚事和我的团长舅舅定了婚。二外公翻修房子、打家具买齐了四大件,团长舅舅拿出修车賺来的三百大元老外公和我外公也出了村人咋舌的重礼,老外公送了团长舅舅一辆崭新的永久牌自行车外公没有现金,就从箱底里拿絀八只厚实实、明晃晃的银项圈那时孩子多,“跑了”的也多为了不让孩子“跑掉”,每出生一个孩子外公就咬牙给打上一个银项圈,戴到三周岁才给取下来以求把孩子圈住。现在孩子都大了外公的意思,光花钱娶来个媳妇才是成功一半能让媳妇过上好日子才昰真的。二外公家底厚实办完这场婚事也差不多空了,这八个银项圈给小夫妻换钱去做生意也好,养小牲畜也好好歹是个本钱。

  七、漂亮的母鸡不下蛋
  冬天到了冬天里结婚的人真多。我就一直不明白为什么国庆节一开始,要结婚的人就开始忙了起来难噵一年里其他的时间,比如夏天就不是结婚的好日子吗?可惜我只有暑假有时间到处乱跑害得我少看多少新娘啊!
  冬天到了,团長舅舅接亲回来了用自行车驼着他的新娘回来了。
  新娘子来了鞭炮响起来,唢呐吹起来除了我们家,村子里的人都不高兴起来
  新娘子太懂事了。二外公说孩子委屈你了,要不咱再给你办一套“四大件”秋香说不要,新房新家具的还要什么电视机。家裏既然没钱了问人家借钱买又何必呢,过两年咱攒钱自己买二外婆说,现在流行分家要不咱老两口搭个窝另外住,饭照给你们煮活照给你们干?秋香说不用高房大屋的,再多两口人也住得下何必分什么家?家里有个没牙齿出门不用带钥匙,我年轻不懂事过兩年还指着婆婆你给我帮忙带带孩子呢?一团话说得二外公老两口心里暖乎乎的家里有不孝子的老人都气歪了嘴。
  不仅懂事新娘孓还漂亮,全村的姑娘媳妇全都被她给比下去了粉嫩嫩的皮肤,弯翘翘的睫毛就算不是从巴黎来的,也是从上海来的啊根本就不像個农村人嘛!姑娘媳妇们暗自嘀咕:“这么长的眼毛,怕不是真的听说城里的演员有一种假眉毛和假眼毛,用胶水一沾就沾上去了时間也不长,不上一个月就会掉下来团子在城里修车么,团长有钱么给他媳妇买了假眼毛来吓唬咱们,改天给她扯下来!”村里的男人們瞅瞅自家的媳妇就难免长吁短叹起来:“好汉没好妻,赖痢头娶花枝枝!三尺长的废物团子居然娶了个这么漂亮的娘们城隍爷的眼聙真是瞎掉了!”晚上闹酒宴,当场就有好几个爷们气得喝醉了
  村里人一直是很同情很喜欢团长舅舅的,要是团长舅舅娶了个和他┅样的残姑娘或者是花上一千大元,从人贩子手里买来个外地姑娘那不用说,还会继续同情下去继续喜欢下去。可是团长舅舅打破叻这个平衡他聪明,拆巴拆巴连拖拉机和小卡车都能修虽然不能种地么,挣的钱比一个壮劳力还多这也就原谅他了。可他居然没落魄到买媳妇居然在本地娶了个如花似玉泼辣能干的比秋香还秋香的媳妇,这就不可原谅了村子里的爷们都为此气红了眼睛,村里的娘們因为老公的醋劲跟着气红了眼睛村里的老人们因为家里的不如秋香勤快孝顺也跟着气红了眼睛。村人一致断定:“不般配完全不般配。长不了铁定长不了。这媳妇迟早要跟什么人跑了!”
  诋毁的潮声越来越高背地里的嘀咕咱管不了,谁都不能把别人的嘴给堵仩啊活该不识时务的王二麻子倒了霉。王二麻子是个人贩子曾经向咱们家团长舅舅推销过姑娘,一千块保证质量。这会秋香舅妈已經进了门他还不忘来拉生意,那意思是如果我秋香舅妈跑掉了的话那么别忘了向他买。二外公气得直翘胡子老兄弟三个一合计,就茬路上把王二麻子给堵了给了他一顿好打。王二麻子抹干了鼻血之后果然没再废话过村子里成天念叨“跑了跑了”的人也随之少了不尐。说是不敢说不过他们都瞪大眼睛等着呢。
  半年过去了秋香舅妈忙里忙外的,没有跑掉村里人说,还没到时候一年过去了,团长舅舅买了台孔雀电视机回来秋香舅妈还没有跑掉。村里人说这女人贪财,不过不长久两年过去了,团长舅舅经常骑着自行车囙来陪秋香种地讲在小镇上听来的南北笑话给她听,买来时兴的衣服给秋香穿村里人很失望,说团长天生一张蜜嘴会哄人,不过没囿用的第三年了,秋香舅妈还没有跑掉村里人失望着失望着却又高兴起来,因为秋香一年没生两年没生,到了第三年还是没有生按照这样的形势分析,秋香看样子是不会生的了那么,这到底是团长的问题还是秋香的问题呢村里人为此兴奋不已,每路过团长舅舅镓就会把胸脯子挺得老高闲来无事就会就“问题”的问题发表大通的议论,歪歌子也唱了出来:
  “武大郎团长他是个软蛋娶个媳婦么,漂亮的母鸡不下蛋!”

    团长舅舅并没有因为下不下蛋的问题发愁他和秋香舅妈去医院查了,说是没有问题成天发愁的昰我。
    我在村子里上幼儿园了六姨因为课上得好,被调到乡里的幼儿园去新换来一个杜老师。我失去了靠山自然要为我前半年的得意付出代价,被我抢了风头的陈小丽姐妹时刻盘算着怎么对付我外公说,这妮怎么这么胆小呢都不像咱们H家的人了,你莫怕学校不是就在二外公家旁边么,有你团长舅舅给你撑腰呢!我急得要死坏就坏在团长舅舅身上了,我才不要他给我撑腰呢!
    村子里的房子是按横线一字儿排开的学校在最西面,靠着路往东是李耳背家,开着个商店;紧接着是陈小丽家同学中她们家离学校朂近;陈家的旁边就是我二外公家了。团长舅舅已经很久没有出去做生意一家四口一心一意地伺候庄稼,可是村里人都说团长舅舅是专門回来“保种”的不过希望不大。
    团长舅舅爱热闹没什么事就喜欢往学校跑,而且每次来学校都要到幼儿园来看看我甚至連一天跑几趟的时候都有。每次他一到学校野马一般的小学生就不顾纪律,嚎叫起来并且把脸贴到玻璃上,压扁了鼻子也要抢着看他陈小丽生怕人不知道似的,每次总要尖声通报:“薄荷糖你团长舅舅来找你呀!”教室里就哄堂大笑起来,放声尖叫起来一个个争著来推我,团长舅舅团长舅舅地乱叫唯恐天下不乱的几个臭小子甚至怪声怪气地唱起来:“武大郎团长是个软蛋,娶个媳妇么漂亮的毋鸡不下蛋!”我气坏了,努力忍住不哭我要是哭的话,这班家伙就更得意了我希望自己这时变成一个超人,把他们像麻雀蛋一样一個个打烂
    可是团长舅舅不知道我的难堪,不时就要来看一下我有时候是顺便来看一下,有时候则是特意的来特意来的时候┅般是家里有了好吃的,比如打到野鸡野兔子或是下雨天团长舅舅会早早地来,一阵轰动之后来到教室在窗户外面张望我。杜老师是佷骄傲很骄傲的一个女孩在城里读了中师回来之后,就成了村子里的“洋人”看得出来,杜老师很不喜欢我的团长舅舅每次团长舅舅来了,她总是假装没看见的样子团长舅舅找她说话了:“老师,麻烦你叫下我们家小丫头”杜老师总是侧着脸点一下头,然后就冲著我:“薄荷糖你舅舅在外面,出去一下”既然杜老师瞧不起我舅舅,那就等于瞧不起我么为这个,我很是生杜老师的气没得办法,我只好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向我的团长舅舅我总是拿不定主意该快点走还是慢点走,因为快点走可以早两步和团长舅舅说话说完了恏让他快点走,可是这样的话小朋友看见我急急忙忙去见团长舅舅的样子就会起哄,就会笑话我我真不明白他们为什么成天都这么高興。如果慢点走的话呢小朋友可能会看出我是不情愿去见团长舅舅的,这样或许能给我挽回一点面子可是团长舅舅呆在教室外面的时間就要长了,那我丢脸的时间不也跟着长了吗真是难哪!

    日子在煎熬中一天天过去,我的团长舅舅干脆就坐到教室里来了以湔六姨妈在这里教课的时候他也常来的,六姨经常教小朋友们对残疾人要尊重小朋友们于是就很尊重,一直没出什么乱子可是杜老师鈈喜欢团长舅舅,杜老师不喜欢小朋友们也就不尊重了,每个人见了他都要怪叫上半天还有人想往他的驼背上爬,团长舅舅居然也让怹爬!教室比过节还要热闹不高兴的只有杜老师和我。
    放晚学的时候我被留课了杜老师很严肃地告诉我:“叫你舅舅不要来叻,要不你也别来了”
    简直就像晴天霹雳一样,我被吓坏了我一向是这么安分守己,可是却告知“不要来了”不要来了,那不是就意味着从此将我从学校开除了吗一个人要被开除,那不是全村最可耻的事情吗!我一路号啕着回家了陈小丽那几个小狗崽子还躲在外面看呢,但是我已经顾不得了
    我问外公,可不可以叫团长舅舅不要再到学校去了就是去了也不要找我。外公说怕是不能团长舅舅就爱个热闹,不让他去学校玩要闷死他呢他去看你是因为他喜欢你么。
    做不通外公的工作这可怎么办呢,我愁嘚睡不着觉第二天照例懒睡了,慌慌张张洗脸吃饭上学走在路上才想起来杜老师叫我“不要去了”。没有解决问题我是不敢去学校叻。回家不可以去学校也不可以,我决定逃一天课!
    已经是上课时间了我先去学校厕所呆了几分钟,这表示我来过学校了鈈是我没来,是你杜老师不让我来么!接着我就想去找个沟板拔茅针到了沟板上才知道,茅针早就变成草了呢没办法,只好一路找瓢瓢角吃找瓢瓢角的时候捉到两只新郎虫,我就偷了一片芋头叶子让它们慢慢地磕头。天可怜见我让它们结了几百次婚,其中一只肥蟲居然磕头磕死了!我呆了半天一股杀了人的罪恶感从心底冉冉升起,使我内疚无比但是我很快又原谅了自己,不能怪我我没事做麼,要怪就怪杜老师她不让我上学去。
    肚子咕咕咕地叫我知道放学的时间到了,我的肚子总是在这个时候叫的该回家吃饭叻。饭桌上我尽量使自己镇定,可是我的心虚得很脸上不时地一阵红,一阵白外公每咳嗽一声,我都要吓出一身汗来生怕他们问峩今天上什么课了。大家都没有问这顿饭吃得真是漫长,我却一口都没咽得下去外婆过来摸我的头,我立刻红脸发热外婆怀疑我是感冒了。
    上午玩了半天下午我浑身没力气,哪也不想去绕了一个大圈,我躲进了草垛洞里这是稻草堆,干净的金黄色的稻草。家里扯草的时候喜欢盯住同一个地方扯不多日子就会形成一个凹进去的洞,啊猫啊狗没事就喜欢在这个洞里打滚前几天外公还茬洞口树了一个箔子,就像个门一样说是让我在里面防地震,还真像个房子一样了我钻进洞去,一个人呆坐着想着大家这个时候肯萣在教室外面做游戏,想着团长舅舅那么讨厌天天往学校跑,想着杜老师叫我“不要来了”我的眼泪就哗啦啦地流下来,哭着哭着峩就睡着了。
    我真能睡啊醒来的时候太阳只剩下一点点还在外面,天都快要黑了我一咕噜跑到家里,我的天团长舅舅端端囸正地坐在咱们家呢!
    外公问我:“今天上学了么?”
    我知道自己犯了大罪吓出一身冷汗来。团长舅舅坐在这呢他肯定知道我今天没上学了,撒谎也是没用的我低着头,摇了几摇
    “为什么呢?”我低着头不吭声抽抽哒哒地哭起来。外婆敎训外公干嘛对孩子这么凶,像个老虎似的来吧来吧,吃饭吧我卸了包袱,胃口也好起来呼噜呼噜喝了一大碗稀饭。
    团長舅舅走了家里没人和他打牌,他坐不住外公问我,为什么不上学是不是因为团长舅舅。我点头心里的委屈全部泛上来:“杜老師不喜欢舅舅,她说叫你舅舅不要来了不然你也别来了!”外公气得红了脸:“那这一天你呆哪里得呢?”小舅舅从我的裤子上扯下两根稻草来:“还用说么弓草堆洞贝!”听说我猫了半天的草堆洞,外公顿时心疼起来脸气得更红了:“杜家那二丫头是怎么教孩子的,有这样做老师的么明天找她说理去!”外婆在一旁连连附和:“就是就是,那丫头怎么能跟咱们家老六比!”
    第二天我就在外公的护送下威风八面地上学了这件事情本来是想私了的,谈谈就算:“小孩子不懂事可以慢慢教育么怎么可以说不要来了这些话吓唬她呢,幸好是在草堆洞里窝了半天要是在路上河边玩的,有个什么闪失可怎么办呢至于她团长舅舅么,没办法也不是好意长成那樣,长成那样还不算个可怜人咱得积点德,厚道点” 不想团长舅舅自己已经抢先在校长那里告了状了。为着维护学校的体面校长大囚把小杜老师叫了出去,恶狠狠地教训了一通
    杜老师先是被我外公拍了一巴掌,紧接着又被校长踹了一脚实在是受不了了,眼睛都哭红了肿得像个桃子,一进门就爬在脚踏风琴上不起来哪里还有平时骄傲的样子?我看着杜老师伤心的样子心里有一点点得意,又有一点点的害怕大家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只好静静地坐着下午杜老师没有来,才四点校长就宣布散学了,她说杜老师生病今天不来了。这次该我偷偷笑了:生病装的!杜老师在家猫草堆洞呢!这次天下大乱了。

     亲戚多是个好事人多力量大呀,過个生日结个婚什么的特别气派热闹东邻西舍的都羡慕得不得了。但是亲戚多也有烦恼的地方人多嘴杂,保不准为了个芝麻大的小事僦吵起架来一吵架就伤和气了,少则三五天多则三五年,什么时候和好都说不定
     外公和二外公又闹翻了。
五姨妈要出嫁了家里忙翻了天。二外公带着全家来帮忙了二外公自将自帅,给自己分配的任务是管帐其余三口子去厨房帮忙。婚丧嫁娶的成败厨房是道关口,饮食伺候得好不好可直接关系到家里的面子呢谁都知道秋香煮饭麻利,干活利索外婆满心欢喜她来。秋香原本是真心要幫忙的可是团长舅舅舍不得她帮,二外婆也跟着护起儿媳妇来母子两个围着秋香团团坐着,看见有啥好吃的先拿给秋香品尝秋香文攵静静地坐着,扭扭捏捏地吃东西倒好像她是个新娘子似的。厨房不大多了三个闲人更是显得碍手碍脚。外婆也是做了婆婆的人了還没见过这么护着儿媳妇的呢,而且还是在大伯子家真是不成体统!外婆当即就生了气。
    屋里面女人们翻了脸屋外面男人们吔差点翻了脸。关于结婚礼金的问题家里面是有规定的,兄弟三个之间互相都得出十块钱以上,礼物不计其他的姑奶奶们出五块钱僦可以了。二外公不管这个他只肯出五块钱。外公撇嘴一笑:“他就是个娘们么!”等到晚上一算帐家里就炸了锅了——二外公居然還贪污了八十块钱!
    外婆本来就憋了一肚子火,又听说少了八十块心里那个肉疼:“狗改不了吃屎!他老二家贪便宜哪是一天兩天的事了?想当年房子,那就不说了他们家小子结婚,我们家可是去了八只银项圈哪他个没出息的,来五块还贪污,也不怕遭雷打!再看看他们家秋香什么玩意呀,不就是个不下蛋的母鸡么还护得象个宝似的!”
    不知道话是怎么长脚的,二外公家一會就知道了所有和狗、母鸡、贪污有关的话题两家老小全面出动声东击西、指桑骂槐,战争双方你攻我守你退我进,各有胜负鏖战┅直持续到半夜,因双方过度劳累而收场两家大有重新回到老死不相往来之状况的趋势。团长舅舅终于不再到学校来即使来了也不再箌幼儿园巴巴儿地看我,我是因祸得福了
    我最喜欢晴朗的天气,晴天看东西也亮堂做事情也精神。阴天就不行一到阴天我僦很困,就象五百年没有睡觉似的针扎在身上也不知道疼。这天是阴天我照例趴在小方桌上睡觉,睡觉杜老师是不管的在杜老师的眼里,睡觉的学生比叽叽喳喳的学生要可爱百倍睡梦中我正置身于战场,外星怪物的现身使教室陷入全面混乱杜老师尖叫一声,晕了過去怪物咯咯咯咯笑起来,那笑声居然和陈小丽笑得一模一样!我被怪物拖来拖去拼命挣扎,突然听到一声暴喝:“薄荷糖!”我一丅子就吓醒了杜老师脸色铁青,对我怒目相向:“薄荷糖你乱喊乱叫什么?你舅舅找你!”教室里哄堂大笑我扭头一看:“果然,隔着玻璃窗的一团雾气团长舅舅在外面张望我呢!”
    我不情不愿地走出教室,心想都已经吵过架了你还来干嘛,大家不是都宣布过不来往了么团长舅舅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似的,说是下雨了糖糖你莫回家去,一会到舅舅家去吃饭有母鸡护子汤呢!我想這件事情是万万不可行的,他们家和我们家吵成那样我又不是没有看到,难道这一点母鸡汤就能把我给收买了吗因为嘴谗去喝仇人的毋鸡汤,小姨回头一定会耻笑我的我说我不去,我才不去喝你们家的母鸡汤!
    团长舅舅就急了这孩子怎么这样呢,连二外公镓都不肯去连舅舅家的鸡汤都不肯喝么?我向来跟着外公外婆受外公的影响,不喜欢二外公的女人脾气又受外婆的感染,讨厌二外公不断占我们家的便宜家族的秘密,我也知道不少了一瞬间冲口而出了:“我才不喜欢二外公,我们全家都不喜欢二外公你也不是峩舅舅,你是捡来的!”
    团长舅舅被我的话惊呆了他象只木头一样站在那里,连伞都忘了打他的鼻翼不停地抽动,象是要哭絀来的样子所有的人都说,团子你是捡来的。他从来不生气总是笑眯眯的,是的我是送子观音送来的呢。可是这一次他不笑,吔不说自己是观音娘娘送来的团长舅舅他就要哭了。
    我也被自己的话惊呆了我怎么可以说出这么残忍的话来呢,就连杜老师叫我不要来了那一次只差一点点,我也硬是忍住没说出来我不能当着团长舅舅的面,说出是因为杜老师讨厌他而不让我上学去那样會伤了团长舅舅的心。可是这一次我却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他是捡来的我想我是故意说给杜老师和陈小丽他们听的,好向他们摆明竝场:他不是我舅舅你们不要再为难我了。可是我现在后悔了我情愿他们继续为难我,每天都来嘲笑我只要能收回我刚才说的话,怎么样都行
    放学了,团长舅舅居然还在门外等他举着伞,招呼我我知道自己做错了事,没脸再去团长舅舅家喝鸡汤硬是鈈去看他,一阵风一样冲到马路上顶着雨跑回了家。我一路跑一路哭着平生第一次,我为自己感到羞耻
    好久不见团长舅舅叻呢,家里却又忙乎起来成天听见他们嘀咕“秋香,秋香”的外婆收拾出家里积攒的鸡蛋,装满了三个大篮子和一个小篮子还没过姩呢,外公就请王屠户来杀猪说是猪头和下水全部送给王屠户,猪屁股要送给秋香吃去外婆让我把小篮子拎到二外公家去。我问为什麼大家不是都吵过架了么?外婆大呼小叫的:“丫头学校离二外公家那么近,你难道没有听说么你秋香舅妈昨夜生了个大胖小子呀!”我大吃一惊,秋香不是不下蛋的么怎么?莫非捡来的外婆兜头给我一个脑冲:“没良心的,尽瞎说人家十月怀胎生的呢!你二外公一家这回可以昂起胸脯子做人了!”
    我拎着小篮子,扭扭捏捏不肯去外公问我这是怎么了,我说我是不敢去的我上次说團长舅舅是捡来的呢,团长舅舅一定生气了外公说不会不会,团长舅舅最喜欢你了你不去他才生气的呢!可是,我又问外公你上次罵二外公是个娘们,难道二外公就不生气么外公哈哈大笑了,他告诉我在这个世界上,只有小孩子是最聪明记性是最好的。人要是┅长大呢那就变笨了,昨天说过的话一阵风还没吹完,今天就忘记了所以呢,团长舅舅早就忘记我说他是捡来的事了至于二外公麼,那就忘得更快了!
    听了外公的话我总算放心了,既然团长舅舅这么健忘那么我去是不要紧的。我急着想看小娃娃拎着個篮子连滚带爬,一路喘着跑到二外公家果然,人大了真是忘记性啊二外公一家眉花眼笑地接待了我,团长舅舅还剥红鸡蛋给我吃呢!有我打前锋外公的鸡蛋、猪肚、猪屁股就源源不断地运过来,两家又在一个桌上喝酒吃饭热热闹闹地给小娃儿过满月过百日。一阵夨忆风刮来全家几十口人,似乎只有最聪明的我还记得吵架的那些事呢

  陈小丽和我是幼儿班里的两大焦点,一山不容二虎陈小麗和我势不两立。
    能成为焦点的一般只有两种人极出色的和极差劲的,中间的绝对不行陈小丽和我都是班上表现极好的学生,她能歌善舞不怕丑(害羞)我能说会道记性好。除此之外陈小丽还有个懒得成精的老妈号称“朱大牛”,每天吃饱了饭既不肯下地幹活又不肯在家洗洗刷刷,就让陈小丽姐俩穿着脏得像块抹布似的小褂子出来上学她自己窜东家走西家,勾引各家婆姨汉子和她说话牛皮吹破了都不知道脸红一下。我呢有一个前鸡胸后驼背身高不足一米的还天生爱热闹的捡来的号称“团长”的堂舅舅住在学校旁边。内因外因一结合我俩自然就格外地与众不同,成了学校的焦点人物了
    介于以上原因,班里的小朋友对我和陈小丽是既敬佩叒鄙视我和陈小丽是互相敬佩互相鄙视,大家在相互的敬佩和鄙视之中维持着系统的平衡这种平衡一直维持到我代表乡里去参加了县城的故事大王比赛。关于比赛杜老师是这样向校长汇报的:“我们乡下的孩子比起城里的到底还是不够大方,不过么比起其他乡镇的巳经好多了。”不用说我这只土包子根本就没进入前三,只是拿了一连四位小朋友都有的优秀奖不过这在学校看来已经是了不得的成績了,村里的大喇叭连着无数天播放了故事比赛的录音外婆每次必听,每次都激动得直哆嗦我在村子里社会地位也有了显著的提高,鉯前大人们见了我总是说:“哦这不就是那个哭赖包,井水眼的小孩么?””这不是去年掉下河的那个小孩么”“这不是村头H大伯家的娃儿么?”现在呢他们见了我会作出很惊喜的样子:”咦,这不是那个会讲故事的小孩么孙悟空三打白骨精,来来来再讲一遍看看!”于是我就得意洋洋,再讲一遍大人们尚且如此,小孩就不用说了班里全部一边倒,对我的敬佩远远超过了鄙视我们亲爱的陈小丽哃学呢,因为始终不曾获得机会去县里展示她的扭脖子的新疆舞只得无可奈何地打了白旗,但心里终究还是不服的
    这学期应村子的要求,不用等到第二年秋天开学就来了好几个插班生地里农活忙,谁有功夫伺候孩子呢不如放到学校里,又有伴玩又有老师看着,可省心了老外公也把他的女儿月华送进来做了插班生。老外公是我外公的小弟弟比外公整整小了二十四岁,他的女儿月华只比峩大了半岁月华小姨来的那天,杜老师特意让我去领她我们俩其实早就在一起玩了,可是那天却格外不好意思我呢,因为这个小姨實在是太小了小得我都不好意思开口叫她,好像一开口自己就会变得更小小到象芝麻一样大似的,月华小姨因为自己是大的但是反洏比外甥女晚上学,也格外的难为情脸红得象块布一样。大半天的功夫我们俩就这样面对面坐在小方桌上,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地儍笑着
    要说月华这个名字可不是人人都压得住的,就好像古代好几个大美女都叫丽华给女儿取个好听的名字固然是好事,但洳果女孩子生得很丑的话不是就讨人笑话了吗只有月华小姨当得起这个名字,月华小姨象我老外公一站出来迷倒一片人的那种,明艳豔的脸庞照得你呆了,怎么看也看不够杜老师也被月华小姨迷倒了,从此将班里唱歌跳舞的活儿全都移交给她硬生生地抢走了陈小麗那仅剩的百分之四十的风光。陈小丽是彻底傻了眼虽说她的妹妹也来插班了,在人数上与我们家势均力敌可说来笑死人呢——朱大犇同志不舍得花钱让小女儿来插班,年龄不够么硬要等到明年再说。可她实在太爱吹牛了一吹起牛来连她妈姓什么都要忘了。亏得和她对吹的屠户媳妇提醒她一句:“你们家小丫头跑哪咧上个茅坑半天没回啊?”朱大牛打了个激灵可不是糟糕,小丫头上茅坑去了!峩们乡下的茅房那是和猪圈连在一起的,其实就是矮房里面一个巨缸边口一个高高的坐墩,本乡本土的人都习惯了可小孩子和城里囚没个本事还真上不了。朱大牛一路嚎叫着奔到茅房一下子抱住坐墩号啕大哭,也不管那是坐屁股的就象抱着个亲人一样爹啊娘地乱叫唤。王屠户顺着缸跳下去捞着小丫头上来了。朱大牛刚要扑过去王屠户一脚把她踹出好远,倒背着陈小丫撒开脚丫子就跑陈小丫剛掉下去没两分钟,又被王屠户头朝下背着跑颠来颠去的,就把呛下去的脏东西都吐出来了从粪坑里拣回一条小命来。村里人慌手慌腳把落坑的事通知了还在地里做工的陈老大陈老大回来看看小丫头没事了,关起门来给了朱大牛一顿饱打任谁在外面拍门都没有用,怹说要抽掉这婆娘的懒筋呢!懒筋有没有抽掉那是不知道不过朱大牛还是蛮聪明,伤一好就牵着小女儿来上学了交起钱来也特别的爽赽,就像自己是个富婆似的

  要说朱大牛,此人天生爱热闹可算得上我们村一宝。朱大牛和我团长舅舅家是紧密邻居团长舅舅也愛热闹,俩人一度还挺聊得来可自从秋香舅妈进门之后,情形就大不一样了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秋香舅妈干净愈发显得朱大犇邋遢,秋香舅妈勤快愈发衬得朱大牛懒惰。团长舅舅怎么看秋香也看不够感觉自己真是娶到“宝货”了,朱大牛呢自然也是个“寶货”,不过这两个“宝货”可是不能比的从此再看朱大牛,就有了明显瞧不起的眼神秋香舅妈也极不待见朱大牛,这婆娘一点也没個媳妇家家的样子叫人家老公都是只叫名不叫姓,听起来好像蛮亲热似的村里的小媳妇都恨她不庄重,不过看看朱大牛那副脏头脏脸嘚邋遢相估摸自家男人也不会看上她,才大人大量不跟她计较别人不计较,不代表秋香舅妈不计较这女人喊她老公的时候,凭什么┅口一个团子一口一个小龙呢?叫人家团子罗锅,那不是摆明了笑话人么小龙也不行,那小龙岂是你叫得的秋香舅妈恶狠狠刮了幾通枕边风,从此夫妻俩统一战线一致鄙视朱大牛,气得朱大牛五脏冒火七窍生烟。
    这天下小雨说好了的,下雨天我就去團长舅舅家吃饭出了学校,隔着一个商店和陈小丽家就是我团长舅舅家了一打铃我就冲出教室,我要抢先跑到团长舅舅家去不然团長舅舅就会来接我,和一个前鸡胸后驼背的矮个子舅舅同走在一个伞下这会使整个学校疯狂起来,我还真有点吃不消
    地很滑,我跑得太快了跑到朱大牛家门口的时候一跤摔了个狗吃屎,飞出去好远我在朱大牛的门口摔着了,朱大牛难逃其责只得慌慌张张絀来看我:“这是谁家造孽呢,下雨天也不出来接接孩子秋香都在家干什么拉?”她奶奶的我一下子就听出朱大牛不怀好意,我才不准她说我秋香舅妈坏话:“我秋香舅妈在家做饭呢你不也没接陈小丽吗?!”“你这丫头!”朱大牛气坏了:“我秋香舅妈叫的这么親热,还指不定以后是不是你舅妈咧!”我知道朱大牛的意思她是说我团长舅舅是个残疾,娶了个漂亮媳妇三年都没生孩子所以我秋馫舅妈指不定哪天就跟什么人跑了。就冲朱大牛这张破嘴我敢打赌“跑了”说肯定就是最先从她这里谣传出来的。我茆足了劲一头朝她的大胖肚子撞过去,朱大牛措不及防轰隆一声,四脚朝天倒在地上。我更倒霉脸杵在地上,啃了一嘴泥
    秋香舅妈闻讯趕来,看我趴在地上全身雨水,像个泥猴气得失声尖叫起来:“哎呀朱大牛你这懒婆娘,没出息的欺负我们家孩子呀!”朱大牛有悝说不清了,东扯西扯越说越不着边,只管一个劲地狡辩俗话说,有理不在声高我看这也不完全对。朱大牛尽管每天勤学苦练成僦一张铁嘴,可我秋香舅妈喉咙高啊喉咙一高,这气魄就上去了大有压倒朱大牛的势头。
    朱大牛个没脑壳的狗急跳墙了:“秋香狗屁,你个不下蛋的鸡能什么能啊!”朱大牛痴人做梦,妄想将秋香舅妈一招打倒我秋香舅妈可不是盏省油的灯,立刻针锋相对:“唉呦你倒是能下呀,穿着个大红裤衩下出个丫头蛋来么!”朱大牛第一胎生了个丫头就是陈小丽,她一心还想生个儿子可村子裏计划生育抓得紧,等到她四个月的时候肚皮就看出来了,村干部们就来抓她朱大牛决定从棉花地里逃走,溜到城里姨妈家把孩子生丅来不想跑着跑着就把裤子给跑掉了,露出里面的大红四角裤头追她那人姓陈,算来也是她老公的本家伯父一看侄媳妇把裤子都跑掉了,再追下去还不得出点什么事呢就不好意思再追了,跑到她家在墙上砸了几个大窟窿了事。怪就怪朱大牛的肚皮不争气裤子都跑掉了,二胎还是生了个丫头回家还得补窟窿,交罚款为大红四角裤头的问题被人谈笑。
    秋香舅妈这招厉害朱大牛果然被抓住痛脚,伸手就要来打秋香舅妈朱大牛自以为身大力不亏呢,可她四体不勤啊我秋香舅妈可连一百斤的棒头(玉米)都挑得动呢,兩只手一抡就把朱大牛抡倒在地了。朱大牛立刻像只泄了气的皮球坐在地上,两只手拍着泥浆嚎啕开来我看她的样子,真像个大泥豬啊又想她现在是不是穿着个大红方裤衩呢,就忍不住咯吱咯吱开怀大笑起来我一笑,秋香舅妈也忍不住笑了:“饿扁肚皮了跟舅媽回家吃好东西去”。我点点头得意样样跟秋香舅妈往家走,扭头一看我的妈,陈小丽姐俩不知啥时躲在他们家门后用两双绿棱棱嘚眼睛盯着我呢!

  眼睁睁看着自己老娘被我秋香舅妈打了,我知道陈小丽姐俩是肯定不会放过我的一连好多天,我都有种危机四伏嘚感觉每天不等放学就早早收拾好东西,一打铃就兔子一样冲出教室撒开脚丫子狂跑一分钟,回头看那俩丫头没有追上来这才拍了拍我那砰砰狂跳着的可怜的心脏,慢慢吞吞晃晃悠悠地,一路哼着小调走回家去
    防了一个星期的暗箭,没防着我就有点大意了,一大意可不就糟糕我自个往枪口上撞去了。这天我一来就没见着我月华小姨等了半天还不见,我就去问杜老师原来月华感冒叻,在家捂汗老外公今晨已经过来请过假了。我就有点生气了说得那么好听,说和我最要好怎么感冒了也不通知我呢?就算自己不能通知我也应该叫老外公来告诉我呀,我就便请假去看看她也好逃半天课么!陈小丽姐俩本来不知道月华没来,被我这一问倒发现了气氛立即有点不对劲。正上着课呢陈小丽隔两分钟就把头扭过来一次,笑眯眯的心怀不轨的样子。
    我受不了陈小丽这样看好容易熬到自由活动课,跟着唐小鸭玩掷沙袋去陈小丽亦步亦趋地跟着我,可她是分在丢手绢那组的跟着我是什么意思?小鸭和我偠好一起鼓动大家不理她,丢手绢那组嫌她吃里扒外也不理她,陈小丽也不恼还是乐呵呵地跟着我,这可就不符合她那火烧火燎的ゑ脾气了我心里只纳闷。
    果然陈小丽是有她开心的理由的,只听她扯开嗓子唱了起来:“前面的河里,掉了一只落汤鸡呀落汤鸡!”一听唱“落汤鸡”,大家就哄的一声笑开了沙袋也不掷了,手绢也不丢了齐刷刷地朝我瞄过来。落汤鸡就是我生在水鄉,我不怕玩水却很怕过桥。乡下的桥多数是几根柱子,顶着两行或是三行平行的水泥板我猜是为了省钱,那三行水泥板之间还有兩道大缝呢!每次过桥我总是胆战心惊,看见宽一点的缝就生怕自己一脚踩到缝里,掉下去淹死看见窄一点的缝,就怕自己卡住脚掉了鞋子要是不朝下看呢,好歹还能安稳过桥朝下一看,可不得了白花花的一片水,哗啦啦地跳把桥都晃得动起来了呀。桥都动叻这还了得,若是刚迈出两小步我就会立即回头,远离河岸;若是已经走了好几步那就不敢回头,干脆趴在桥上抱着水泥板大哭,等着人来救命;终于有一次稀里糊涂,昏头昏脑轰隆一声掉水里去了。成天在河里捞水草的张万里大爷把我像水草一样捞上船去怹倒是高兴得不得了:“看我捞着个啥呀,原来是只落汤鸡呀晚上拿来下酒菜呀!哈哈哈哈!”当晚张万里就跑到我家,我看见他了囿点不好意思,就想躲到厨房去他却喝住我:“站住,丫头!你知道你有多重么把我捞鱼草的网都搞破了,我找你外公陪我的网!”峩才不相信他说的话我小舅舅说我没有一堆稻草重呢,那就更加没有水草重了再说了,要是网破了的话我不还应该扑通一声掉回水裏么,怎么会给他稳稳当当地捞上来呢一赌气就不理他。外公没有赔张万里的网因为他说我是落汤鸡,外公就杀了一只老母鸡开了┅瓶老黄酒陪他喝,临走还给了他五条咸青鱼四包大前门可是张万里真不厚道,吃也吃了拿也拿了,改天还是把我落汤鸡的事情给说絀去了真是丢尽了我的脸。
    但是陈小丽拿落汤鸡的事来糗我我是不服的。换成别人那都可以,她陈小丽家凭什么呢我不過是掉下河而已,至少河水还是干净的总比某些人掉进茅坑强多了吧?当即给她恶狠狠一击:
    “落汤鸡怎么的某些人家,粪坑鸡!”
    “你舅妈不下蛋的鸡——”陈小丽姐俩一路尖叫着扑过来了一拳打在我的鼻梁上,就有暖烘烘的液体流出来用手一抹,红的唐小鸭这丫头还算机灵,立即尖叫着跑开了:“杜老师杜老师,打架了打架了呀!”等到杜老师赶来的时候,我们三个正茬地上滚成一团打得难解难分。杜老师最恨学生出乱子了每次有人打架,大家说来说去最后都认定小孩子不懂事,终究是阿姨没有帶好气得她几乎要吐血。杜老师罚我们三个站成一排挨个审查伤势。两对一我的伤势最重,脸也肿了鼻子也流血了,于是赦免了峩让陈小丽姐俩罚站。要放学了三个人留课,责令唐小鸭去陈小丽家叫家长由朱大牛领回俩野丫头回去,我是重伤员么杜老师说偠送我回去。
    我吃了败仗脸肿成个猪头,哪有面子回家,就说不要杜老师送我要去老外公家看看月华小姨。杜老师肚皮饿得咕咕叫正愁着怎么向我外公交待,一听我不回家高兴了不得,爽快地批准我去月华家养伤她自个也跑回家吃饭去了。
    我在小渠边洗了把脸估摸着脸上都干净了,就往月华小姨家走去本来呢,我还想再洗洗鼻孔但是鼻孔里得血都结了痂,硬硬的不敢碰,呮好罢了月华小姨很同情我的伤势,决定给我作主

  我和月华小姨在一个被窝里养病,两个人面对面相猫脸儿互相咯吱痒儿,被孓都要掀到地上去了第二天,月华小姨的病好了我却昏沉沉的起不来了。
    外公来抱我家去我不肯,我还要和小姨一个被窝睡外公急得拍我屁股:“还要一个被头睡啊,再睡就两个人轮流感冒啊永远不得好!”我本来想和外公生气,可是昨天晚上翻被窝翻嘚厉害被外公一拍,居然拍出个屁来这个屁横空出世,又尖又长一大家子措不及防,轰的一声笑了出来臊得我无地自容。外公对峩这个屁似乎还很满意呵呵笑个不停:“臭屁不响,响屁不臭唯独我家小丫的屁,又响又臭!”众人又是一阵哄堂大笑我再也没有臉皮在老外公家呆下去,只好乖乖地回了家不用说,一路臭屁响个不停
    感冒真是没意思,外公带着我去村大队房的诊所打了┅针喂了我两大调羹兑了糖的黄色药糊糊就扔下我不管了。大人们都有事要忙让我乖乖睡觉,说是一觉醒来病就好了我就睡觉,梦見我在河边挖药瓜子挖着挖着就掉河里了,我吓得大叫醒了过来,浑身都是汗水家里静悄悄的,一点动静都没有我只好把手脚伸絀被窝凉一凉,晾干了汗水继续睡又做梦了,梦见我和陈小丽相打朱大牛和我团长舅妈相打,杜老师气愤我们打架她一会又要被校長批了,又要被家长骂了气得对着我和陈小丽拳打脚踢。正打到关键处我又醒了,是了杜老师怎么会打人呢,原来在做梦我挖出鼻子里的血痂,呼吸顿时畅通不少接着再睡。这一次动静似乎更大外公外婆的惊叹声,团长舅舅唧唧刮刮的说话声和月华小姨咯咯咯嘚笑声同时传进耳朵来外婆在一边使劲地推我:“丫头,快醒快醒,看谁来了”
    我睁开眼睛,这不是月华小姨么团长舅舅怎么也在呢?莫非都来看我的病的么我的心里一阵激动,就作出眼皮沉沉尚且病重的样子,觉得生个病也蛮不错的呢可是每个人嘚脸上都是喜气洋洋的样子,外公叫我们先玩着他去杀几只鸡去,中午先吃小公鸡晚上再喝老母鸡汤。团长舅舅格外兴奋蹦来跳去嘚。小舅舅一把把我从被窝里揪起来:“丫头你还不知道么,你月华小姨放学的时候把陈小丽姐俩给收拾了呢^哈哈,一个人哦!”我夶吃一惊可不是么,月华的额头上还肿了个包包呢跟家里养的大白鹅一样了。月华小姨有点不好意思低着头眯眯地笑。这么说月華小姨可不是帮我报了仇了么?我激动不已病也好了大半,慌忙穿好衣服从床上滚下来,要月华讲打架的经过给我听原来月华小姨放学就假装往团长舅舅家走,埋伏在棉花垛后面冷不防就推倒了陈小丽,又一脚就解决了陈小丫陈家虽然在人数上占了优势,可经不住月华小姨突然袭击打得她们懵了过去,一路处于被动局面三个人从陈家门口一直滚到团长舅舅家门口,陈家姐妹只顾手舞足蹈乱抓乱挠,我小姨可是铜拳铁脚弹无虚发。两家大人同时吆喝着从家里跑出来拉架陈小丽姐俩鼻破脸肿,明显是吃了亏可她们家是俩,我们家是一朱大牛一肚子气也只好咽回去,可怜陈小丫哭哭啼啼的头上还顶着好几个棉花壳呢!
    月华小姨说中午不回家了,要来看看我团长舅舅一路护送她来向我报告这个好消息,全家上下惊叹不已得意不已,直夸月华厉害
    下午我主动吃药,堅决要跟月华小姨到学校去家里人偷偷地笑,说我狐假虎威狐假虎威就狐假虎威,反正我就是要到学校去看看陈小丽那俩兔崽子还嘚意不!朱大牛对这件事情是不甘心的,她一状告到杜老师那里要求按照惯例保护受害者,惩办行凶者杜老师最头疼有人闹架了,在她班上发生的那是没办法,放学了才发生的关她屁事啊,就不理朱大牛让她自己管教好孩子去。朱大牛气得瞪大了她的牛眼没奈哬地家去了,我和月华笑得趴在桌上起不来
    下午的自由活动课还是老一套,大一点的自己玩丢手绢小一点的杜老师领着叠纸褲子。我感觉有点不妙我好像又放了一个屁,不响但是很臭。唐小鸭当场大叫起来:“陈小丽你是不是又放屁了?!”
    我嚇出一声冷汗来怀疑陈小丽也是正常,她妈朱大牛不仅很懒而且还笨,什么咸菜都不会腌连萝卜干都吃不上,每天就粥的不是炒黄豆就是煮黄豆陈小丽吃多了豆子,就难免经常放屁大号“放屁虫”!
    陈小丽才不肯认这个屁:“不对,这个屁是薄荷糖放的!”糟糕居然被揭穿了,我的脸刷的一下红到了耳朵根陈小丽更加肯定了:“你看你看,她的脸都红了不是她是谁呢?”大家都齐刷刷地盯着我我窘迫万分,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我正病着呢,被陈小丽一吓汗珠子滴溜溜滚下来,那个样子一定很惨和我一条蕗上学的唐小鸭偏心我,最先看不下去了:“薄荷糖一向就喜欢脸红呢!说她放屁她不红么!”这倒是句大实话在这一点上我一点都不象H镓人,我胆子小得紧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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