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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灯(第五――六章)_新浪网
雪灯(第五――六章)
.cn 日&14:07 新浪论坛
&&&&作者:李尼
  第五章
  想到一旦做了小鲜的丈夫,独自在家看电视的时候会越来越少,袁方在小鲜回娘家取夏天的薄棉被后,往沙发上一仰,脚搭在茶几上,就着几听啤酒,总之彻底松弛了身体,放宽了心,开始看电视。也很难说他那是在看电视,不过是处在那种状态中罢了。
  再说,电视节目有什么好看的,没有。尽是些穿得够好吃得够好身材容貌都够好的红男绿女在其中穿梭和如时下常说的搞笑。其乏味的程度,刚好够一个因为妻子其实是准妻暂时离去而身心放松的男人眯上眼,将下巴颏儿搁在胸脯上打盹。然后,在一声爆笑和锐叫中惊醒过来,眨巴眨巴眼睛,再灌上一大口啤酒,涮涮嘴里的涩味。
  袁方谁知道第几次被惊醒时,是被电话铃闹的,不用说是小鲜打来的。自从她入主袁方的老巢后,袁方那帮狐朋狗友简直像被秋风扫落的树叶似的,不知道都哪里去了。由此也可见异性爱的排他性了。
  小鲜问袁方在干啥?袁方为了定神,咚的灌了一口酒。他这么大的动静,声音难免会传过去,所以小鲜又问他在喝什么?他说,水。自己也想不到会如此敏捷。还马上汇报说,他刚锻炼完,出了好几身汗,渴得要命。说完,咣的又一口。幸好科技还没有发达到能将气味顺着电话线传给对方的地步,否则,小鲜肯定会插翅飞来,把他立毙在掌下的。一个撒谎者,连全国人民都会共诛之的。
  小鲜不可能闻到啊,所以她夸他好乖。还让他在家乖乖地等妈妈回家。她说她明天要晚一些才能回来,因为她要她妈陪她去宜家订他俩前些日子看好的床。
  袁方乖巧地说我也去吧。理由是他是男人,有的是力气。另外,他还可以带上钱。但一如既往的,小鲜拒绝了他。她柔声道,还笑个不停:“你有的是力气?连我都抱不动,还敢在那里逞能!”至于钱吗,她说,她妈非要替他们出。
  袁方咕噜道,他想为小鲜分忧啊。小鲜好像受到了感动,停顿了一会,再次要求他好好地在家等妈妈,也就是她了。
  放了电话,袁方想,这要在他前妻那会儿,一定会让他高兴得憋过气去的,但这会儿却刚好相反,小鲜既不肯用他的力气,也不肯用他的钱,也让他憋气。这么两相对比,他都憋气的话,他盯着电视想,那肯定是他有问题了。要不,他妈老骂他左也不是右也不是呢!就说他对小鲜的态度吧,玻璃事件以后,他怎么会对归来因而是珍贵的小鲜提不起劲来了呢。
  他这么乱想着,眼神呢,暂时被电视画面勾住了。
  画面上是两个细皮嫩脸、穿得轻飘飘的男人杵在那里你问我答的。其中一个,主持人吧,问另一个:
  “西藏能让你宁静的心灵保持多长时间?”
  答腔的这一位偏起脑袋,假装想了想,并不正面回答,道:
  “我是四年以前去的。”
  其实他只要回答“四年”就够了,但他非要做秀,等着主持人来给他帮腔。果然,主持人大惊小怪地咋呼道:
  “啊,这么说,已经有四年了。这么长的时间了,真棒!唔,等我心理失衡时,我也要去西藏。”
  袁方再看下去,才知道原来对话来自中央电视台正在直播的全国青年歌手大奖赛的决赛现场。看来,答腔的那一位还是个正在角逐前一二三名的歌手呢。
  隔过另一位决赛者,一个女歌手也提到了她的西藏行。虽然和那位男歌手用的词不一样,意思却是一致的。她也说,西藏不仅让她知道天外有天,还磨练了她的意志,让她变得不那么计较了,也就是说,自从去了西藏,她变得不那么看重名利而心平气和了。
  这两个歌手之后,又有三位提到了西藏,那里似乎对他们的心灵也有同样的抚慰。这是袁方赶上看到的歌手,没有看到的呢,谁知道还有几位!真让人不能理解,竟然众口一词地在电视上宣布自己得到了旅游西藏的好处。
  按说这些人只是些歌手,参加的又不是有关旅游或者心理问题的竞赛,他们去没去过西藏干观众主要是评委什么事呢?当然干评委们的事了,有一个评委在点评其中一位歌手的好坏时特别赞扬他有稳定的台风、平静的心态,所以发挥得尽善尽美。这正是那个在西藏净化了心灵而保持了四年平常心态的歌手。最后他得了第一名。
  他得了第一名后,主持人又来采访他。问他高兴吗?当然。但怎么看不出来呀?主持人奇怪了。第一名回答是西藏让他变得如此平静的。
  你得了第一名,当然可以矫情了,袁方想,可料不到主持人采访到一个落选歌手时他也这样说,面色还很沉穆。慢慢的,袁方也看出了些眉目,敢情西藏是医生而且是中医开的一剂良药呀!这剂良药不能说包治百病,但确实对人类的通病,比如功利呀失衡呀嫉妒呀烦躁呀有疗治作用,而且效果明显。且看这些歌手吧,确实和我国古代饱有儒家学养的圣贤一样,完全做到了“不以物喜,不以己悲”。这在争当第一的演艺界,确属难能可贵。
  袁方是有旅游经验的人,对大自然所具有的让人精神一爽的功能颇有感受,但也不过如此了,西藏何以有那样的魔力,以至那些歌手、那些人尖子都一致受到了她的关爱和恩惠呢?
  其实听他们说来也含混得很,不过是蓝天白云荒山野水的。具体而言,仅仅是多了布达拉宫和几座寺庙。当然,还有穿行在其中的藏族人。缺氧,喘不过来气也算?
  要说袁方那在云贵高原上的家乡,天也是蓝得发坠的,云呢,不用说,白亮得密实得只能用珍珠来形容了,而且,人民也可与西藏的藏族媲美,朴实,勤劳,勇敢,善良,而且一样的是男的健壮、女的美丽。但迄今为止,不要说能在电视上抛头露面的人,就像他这样的凡人,袁方都没有听说过他家乡的云天山水和人民给外边的人、给旅游者带来过心灵的慰藉,而且有的居然还长达4年。
  二三十年前,袁方的家乡,从成都、重庆这两个西南最大的城市去过一大批知识青年。去前,他们都是立过大志、树过雄心的。就是这样,袁方家乡美极了的云天山水也没有给他们留下多深刻的印象。袁方上大学时,有一次在返家的火车上碰到一个当年在他的老家插过队的知青。那个人一听袁方的来处,立刻说,啊呀,你们那个地方,简直穷山恶水的,还尽是刁民。
  当然,那时城里人还没有什么油水存在肚里需要在游山玩水中去消耗掉,又哪里识得山水使人忘忧成仙的好处呢。至于那人印象里的刁民,比之当今的城里人可能还包括他自己在内的物欲横流,不知要善良、老实到哪里去了。
  大概这也是人吃饱吃好以后和饿肚子时对大自然和山民的不同看法。
  但再怎么着,袁方想他老家的山水人民都达不到陶冶人心竟至平静的地步。他在替自己家乡扼腕之际,禁不住也想到给那么多人升华了精神的西藏去,起码他可以看看自己畏惧婚姻究竟是怎么回事。
  如今要去西藏旅游,和去别的地方一样,很简单,可以自助去,也可以随旅行团去。但一般人听说后,仍很吃惊。比如袁方的同事。他们说,那里缺氧,你不怕把小命丢那儿?真是没地方玩儿了!又有人给他出主意,问他为什么不申请去援助西藏。名额多着呢,他们说,又玩了,还误不了提干分房的,甚至解决老婆的农村户口。
  提干和转老婆的农村户口,对袁方来说,都是不相干的事,房子倒搞得他有点心发痒。转念一想,他去西藏,为的是让心灵有所宁静,先不先混个房子进来,本来起伏尚可的心海岂不是会刮起七级台风吗?于是,晃一晃脑袋,霎时间,意念澄清无埃了。
  不过他那些同事的话,还是让他有点分心。例如,缺氧对身体的危害到底有多大?肯定小不了,否则,他们能那么惊讶吗!而且援藏人员的待遇有那么好吗?不可能吧。
  这样的问题,涉及身体的,他大可以去问大夫;思想的,大可以去向有关部门和领导讨教。但他都没有这样做,而是斗胆给中央电视台打了一个电话。那一边不知他是何来头,先还挺热情的,听明白了,原来是要打听半个月前全国歌手大奖赛的冠军得主,就冷冷地把他推给了名人档案库。这儿的人倒和蔼,将冠军,哦,叫许赢的手机和家里的电话都一股脑地给了他,并告诉他,这个人目前受聘于央视。还说,他不仅继续唱歌,还在18频道任专职主持。
  袁方这个人的缺点和优点都是不知深浅,马上就将电话打到了人家第一名的手机上。这时,正是晚饭时分,第一名和几个同道里的朋友聚在长城饭店的餐厅里,一边吃喝,一边在那里臧否人物。拿起电话,一听是一个热心观众打来的,就有点蹙眉,但忘不了和同饕们戏噱道,追星追到我手机上来了。
  结果不用说,自己都有点扫兴,原来不是追星的,是一个胆大妄为的咨询者。问了他两个问题:第一,缺氧有害健康,你去了缺氧的西藏,感觉如何?第二,西藏难道那么有魅力,以至你得到了抚慰,心灵真的宁静下来了吗?
  这两个问题,对于一个在电视上因而在全国观众面前得了第一名的名人来说,无论哪一个都在浪费他宝贵的时间,何况还是他在滋养因为应酬多啊事务多啊而坏了的胃时,袁方这不是讨打吗!幸好有很多人在眼前,第一名要顾及自己的公众形象,所以才不好发自己的名人脾气,何况来电话的人称他有一颗宁静的心灵,有这样心灵的人随便发火,要是让那些狗仔队的人,即娱记的鼻子嗅着味了,改天一见报,不怕影响自己在民众中的声望――反而会越来越旺,只怕耽误了自己在电视圈的前程。第一名还没有被自己的名声搞昏头,很明白自己刚刚起步,很需要来自四面八方的领导和各位大姐大哥伸出来拉自己的手不要缩回去。于是强按下满心的不快,装成一个知心哥哥问可以当他叔叔的袁方,是不是心里感到不快活了?!
  袁方想不到第一名如此轻薄,但他的目的不在于此,就“唔”了一声,算承认了。
  “那你真应该去趟西藏。”第一名说。
  “所以,问你呀!”
  “什么问题来着?”
  袁方只好把他的两个问题又重复了一遍。
  这回是第一名在“唔”了。但他显然在酝酿情绪,好像袁方将他说话的积极性调动起来了,或者他要借此发挥给他满桌的朋友听也未可知,反正他的声音可以用余音绕梁来形容。
  说来说去,他都围绕缺氧在说。他的感受是,缺氧虽然让大多数的非高原人气促心跳,不好受,但独特,与众不同;还说,西藏的魅力就在于她缺氧。对此,他进一步阐述道,比如,一个活蹦乱跳的非高原人,本来的梦想不过是娶漂亮的女人或嫁有钱的男人,然后过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但一陷入氧不够用气喘吁吁的境地,无力无望及至会死去的恐惧就会泯灭这个人所有的物质欲望。一个非高原人,在你喘气都困难的地方,眼见着身旁的民族兄弟健康、知足因而悠悠然地在高原蓝宝石一样的天空下打发自己的日子,你就会有所颖悟的,并且骂自己,急个屁呀!如此一来,想要出名有钱娶美女的念头,就会被油然生成的宁静荡涤而去……
  “反而才会有名有钱有地位,下一步就等着娶美女了。”袁方接口道。
  “恩,什么?”第一名说得正陶醉,被袁方岔开,有点愣住了。袁方又说:
  “你在说自己吧?”
  第一名倒也爽快,道,“是又怎么样?”
  “好,”袁方评论道,又说,“我明白了,你那个西藏行就像学生考试前的放松。对于你,蓝天白云和藏人平静的生活大概很起作用;对于我,就说考大学前吧,是去板栗树或者桑树下捅蚂蚁窝。”
  第一名显然没料到碰着了这么一个咨询者,可能也被气着了,哽住了。但他是公众人物,反应机敏,转眼就有清风拂上他的颜面,可话却不饶人,他柔声问袁方:“先生,有什么困扰您呢?”
  袁方不假思索地道:“婚姻。”
  “哈,这确是件让人不安的事。怎么办呢?奉劝你去西藏吧!”说完,也不等袁方有所反应,笑着关了机子。
  袁方还算机智,和小鲜谈去西藏旅游的事时,先抱出一大堆刚买来的西藏旅游读物让她看,翻一页感叹一声美啊,惹得小鲜直笑他;又给小鲜吹西藏在升华人的精神方面的神奇魔力,例子当然离不开第一名等等歌手了。云山雾沼了好一番后,才建议小鲜说,咱们去西藏旅游回来再结婚吧。没想到小鲜比他机智,笑道:“干吗呀,婚前考验吗?”袁方操之过急,马上就默认了。
  小鲜本来没意识到袁方可能不想和自己结婚,这一听还真是,不啻五雷轰顶,愣住了。好一会,泪水才如线地淌下她瓷实的脸,可她真有定力,眼睛居然不眨。
  袁方吓坏了,赶紧解释自己不是那个意思。
  是哪个意思呢?对于一个已把自己沐浴在婚姻的彩雨里的准新娘来说,这时都失去了说服力,小鲜就是一个劲地哭。如果不算呜咽的话,可以说,自尊得没有一点声响。屋外,天黑得很慢。
  在这种情况下,袁方一般不去劝小鲜,那样的话,她可能会暴跳如雷。他改口说不去西藏了,至于结婚呢,他保证明天就去登记。这会儿呢,他准备请小鲜下馆子。
  小鲜不理他这一套,她坚持要说清楚。她说,袁方是一个跟屁虫,都半大老头了,还追电视里转眼就过去的一片星。以她的孤陋,连她都知道我国建筑界前有梁思诚、今有崔凯,她问袁方,你怎么不奋起直追呢!
  这是个现成的答案,让袁方还怎么回答。但他觉得小鲜既然开始挖苦他了,说明她的情绪有所松动,所以他就试着去抚摩她的手背。那上面的指坑又圆又润泽,仅仅为此,袁方觉得自己也确有必要扑灭她的怒火。但他没能成功,小鲜在他欲碰欲不碰之间,已然决绝地击了一大巴掌在他的手背上。
  她还要说清楚。
  这一次,她骂袁方是一个标准的笨蛋。她说,袁方你都四十不惑了,难道看不出来第一名等等参赛者其实都是些装出来的心灵失措者吗?真正的心灵失措者,照小鲜的理论,只能产生于饱食终日逾三代以上的人群中。这些人也就是所谓的贵族。以我国大陆目前的情形看,饱食终日者连一代人的时间都不够,那么,小鲜试问,哪儿来的贵族,也即心灵失措者呢!没有来源。如果有的话,也是假的,是冒牌的。小鲜说,如果真的要在十多亿大陆人里找一个两个的话,不是吹牛,她本人还勉强算得上,谁让她家的高祖被顺治爷封过爵呢。
  她嘲笑第一名等参赛者,不过是在借西藏的神秘添自己的人身之彩,恶心!她说。
  小鲜这么挞伐第一名等参赛者所谓受惠于西藏的说法,很称袁方的心,有好几次他跃跃欲试地想要参加进去和小鲜一起骂,却不得机会。小鲜根本就不给他机会,对他用眼神手势搞出来的花样也不加理会。袁方再反应慢,这会儿也意识到什么说清楚,左不过是小鲜为了奚落他才要说清楚的。既然那些人都是假装的、冒牌的,袁方一个跟屁虫,还会是什么呢?更是假装和冒牌的了。
  无论被骂作跟屁虫,还是笨蛋还是冒牌货,只要小鲜能消气,袁方都听得下去,还傻笑着直点头,但马上他就笑不出来了。小鲜说她又不是垃圾,袁方你何必费去西藏的神来打发我呢?
  结婚袁方是犯憷,但打发走小鲜,老天知道,他可从没动过这个脑子。说实在的,他还怕小鲜丢下他一走了之呢!不然的话,他砸玻璃窗干什么被人暴踢暴揍又为什么啊!真不知道小鲜是怎么想的,那么年轻那么漂亮经济又那么独立,可还是那么热衷于结婚。但他不敢这样去问小鲜,现在小鲜是老虎的屁股摸不得的,再说她也不会从正面来理解他的问题的。那样的话,反而更糟。于是他打了个哈哈,打算蒙混过关,他问小鲜,难道你不想去西藏吗?如果不想,那你就大错特错了,就不时尚了。他说,现在你走到大街上,随便问一个人,你问他,最想去旅游的地方是哪里?他一定会回答说:西藏。当然,这个人一定得是一个具有小资情调的人,就像你我,袁方说完先笑起来,自以为幽了一默呢。可小鲜还是板着她的脸。
  这样对峙了一会后,小鲜好像烦了,她说,谁愿意和你这个超龄儿童兜圈子啊!她说她要回家了。说完就拽自己散布在袁方这里的衣物,东一下西一下的,搞得巴掌大的房间里鸡飞狗跳的。袁方想要阻止她,被她大力一搡,人没摔着,慌乱中把茶几上的旅游读物都划拉到了地上。
  她门也不关,走得一阵风似的。如此洞开的门其实正好便宜袁方去追,可他不是天生就沾点巫气的女人,哪能领会小鲜不关门的意图,所以等他回过神来时,小鲜橐橐的脚步声已在一二楼的楼梯上响了。
  好在他还是冲了出去。
  “小鲜,小鲜,”他先是怕人听见压低了嗓门喊,但橐声更快了,而且在消失。于是他放开了声大喊,“小鲜,小鲜……”
  小鲜没有喊回来,却喊出来一个男邻居。
  这个人在他被扭送派出所时对他报以过同情,当然得点点头罗。这么一耽搁,他又不想让旁人看他和小鲜的闹剧,脚步自然慢了下来,小鲜自然就没追上。这个人倒饶舌,说:“你要想拦住女人的话,就别停下来,别管有没有闲人看,你只消冲上去抱住她的腰,让她动弹不得就成了。那样的话,她的面子保住了――因为她可能并不见得那么想走,而且她会更离不开你的。”他又说袁方,其实只要奋不顾身,就能得到女人的心。
  袁方能听完他这么一大通废话,显然连追小鲜的企图也放弃了。
  更糟的是,这个人得寸进尺,居然跟进了他的家门。
  论个头年龄,他俩都差不多,但这个人比较他单薄一些,不过柔韧有余。要说,他才是小鲜喜欢的那种类型。脸呢,有山有峰的,这说明他之健美,连脸部都没放过。
  他扫了眼地上的旅游读物,一语中的地道,怎么,想去西藏逛逛啊!
  他如此不容置疑,袁方只能回答“是”了。这人也确实是个友好的人,说话间已经将散落的读物包括一只翻扣着的烟灰缸归置好了。
  “好主意!”他说。马上又说,“去喝杯酒,如何?”
  袁方用了几秒钟来判定他的“好主意”指的是旅游西藏呢,还是去喝杯酒。
  他还兀自劳神呢,那一位又在催他了。显然,喝酒也是不容置疑的。
  袁方决定跟他去。
  临走时,这个不速之客又显出他的友好,或者说是体贴,他建议袁方别再往身上套衬衫了,T恤就行,他说,风都热了,还用手在空中抓了一把,好似掬到了热。这时,袁方才想起问他的贵姓。
  “叶,”没有像别人似的免贵,他说,“知秋,这是名字。”
  他们来的酒吧叫“雪灯”,名字听来超凡脱俗的,店内灯影人影幢幢,与一般酒吧倒没什么分别。特别处是四壁挂满了大大小小的原木像框,像呢却只一幅:一位年轻女子的半身黑白照片。这位女子是个藏族女孩,着领口翻毛的藏袍,饰有颗粒粗放的珠串,无数根细辫子顺披在脸的两侧,整个神情显得有点羞怯。
  这家酒吧的所在地三里屯之热闹,又是自己常来常往的,袁方很奇怪,他居然不知道竟还有这么别有洞天的一个来处。简直白活了嘛!他想。
  一落座,叶知秋的体贴又露了出来,他并不征求袁方的意见,就直接吩咐酒吧的小姐去外面的馆子端碗面来,而且特别要了碗南方味的。
  他所谓的南方味,让人家小姐很难把握,就问他,什么样的南方味?他说,不要太咸,撒上几粒糖进去。酒吧小姐领命正待走,他又叫住人家,说,还要有点香葱。
  然后,他给自己点了杯红方。至于袁方的,他说,等吃完了面再说。
  鉴于他的大包大揽、指挥若定和明察秋毫,袁方忍不住笑了起来,一边猜他的职业可能是某个服务行业的大堂经理什么的。但是他说,错,也不错。
  错,他说,他曾经是个编辑,编书的。其实袁方已经明白了,但他欲罢不能,进一步描述说,就是那种趴在桌面上,在作者的书稿上,拿根红笔划来划去的人。然后就楼上楼下地跑,为的是找领导签字,找比自己职称高的人审稿,找印制科的人印书,找发行科的人卖书。到了年终时,财务上的人会给这个编辑算一笔账,让领导来看他当年是赚了还是赔了,赚了,表扬,给奖金;赔了,批评,扣奖金及至工资。当然当然,他说,这都是小菜一碟,最受不了的是,那些书稿呀,他说,看得人要不是想吐,就是想哭。比如,他虽然读的是中文,有“万金油”之称,但同时让他编一本航空词典和初中英语课本,他还哪里有精神去让自己的太阳穴清凉清凉呢?这且不说,主要是搞得人这一辈子都不再想读哪怕连天上的仙女也能勾引下来的书了。话到此处,他告诫袁方千万不要从事这个行当,如果有后代,他说,让他们也别干。
  对此,袁方倒有点窃喜,好在,他还属于那种职业与兴趣相当的人。
  但不等袁方稍有回答,他又说开了别的。这次是针对袁方对他目前的职业猜得“不错”而发的。
  当然,他说,他并不是什么饭店或类似服务行当的工作人员,但也相去不远,否则的话,他不会请袁方坐酒吧的――鉴于袁方刚和女友吵过架,不宜独处;他不会关照袁方吃什么晚饭了――鉴于袁方枯黄的面色和不间断的腹鸣;另外,他也不会考虑袁方南方人的口味了――鉴于袁方的口音、单薄的身子骨等等吧。
  “那你总不至于是保健科的大夫吧?”袁方吞着吧姐端来的面,通身即刻妥帖了,一边胡乱猜道。
  可想不到,老叶打握住的拳头里捅出一根指头来点着他,笑道,真好眼力,猜得八九不离十。不过,他又说,他既没有医生的学历,又没有行医的执照。而且,他这个保健医,不是管身体的,是负责精神的。
  “啊,”袁方赶紧将最后一口面轻声哧溜进肚里,肃然地说,“原来你是精神病大夫!”又低头看老叶递给他的一张名片。那上面写的是:
  叶知秋
  雪灯酒吧兼“平静下来吧你的心灵”旅行社心理咨询员
  和我国所有讲究些的名片一样,无一例外地还附的有英文。
  “奇怪,是吧?!”老叶俯过桌面问道。他的眼睛在酒吧温暖黯淡的光线下闪闪发亮,显得他的心情好像挺急迫似的,一边随着袁方的视线,四下转动着脑袋。他说,他们所在的酒吧实际上和他服务的旅行社是连锁店。
  居然有这样的连锁店,袁方确实闻所未闻。当然,也只怪他孤陋寡闻,所谓马群大了,还有绿马呢!
  不过叶知秋在这酒吧里随意自如的态度至少得到了相应的解释,原来他正是这里的职员。看来那些歌手有关西藏之行能让人的心灵平静下来的说法,也不完全是空穴来风。事实明摆着,果然有一家提供此项服务的旅行社,袁方想,再且静下心来,听叶心理咨询员“说来话长”吧。
  第六章
  在提到雪灯酒吧以及“平静下来吧你的心灵”旅行社(对外也称雪灯旅行社)的渊源时,老叶说,有两个互相关联的爱情故事不得不讲一讲。主角是三个人,一个是雪灯酒吧的前老板,男的;一个是它的现任老板,也是雪灯旅行社的经理,女的;另一个呢,也是女的……老叶看到了袁方的怪异表情,所以他特别停下来让袁方不要将这个爱情故事当作是三角恋,因为那太庸俗了,他说。
  在得到袁方肯定的答复后,他继续往下讲。
  ……他说,就是那个挂在墙上的姑娘。
  他说他的爱情故事既要倒叙,又要插叙,反正挺复杂的,他要听者,也就是袁方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可以随时打断他,问他。
  他说,两个老板的爱情故事发生在五年前。当时,两个人,男的叫水云山,有一个8岁大的儿子;女的叫韦枝,有一个女儿,已经15岁了。可见,两个人都是过来人。不过孩子们的年龄并不意味着这是一段老妻少夫的恋情,只能说明女主角结婚生子早。实际上,他们两人同龄,当时都是40上下。
  不过,两个人的婚姻,一个合法;一个呢,不用说,不合法。也就是说,韦枝的合法,而且还合法地离了。她的既然合法,水云山的就不合法,但水云山不这么看,和他比较亲近的人,比如“我”,老叶说,“都知道他有一个藏族妻子,可是已经去世了。他的妻子去世时,还十分年轻。这一点,”老叶让袁方自己通过挂在墙上的照片来判断,他说,“你看她多害羞啊!人只有在年轻的时候才会由衷地露出她那样的羞怯,装是装不出来的。”老叶说,那是她第一次面对相机的镜头,也是第一次面对水云山。有这两点,对于一个从没离开过西藏西部阿里草原的女孩来说,已经很容易解释她在面对陌生的相机镜头和给她照相的水云山时所流露出的羞怯了。她的羞怯又因为她确实有所向往而变得甜蜜。她那时究竟多大呢?连水云山也不知道,实际上,他们只在一起生活了不到半年的时间。水云山说,时间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个年轻的女子是他的妻子。但在他们共同生活的半年时光里,他并没有完全认识到这一点,所以他在一个风刮得拳头大的石头都乱飞的清晨溜掉了。那一天,因为风刮得太大,放牧的时间推迟了。这也是水云山得以逃跑的有利时机,否则的话,那些早出的牧民会发现白玛的男人背上他带来的行囊走了的。对此,他们是不会奇怪的,因为一开始他们就表示过自己的怀疑:谁知道从哪里来的这个家伙,他们对白玛的父母说,是绝对不会给白玛幸福的。可白玛的父母也没有办法,女大不由娘了呀!他们要是不同意,白玛说了,那她就跟上她的男人走。
  “现在你知道了,”老叶说,“那个姑娘叫白玛。”
  水云山是在知道白玛有了身孕后走的,能在这种时候离开自己的爱人的男人是什么样的家伙,还用得着牧民们多费唇舌吗?所以那一天清晨,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要是发现了水云山的话,一定会用他们手里的羊铲照着水云山的脑袋来一下的。但来历不明的水云山比他们所能想到的狡猾,就是白玛也只是到了那一天的傍晚才肯相信她的男人真的是走了。
  这么说来,水云山的历史也算得上是可圈可点的。
  还确有事实为据。
  13岁时,水云山卷巴起几件衣裳,将皱皱巴巴的50元钱掖在裤腰带里,悄然离开了他那在成都的家。当时,上世纪70年代初吧,他刚上初中二年级,他做医生的父母万没想到自己的儿子会不辞而别,而且从此杳无音信。
  促使他这样干的理由用眼下的话来讲,就是少年的激情。谁让他一直都是他家那一带的小霸王呢!有这种身份的少年,是容不得人家稍加诽谤的,何况那个诽谤他的家伙还是个遗尿精呢。那个遗尿精在有不下三十个孩子的聚会上宣称,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如果被国民党特务抓住了的话,没有一个人能受得了敌人的严刑拷打的,也就是说,前景只有一个,那就是和《红岩》里的蒲志高一样当叛徒。太痛了,谁也熬不过去的。具体的,他还让在场的各位想一想自己熬得过父母的暴打吗?他说,你们哪一个敢说,你在挨打时没讨过饶。连水云山在内,真是没有一个孩子敢这么说!好像那个时候的父母和现在的不一样,就说水云山的父母吧,还是受过高等教育的,那年月,多罕见呀,但打起水云山和他弟弟来,一点都不手软,手腕粗的竹棍都能打劈,还地主富农坏分子地乱骂。而也只有在这时,他的父母平常因出身啊观点什么的,总之吵得不可开交、势不能立的两个人才能达成统一战线。
  经不经得住拷打的问题,水云山平时没有想过,一琢磨,还真是的。这让他连着三四个夜里失眠了。他瞪着眼睛在床上辗转反侧,动静大了,房间另一头的他母亲就会暴吼一声。那样的话,他虽然已做了必死的准备,但还是被吓得屏住了呼吸。这令他十分羞惭。到了天亮时,简直不能抬起头来看太阳。
  于是他决定学习红军,做一次长征。他想等他经过两万五千里长征,也经历了爬雪山过草地的锻炼,吃尽了草根皮带糟糠烂米,遭遇了很多的歹人因此还挂了彩后,他就会真的不怕痛不怕死了。到那时候,他还会当叛徒吗?绝对不会的。
  那个年代,一个少年立下如此的大志,几乎就是当年的时尚,连他的父母读完他留下的字条后,都深以为然,但这太无组织无纪律了,而且我们的儿子还那么小,于是和任何时代的父母在遇到这类难题时所做的一样,母亲哭泣,父亲叹气,然后就互相抱怨着去找公安人员。
  不用说,公安人员严厉地批评了水云山的父母,因为他们对孩子的不负责任,才导致了孩子的出走。这让水云山的母亲更是悲声大放,公安人员也不去安慰她,倒是她的丈夫在一旁温言相劝,同时还要忍受她的指责,有时甚至是谩骂和拳脚相加。但不管怎么样,这位父亲都不吭声不出气的,最后当母亲的发泄得身体软而无力了,只得勉力出手勾住了自己人生伴侣的脖子,于是,两人重新树立起了自己的爱情旗帜,那就是相濡以沫到死吧!而他们的大儿子却再也没有出现过。
  就是说,当年虽然广大的人民群众称得上是公安人员撒向全国的天罗地网上的一个个网结,但对于水云山这么一条小鱼来说,仍然有很多漏洞,让人毫无察觉地就溜走了。他从没想到他的父母会通过公安人员来找他,他只是在饿得受不了时,才想起他母亲满院子叫他回家吃饭的气恼大于焦虑的声音。所以,也可见孩子的无良心了。比较而言,他想得更多的是他的弟弟,在他有吃有穿后,他就想,应该把弟弟也带出来的。
  到了这时,不用说,他已经自我膨胀到了一定程度了。他还写开了日记,因为他不想只让自己知道自己的事,他想总有一天包括那个遗尿精在内的所有的人都会知道他的不同凡响的。为着这个目的,也可想他的日记是怎样的了:毫无隐私可言,净是大智大勇的英雄业绩。
  他在日记里记录了很多的第一。比如,迄今为止,他是第一个在13岁时离家出走、主要是徒步旅行的少年;第一个在改革开放后用仅有的三元钱,在丽江城的街头巷尾从贩卖板栗、甜角到狐皮、眼镜蛇再到黄金的商人;第一个跟着两个来自日本的登山运动员攀越梅里雪山的当地人――这时他已经以丽江人自居了;第一个也是改革开放后在丽江城玩蔡斯相机吸鸦片的人……但他不说自己是丽江城里因为赌博和吸鸦片吸尽了当街的两家铺面的人。他在日记里只是标榜自己对白面有充分的认识,所以在挣钱有点腻了后,决定再重操旧业:徒步旅行去。
  实际上,这时像当地人爱说的,他又差不多成了一个光腚的人了。他之去旅行,其实是为了用手头的相机换几个钱去。他是一个好面子的人,他不想让那些长舌头的人知道自己的困窘。
  一方面,他确实也是一个喜欢游玩的人。
  于是,在三四年的时间里,他穿梭在四川云南和西藏的交界地带,结识了许多的男人和女人,还戒了鸦片瘾。而且不可思议的是,再不想挣很多的钱了。他意识到,他的内心里,比那两个他曾经为之做向导的日本人还热爱山啊水的,可在当时,他竟还以为他们属于吃饱了没事干的人,现在呢,充分证明,即便没有饭吃,他也不会放弃自己的理想:第一个徒步旅行完亚洲的西南东南什么的。
  这就是他之所以出现在西藏西部的原因。经过那里,他的下一步是去克什米尔。
  为了他的这又一个第一,他离开了那叫白玛的牧女。
  其时,不要说白玛,连她的家人都容下了这个脸膛黑黑,藏话带些口音的男子。原因是,他好喝酒,也会说笑,干起活来呢,既不躲懒,还是个好把式,比如放羊放牦牛的。最主要的是,他的脑瓜灵,做牛羊买卖时,账算得精,白玛家有史以来第一次没上那些眼珠子乱转的生意人的当。
  但他说走就走,招呼都不打。
  结果,后悔的是他自己。
  当然,他也算是完成了自己的使命,称得上是新中国成立以来,由我国内地徒步而且是自助去往印控克什米尔的第一人。但他付出的代价也很大。他在克什米尔街头被一个印度警察兜头打成了脑震荡不说,还被直接扔进卡车里送了回来。他在边境医院住了四个月,头一直昏着。当稍有意识时,浮现在眼前的就是白玛羞怯的容貌。
  后来他告诉老叶,现在老叶又告诉袁方,那种时候,白玛的容貌就像水里的静月,让他想得四肢发战。这在以前是从没发生过的。在这之前,包括之后,水云山都还有些短暂的男女之欢,以他当时的浅薄,他以为和这个叫白玛的牧女的爱情也将是短暂的,还以为自己已很对得起她了:居然和她共同生活了半年还要长些。但他突然感到他宁愿一辈子都和那个女子厮守在一起。
  于是,一离开那家边境医院,他就返回去找白玛和她的一家,并打算终老西藏。
  不用说,这是爱情的力量。
  他来到白玛他们家两年前的驻牧地,连块压帐篷的石头都没有找着。他们那一家是游牧民,谁知道跟着一年一年收缩的水草迁徙到哪里去了。但是,西藏的草原再大也有限,他就梳理着那上面可能有的牧草去找他们。
  事情总是不够圆满的,老叶这会儿黯然告诉袁方,等水云山找到了白玛一家时,同时也找到了一个让他心碎的结果:他的爱人在生他们的儿子时难产死去了,孩子却活了下来。
  这也意味着,如果当时他不离去,白玛可能就不会死。她在死之前,心已经碎了。
  不过白玛的家人还是够宽厚的,他们虽然让他再也不要出现在他们的视野里,但居然允许他带走他们已替他养了两年的儿子。理由是,孩子有一个爸爸也是好的。
  这也是他徒步旅行的终结。以后,他要做的就只有一件事了:为抚养儿子而去努力挣钱。
  他确实是一个好商人,等到和韦枝相识时,他已在京城有名的酒吧一条街三里屯开起了这个叫“雪灯”的酒吧。儿子呢,三年级了,放在京郊一所寄宿制学校里读书。
  酒吧的名称和其中的摆设,或者说,它的风格,都得益于他妻子所属的那个民族。不用说,他一直无法从对妻子的内疚和思念里解脱出来。
  讲到此,老叶问袁方听累了吗?
  袁方略一琢磨,还真不累,他说,而且还想继续听下去。
  再往下讲,就该是第二个爱情故事了。
  老叶无意卖关子,袁方还以为他会呢!看来也是他太不了解老叶了。不过,也难怪,他俩才认识三两个钟头呀!
  老叶说,他先介绍一下第二个爱情故事的女主角也即韦枝的背景。
  韦枝的背景,比之那个牧女的,其实是我们可以想到的:一个由有钱的前夫养着的京城闲妇。老叶说及此,问袁方,“你说有什么好讲的!”
  袁方不置可否,他已经摸准了老叶的脾气,他这样问你,未必是想听你的意见,不过是为自己运气罢了。
  果然,老叶的话锋已转了,“但是,”他说,“韦枝到底和别的闲妇闲得不一样,比如打小明明住得是露门亮户的大杂院,那里面要有棵歪脖子柳树杨树的,都稀罕死了,偏偏要告诉水云山,她家前边的胡同深着呢,两边的人家,院子里呢,都栽的是桂花树。盛夏的时候,探在胡同上空的枝杈星星点点的满是清香扑鼻的花。
  要是别人,比如她的前夫,还有她当时正处着的情人,谁相信呀?没一个!桂花,鬼话啊,他们都在心中嘀咕:北京,又不是南京,哪来的桂花影子呀!
  其实,韦枝也知道自己是在编瞎话,但她从还梳羊角辫时就这么说了,说得连她自己都信以为真了,要她改,也是难。有一天,水云山打通各种关节,真的在这酒吧的外边种了两株桂花树时,便把韦枝给考住了,她根本不知道桂花长成什么模样!
  但水云山宁可相信韦枝是闻着桂花香长大的。他告诉老叶,这说明韦枝骨子里是一个向往美好的女人。所以老叶下结论道,水韦之间的爱情产生了。
  这个因桂花而产生的爱情故事比较合袁方的口味。实际上,自小鲜负气走后,他一直都很受用,而这种感觉,他觉得是老叶带给他的,因此,他请了第二第三杯酒。现在他还要请第四杯时,老叶阻挡了他,他说他宁肯要杯白开水。
  但送来的还是酒。请他们的是老板娘。
  此刻,她正在吧台后朝他们点头致意呢。
  “韦枝!”老叶按他一贯掩人耳目的做法,又俯过身来悄声告诉袁方。其实他大点声也没关系。这会儿,酒吧的人开始多了起来,虽然说话动作都有所节制,但是足以淹没他的声音。倒是他的神情该控制一下,挤眉弄眼的,显见得是在说女老板的小话。
  女老板可以按时下的标准,被称为大姐。这种称呼表明其主人是一个朴实端庄的中年女子。
  袁方看着她,颔首,微笑,一边问老叶,“男老板呢,不当了吗?”
  老叶说,那是他接下来要涉及的内容。他顿了顿才说,男老板死了。女老板是在他死后才换的。
  袁方一听有点呆住了,不但是水云山死去这事,还有老叶说话的口气,他在说一个人已死去时,显得太稀松平常了。反而,老叶来问他,“你怎么了,撞鬼了吗?”
  明摆着,是碰着老叶你这个活鬼了,袁方在心里说。一边去看女老板。此时,她正和一个来端饮料的吧女说话,表情柔和、舒缓。
  原来男老板死于情杀。
  杀人者是他手下的一个吧女。
  这个吧女,她没有找自己的情敌韦枝拼命,而是直奔自己的爱恋对象水云山,且一点也不手软,可见她是下了要和她的爱人共赴黄泉的决心的。只是可怜后者,竟完全蒙在鼓里,根本不知道有一个女子在爱自己。要说这个吧女实际是在单相思。
  等到遭袭才明白过来的水云山,向那个吧女表示了他不谙风情因而有点抱歉的意思,非但没有招来认可,反而迟缓了自己的应变,很快就被那个吧女叫来的几个同在北京打工的老乡用砖头和石块打倒在了这酒吧的储藏室。
  “我,”老叶说,“当时也在这里,但是我和其他客人一样都吓坏了,连吧台后的吧男也是。我们的本能反应就是尽量快地撤离现场,蹿出去,和那些不断赶来看热闹的人呆在一起,这样安全些。想一想,水云山算得上是我的朋友啊!
  “当然有人,很多,打110报警的。可是管屁用!致命的一击这时在里边已经发生过了。然后,我有点反应过来了。于是我冲了进去。
  “我进去后,先到酒架上抓了好几瓶子酒,再一鼓作气地跑到储藏室的门口朝那些人的背砸了过去。”
  酒瓶碰到(或没有)他们身上然后炸裂在地上墙上的声响,激起了行凶者的一片叫声,老叶说,他还以为自己惹怒了他们从而也会被打翻在地呢,可想不到的是,他们比他逃得还快,以至后来看热闹的人指证说他也是凶手之一。
  他黯然说,他也不是英雄,要是的话,他可能会将水云山从死神手里救下来的。那样的话,或者还会改变水云山的死法。依他看来,水云山的这种死法太窝囊了。他那么一个人,是可以做英雄豪杰的。老叶如此评价水云山。
  他的救助,后来证明还是有效的,至少来得及让水云山在咽气前表述完他的遗愿。他让韦枝做他儿子的法定监护人。他告诉赶来的110巡警,韦枝是他的爱人,他们今天刚去领了结婚证。
  他这是撒谎,但有谁会去和一个将死的人计较呢。
  当时,韦枝还在家里等着水云山忙完后一块出去吃宵夜呢。
  他的遗愿最终打消了韦枝为情寻死的念头。这样说来,老叶其实是救了韦枝的命。另一方面,不恰当,也即迷信地说,那个吧女反而在死亡的路上和水云山同行了。据说,当她得知自己被判死刑后,确实兴高采烈来着。
  再说韦枝。
  所谓救得了命,救不了神。自水云山死后,韦枝变得非常恍惚,有一次,她甚至走失了。在这种状况下,她如何能担当得起监护,实际是抚养水云山的遗孤的重任呢。而她已经有点坐吃山空了。原因是她的前夫决定不再赡养她了。按他们离婚时的协定,只要她再嫁,她前夫就有权单方面斩断她的经济来源,而且还要将一直由她带的女儿领走。
  好在,在这之前一直与她作对的女儿,这时向她伸出了援手。
  她的女儿叫丫丫。
  有一天,丫丫将水云山的儿子水米玛从学校接出来,又将“我”――老叶说――找来。他们三个人开始着手整理水云山的遗物。
  因为命案仍然关闭的酒吧,成了他们摆放水云山遗物的首选场地。水云山的遗物也确实需要摆放――它们都是些照片和地图。其中绝大多数都是由他自己拍和绘的。
  照片和地图,大致记录了他自徒步旅行后的所有踪迹:先是丽江,再是中甸,然后是西藏的芒康、昌都、林芝、拉萨、日喀则、阿里,最后是克什米尔。当然,也有交叉。
  照片上,他自己的面貌寥寥可数,多的是各地的风光和人物。他拍这些照片的出发点不是用来换钱的,所以并不讲求画面的构图,只图把他去过的地方和交过的朋友记录在案。比如,他的好些有山谷、溪流、草地和一块岩石的照片,其后注明的是水某某曾在那里玩过几天,或干脆就是睡过一觉。人物照也如此,其后不但记得有所拍人物的名字,还包括与他的关系,比如朋友,生意上的,乃至路遇一起喝了杯酥油茶的佛教香客什么的。
  正是这些照片中的一张,终于引起了米玛的一声尖叫,接着他就喘不过气来似的,一直说,一直说,那是我妈妈那是我妈妈……
  老叶不用再说,袁方也知道,米玛说的有他母亲的那张照片此刻就挂在雪灯酒吧的墙上。米玛刚出生,母亲就去世了,他对母亲并没有记忆,是照片后的文字引起了他的欢呼。上面写着:
  白玛,西藏阿里牧女我的妻子和米玛的妈妈
  “我的妻子”和“米玛的妈妈”比较前面的文字,在墨迹上有所差别,显然是以后才补记的。
  这张照片带给米玛的兴奋,不但传递给了在场的老叶和丫丫,连韦枝也感觉到了。为此,她在水云山死后第一次跨进了雪灯酒吧。她的到来,是为了要亲眼看一看水云山的妻子米玛的妈妈到底长成什么模样。这会儿,老叶向袁方评价说,韦枝在水云山死后,迸发的最初活力是由女人的本性――嫉妒唤起的。
  还不止于此。在重点看过白玛,包括摊放在桌上的近万幅照片后,韦枝表示她也要去西藏。她搂着米玛的肩,说要陪他去寻根。你总要见你姥爷姥姥还有舅舅们吧!她说。他们的线索就是握在手上的白玛的一张相片。奇怪的是,真的只有这一张。分析了半天,大家觉得丫丫说得对,其他的,很可能在克什米尔时被印度警察搜去毁了。
  虽然只凭着这么一张照片,但韦枝坚信水云山和白玛的爱情故事在阿里草原上一定很有名。她在这样说时,眼里流露出的女人天生的尖刻已然柔和、亲切了,让老叶觉得她正在把白玛归属为自己的一个妹妹。
  老叶决定陪她去。
  他们从北京直飞到了拉萨。在那里,他们租了一辆“沙漠王”朝阿里驰去。
  水云山留下的日记、照片和手绘的简单地图,成了他们一路上的指南针。他们甚至找到了当年他在上面睡过觉的石板和淌过的清澈无比的溪水。其中,真有水云山记述的随手可捞的鱼,而且其修长和光洁的美是老叶他们不曾见过的。从此意义上,他告诉袁方,西藏的鱼确实不能吃。
  几乎没有人。即使有也多半是去朝拜圣山神湖的。也就是说,这些在漫天的黄尘里仍然显得很优游的香客们不是本地人,所以他们从没听说过有那么一段爱情故事。要是有的话,虽然是在朝圣的路上,他们倒不再乎给问他们的人唱一节格萨尔与他的爱妃珠牡的爱情故事。那是藏族史诗里最有情致的一段。
  但不管怎样,老叶他们一行还是打听到了水云山和白玛的故事。
  那是一个牧人。当时正和他的一群绵羊在沙多草少的一个地方呆着。幸好,当时没有刮风,否则的话,韦枝等人所持的草原上牧歌翻飞牛羊壮的神话就要彻底瓦解了。一路过来,满目裸露的石头和沙地,还有“腾”的一下,含沙夹石、卷地而起直达天庭的风,够剥他们小资情调的皮了。以他们对草原的知识,还以为,到处都有些姑娘小伙子在绿草地上无忧无虑地唱情歌呢。也许,韦枝就是如此想像水云山和白玛在此地的生活的。
  那个牧民告诉他们,水云山是个坏蛋。当然他不知道水云山的名字,他说的是那个汉人。那个汉人之所以坏,他说,是因为他让人家的姑娘有了孩子后,自己呢,偷跑掉了。
  他这么说,完全不能怪他。另一方面,他似乎不知道后面还有的故事,即水云山回来找过白玛。
  接下来,他不知道的还有白玛的父母游牧去了哪里。“也许,”他因为风沙迷乱的眼神不确定地看向蓝透了的天边的某一处,他说,“他们去了那一边了吧!”
  眼看着再什么也问不出来了,韦枝就把米玛推到他的跟前,告诉他,如果哪一天他能碰见那一家的人,就请转告他们,他们的外孙儿在她这里生活得好好的。
  这样,那位牧民就问一直给他们当翻译的藏族司机,这个女人是什么人,是那个汉人的老婆吗?
  那个司机兼翻译自作主张地告诉他,是姐姐。然后很详细地给牧民讲曾经发生在他身边的爱情故事。讲到激动处,手也在舞脚也在动。归途上,他向老叶等人解释说,他那样做的目的是想改变那个牧民对水云山的不好看法,一路上听他们聊水云山的种种,他也有些喜欢上水云山了。他保证说,再过几年,水云山和白玛的爱情故事就会以一种海枯石烂心不变的民间内容传遍整个西藏的。到时候,那些来收集民间传说的人一定会听得流下感动的眼泪的,他说。
  确实如此,他们刚一离开,那个牧民就唱起了歌,而且曲调优美舒畅,说明他的心情已经变得愉快了。
  但韦枝不相信他们刚完成了一个口头文学的传播,她也不相信这个口头文学最终能变成一
  个可能会被收进某本书里的民间爱情故事。“那你以为呢?”司机兼翻译反问她,肯定考虑到什么也问不出来,就自己回答说,“这么糟糕的自然环境,而且没有电没有自来水,连煮一锅糌粑糊糊都需要捡来牛啊羊拉下的粪便晒干了才能用。人们除了坚信简单、直接而美好的事情外,还能怎样呢!”
  水云山与韦枝的爱情与白玛的爱情,老叶倾情讲到这里算是讲完了,但他没有住嘴,说逝者已逝,生者还要活命啊!那次的西藏行,追寻水云山的足迹只是表面现象,实质上是为了调动韦枝的生活热情。结果不用说,目的都达到了,尤其是后一个。归途上,韦枝自打水云山去世后变得僵硬的四肢柔软了、痴呆的神情灵活了。她说她不但要把雪灯酒吧开下去,还要由它派生出一个旅行社来,连名字她都想好了,就叫“平静下来吧你的心灵”。挺绕嘴的一个名字,可能说明我们的宗旨,她说。那是什么呢,就是要让内地那些自以为复杂的人来西藏的阿里过一过简单的生活。那样的话,她相信,他们中和她一样有悟性的人,一定能让生活变得简单些,就像水云山、那个牧民、白玛、那个翻译,甚至于她本人在经历了西藏之行后。她说,简单了,心情就平和了,也就愉快了。
  当然,牧民、白玛,包括那个翻译,他们的简单是与生俱来的。
  就简单,韦枝是这样理解的,她说,简单并不是苦。要生活苦,她小时候那才叫苦。当然比她母亲小时候的食不果腹衣不蔽体又要好上天去了。但确实苦,穿补丁衣服吃糙米陈面不说,还要背小妹牵小弟在寒风中排队等着她妈来付大白菜的钱。那时她的年龄在6到10岁之间。家里和家人的身上,比如当家的女人她母亲都没有一件像样的东西。而那个牧民呢,虽然在几乎看不见草的草原上放着一群瘦羊,颈子上却挂着一串相间以九眼石、松耳石、玛瑙石的项链。单那粒九眼石,据翻译说就值八九万元。有如此让人踏实的宝贝挂在脖子上,任你风云变幻呢!
  韦枝家,不要说他们这一代,上溯到三代以前也没有过这样的宝贝,而且听都没听说过。所以当她的前夫,靠着一根蛇皮口袋往返于广州与北京也即南方和北方之间,进和出女人的内衣、丝袜什么的渐渐富起来终于在秀水东街开了门面,又进一步做开了汽车和钢材生意,乃至大发后,她的前夫和她那个打扮她呀,恨不得将涌入眼睛的金呀银的皮呀毛的都穿戴起来,还暗自感谢四季的变化,让女人的衣饰也跟着变化无穷年呢。要不,满街的人看了他们那飞扬的样子,怎么都既侧目又骂“暴发户”呢。当然,那时候韦枝想他们是嫉妒得快疯了。说到底,他们的根基太浅了呵!很快,她的前夫对眼前的豪华就有点把持不住了,就开始越轨了。对手呢,真还说不出口,是伺候韦枝月子的南方小保姆。于是离婚。这一来,连爱情都没有了。在那以前,韦枝已经把护士的工作辞了。原因很简单,他们家富得都流油了,还上什么班呢!再说,那是人干的吗?整个一清洁工。
  所以,韦枝总结道,人无论穷富,都该有祖母传下来的哪怕一枚银戒指藏在箱底的。如果有那么一枚银戒指,即使穷,也绝不会像落水狗似的,栖惶、下贱,而且怎么装扮,都像一个冒牌货。总之,她又说,穷与富的时候,都该是副施施然的样子。在她看来,她认识的人中,水云山做到了,那个草原上的牧民做到了。但是包括她在内的大多数在改革开放后富起来的汉人都没有做到。
  没有做到,对此又毫无知觉,如此这般地混下去,也人模狗样的;如果有所意识,感到了心灵的不平静,比如像水云山像现在的韦枝,还有你,那怎么办?老叶话到此时,正告袁方,去西藏吧!去西藏阿里听流传在那里的各种我们再也听不到的只为情的爱情故事,访戴着稀世的宝石却在放羊的牧民。那样的话,什么浮世的虚华、落魄的凄凉,不能规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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