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见两只手抱住腰于是用两把刀刺网下那手

梦见前男朋友拿刀刺伤我的双手_百度知道
梦见前男朋友拿刀刺伤我的双手
我有更好的答案
当你的前男朋友想对更好时
他想对更好
而你不理他了
梦其实是反的
在现实中不理他
他有一天无意中偷偷给你充值什么
你有不会知道是谁的
因为你最近他就要换4G手机还要补手机卡
以前的 手机掉了
梦境一般与现实都是相反的啊,
做梦没事的不要想太多了
可能是你见到他或是别人跟你提起了他
你不信任他,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只是梦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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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门在外也不愁  祖父的死,在我们那边没有引起什么大的波澜。我的朋友,当地一个小报的编辑在他的小报上发了一则极小的花边新闻。题目是——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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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祖父的死,在我们那边没有引起什么大的波澜。我的朋友,当地一个小报的编辑在他的小报上发了一则极小的花边新闻。题目是——九十高龄老人惨遭杀害。新闻见报以后,我的那个朋友再次找到我家,坐在我的沙发上一本正经地给我朗读这条新闻。读完以后他严正以色地对我说,你不会就此罢休吧?我不知道他这是什么意思。他在对我祖父的死作了深深的哀悼以后,以他职业的敏感性对我说,你不认为我已经为你创造了一个良好的开端吗?他循循引导我,要抓住你祖父的死大做文章,要深入挖掘背后的东西,要天花乱坠胡编乱造,总而言之,你要以你祖父的死为引子,写出一篇好小说来。我松了一口气。 中国论文网 /5/view-4293215.htm  朋友走后我便蠢蠢欲动开始构思小说。我回忆当时的情景。那是风和月丽的一天夜晚,我当时正在热恋中。就在我打扮整齐准备出门的时候,我的大哥偕同我的大嫂来了。他们对我说祖父死了。我看到外面大街上灯火闪烁着无限美妙。我说我知道了,祖父死那会儿我才三四岁或者是五岁吧,我记不清了。我模模糊糊地回忆,当时的天气极好,湛蓝湛蓝的天上白云一片一片清晰可数地飘过,我坐在一座仿俄式建筑的二层楼房的走廊上,阳光从漆了红漆的木地板上一格一格地移过,有一只蜜蜂在阳光下如醉汉般跌跌撞撞,我想蜜蜂是怎么啦?我仔细观察后发现蜜蜂的脚上粘了几点黑东西,那是蚂蚁,这时医院来了电话,于是我们全家哭喊着奔向医院。   哥哥说,不对,那是父亲死的时候,你八岁了不过还不懂事,我说的是祖父,你听清了吗?就是用箩筐把你从海边担进城来的祖父。   箩筐!现在我想起来了。对箩筐的记忆更深于对祖父的印象。我坐在箩筐里,头上的天是灰黑灰黑的,整个灰黑都在旋转晃动。我看到灰黑中一个弓形的背影。我想对弓形的背影说点什么,肯定是想要块糖饼之类的要求。风立即灌满我的嘴堵得我出不了声。我看着弓形的背影先是在一条长长的堤坝上蹒跚,堤下的浪花像狼一样张牙舞爪,有几滴又咸又腥的水丝飘上我的嘴唇。后来是嶙峋的山石铺天盖地而来,有几根狼尾草夹杂其中,有老鸦在没有树叶的枝杈上呆立良久然后忽然飞去。再后来我看到一条平静的江躺在大地的怀里一动不动。江上有许多船,船上有五颜六色的灯,有雾在灯之间绕来绕去。我提着的心放下来就闭上了眼睛。等我重新睁开双眼已经置身于那幢仿俄式二层楼房里面了。   哥哥说,你大可不必装聋作哑,祖父死了,这是千真万确的,一句话,你去还是不去?   那真是一个迷人的夜晚。我没有去参加祖父的葬礼。我和我的第一任女友在公园的草坪上做尽鸳鸯梦。后来当我对她说我的祖父死的时候,她跳起来样子有些虚张声势。当她重新落座时,我又说,是被刀捅死的。“啊哟”,她再次跳起来并用声音做一种陪衬。我继续对她说,我的祖父原是一个渔霸。我大概是想对她说一个阿里巴巴的故事。她第三次跳起来落荒而逃并再也没回来。   祖父确实是被一把刀杀死的。当然真正的凶手是那把刀的主人。我没能去参加祖父的葬礼这让我失去了许多第一手资料,我把造成这种损失的账记在我的第一任女友身上。幸好我们的初恋没有成功。几天前的一个晚上,我和我现在的女友一起落座于蓝色咖啡屋。我们的面前堆满许多代表价格的东西。我触景生情再次提起祖父的死。她笑颜逐开地向我追溯我的列祖列宗,黄金宝贝海外关系以及许多名堂,我无以对答。她热热的身子向我靠过来。她说,你哥都去过了,你也去么,去么,去么。她的建议和我的打算不谋而合。我于是就中了邪般地跑来了。   我没有去参加祖父的葬礼从而没能见到那把刀确是一个不小的遗憾。但当我有机会和这把刀的主人面对面坐在一起时,与刀的见面对我来说便显得不再重要。刀作为犯罪工具已被警方收缴,现在可能躺在某个档案柜里安然如故,这让刀的主人觉得扫兴。刀的主人伸出右臂,五指弯起来做一个握刀的动作:就是这样。他对我说,于是我几乎就看到了那惊心动魄的一幕。他把五指展开手中依然空空如也,他说,一直没有回来。好像是在等待一条狗。我说,你杀人了!他说,那真是一把好刀,现在市面上绝对找不到这样的刀。他惋惜他的刀。我同意他的观点。我也认为刀是没有过错的。但是人死了,我的祖父死了。我这样说,我想我有理由这样提醒他。虽然我当时没有去参加祖父的葬礼从而让我此刻的提问无法理直气壮。他也点头表示同意我的观点。他说,一条狗咬死了人,狗的主人总是有责任的,不过——他说,如果那条狗咬死的是一个已经死去了的人或者说那条狗咬的是它的主人,那就是另一回事了。我不明白他话中的意思。我寻思他这番话或是在为自己狡辩或是在向我揭示一种谶语。   我是在姑姑的小屋里和刀的主人见面的。当时我尚不知道他就是刀的主人。他坐在小屋的一角里织渔网。那张网已织了一大半高高地从屋梁上悬下来。他的身体很瘦弱好像有病也许是营养不良。他瘦弱的身体贴在那张网上像一只蜘蛛。他抬起头时我见他脸上的皱纹又多又深但没有胡子,头发的颜色也挺黑而且光泽照人。他手上的皮肤很粗糙像一截烧焦了的树皮,但他织网的动作又非常灵巧。我几次想估摸他的年龄却始终无法下手。我向他通报了姓名。他说他知道了。他告诉我,你的祖母到普陀山进香去了,你姑姑陪她去的。他放下梭子站起来去端水给我喝,让我觉得他是这屋里的主人。他将水递给我时说,我好像没有见过你?我说,那次我没有来。他说,是你兄弟,你俩长得一点也不像。我说,我是吃我祖母的奶长大的。他笑笑说,你能意识到这点非常难能可贵,我早就料到你会来的,在你祖父死那会儿我就知道了。他一副料事如神的模样。我因为此行目的不伦不类故无法开口。他说,你是为你祖父的死而来的吧?我的表情可能有点紧张。他说,我会告诉你一切的,不过,我担心你会像你兄弟一样感到失望。我说,对结果我也一无所知,咱们走着瞧吧。刀的主人点点头。   我们一起钻出小屋。外面的阳光很好,好得有点毒辣。有风带着腥味远远地扑面而来。那是一年中最热的日子,我和刀的主人走在东海边的一块土地上。那块土地上的主要作物是西瓜和甘蔗。后来我们走过一个有点像街的地方。有一片很气派的建筑,一律用青石板建造。我看到古色古香的台门,门两边挂有几张象征区一级权力的招牌。招牌边上有石刻楹联和石狮。最高的建筑是一个炮楼。炮楼沿崖而筑,下面就是浪花飞溅的大海。炮楼底层有一通道直通大海,涨潮时船可以直接驶进这个通道。
  刀的主人现在站在炮楼的阴影里。他朝海上望了望又朝天上望了望,后来将目光定格在那台门上,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我说,区委。我又说,区公所。他朝天上望了望又朝海上望了望,你看过地图,这里应是兵家必争之地。我看看下面飞溅的浪花说,也许并不是特别重要,不过,这里地势复杂大概可以称之为天险,属于易守难攻之地。他点点头认为我说得有道理。他说,当年日寇没敢在这里登陆。他的手挥一下划出一个弧度具有一种概括力,听说他们先是派来飞机扔下许多传单和三枚炸弹,三枚炸弹炸了两个还有一枚没炸,那枚没炸的炸弹陷在离这里三里之遥的沙滩上,你祖父让村人将那没炸的炸弹挖出来放在炮楼顶上,你祖父挎着两把盒子炮就坐在那个没炸的炸弹上。我也躲进炮台的阴影中。炮台的石墙已经有些风化。我抚摸着有些风化了的石墙说,这是对付海盗的吧?刀的主人说,你祖父与海盗结成了拜把子兄弟,这一带从来没有被海盗洗劫过。我说,我祖父是个知书达理的人他不可能和那帮伤天害理之徒勾结在一起。刀的主人打量我说,你的牙齿真白,你真的是吃蓝的奶长大的。   蓝,什么颜色?我说,我母亲生我时死去了,当时我祖母正在奶她第六个女儿,她将我带大了。刀的主人说,你的祖母比你的母亲死得更早,是被日寇的炸弹炸死的。你的祖母是个美人儿,她的皮肤如白雪般耀眼,她的瞳仁如宝石般光彩夺目,她读过书是你祖父从上海带回来的,她来时方圆百十里外的人都跑来一饱眼福。我说,我从来没听说过什么蓝,我是吃祖母的奶长大的。刀的主人靠在炮楼的石墙下说,不要紧,我早就说过,我会告诉你一切。   在飞机扔过传单扔过炸弹后的日子里,人们如惊弓之鸟惶惶不可终日。人们都在传说日寇就要来了,因为他们已经让炸弹捎来了口信。某日黄昏,海平面上出现了一个黑点。后来又出现了一个黑点。接下来又出现了一个黑点。慢慢地三个黑点演变成三只船形,是三条船。人们从三个黑点的气势上觉到世界的末日已经来临。再后来,人们看清船桅上挂着一面黑旗,黑旗上有一个骷髅触目惊心。不是日寇,不是日寇!人们欣喜若狂。但马上他们就觉醒过来,是海盗!海盗来了,这还不是一样?所有人都惊慌失措抱头鼠窜。   当时祖母的棺柩就停在大院里。管家最后一个从炮楼上下来对站立在棺柩前的祖父说,他们来了。祖父说,打开通道。管家说,这可不是闹着玩的。祖父说,打开通道。管家说,老爷!祖父说,打开通道。于是那通道就被打开了。大船上放下小船。小船上坐着海盗首领黑爷和他的贴身保镖。小船穿过通道。黑爷和他的贴身保镖从炮楼底下钻上来和院子里的祖父见面。   黑爷是东海三大海盗之一威名远扬。黑爷海盗生涯几十年见多识广,却还没见过哪方财主有如此巧妙的海下通道。黑爷从通道里出来时还在算计这家老财的家产。但当他从祖母的灵堂前经过见到照片上祖母的芳容时,一下子为祖母的国色天香所倾倒。黑爷在祖母遗容前驻足良久。天母呀!黑爷在心里叫道。祖母的一双黑瞳仁装满天池里的水波光粼粼。祖母的笑靥上洋溢着对全人类的博爱。黑爷觉得自己的灵魂腾空而去在天池里挣扎沉浮终于净化。他感到全身热血沸腾。他对着祖母的遗容深深三鞠躬。他相信要是祖母此刻站在他的面前他不仅不会动她半根毛发而且不允许任何人动她半根毛发。他认定她是神圣的化身,为此他要与夺走她生命的日寇血战到底。   祖父依然站立在祖母的棺柩前。在听到通道的铁门被打开的声音时,他的心颤抖了一下。他听到有脚步声从炮楼里出来,那脚步声有如千军万马从遥远的古战场挟着黄沙风暴海啸席卷而来。他觉得女人在棺柩里翻了个身。女人直起身子问他,你们那边真的有海盗?他说,你害怕了?他在家里的日子很短从来没有见过海盗,只是听上辈人说过,后来在书本上和电影里见过。女人说,有你在我不怕。他在心里勾划海盗的模样。他知道他们如果真的碰上海盗他根本无法保护她。他手无缚鸡之力。但他一定会拼死保护她。他想象自己为了保护她如何与海盗搏斗从而激动得热血沸腾。现在想象中的海盗已经货真价实地站在他的面前。她躺在棺柩里睁着一双美丽无比的眼和他一起打量眼前的海盗。海盗长着两只手两条腿还有一个脑瓜,脑瓜上五官搭配虽然丑陋些但和普通人没有太大的区别。这就是海盗?女人眨眨眼睛重新躺在棺柩中一动不动。她大概有些失望,这就是让人们闻风丧胆的黑爷?   当黑爷的眼光从祖母的照片上移到祖父的身上时,他吃惊于如此巧妙的通道如此气派的建筑还有如此美丽的女人的主人竟是一个如此文弱的男人。祖父当时穿着一身黑色的香云纱。这种衣料代表了他的身份,这种颜色代表了他的心情。透过薄薄的衣料可以清晰地数出祖父身上的每一节骨骼。随着祖父的一举一动,薄薄的衣料变换出各种形状如天上一朵黑色的云彩。祖父的左手握着一本线装书,那书的封皮已经有些发黄。祖父的右手上有一串钥匙。祖父的脸色和书皮的颜色非常相似。祖父觉得握书的手有些麻木,那书中记载着他列祖列宗兴亡盛衰的历史。他看到祖宗们列队于彼岸对他横眉冷对龇牙咧嘴。他毫无表情地将那本书扔进棺柩前的残火之中。他看到祖宗们在火中痛苦地抽搐着身子哭泣号叫着最后化作一道青烟随风而去。他松了一口气。他将右手的那串钥匙换到左手。他将自己硕长的食指穿进钥圈。新旧不一形状各异的钥匙集体呻吟了一声。那声音很尖利地在大院上空传开去如一声枪响。那轮血样的夕阳晃了晃一下子栽进另一个世界。站在不远处的管家犹如中了弹般用手捂住了自己的胸口。   祖父将那串钥匙递给管家。一个小时之前管家将书和钥匙交到他手里。而在此之前他从来不知道自己拥有这么多钥匙。管家小心翼翼地说,都在这里了。他不知道在自己家里还要这么多钥匙干什么。管家将那串钥匙捧在手心如同捧着一条活生生的生命。管家问,什么时候开始?他说,现在。   管家在前,祖父和黑爷随后。从厢房开始,东厢房西厢房然后是正房后屋库房,以及门一扇一扇地洞开,裸露出满仓的稻谷、成捆的布匹、金银财宝珍稀古玩。转了一圈回到院子里时天已经完全黑下来。管家点上汽灯后将那串钥匙重新交到祖父手中。祖父将那串钥匙扔到黑爷面前说,全在这里了。黑爷说,就这些,那里面呢?这时祖父站在自己的书房前,这是他唯一没有打开的门。黑爷将祖父推到一边然后粗暴地推开那扇门。黑爷看到一屋子的书。黑爷拿过一本书翻了翻然后扔到一边说,要这些废纸砖有啥用。祖父不做声。他将那被黑爷扔在地上的纸砖捡起掸去上面的尘土放回原处。黑爷阴险地笑笑说,家伙呢,你们的真家伙呢?祖父说,就这些了。黑爷拍拍腰里的双枪说,我说枪。祖父莫明其妙地摇摇头。黑爷说,海面上都说你们家有枪,是老爷子从东北弄回来的。管家说,枪是有几支,可多年没用了,全在地窖里。黑爷皱皱眉头说,地窖里,怎么弄到地窖里?管家捡起那串钥匙往地窖走去。
  那串钥匙往一个黝黑潮湿的地方叮叮当当地响去。一个沉重的木门被打开里面扑出一股霉味。灯光扫过去但见里面堆满破渔网旧铁锚各种木桶木箱。管家打开其中的一个木箱,里面齐排排躺着五支火枪。黑爷拿过一支问祖父,知道这是什么吗?祖父说,枪。黑爷说,会玩吗?祖父从黑爷手中接过那枪。一股冰冷从手心一直传递到心脏。枪很沉,祖父持枪的手有些颤抖。他的手从来没有与枪一类的东西亲热过。他想将枪栓拉开,可所有的劲都用上了那枪栓纹丝不动。黑爷说,锈死了别白费劲了。祖父看看手中的枪,看看面前的黑爷不知所措。在灯光的作用下,祖父那黑色的动作像一幕无声的戏剧,这幕无声的戏剧让黑爷感到一种压抑。黑爷受不了这种压抑,他终于决定要参与进去。他接过祖父手中的枪一使劲,那枪栓整个儿脱落出来。没用了一堆废铁,黑爷将枪身连同枪栓整个儿扔回木箱之中。   当时那颗没炸的炸弹已搬到炮楼顶上。黑爷说要去见识见识东洋鬼子的鸟玩意儿。于是一行人便登上了炮楼顶。正是八月中旬的日子,月亮的色彩形态都非常理想。月光下潮水显得比往日凶猛暴躁,从远远的黑暗中厮杀过来。那颗炸弹孤零零地待在炮楼顶上一言不发。黑爷如老伙计般拍拍那颗炸弹。他朝海面看去,自己的三只大船如三块礁石钉在银色的海面上。他设想另外一种可能——如果这船是东洋鬼子的。他拿手比量了一下说,如果有两门钢炮。他想象在自己的指挥下,钢炮的炮弹如何准确无误地落在船体上,左舷右舷然后拦腰一炮,船体开始倾斜开始缓慢下沉,火光中东洋鬼子在甲板上如热锅上的蚂蚁抱头鼠窜,救生艇救生圈在海面上浮成一片,他命令用机枪扫射。就是这么回事。他心满意足地笑了。   这时的祖父却完全沉浸于另外一种想象之中。柔柔的月光让周围的一切制造出和上海滩几乎一样的氛围。他和她漫步于外滩,黄埔江上船桅林立但没有一艘是海盗船。没有风的夜晚有各种各样的国旗皆垂头丧气打不起精神。远处劳工的号子此起彼落,近处霓虹灯下红男绿女醉生梦死。她把头枕在他的臂弯里闭着双眼在做一个美丽的梦。她让他变卖掉老家所有的田地房产在上海搞实业争取成为一个民族资本家。他让她睁开眼睛看着他。他说他不怀疑自己的能力。但他的眼睛盯着码头上那些轮船上的外国旗。他给她说起老家,说起老家那古堡式的大院沿崖而筑的炮楼。他所描述的那幅孤帆远影碧空尽的画面让她心旌摇动。她终于随他一起回到这里。他们过着悠闲而抒情的田园生活,一切都无可挑剔。每逢月亮圆满无缺时,他们便兴致勃勃地登上炮楼赏月吟诗饮酒听波涛拍岸。此时除了俩人的窃窃私语再无其他。可此刻月光依旧,而他和她共同创造的那个精神世界却已被毁灭。眼前的月光如一幅虚幻空洞的帷幕让他绝望得无所适从。他唯一明确的就是那颗炸弹。那颗炸弹已经成为他的俘虏,成为他手中的玩物,这让他得到一种复仇的快乐。   那个晚上,祖父的人和黑爷的人都团团围坐在那颗炸弹边上喝酒。管家将汽灯提上炮楼,黑爷让手下人点起了火把。火光灯光月光相映成辉。喝酒前祖父与黑爷已经签订了协议,东洋鬼子真要来犯他们将联合御敌,一有情况日间放烟火晚间点火把。祖父的脸越喝越白黑爷的脸越喝越黑。后来俩人喝了血酒。黑爷答应先给祖父十支钢枪再配一挺机枪。祖父这时已经喝到兴头上,他寻思有了枪东洋鬼子如果来就跟他干,揍他个狗娘养的。黑爷说,你也别当你的土财主了就跟我们一伙算了。祖父似乎感觉到有人在拉他的胳膊扯他的腿。他知道那是他女人。女人虽死了但阴魂不散,他要永远陪伴着她。祖父忙说,这万万不行,我离不开这里,不过以后大家可以常来常往。黑爷摇摇头说,这种年月,谁知今天明日?黑爷从身上取出一把刀,那把刀在月光下闪着怪异的光。黑爷把刀递给祖父说,我看你堂堂七尺男儿连把像样的刀也没有。祖父接过刀。那刀看来很锋利。刀柄是用鹿角制成的,上面嵌了七颗闪光的星星。祖父将刀握在手中说,有枪就行要刀有什么用?黑爷说,切西瓜割肉宰猪杀羊当然还可以杀人。祖父想刀的作用确实不小,于是就将那把刀插在了自己的腰带上。   那个晚上几乎所有的人都醉倒了,蓝就是在这个时候溜进祖父的卧室。蓝肯定是随海盗船来的。但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上岸的。当时祖父正被酒精折磨得死去活来。他觉得自己躺在火堆里整个世界都在燃烧。他看到她从棺柩里爬出来爬上他的床头。她的皮肤贴上他的皮肤让他感到一丝凉意。他将她紧紧抱住。那股凉意通过皮肤沁透他的五脏六腑令他快乐得死去活来。突然一声巨响,炮楼顶上那颗哑弹爆炸了。一阵热浪袭来将那股凉意驱赶得无影无踪。祖父睁开眼恍惚看到边上躺着一个黑脸大汉。祖父抽出腰间的刀挥舞着,你滚开滚开我要杀人了我要杀人了!那黑脸大汉不仅不走开而且还向他靠过来并夺下了他手中的刀。黑脸大汉持刀爬上他的身体。他感到黑脸大汉的皮肤也很凉快而且非常光滑富有弹性,这引起他一种难以克制的冲动。黑脸大汉用一种好听的声音说,这刀是我父亲的,这把刀杀过许多人,给你给你,你也会杀人?他终于睁开眼睛看清压在他身上的是那个女人。   那个晚上祖父无法抗拒酒精和蓝的挑逗所产生的混合作用。蓝的皮肤很黑牙齿很白。那个晚上她用她洁白而锋利的牙齿将祖父的肩膀咬得鲜血淋漓,从而让祖父体验到人世间另一种快感。   刀的主人从阴影中出来。他看看海看看天说,咱们走吧。我靠在炮楼的石墙上用眼光反复打量那一片辉煌灿烂的建筑恋恋不舍。我慢慢地走出阴影。在那一瞬间,我看到祖父在黄昏的暮色中与那一片建筑依依惜别。祖父沿着当年管家领他走过的路线转了一圈。管家已经死了。管家是在那场枪战中死去的。那次枪战死了许多人。祖父下到地窖里,那些破渔网旧铁锚烂得没了形状几乎与泥巴混为一谈。木箱空空如也,包括那几支破枪全被缴走了。祖父爬上炮楼,那颗炸弹还在。那次枪战管家和许多人都是死在这里的。他一个屋子一个屋子地走过去。一切依旧,但这一切将不再属于他。他摸摸腰那把刀还在。他就带了那把刀低头弓腰钻进一间低矮的茅屋。   茅屋里一个很大很大的大躺柜。祖母搂着我睡在躺柜的里角。比我大不了几岁的姑姑们一个挨一个地蜷缩在祖母的脚下。正如刀的主人所描述的那样,祖母的皮肤很黑,祖母的牙齿却很白。祖母的奶子大而丰满。但祖母总是用她那洁白而锋利的牙齿将地瓜萝卜以及许多杂七杂八的东西嚼烂再填进我的嘴里。那些东西在祖母的嘴里似乎已经经过了一个漫长的发酵过程从而散发出一股难闻的气味。我拼命将这些东西拒之嘴外。我看到我的姑姑们快乐地在躺柜上滚来滚去拿舌尖去舔吃从我嘴里飞溅出去的那些残渣。我拿自己的头和嘴去寻找祖母的奶子。祖母无可奈何地躺下让我在她的身上为所欲为。我的嘴巴终于衔住了祖母那鲜红欲滴的奶头。我立即安静了下来。
  祖父在那间低矮的茅屋里钻进钻出。更多的时间祖父就蹲在门槛边。祖父的手里拿着一把刀。祖父用这把刀将那些菜头菜脑剁成猪食。猪和我们隔着一堵泥墙。猪在墙那边吃睡时经常发出很响的声音把我惊醒。祖父动作的幅度很大力量很足。他好像不是在剁猪食而是在剁猪。他剁得兴起嘴里便发出嗨唷嗨唷的声音。刀轻松地切断那些菜头菜脑,刀刃深深地陷进那条门槛。祖母的嘴里一边咬着那些乌七糟八的东西一边说,轻些轻些你轻些呀。她用她的手拍我,意思是让我快快睡去。那手的力量同样很重,重得像一块石头。为了躲避那手掌我便在祖母的身上扭来扭去。祖母便对祖父说,你看你这种。那声音里透露出一种满足。祖父依然不做声地下死劲。祖母依然喃喃着,轻些轻些你轻些。半夜醒来,祖父依然在使劲。我听到祖母在床那边喃喃着,轻些轻些你轻些。   那片辉煌灿烂的建筑已经远去。祖父在里面度过他光辉灿烂醉生梦死的大半辈子。而当我试图洞察一下时,那片建筑已经成为一种假设的陪衬让我无法触摸。刀的主人显得胸有成竹侃侃而谈。但我怀疑他是否想将我引入歧途。   秋天的某日早晨。祖母起得很早。她对祖父说她梦见东边海滩上开了一朵奇异无比的花。那花真美丽呀!祖母对着镜子感叹。她说她要去看看那朵花。祖父昨晚将书读得太晚,依然还躺在床上。他对祖母说,哪有什么花呀?那是海蜇皮。祖母说,海蜇皮哪来那么多色彩,肯定是一种奇花。祖母执意要去。她一个人出了门往海滩走去。   祖父在睡梦中觉得整张床被人抬起又重重地扔下。谁使这么大的劲?他睁开眼,床又被人抬了一下。他听到外面客厅里有茶杯掉到地上的声音。墙上挂的字画左右摇晃要掉下来的样子。后来一切都安静了。祖父去洗脸时,发现镜子里有一朵花,那花鲜艳无比光彩夺目。这让他想起祖母所说的那个梦。他拔脚就往海滩奔去。于是他就真的看到了那朵花。那朵花开在祖母的胸部,那朵花太美丽了祖父都不敢拿手去碰一碰。祖父就这样一动不动地在那朵花的前面站立了许久。后来太阳出来了。秋日的太阳将海滩晒成一片白色。祖父眼里的花渐渐枯萎变色凋谢。有一股腥味从花那边传来。祖父看到一群苍蝇黑黑地压过来将花整个儿覆盖。他号叫一声扑倒在滚烫的沙滩上。苍蝇没能辨别清楚将他与那花一起覆盖。   他在滚烫的沙滩上躺了许久许久。潮水浸没了他的双脚双腿身体脸颊让他清醒过来。他终于发现了那颗哑弹。那颗哑弹一半没入黄沙另一半被海水淹得只剩一点尾巴。他冲过去用自己的双手狠狠地捶打那颗哑弹。等到他发现这只是一具没有生命的钢铁之躯时,一双手已是血肉模糊。后来管家找到了他。管家叫来了三副担架把他和她连同那颗哑弹一起抬回大院。   祖母的死让祖父一蹶不振。他觉得经历死亡的是自己。他在院子里躺了许久许久。他看看边上的祖母和那颗哑弹,他认为自己和他们一样都是没有生命没有灵魂的躯体。他看着人们将她的躯体装入棺柩而没有将他装进去,终于感到了其中的差别。他觉得让一个人的灵魂和躯体分家确实是一件非常容易非常简单的事。他躺着看炮楼很高,有几只海鸥在楼顶上飞来飞去。他坚信自己很快就会有这一天的。   在守护祖母棺柩的那些日子里,祖父感到死亡确实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他觉得对于他来说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比死亡更重要的事情等待他去做了。他挖空心思想方设法地去亲近死亡包括与黑爷的接触。然而在与蓝相处的那个晚上,他的世界观发生了根本性的改变。这真是一次莫明其妙而又非同小可的飞跃。祖父在蓝那黑得发亮的皮肤和白得耀眼的牙齿上品尝到的滋味让他觉得人生的乐趣确实无穷无尽。那个晚上蓝夺下祖父手中的刀。她拿那把刀在自己两个滚圆的乳房中间划开一道口子然后将祖父的头整个儿摁在上面。祖父的头在蓝的乳沟中扭来扭去后来便一动不动。祖父的舌尖找到了那道淌血的口子。舌尖在那道口子上面来回卷动呢,一股又咸又腥的味道让祖父心旷神怡。祖父在血水的鼓动下完成了一切。   第二天,当黑爷他们从酒醉中还过魂来时,那串钥匙已经是理所当然地挂到了蓝的腰间。蓝说她不再回去了。祖父在边上一声不吭。黑爷摇摇头也无可奈何。黑爷的贴身保镖恶狠狠地盯着祖父看,鼻孔里冒着青烟。祖父没有意识到什么。他看着蓝扭动着腰肢非常熟练地在各个房间进进出出。她将钥匙与锁之间的关系搞得非常密切。而祖父却开始迷恋于那把刀。管家在祖父的吩咐下迷惑不解地扎了几个稻草人靶立在院子里。他看着祖父一次又一次地将刀扎进稻草人。隔不多时黑爷便差人将枪送来了。祖父让管家将枪分发给手下人。院子里每日便见许多的操枪演习。那挺机枪架到了炮楼顶上。管家的屁股上拍打着一支盒子炮每日爬到炮楼顶上向海面张望着。   管家看着时间在海面上日复一日地重现消失。这期间黑爷又派人送来一些枪支弹药。祖父给黑爷带回去一些粮食油盐和药品。祖父将时间全都耗到那把刀上。日积月累祖父将一把刀玩得出神入化,那刀在他身上神出鬼没忽隐忽现,十米之内只要刀飞出去可以百发百中。东洋鬼子始终没有出现。又过了些日子,远远的有消息传来说东洋鬼子投降了。这不能不让祖父感到丝丝失望和不安。终于有一天,管家打探到了确切消息,鬼子真的投降了,无条件投降。管家将枪摘下来提在手里喜滋滋地跑来对祖父说,没事了没事了,天下太平了。祖父坐在院子里的太师椅里,那把刀在他身上这边进来那边出去让人捉摸不定。管家说,大少爷从上海捎来信说抗日战争胜利了,天下太平了,他和小奶奶不日即回家省亲。当时父亲在上海读书,他和母亲是同学。管家满面笑容地说,可以轻轻松松地喝酒了。祖父将刀收在手里说,好,喝酒。管家说,是不是将枪都收起来放到地窖里去?祖父想了想下不了决心。祖父说,先喝酒。   于是就喝酒。大家将枪三支一垛地垛起来。祖父和蓝一起上到炮楼顶上坐在那颗哑炮边上喝酒。那次酒从头天傍晚开始一直喝到转天天明。祖父在天色微明时打了个盹,他看到祖母坐在一朵美丽的花中。祖母双手合拢说,你过得还好?祖父说,我想你。祖母说,我们的孩子呢?他要去看花,千万别让他去。祖父猛睁开眼蒙眬中见海面上有一黑点。再仔细看发现是一只小船。船越来越近,祖父觉得心慌气短好像马上发生点什么的感觉。船分明是冲着他们来的。祖父唤管家下去。
  管家一摇一晃地下去了。祖父听到通道的门打开关上又打开的声音心便一下一下地抽搐。蓝说,好像是黑爷那边来的。蓝说,可能是告诉我们日寇投降的消息。蓝说,不会有什么事吧?铁门最后重重地响了一下,便听管家急急的脚步声伴随着管家惊慌失措的叫声:老爷老爷老爷!管家一路叫上来最后一下子跪倒在祖父脚下:老爷不好了,大少爷被绑票了。祖父看到跪在脚下的管家手里拿着一封信,那信上画一个骷髅插三根鸡毛。祖父接过信看罢眼珠子竟定定地动弹不了。他看到刚刚跃上海平面的太阳如一朵美丽无比的鲜花。他看到祖母坐在那花里。一切感觉都和那天早晨相仿。他感到炮楼整个儿动了动。事情现在已经非常清楚——在上海读书的父亲在返家途中被海盗绑票,和父亲一起被绑的还有母亲和父亲的一个同学。信中说一是拿十万大洋,二是让蓝回娘家一趟。三天内不见消息,男的漂海女的开塞。下面落款是黑爷。   现在只有蓝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只有蓝知道那信出自谁之手了。蓝对祖父说,那不是黑爷干的,那是白爷干的。白爷?祖父不知道白爷没听说过白爷。蓝让祖父回忆黑爷来时带的贴身保镖。蓝说,就是那个白脸儿的,你没见到他走时鼻孔里冒出的青烟?他跟黑爷十多年了,我们一直以兄妹相称。管家已从地上爬起来涕泪交加满脸纵横。他拉住祖父的袖管说,老爷,快筹款吧。祖父将刀从这个袖管进去那个袖管出来。他也知道眼下只有一个法子了。他没想到那个晚上自己图一时快乐竟种下如此祸害。但一时间到哪里去弄这十万大洋?蓝说,你们发什么愁,醉翁之意不在酒,我去一趟就是了。祖父缓过神来。举足轻重的一瞬间他拉住了蓝的手说,你去?你去了就回不来了。蓝将腰间那串钥匙取下来交到管家手中。蓝说,看在黑爷的面上我想他还不至于如此绝情。蓝握住祖父的手说,我会回来的,只是你们要多加防范,把枪擦亮把刀磨快。她转身下了通道。管家瞧一眼祖父。祖父已转身去遥望海面。管家一路小跑着跟下通道。铁门响了一下,又响了一下。管家又一路小跑着上来立在祖父边上轻轻地说,走了。祖父点点头。他看到那只小船很快地往太阳方向划去。   祖父在炮楼上面站了一天。傍晚时分那只小船又出现了。船上下来两男一女。男的是父亲和他的同学。那同学姓陶。女的便是母亲。父亲他们来到祖父面前。父亲将母亲和陶介绍给祖父。祖父看那只小船在海面上慢慢远去消失。他迟疑了好半天没说话。后来祖父终于开口了:你们没有见到你们的母亲?父亲说,母亲,她不是被鬼子的炸弹炸死了?祖父和蓝的事父亲一无所知。祖父怔了怔说,谁放你们出来的?父亲说,一个黑女人。祖父说,那黑女人呢?父亲说,她一直陪着海盗首领在喝酒。祖父说,你是说海盗头儿,是白脸的还是黑脸的?父亲说,那海盗头儿的脸很白,我都有点怀疑他会是海盗,他们一直喝得酩酊大醉了才稀里糊涂地放了我们。祖父又问:黑女人呢?父亲说,她大概是陪白脸儿睡觉去了。祖父说,你胡说!这时管家将父亲拉到一边在他耳边说了一阵子。父亲垂手立到一旁。祖父看看海面又看看天。当时大概已是半夜时分。祖父将刀握在手里对管家说,让大家把枪备好。祖父觉得这件事情没有完,后面肯定还有点什么。他想哪有这么容易就完了!这么想的他就有点激动。   我和刀的主人现在行进在一条山路上。海边的山大都贫瘠。偶尔有几棵马尾松也都是弯弯曲曲的和刀的主人一样营养不良。刀的主人说要领我去看看祖父的故居。山路很小蜿蜒而上似没有尽头。太阳无遮无掩地晒下来,幸亏还有些风。我说,远吗?刀的主人微微弓起背脚步不停地回答,不远,你祖父那时每日爬好几趟呢。   现在那片辉煌灿烂的建筑距离已经很远。回首看下去似乎只是一种模模糊糊的感觉。我看到祖父弓着腰撅着屁股走在前面。他的背上压着一个鼓鼓的米袋。祖母抱着我走在他边上。祖母说,换换吧。祖母将我递给祖父欲去换背上的米袋。我就大声地哭喊号叫。祖父没接我。祖父说,和他爸一个德性。   那时我还没有见过我爸,心目中根本就没有父亲的概念和形象。我一出生就被祖母抱来了,所以也没有母亲的形象。刀的主人说,你刚来那会儿浑身红嘟嘟的像一只刚刚出生的小老鼠,当时没粮食谁也不知道能否将你养活。我说我知道。   我被祖母抱在怀里。祖父看着一溜儿排在躺柜上的女儿一个个像干瘪了的萝卜。祖父说,扔了他吧趁他还不懂事理。祖母将我举到祖父面前用一只手挑起我的小鸡鸡说,有这个呢,这是你留下的根。我似乎是为了证明什么十分嘹亮地哭了一声。祖父浑身抖动了一下。祖母忙将我抱紧。我的头枕在祖母柔软的胸脯上马上就安静了。我看到祖父又在玩他的刀了。我看到祖父举了举那把刀朝我瞄了瞄。我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在我眼里闪亮了一下,绿幽幽的怕人。我忙将头深深地埋进祖母的怀里。   刀的主人说,你能活下来简直是个奇迹。我说,大家都这么说。刀的主人说,你现在长得不错,嘿嘿嘿,这真的叫人难以置信。我说,我以后的生活过得会很好。刀的主人说,你姑姑她们都说,你身上的肉有一半是她们分摊的。我说,父亲也这么说过。   我想起我和父亲的第一次见面。在那幢仿俄式的二层楼房里。冬日的太阳从椭圆形的窗口穿进来落在我的小床上。我看到我的面前站着一个男人。他没有对我说话。他匆匆地看了我一眼。那一眼似乎在说,你还活着?那时候我可能还不能说话。我用哭声来代替许多要表达的意思。父亲烦躁地挥挥手。于是一个女人进来将我抱走了。   那个女人可能比我祖母年轻但很像我的祖母。我的头就直朝她怀里拱,像一只找食的猪崽。我的一双小手很快就抓住了她一对滚圆的乳房。她说,这么大了还要吃奶。说着就将我的一双小手拨开了。我“哇”的一声就哭了。她像是一下子受了惊吓,忙将我的小手重新按到她结实的乳房上。   后来我知道她是幼儿园的阿姨。她在幼儿园所有阿姨中是最出众的一个。她对我关怀备至。当我的身边没有其他小朋友的时候,她常常拿出一点好吃的东西出其不意地塞进我的嘴里。她经常把我抱起来任我的小手去抚摸她的乳房。她会不停地逗我,馋不馋,馋不馋?她说,叫我什么?阿姨,我说。她说,叫妈妈。我见她的脸就红了。后来我知道她当时正和我父亲谈恋爱。在我进小学读书后,她还经常到我们家。父亲工作很忙。她帮着料理家务,主要是照顾我。我对她的印象深于对祖母的。
  猝然一声枪响,让炮楼在风凉的早晨中抖动了一下身子。熟睡的人都醒了。醒了的人都转了转脑瓜。祖父没有睡,他也没有转动脑瓜。他知道是怎么回事。他似乎就在等待这一瞬间的到来。他很快就上到了炮楼顶上。他看到三只船在海面上排成了一个三角形。他将那把刀握在手里兴奋地喊,海盗来了,大家各就各位。父亲和陶从厢房出来。陶的手里握着一把小左轮枪,那枪很漂亮,几颗黄澄澄的子弹清晰可数地嵌在皮枪套上。昨晚祖父从父亲门前过时,听到陶和父亲在说话。陶说,我们争取黑爷的计划落空了,白爷夺了权并投靠了敌人,我们要依靠你父亲的力量消灭白爷。   父亲和陶很快地爬到炮楼顶上立在祖父边上。这时天已大亮,海盗船上的旗换成了白色。白色旗帜上的黑色骷髅历历在目。他们看到白爷立在最靠前的那只船的旗下。他的边上站着蓝。蓝的头上扎着白布。蓝的腰上插着一支手枪。白爷让手下人拿了一个土制的扩音器在喊话:我们是为那个姓陶的来的,和其他各位兄弟无关,只要交出姓陶的,决不伤你们半根毫毛,声音在清晨的海面上传过来清楚响亮。祖父拿眼睛扫一眼姓陶的说,你听到了吗?陶挺了挺胸说,听到了,你看着办吧。父亲在边上说,你要交出陶先生就先打死我吧。祖父不理睬父亲。他让姓陶的站出来站到前面。陶将左轮手枪交到父亲手里便站了出去。祖父让手下人喊话:陶在这里你们看清楚了,陶是我的客,我知道怎样对待客人。   手下人在喊话的时候,祖父很得意地摸着下巴。他看到白爷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觉得很开心。他突然似乎听到一种板机的扣击声。他一个鱼跃将陶压在身下。只听得清脆的一声枪响,一股凉飕飕的风从耳根儿擦过。子弹打在后面的墙垛上发出玻璃破裂般的声音。祖父觉得耳根热乎乎的便用手去摸了一下。他闻到一股血腥味,这让他一下子兴奋起来。他快乐地挥舞着沾满鲜血的双手喊:打呀打呀打他个痛痛快快。密集的枪声立即灌满他的耳朵。   祖父一直握着他那把刀。他对枪不感兴趣。他先是看子弹在海面上来来回回地走动。他看到白爷的船停着没动,而另两只船从两边包抄上来。于是往这边来的子弹便多起来显得有点拥挤。后来他听到一声长长的呼啸有一个沉重的东西带着尖厉的叫声从头顶飞过落到后面。炮楼动了动,这让他意识到这是炮弹爆炸的声音。他没有炮。他想起黑爷说过他们要是有两门炮就好了的话。他知道那炮弹是白爷他们船上送过来的。炮弹炸过后,又听到白爷的喊话:投降吧,我们的炮弹会将你的炮楼炸烂的。这边依然一刻不停地将子弹射过去。又一声呼啸,炮弹依然带着呼啸落在炮楼的后面。可能比第一炮近了些,炮楼震动得比较厉害。但炮楼里的枪声依然此起彼伏扑向海面。特别是炮楼顶上的那挺机枪充满激情地昂首高歌让人耳目一新。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祖父没再听到炮声。他猜测白爷的炮弹可能不多了。也许一共只有两发,也许是三发。他知道如果是三发那剩下的一发他会在关键时用。祖父朝海面望了望。白爷的船没有前进。不仅没有前进,其中有一只船还在悄悄后退。祖父看到管家趴在那挺机枪边上。那挺机枪像蛇一样吐着信子。祖父想下去看看。从枪战开始到现在他一直待在炮楼顶上。他想下去喝口酒什么的然后再上来。   祖父走下楼梯时见到父亲和陶伏在枪眼上一边向外张望一边在说话。陶说,这样下去迟早要被攻破。父亲说,那怎么办?陶问有没有炸药?父亲说,地窖里还有三大桶。陶说,把炸药全部搬到通道里,等海盗们进来时炸他个人仰马翻。父亲说,就这么办吧。陶说,那只后退的船好像是刚刚开炮的船。父亲说,好像是的。陶说,这只船后退肯定是要开炮,刚才是靠得太近了,你去让大家注意点。   父亲和祖父在楼梯上相遇。父亲说:炮弹!祖父突然就感到炮楼像是被整个儿掀起又重重地摔下去。轰然一声巨响过后,祖父睁开眼,他看到一个奇形怪状的洞。通过那个洞他看到一挺机枪弯了枪管。他看到两个脑袋四只手从那洞里耷拉下来,一只手眼看着就要断了只连着一点点皮在他眼中晃荡。有一种又咸又腥的液体从那个洞中滴下来落进他的嘴里。祖父就地翻一个身。他看到边上躺着父亲。父亲的身上落一层厚厚的尘土。父亲将脸埋在尘土中一动不动。祖父过去拍拍父亲的脸。父亲一骨碌坐起来,炮弹!祖父看看那个洞说,炸了!通过那个洞祖父看到天很蓝没有云。这时陶醒过来了。陶说,机枪哑了管家死了得赶紧想办法将炸药弄到通道里去。祖父摸摸腰间那把刀还在。他一言不发地往炮楼顶上爬。楼梯已经不像楼梯,但祖父很快就上去了。楼顶上横七竖八地躺满尸体。这时所有的枪声都停了,四周一片寂静。祖父看到白爷的三只船像三只黑色的大鸟轻松自如地滑翔而来。祖父突然听到背后有金属相碰发出清脆的一声响。他回首猛看到管家半倚在已被炸得残缺不全的墙垛上一双眼闪烁着一种异样的光彩。他的手里握着一串钥匙。管家说,他们上来了?祖父说,还没有。管家说,将这个交给蓝。祖父的手伸过去,那串钥匙无声地滑进祖父的手心。管家猝然倒下一动不动。   白爷的船越驶越近,近得就像要贴上祖父的眼皮。白爷手里握着两把盒子炮立在船头。那两把盒子炮的枪管还在冒着青烟。他的额上扎着一圈绷带。绷带上的血迹鲜艳夺目。蓝站在他的身后。蓝头上扎着一块白巾那应该是用来装饰的,那白巾依然洁白。蓝的腰里插着一把手枪,那枪好像压根儿就没有动过。白爷说,开门吧。那声音很亲切好像就贴在他的耳边说的。祖父立着没动。他听到通道的铁门被打开的声音,那声音鬼鬼祟祟好像隐藏着一种阴谋。祖父知道这种声音是由父亲和陶制造出来的。他想象白爷和蓝一起进入通道的瞬间被炸得粉身碎骨。祖父觉得这不是他的本意。他的本意是和白爷面对面地进行决斗。至于胜负并不重要。祖父紧紧地攥着那把刀。那把刀在祖父手中还没见过血呢。   大船上开始往下放小船。一只两只三只四只五只,一共五只小船像漂在水面的瓜子。祖父看到白爷回头和蓝说话,大概是问她去不去。蓝点点头。蓝紧随在白爷身后。白爷的脚已经跨出船舷。祖父突然听到什么裂开的声音。只是白爷腾地跳起像一只展翅的海燕划出一个漂亮的弧度然后轻轻地落在小船上。所有的人都呆了。只见白爷一动不动地趴在那里。他的后背露出一把刀柄。刀柄是鹿角制成的,刀柄上嵌有七颗金星。
  我和刀的主人立在祖父的故居前。这是一座破旧败落了的庙宇。祖父死以后想来再没有人住过。我看到一只黄鼬大大方方地从神龛前过去进了一个边门,进门前还朝我们作了个揖。我们随着黄鼬进去。屋里尽是蜘蛛网。我看到一张板床,床上横七紧八地堆着一些草。那个窗是木质的花窗,破了一角。黄鼬见我们进来便从那花窗的口子里窜出。我走到花窗前朝外张望。外面便是陡削的山崖。陡削的山崖在外面向我龀牙咧嘴张牙舞爪。在这里杀死一个人确实是非常容易的,我想。   我转身突然看到刀的主人立在床前,他的手那么曲起做一个握刀的动作。他问我,你知道刺在白爷身上的那把刀是谁的?我说,祖父的。刀的主人说,不对,肯定不对。当时祖父与白爷之间的距离有近百米,再说那刀是从背后刺进去的,你现在知道了吗?我说,你是说蓝?刀的主人说,蓝有一把刀,和你祖父的那把刀一模一样,蓝后来想将那把刀拿回来,祖父说,算了,女人家玩什么刀。于是那把刀就留在了白爷背上随白爷一起漂向大海。   我看到祖父和蓝站在那个已经被枪炮整治得面目全非的炮楼上。激战了一天以后的海面格外平静。院子里也没有一点声响。管家死了还有很多人死了。父亲母亲还有那个姓陶的没死,他们一起走了。陶走在前面,父亲和母亲相随其后。他们的脸被夕阳照出一种异样的光彩。祖父不知道他们为什么来,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走。祖父只觉得自己达到了一种目的干了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祖父想起陶临走时的一句话。陶握着他的手说,你干了一件好事,一件有益于人民的好事,在你的一生中这将是至关重要的。   刀的主人说,陶当时确实是这么说的。他后来是咱们地区行署的专员。刀的主人说,你应该知道他,走路有点跛,就是那次摔的。我摇摇头。我不知道我们地区有一个姓陶的专员,确实不知道。刀的主人说,你父亲死那会儿他来了,他和你父亲是老战友;你父亲死那会儿,你祖父也去了,可没能见到你父亲,姓陶的把他拦在了门外。我说我不知道。刀的主人说,陶说的对,那场战斗对于祖父确实是至关重要的,祖父没有被镇压就是因为他在那次战斗中的表现,祖父活下来蓝也活下来这才有了你也活下来的可能。我仔细地思索了一下说,也许是这样的。我持一种模棱两可的态度。因为我母亲在生下我撒手西去时我对自己的一切无知无觉。那时如果有人要置我于死地我毫无怨言。我不知道我母亲的模样也不知道自己的模样。我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被抱出来的。   现在再作一种回忆想来是非常困难的。我没见过产房不知道产房的模样。想来那是一个非常圣洁的地方。我在那里经过了一下没作片刻停留即被一个老人抱走。这时父亲正坐在他宽敞明亮的办公室里签发了一份文件。当时应该是凌晨三时,因为我经常在这个时候梦见眼前有一道亮光。父亲感到有些疲倦,他走到外面阳台上,这时全城都在酣睡。父亲在阳台上深深地吸了几口清凉的空气返回他的办公室。他不知道我已经来到这个世界。他坐下来继续工作时感到肝区有些疼。我此时大概酣睡在一个老人的怀里。这个老人抱着我匆匆赶路。父亲后来死于肝癌。而我的户口卡上出生年月一栏始终保持着空白。   父亲的追悼会开得非常隆重。人很多,花圈也很多,父亲的骨灰盒摆放在百花丛中。主持追悼会的可能就是那个姓陶的专员。现在回忆起来他的腿好像是有点跛,不过我记不大清了。我和哥哥站在一起。陶后来和很多人过来和我们握手。我哥哭了,他哭得非常伤心。唯一遗憾的是我没有哭。我看着父亲的遗像觉得有点生疏,也许是我和父亲相处的时间实在太少了。我在幼儿园是全托,从幼儿园出来时父亲便病倒了。父亲在病床上躺了五年。在这五年中他辗转于各大医院,那些昂贵的药物维系着他奄奄一息的生命。我最后一次坐在父亲的病榻前时,父亲已无法说话。他就那么躺着。外面的阳光很好,正是春天,万物复苏充满生机。而父亲三十九岁的生命却已经走到了尽头处。我盯着父亲看,我看到一张皮包在一副骨头架子上。再后来我连那张皮也看不见了。我清清楚楚地看到一副骨头架子顶着一个骷髅。在我的感觉中,父亲在那时就已经丧失生命。陶对我们说,要坚强些。哥哥点点头。我也点点头。陶说,要向你们父亲学习。哥哥点点头。我也点点头。这时有人走到陶边上对陶说他来了。陶说,把他劝走,别让他进会场。那人说,劝不走,怎么说也劝不走,他闹得很凶怕会闯进来。陶说,说什么也不能让他进来把他赶走。陶最后对我们说,要化悲痛为力量。哥哥继续点点头。我看到陶向门口走去,那边有很多人。   祖父的胡子越来越长。祖父的身体越来越干瘪。祖父剁猪食的动作越来越慢。那刀有气无力地落下去轻飘飘的,竟切不断那些菜根菜脑。祖父终于是个老人了。他的劲使完了。而祖母的奶子依然饱满。六个萝卜头般的姑姑一个个或者长大或者死去。一个个嫁人养孩子有如炒熟的蚕豆噼噼啪啪四散蹦去。祖父终于不再剁猪食了。那条门槛已经被剁成了树屑和门前的泥土混淆在一起让人无法分辨。不剁猪食了的祖父再没有什么事情可干。没了那条门槛祖父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唯一完整无缺的是那把刀。祖父每日提着那把刀从屋子里进进出出。祖母坐在小屋里织渔网,这是他们生活的主要来源。当然嫁在附近的姑姑们偶尔会给他们一些接济。祖母看祖父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便说,你不会到儿子那走走。祖父依然握着那把刀在茅屋进进出出。祖母说,那可是你亲儿子。祖父依然握着那把刀在茅屋进进出出。祖母叹口气摇摇头不再说话。   祖母织网的动作很快很利索。三五天便是一张新网。祖母将织好的网一卷便拿到集市上去卖,正好赶上三五天一逢的集市日。祖母虽然也有了些年纪,但和祖父毕竟有相当差距,祖母将头梳得很光,衣服穿得整齐干净。祖母将那张新网往腋下一夹便出了门。祖母说,那你就在这破屋里待着吧。太阳照在祖母身上,依然一身辉煌一身春风。祖母迎着太阳一路走去。   祖父就待在屋里。待在屋里的祖父无所事事。他就看太阳慢慢地爬上中天。太阳爬上中天的时候祖母就回来了。赶了路的祖母气喘吁吁。祖母常告诉祖父一些集市上听来的事情。有一日,祖母终于对祖父说,你儿子死了。祖父不相信,自己还没死呢他怎么就死了?祖母给祖父看一张报纸。祖母不识字但报纸上有父亲的照片。父亲的照片被框上了象征着死亡的黑框,这是众所周知的常识。父亲的照片下面有许多黑字,黑字排列成许多名字,那是治丧委员会的名单。其中就有姓陶的专员。祖母说,现在你该去看看了吧。于是祖父就上了路。
  三天以后祖父回来了。他是走着去走着回来的。一双布底鞋全磨穿了。他在门口站了半日没出声,看祖母织网。祖母拿梭的手上下左右地舞动让祖父看得眼花缭乱。他似乎就看到了那把刀。他不知道祖母是如何将那把刀刺进白爷的后背的。那张网又要织好了。明天又是集市日,祖母又该打扮一番上集市去卖网。祖母问,死了吗?祖父说,死了。祖母问,见上面了吗?祖父说,见上了。祖母说,见上了就好,还是老样子?祖父说,装小盒子里呢。祖母说,装小盒子里好,以后我们也装小盒子。祖父不做声。他想还有以后吗?他觉得自己已经被装进了小盒子。   这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外面阳光很好,没有一丝风,空气很闷人。他看到一群蚂蚁在搬家。蚂蚁的队伍很整齐地从远远的什么地方而来,沿着墙根最后钻入他们睡觉的大躺柜。他想天要下雨了。天果然就下雨了。半夜时分那场雨在风的鼓舞下铺天盖地而来。那真是一场极为罕见的暴风雨。那间茅屋在暴风雨中承受不了折磨最后猝然倒地。那只大躺柜从水中冒出来乘风破浪漂游而去。祖母扶着祖父在风雨中跌跌撞撞地走。   他们曾经走过他们原先居住过的那片辉煌灿烂的建筑。那片建筑在暴风雨中巍然屹立。祖父和祖母在门前站立了一会儿。门关得天衣无逢,院子里面一片漆黑。石狮非常冷峻地盯着他们瞧如同陌路。雨打在黑漆台门上所发出的噼啪声和当年的枪声非常相似。风拍打着门上的铜环那声音浑重深厚如从百米古井深处传来让祖父心旌摇动。祖父看到白爷从声音中出来。他们又面对面地站在了一起。有人站在中间说开始吧。那人似乎是蓝又似乎是陶。那人给他们每人一把刀。两人同时将刀握在手中。第一次,祖父看到自己将那把刀准确无误地刺进白爷的前胸白爷扑地而死。中间那人将刀收回说,重新开始吧。这回祖父看到白爷的那把刀明晃晃地过来没入自己的前胸,刀尖在心脏上舔了一下那心便炸裂成一堆红色的粉末。祖父倒在地上睁着眼睛等那人重新喊开始。中间那人果然说了。这是第三次,祖父看到两把刀同时飞起像两道白光直朝中间那个人射去。刀不见了人也不见了,只听见风声雨声。   后来祖父和祖母往没有水的山路上爬,终于找到了这处可以躲避风雨的栖身之处。第二天,雨过天晴,他们才发现这是一处败落了的庙宇。祖父很高兴地说,就在这里安身吧。祖母说,这地方怎么安身?啥东西也没有呢?祖父就坐在神龛前玩他的那把刀。祖父玩刀的样子很专注,像是下定一辈子要这么玩下去的决心。一束阳光从外面射进来落在祖父身上,给他罩上一种神圣的光圈。神龛里面没有神像。祖母摇摇头说,咱们去女儿家吧?祖父说,你去吧,你可以给她们织网带孩子烧饭洗衣服,我去干什么。他继续玩那把刀。祖母摇摇头就下山了。住得最近的女儿离这里有二十里地。祖母隔些日子上一次山,给祖父送一些东西。姑姑姑夫他们也都上过山劝祖父下去和他们一起住。祖父总是摇头。人们不知道祖父在山上是怎样生活的,只知道他还活着,还活着。时间就这样一天天地过去。慢慢地,祖母也老了她已经爬不上山了。这时祖父的身体反倒好起来了。他开始下山了,几十里山路对他来说根本就不成问题。他下山并不去女儿家,也不去看祖母。于是,在海边人们经常可以看到他和那片辉煌灿烂的建筑遥遥相望。这件事引起了许多人的兴趣包括刀的主人。   刀的主人已经坐到那张木床上去了。外面的天色已经有些昏暗,这让屋里的光线明显不足。刀的主人的脸开始变得神秘莫测。他招手让我过去。他拍拍那张床让我也坐上去。他说,你祖父当时就是在这张床上蒙难死去的。我知道事情已经到了关键时刻。我的心情变得紧张起来。刀的主人说,现在你大概已经知道刺在你祖父身上的那把刀是谁的了吧?我说,祖父的?他说,也可以这么说,不过后来他将那把刀送给了我,也就是说,在他临死时,这把刀的所有权属我,我是刀的主人。我想了想说,祖父为什么把刀送给你呢?他也想了想说,我也不知道。他又想了想说,也许是因为他再没有什么其他人好送,在他临死前的一阵日子里,他的身边除了我再没有谁了。我似乎有所明白。   我开始打量房间。屋里没有电灯也找不到其他灯具。我看到床脚有一些剩余的松明,这大概是祖父生前用来照明的。天色慢慢地黑去,山很静并越来越静。几里外海浪的声音传来,声声入耳。祖父点燃松明坐在床前等着他的到来。祖父握着那把刀。他将这把刀视为一把宝刀、一把神圣之刀。他挥挥手,一些有生命的精灵便齐刷刷地倒下。他握着刀守在床前等候。火光把他的影子夸张得十分厉害。他听到夜鸟凄凉的哀鸣。他依然耐心地等待他的来临。他已经将刀准备好了。他将刀给我了,确实给我了,刀的主人说:他双手捧着刀举过头顶,他对我说你来吧来吧。我接过那把刀,那确实是一把好刀,我真喜欢那把刀。刀的主人比画着:刀拿在我手里时他又对我说你刺吧。我就试着刺了一下。我的刀法不纯熟,他很容易地就躲开了。我又刺了一下,他又躲开了。我不断地刺,他不断地躲开。我发现自己这是跟一个影子在练刀。也许这把刀已经被他驯服。刀的主人虽然说得有点夸张,但我相信这种可能。刀的主人说,实际上我也不希望刺中他,他每天给我钱。我不知道他哪来那么多的钱。这当然不关我的事,但事情还是发生了。那次,那刀很容易地就刺进了他的胸口,非常非常容易,刀的主人说,“噗”的一声,就像平常吹灭一盏油灯那么容易,他就完了。刀的主人说,我想他可能是没钱了,他死后我掏过他所有的口袋里面没有一分钱,不过也不一定,他可能将钱藏到其他什么地方了。刀的主人问我,你认为怎么样?我点点头又摇摇头。我想现在一切都了结了,我该什么时候回去呢,明天后天或者就是现在?   现在我已坐在自己的家里。我的朋友那个小报编辑就坐在我的边上。我说就是这样。他摇摇头说,你绕来绕去说了这么多还是什么也没有说清楚说明白,刀的主人是谁,他为什么要杀害你的祖父?最最关键的地方你都没有弄清楚怎么就稀里糊涂地跑回来了。我说,确实就是这些了,你不是说要天花乱坠胡编乱造吗?你可以出出点子。他就说,我的意思是刀的主人是你的姑父,你祖父当时藏下一笔金银珠宝,你姑父见财眼开顿生杀机。我说,姑父杀祖父我有些于心不忍。他说,那么就让刀的主人是白爷的儿子,为父报仇名正言顺。我说白爷的儿子?白爷哪来的儿子?他说,你祖母也就是蓝,不是在那过了一夜?我说,不行,他们根本没有睡过觉。他说,那就这样吧,刀的主人是管家的儿子。我说,管家的儿子,他为什么要杀祖父?他说,管家的儿子看祖父活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意思,没有意思还活着不是太痛苦了,还不如让他幸福地死去。我摇摇头,我说,不好。他摊开手说,现在唯一的办法是将刀的主人作为一种象征,作为祖父的一种化身,实际上你祖父是在想象与白爷的一场决斗中将刀刺进了自己的身体。我说,自杀?你怎么尽出这样的馊主意?他说,那你认为应该怎样?我想了想什么也没想出来。后来,我对他说,我还有一个哥哥,这件事似乎还应该征求他的意见,因为我们都是祖父的子孙。我的朋友叹了一口气说,那我还有什么好说的呢?何必呢,人都死了,怕都烂成泥了,还较什么真?我想想还真就这么回事。于是我便将小说草草收场。   王安林,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在全国各种文学刊物上发表小说200多万字,作品多次被《小说选刊》、《小说月报》、《作家文摘》、《现代语文》等转载推荐,入编各种选本,出版有《王安林短篇小说选》《理想之圈》《城市里的麦粒》《以什么打发漫长时光》等。现就职于浙江省台州市椒江区文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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