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信不记得密码怎么办是哪年了,有一首歌曲唱到"庄稼人就盼,牛马年.牛马年来了,好呀嘛,好种田

当前位置:
本站发表时间:
主办单位:宁夏回族自治区党委政法委员会
宁夏回族自治区社会管理综合治理委员会办公室
联系电话:,email:,网址:www.&小小说名作、佳作阅读与欣赏(43)
&小小说名作、佳作阅读与欣赏(43)目录:
本资料由牛马坡编辑整理,信息来源于各文学网站。
&因资料不全和版本差异难免有误,排列不分先后。陆续添加中。)
(1)& 李本深&
《丰碑》&&&
(2)& 徐光兴& 《枪口》
(3)& 王& 蒙&
《扯皮处的解散》
(4)& 许世杰& 《关于申请添购一把铁壶的报告》
(5)& 苏叔阳& 《凝固的微笑》
(6)& 杨小凡& 《李一刀》
(7)& 邓洪卫& 《夜话三国之贾诩》
(8)& 王奎山& 《大火》
(9)& 谢丰荣& 《疼痛银行》
(10) 丁新生 《陈团首》
(11) 汪曾祺& 《护秋》
(12) 史铁生& 《算命》
(13) 修祥明& 《河边的女子》
(14) 苏叔阳& 《电线杆子的喜剧》
(15) 邓开善& 《月照南窗》
(16) 梁晓声& 《丢失的香柚》
(17) 房树民& 《泥活》
(18) 季& 明& 《一盆兰花》
(19) 朱道能& 《回家》
(20) 马瑞璇& 《摆手先生》
■■1、李本深 《丰碑》&&
  一支长长的红军队伍,在云中山的冰天雪地里,顶着混沌迷蒙的飞雪前进。严寒把云中山冻成了一只冰坨,狂风狼似地嚎叫着,要征服这支装备很差的队伍。
  将军的马,早已让给伤号骑。将军和战士们一道踏着冰雪行军。他不时被风雪呛得咳嗽着。他要率领这支队伍向前挺进,为后续队伍开辟一条通路。等待着他们的将是十分恶劣的环境和十分残酷的战斗,可能三天两头吃不上饭,可能要睡雪窝,可能一天要走一百几十里路,可能……哦,可能太多了。这支队伍的素质怎样呢?能不能经受住严峻的考验?
  将军思索着……
  前面的队伍忽然放慢了行军的速度,有许多人围在一起, 不知干什么。
  将军边走边喊: “不要停下来, 快速前进! ” 将军的警卫员回来告诉他: “……前面……冻死了一个人……”
  将军愣了一愣,什么话也没说, 朝那儿走去。 风雪太大了。
  他步履有些踉跄,眼睛有点迷离。一个冻僵的老战士,倚靠着一棵光秃秃的树干坐着,一动也不动,好似一尊塑像。他浑身落满了雪,可以看出镇定、自然的神情,却一时无法辨认面目,半截带卷的旱烟还夹在右手的中指和食指间,烟火已被飞雪打熄。他微微向前伸出手来,好像要向战士们借火……
怎么?他的衣服这么单薄、破旧!像树叶、像箔片一样薄薄地贴在身上,他的御寒衣物呢?为什么没有发给他?将军脸上顿时阴云密布,嘴角边的肌肉明显的抽动了一下,蓦然转过头向身边的人吼道:
“叫军需处长来! 我……” 一阵风雪吞没了他的话。
  他红着眼睛,像一头发怒的豹子, 样子十分可怕。 没有人回答他, 也没有人走开……“听见没有? 警卫员! 叫军需处长跑步上来! ”
将军两腮的肌肉大幅度地抖动着, 不知是由于冷,还是由于愤怒。
  终于,有什么人对将军小声地说一声: “这就是军需处长……”
将军正要发火的手势突然停住了。他怔怔地伫立了足有一分钟。雪花无声地落在眼睑上,融化成闪烁的泪珠。他深深地呼出一口气,缓缓地举起右手,举到齐眉处,向那位与云中山化为一体的牺牲者敬了一个庄严的军礼。
  雪更大了,风更狂了。 大雪很快地覆盖了军需处长的身体, 他变成一座晶莹的碑……
将军什么话也没有说,大步地钻进了弥天的风雪之中,他听见无数沉重而又坚定的脚步声在说: “如果胜利不属于这样的队伍, 还会属于谁呢?
■■2、徐光兴《枪口》
  官复原职的N省建材局杨局长和李秘书,走在蒿草丛生、芦荻疏落的湖边。
  “烟中列岫青无数,雁背夕阳红欲暮。”西风,秋水,雁阵,衔着落日的远山,交融在一起,更增添打猎者的无限兴致。
  “嘎——”传来一声水禽被惊动的鸣叫。杨局长从李秘书手里接过一支崭新的猎枪,爱抚地摸了一下。它是双筒枪管,枪身瓦蓝铮亮,枪口黑黝黝的,有一股逼人的寒气。三十多年前他打游击时,也没拿到过这么好的枪。
  “吱嘎——吱嘎”,从附近湖面的荷梗残苇中,窜出几只白颈黄蹼、羽毛灰麻麻的水鸭子,在空中扑腾乱飞,惊悸声声。赶着猎狗的捕猎农民,也悄悄地摸到这儿。好几支猎枪的枪口,同时瞄准了这些空中的猎物。
  “砰——”老杨开枪了。一缕白烟消散,一只水鸭子像断线的风筝,从半空中坠下。
  “打中喽,打中喽!你真不愧是当年游击队的神枪手。”李秘书像个孩子似的跳着嚷着,奔过去捡猎获物。
  老杨只是“嘿嘿”笑了几声,拍着枪,连声说:“好枪,好枪!”。
  他俩朝熄了引擎的黑色小轿车走去。老杨说:“老王这家伙,介绍的地方还蛮不错呢。”
  李秘书试探地凑上前去说:“他是你的老部下嘛。这次他请你批五十吨建材物质给他......”
  “你不要为他做说客。不批,半个字也不批;针尖大的洞,也会刮出斗大的风。咱党员干部,那歪门邪道不要搞。”他停了一下,朝烟波迷茫,水天一色的湖面瞧去,“好景致,可惜婷儿没有同来。”
  “她今天有更高兴的事儿。”李秘书故作神秘地说,“王主任托了文化局的老马,同意把你的女儿调到省实验话剧团工作。”
  “嗯?”老王的眉毛拧成了结。李秘书只当没察觉,坐进轿车,手扶在车门上,仿佛自言自语地说:“就拿这辆车来说吧,也是王主任出力调拨给您的。那回大姐犯病住院,还多亏这辆车接送。”
  “该死,早把我当猎物给瞄上了。”他下意识地攥紧枪把想。李秘书一眼溜到枪上,像又想起什么说:’王主任知道你喜欢打猎,这支猎枪,就是他特意托人送到您家的........”
  车发动了。老杨陡然一惊,不觉倒抽一口冷气:黑黝黝的双筒枪口,冒着寒气,就像两只黑洞洞的眼睛,死死地瞄准了他……
■■3、王蒙& 《扯皮处的解散》
  牛皮厂扯皮处举行第106次会议,会议由托处长主持。参加会议的由12个副处长和1名秘书,会议宣布开始,托处长突然发现最爱闹意见的第13处副处长没有前来,忙叫秘书派车去接,因此只得休会20分钟。&
  第13处副处长到达后立既大发牢骚,认为开会不通知他并非偶然,“太不正常了!太不正常了!”&
  托处长宣布这次会议的议程是讨论扯青蛙皮的最新工艺并评选扯皮先进人物。第1副处长个介绍了:叹气扯皮法、会议扯皮法、太级扯皮法、哼哼扯皮法几种新工艺的推行情况。&
  第2副处长建议暂停计论工艺,因为由他负责的关于在上厕所其间不得打蓝球和饺子馅里不得搀有马粪的书面通知急待下发,现已传阅4个月,各正副处长都表示同意,掌管印章的第3副处长却迟迟不能盖章,因然影响了厕所环境保护和扯饺子皮的质量。&
  第3副处长立既声明,他每盖一个章需费时1个月左右,否则会人为地造成前紧后松,影响观瞻。&
  第四副处长插言道,发给副处长以上干部的公用自行车只有3辆,而处长、副处长共有14人,人多车少的现象日益严重,他建议:1、起草一个申请追加自行车的报告2、把现有的车拆开,每个处长发给0。428个车轮。如有余,留成归己。&
  第六副处长建议扩大编制,处下增设6个科:初扯科、复扯科、齐扯科、闲扯科、乱扯科、暗扯科。&
  第7副处长提出增加扯皮的财务预算,并建议采取包干制。&
  第8副处长提出派代表团出国考察的计划,以汲取欧美扯皮最新成就。&
  这时候来了一个电话,叫秘书去取文件。&
  秘书走了,立即休会,因为在座的只剩下处长、副处长、却没有做具体工作的人了。&
  秘书回来,宣读文件道:&
  “着令立即撤消扯皮处建制,该处所有工作人员,立即集训待命。”&
  处长副处长面面相嘘。最后不知是谁说了一句:“早该这样了。”
■■4、许世杰《关于申请添购一把铁壶的报告》
  “天津卫吗?请到总务科来一趟,你们打的报告批了。”小卫一愣:“嘛报告?”
  “那个,那个——”电话里,一阵翻动纸张的寒牢声之后,总务科吴科长一板一眼地念道:“关于申请添购一把铁壶的报告。”
  “嗬,老天爷!这都嘛时候了,才批下来呀!去年冬天,办公室里生火,空气太干,急需,把铁壶。可现在——”小卫瞥了一眼正在摇头晃脑的电扇,不由得一声苦笑:
“哼!好么,一把铁壶批了半年!我说吴头,是不是报部里批的?”
  申请一把铁壶竟费如此周折,是小卫万万没有料到的。他第一次向总务科提出来,是在去年11月中旬。当时,一位姓郑的科长一口应允。可是等了半个多月,连壶的影子也不见,他又去找总务科。郑科长不在,另一位王科长合上手中的《八小时以外》,吸了口烟,打着官腔说:
  “天津卫,一把铁壶,看来事情不大,但是,一旦其他科室知道了,也来要,事情就不好办。”
  小卫急了:“他们要得着吗!他们在楼里办公,有暖气。只有我们在木板房里,也只有我们生炉子!”
  “不要张口‘他们’‘我们’的,要注意团结啊!”
  小卫的鼻子都差点儿给气歪了!他只好去找总务科的第一把手吴科长,然而,得到的回答却是:“那个、那个,既然他们二位意见不一致,你们打个报告,请领导研究一下吧!”
  这“研究一下”,竟是5个多月。不过,总算批下来了。去年冬天虽然过去了,但还有今年冬天呐。为避免夜长梦多,小卫急忙去总务科,填写那一式三份的领物单。
  吴科长捧着保温杯,正端详面前那张被画得密密麻麻的报告。见小卫进来,他抬手理了理稀疏的银发,浑浊的双眼吃力地从老花镜上方望着小卫,为难地说:
“不好办啊!赵局长没批具体意见。”
  “嘛玩意儿?一把铁壶,要赵局长批?!”小卫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了。他凑到吴科长身边,扫了一眼那张报告,“嗬!还真是赵局长批的。哎,赵局长这不是同意了吗?”
  “正是因为这‘同意’二字才不好办啊!”
  “怎么呢?”
  吴科长呷了口茶,慢吞吞地:“那个,那个,这上面,郑科长的意见是‘同意购买’;王科长的意见是‘不同意购买’;李主任和周主任只画了个圈圈;孙副局长的意见是‘要注意关心群众生活,应该添购’;而钱副局长的意见却是‘一把铁壶,也要公文旅行,何其荒唐!不精简机构,不整顿作风,怎么行?建议以此为例,在干部中进行教育’。那个,那个,赵局长究竟是‘同意’哪一种意见呢?”
  “这……”
■■5、苏叔阳《凝固的微笑》
  一早他就从床上爬起来,蹒跚着走进浴室,细细地洗了眼,修了面,又涂了发乳,把那已经稀疏的头发,梳得规规矩矩。他脱下病号服,穿上一件洁白的衬衣。挺括的领子、袖口,透出一股高贵气。他系上一条暗格子的蓝领带,穿上那套极合身的灰西装,又对着镜子拔去鬓角的一根白发。镜子里映出一位蛮有风度的半大老头儿。
  他轻轻叹口气,或许感喟自己韶华已过,或许对经过整饬的自己还算满意。不管怎么说,这身行头让他比病鬼强得多。
  护士来了,脸上显得格外庄严。她看看他,满意地点点头,挽起他的胳膊,把他扶到轮椅上。
  轮椅在病房寂静的走廊里无声地滚动。他们都不说话,都在琢磨该怎么开始马上就要到来的会面。
  轮椅从电梯里降到一楼,又沿着走道滑到一间小小的病房门口停住。
  他猛地站起来,推开护士的手,竭力让抖颤的双腿站稳。停了一会儿,深呼吸一下,接着像一个健康人一样挺着胸,迈开腿,推门走进去,把一脸讨人喜欢的带点儿狡黠的笑扔向病床。
  病床上躺着一个头发快要脱光的十三四岁的小女孩儿,她的鼻孔里插着氧气管,手背上插着输液针头,闭着眼静静地待着。她的母亲悲戚地坐在床边望着她。
  母亲看见他,急忙站起来,轻轻地惊叫一声:“您?是您……”又忙回身对女儿轻声说:“丹丹,丹丹,看,谁来了?”
  小女孩儿睁开眼睛,有点儿散神的目光忽地聚拢起来,脸上陡地浮上惊喜,喃喃道:“真……真的是您?”说着,吃力地抬起那只没有插着针头的手。
  他努力向前迈一步,笑着坐在她的床边,抓住那只惨白瘦削的手。那手抖动着向上伸。“让,让我摸摸您的脸。”小姑娘喃喃地说。
  他弯下腰,把脸贴在小姑娘的手上,尽力地笑着。
  “我,我看,看过您演的所有的电影儿。”小姑娘说。
  “那你比我还好,我自己都没全看过。”他笑着说。那笑挺迷人。
  “我,能抱抱您吗?”小姑娘说。
  他弯着腰像抱起一个婴儿一样,双手轻轻揽住小女孩儿的腰背,小女孩儿紧紧揽住他的脖子,在他耳边轻声说:“我病好了,给,给您唱歌儿,大家都爱听我唱。”
  “嗯嗯。”他笑着,“你一定唱得极好。”
  “噢!”小女孩儿发出一声快乐的轻呼,说:“我,今天,真幸福……”她笑了,那笑容灿烂极了。
  15分钟后,小女孩儿身上所有的管子都被拔下,一块洁白的被单罩住她,连头带脚。只有那只惨白的小手,还抓在他手里,贴在他脸上。
  两串滚烫的泪从他眼角流下。他脸上凝固着依旧迷人的微笑……
■■6、杨小凡《李一刀》
  药都最盛时当数康熙年间,全国百万药商汇聚于此,商栈会馆自 药都最盛时当数康熙年间,全国百万药商汇聚于此,商栈会馆自然比肩接踵。同属西路的山西和陕西药商为了一展富有,决定合修一座会馆——山陕会馆。会馆动工之时就议定修一戏台,供闲时听戏所用。药都会馆几乎座座内设戏台,要想超人一筹就只有在戏台上装上精致的木雕。山陕商人定了这想法后就遍寻木雕艺人。这时药都人就推荐说城内爬子巷有一李姓老头,名叫李一刀。据说他原是紫金城内的木雕师傅,三十年前因为一根龙须没有刻好被刺瞎了右眼回到药都,究竟是真是假,手艺如何谁都没有见过,全是传说。
  山陕商人找到李一刀。说明来意时,第一次李一刀把他们轰了出去,第二次再请时李一刀把他们骂了出来,第三次会馆当家人在他门前跪了半天后,李一刀才开口说:“让我刻刻木头可以,钱你能拿得起吗?”“李老放心,只要你能说出价,我们山陕商人就能拿得出来!”李一刀眯着左眼一字一句地说:“我的眼神不好,要价高点儿啊,就用木渣兑金银吧。粗活剔下的一两木渣给一两银子,细活刻下的一两木渣给一两金子!”会馆的当家人倒抽了一口冷气,说:“此事非同小可,容我回去商量商量,明日再来。”第二天,会馆当家人把李一刀请到了会馆的工地,一顶轿子抬着李一刀,另一顶轿子抬着他的一个大木盒子。
  刀刻下的木渣竟要同等重量的金银,这活一定是细活。李一刀来到会馆就要了刚漫好地的三间大殿。众人惊诧之时,他又开口说,“我先磨磨刀,三十多年没动过了。给我抬来四张方桌。”四张桌子抬来,李一刀眯着一只眼,把大小刀具整整摆满了四张桌子。第二天,李一刀就开始磨刀,这一磨就磨了一百天。刀磨好这天,四根上等的山杨也正好运到了会馆。于是,李一刀把自己关在了屋里,吃饭有人送上,屎尿有人端出,只是在有月亮的晚上偶尔出来走上几步。寒来暑往,一来就是四年。
  完工这天,整个会馆的工程全都完了,就只剩戏楼上的木雕了。李一刀把会馆的当家人叫了过来:“叫人称称这两堆木渣吧。”两堆木渣一粗一细。一称,粗的一千斤,细的五百斤。称过之后,众人你瞅我我瞧你,大气不喘一声。李一刀眯起左眼,笑了:“不兑现了?抬金银来!”众人都拿眼瞪着李一刀。会馆当家人大喝一声:“还不快去!”一会儿,金银抬了过来。大秤一称,金银各分一堆。李一刀哈哈地笑了,把这四根杨木抬出去,用锤子砸了!众人更是不解,这哪有什么木雕,仅是四根被挖了缝的木头呀!
  四个光着背的汉子抬了根山杨,出了殿门,往地上猛地一放,咔嚓一声响,山杨四裂,九十块木片四散了一地,细一瞧,一块木板就是一出戏呀。四根山杨全开了之后,三百六十出,三国戏文全摊在了地上,三国戏全部刻了下来。九九八百一十个人物,外加山石树木、殿宇亭榭、瑶花异草、风雨雷电、飞瀑流泉、峰峦城楼、日月交辉、文臣武将、战马旌旗……全场静得只有眨眼的声音。会馆当家人弯腰捧起一块木板,正是“祢衡斥曹”一出戏:只见祢衡于酒宴间裸衣击鼓,痛斥曹操;上坐七人,观之有怔、佩、惧、惊、怒、笑、快、乐,无不形如生人;再细看,高台、桌、椅、香案、烛光、屏风、屏风上的花鸟、花上的细云,整整十层透雕……
  人们见会馆的当家人拿起一块木板细瞅,都弯腰捧起一块,细瞅起来。会馆内万物皆停,只有欷歔之声。李一刀轻咳一声:“还有一块长板没有砸开呢。”会馆当家人如梦初醒,向下一瞅,果真有块六尺长的木板。蹲下来,两手拿起,轻轻地在地上一碰,木板分为两块摆在地上。再一瞧,见是一副对联:上联“人有意意有念念有欲欲有贪贪得无限”,下联“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万象皆空”。会馆当家人蹲在那里一动不动。
  当他再站起的时候,坐在门前椅子上的李一刀已不知去向,大殿里金子和银子闪着反射过来的太阳光,照在他的脸上。
  现在,这副对联仍镶在会馆的正门两旁。而且,现在你到这个被称做“花戏楼”的山陕会馆戏楼前,太阳正南的时候,仍有两道金光和银光照在你的脸上。
&■■7、邓洪卫《夜话三国之贾诩》
  与猫鼠为友
贾诩,宇文和,武威姑臧人(今甘肃武威)。三国时期魏国著名军事家、谋士。
  贾诩的父亲是个实在人,实在人爱较真,认死理,按现在我们这地方的土话来说,头脑比较“整”。“整”,就是不开化的意思。老跟人说不到一块去。人家明明是好意,提醒他。他却觉得别人在算计他,想占他家便宜。时间长了,邻居们都烦,说:
  “好心当作驴肝肺,还嫌驴肝没得味”。
  所以贾家在乡里人缘并不好。贾家有什么事,别人看到跟没看到一样,都绕着走。而贾家并不明白自己的性格原因,认准是乡人合伙欺负他,也就不与乡人来往。如此恶性循环,久而久之,这家就孤立了。乡人不仅不与贾家大人交往,也不许小孩之间来往。贾诩就显得孤独,性格也孤僻。孤僻了,就少事,正好多读书,跟书交朋友,比跟小孩玩强多了,长了不少知识。
  贾诩读书累了,就出来散散步。路上总会遇到不少人,但人家都不答理他。贾诩知道自己家的人缘很差,也不答理他们。蹓弯就尽量往人少的地方去。
  有一天蹓弯,于山野处遇到一只猫,这猫病得不轻,瘦小枯干,样子很邋遢,可怜兮兮地看着贾诩。贾诩就把它带了回来。给它洗澡,给他吃食。几天的工夫,这猫就喂养得虎虎生气,不一般了。圆头圆脑,面颊宽大,体态肥厚,皮毛光亮,尤其身上的斑纹,很漂亮。贾诩很喜欢。
  可贾诩的父母不喜欢。古人说,猫是奸臣,狗是忠臣。怎么着也得养条狗啊。赶紧扔了吧。
  贾诩舍不得,自己在村外找间房子,搬出来,单住。
  这猫很勇猛,窜上窜下,身手敏捷,一副顽劣相。尤其是捉鼠,一捉一个准。捉到并不食,也不咬死,而是在爪下细细把玩。摸摸须儿,揉揉肚子,把鼠儿弄得晕头转向,不知这猫爷什么心思。玩得久了,猫儿开始打盹。鼠儿趁机就跑了。猫儿也不着急,继续做它的大梦。醒了之后,在屋里跑了几回,又捉到一只,再把玩。又放了。再捉。玩。放。如是者多次。鼠儿也就不畏惧,反而主动跑过来,跟它一起玩。熟得跟朋友一样。
  贾诩觉得很奇怪,也很有意思。闲时观猫玩鼠,便不再孤独,反觉乐趣。
  闲下来,贾诩还是散步。带着猫。猫后跟着一群鼠。路人看到,都躲。也有好奇的,站在路边看。免不了议论几句:
  “这**的,真会玩。”
  “作孽,自古猫与老鼠为天敌,哪有猫鼠同行为友的,坏了纲常。”
  “贾家这小子脑袋坏了,挺大个人玩猫弄鼠,不学好啊。”
  这天人猫鼠正结伴逛着,迎面过来一人。这人本是逆向而行,看到这场景,不向前走了。转过身来,跟着人猫鼠一行走。
  走了一会儿,这人上前跟贾诩搭话:
  “先生尊姓大名。”
  “小生贾诩。”
  “我看先生,相貌不俗,将来定能成大事。”
  “哦?”
  “你就是当今的张良、陈平啊”。
  “是吗?”
  贾诩这才回过头来,仔细看了看来人。骨骼清奇,飘飘然有神仙气概,非常人也。贾诩问:
  “先生尊姓大名”。
  “在下汉阳人,叫阎忠。”
  这可是当时的名士啊。贾诩拱了拱手,多谢先生,一起去小酌几杯如何?
  “如此,甚好!”
  二人领着猫和群鼠找酒馆。没人敢让他们进来,远远地就关店门。阎忠说,您这样子,肯定喝不到酒。
  于是把猫鼠遣了回去,这才进了酒馆。
  一边喝酒,一边叙谈,甚是投机。临走,阎先生给贾诩一张名片,说,拿着这个,去找某某人,不需多言,就可弄个官做,省得在乡下闲逛强。
  贾诩接过,称谢。喝了几杯,阎先生告辞而去。
  贾诩凭着这张名片,去了武威。临行前,猫鼠们送出老远,啃啃贾诩的鞋子,咬咬衣巾,依依不舍。贾诩说,你们回吧,还到我的屋里去,那里有粮食,该吃吃,该喝喝,我会回来看你们的。猫鼠们停住。
  贾诩来见武威的地方官,果然被举为孝廉。孝廉是汉武帝时设立的察举考试的一种科目,是孝顺父母、办事廉正的意思。举为孝廉的人一般都封个官。贾诩也做了个小官。但没做多久,贾诩觉得没意思,跟人打交道很费劲,跟上司说话要注意,跟同僚说话也要注意,跟下属说话也得费心事,老有些嗑嗑绊绊。不痛快!
  “还是跟猫鼠同居好啊,自由平等和谐,没有争执,没有是非。”
  实在耐不下去,就假托生病,辞官回乡了。
  回乡以后才知道,他那群猫鼠都在他走的那天就没回去。
  去哪了?好像往西去了。
  又听人说,他们亲眼看见猫鼠们都跳到姑臧河里去了。
  还有一种说法,猫鼠们被乡人捕杀了,肉被烤着下酒吃了。
  到底哪种说法准确,贾诩吃不准。
  贾诩病了。这回是真病。
  贾诩到老年的时候,常对他的儿孙辈说这档子事:
  “我的父母说,猫是奸臣,鼠是污臣,狗是忠臣。其实,猫也是忠臣,鼠也不并贪。这么多年了,我见过各类人等,可让我最难忘的,还是那只猫和那群鼠。”
与豺狼为伍
  贾诩病了一段时间,身体有所恢复。想去寻找他的那群猫儿鼠儿。
  往西走。本来是一个人,后来聚了数十人,说路上有大虫,需结伴而行。
  路上,这些人看贾诩是一个文弱书生,不肯说话,觉得好欺负,就抢他的干粮吃,拿贾诩开玩笑。贾诩不怒,报之一笑。这些人更来劲了,话说得就更难听,甚至有人身侮辱倾向。贾诩仍然不怒,不与他们计较。
  就在这时,出事了。他们没遇上大虫,却遇见一群氐人。氐人都很强悍,皆骑高马,执利刃,把他们围在当中。抢了财物,又要活埋他们。贾诩想脱身,便拱手道:
  “朋友们,我有话讲!”
  为首的氐人横刀问:“有何话讲?”
  贾诩说:“不瞒诸位英雄,我是段公外孙也,你们别埋我,我家一定拿重金赎我回去。”
  当时太尉段颎,因为久为边将,威震西土,所以贾诩便假称是段颎外甥吓唬氐人。
  为首的氐人果然不敢害他,说:
  “既是段公外甥,愿结为兄弟。”
  氐人与贾诩盟誓后,还拿出点钱来,要送他回去。
  “兄弟,帮我们说个话,把我们放了吧。”与贾诩同行的人求道。
  贾诩没理他们,头也没回,走了。
  后面,传来阵阵惨叫声。
  没找到他的那些猫鼠,却到了京城。贾诩是第一次到京城来,看哪都新鲜,叹息:京城的街道真是阔啊,走在这样的道上才敞亮呀。正在这时,过来一列车队,中间有一辆马车,路过贾诩面前的时候,车帘这么一挑,露出一张女子的脸。四目相对,贾诩惊呆了:真是一位绝色佳人!那女子见贾诩呆呆地看着她,害羞地一笑。“叭”把帘子放下了。
  贾诩半天没回过神来。问旁边的一位街人,这是谁家的车仗。那人说,司徒王允家呀。贾诩又问,那个漂亮女子是谁呀。那人说,一定是他的义女貂蝉,今天一家出去游春。
  贾诩遂信步往司徒府来。他想见一见王司徒,在司徒府里谋一个官。
  当然,主要是为了见见貂蝉。
  王司徒见了贾诩,并不热情。司徒这几天正闹心呢。国贼董卓专权,废少帝刘辩,立献帝刘协。自为相国,赞拜不名,入朝不趋,剑履上殿。上欺天子,下压群臣,把朝纲搅得乌烟瘴气。袁绍在冀州给他写了一封书信,要他作内应,想法除掉董卓。可他一筹莫展。今天,带着家眷到郊外游春,其实是瞒人耳目,苦想除董卓之计。
  所以,贾诩来,王司徒有点心神不定,而且很忙碌的样子。贾诩说什么,王司徒根本没听清。
  这时,有人进来,报告司徒:温侯驾到。
  王司徒脸色一变,赶紧起身说,我有要事,不能陪先生了,先生先到馆驿中歇息吧,过几天,我再去请您。
  贾诩很失望,只得告辞。走出门,迎面进来一位青年将军,身材长大,十分威武。贾诩想,这人就是吕布了。只见王司徒小跑出迎出来,吕将军驾到,王允迎接来迟,请恕罪。
  贾诩回到馆驿。等了多日,没有等到王司徒,却等到一个消息,貂蝉被王司徒送到相府,成为董卓的侍妾了。
  贾诩心里很不痛快。他突然悟到了什么。
  他赶紧去相府,想跟董卓说一说这里面的蹊跷。董卓正迷着貂蝉,也没心思跟贾诩多聊。三言两语,把贾诩打发到女婿牛辅手下当参军了。
  贾诩出了相府,长叹一声,董公不日将死无葬地矣。
  果然,没几天,董卓被王允等人诛杀,牛辅也死了,众人十分恐惧。董卓部下校尉李傕、郭汜、张济等人无所依靠,便遣使诣长安求赦。王允为人刚直,没有同意,李傕等人更加恐惧,不知所为,准备各自解散,逃回归乡里。
  贾诩却出面阻止了他们,说:
  “听说长安城中正在商议要杀尽凉州人,而你们解散军队,回归乡里,那时,一个亭长就能解决了你们。不如把部队召集起来,攻打长安,为董公报仇,如果成功,则奉国家以征天下,如果失败了,再逃跑不迟!”
  这几句话提醒了李、郭等人,他们以替董卓报仇为名,联络西凉诸将,率军攻进长安,纵兵掳掠,吏民死者万余人,尸积满道。拥兵至南宫掖门,威逼献帝和司徒王允,封李傕为扬武将军、郭汜为扬烈将军、樊稠为中郎将。又杀司徒王允及其妻子。一时间,京城腥风血雨,朝野大乱。
  贾诩看到这个场景,一言不发,只为自己一句话,虽然保全了自己,报复了王允,却给人民带来了无穷的灾难,使汉室江山再次陷入了混乱状态。
  唉,贾诩低头暗叹。
  李傕等人觉得这都是贾诩的功劳。要封其为侯。
  贾诩却单人独骑,出了京城,回乡去了。
  贾诩一生再也没有向别人讲起这件事,只是临死的时候,对儿孙们说:
  “德和智,两方面,还是德重要,有智无德,智将成为一种灾难。所以你们要修身养德。”
  又说:
  “一个人年轻时走得远点不要紧,但要懂得回头。”
&&&&与心灵为伴
  贾诩投了南阳张绣,曾多次出谋划策,把曹操打得望风而逃。
  曹操听说为张绣谋划的贾诩时,恨恨不已,此人作恶多端,当初就是他一句话,使朝野混乱,我抓住他,必剐了他,烤了他的肉与大家同食。
  但曹操一直没抓住贾诩,曹操对他的谋士们说,我们这么多人斗不过一个贾诩,太不可思异了吧。
  谋士们面面相觑,嘴里没说什么,心里都较着一股劲儿。
  就在曹操和众谋士一筹莫展的时候,贾诩跟张绣来投降了。那是官渡之战前一个关键的节点。当时袁绍遣人招降张绣,并与贾诩结好。张绣准备同意,贾诩拦住了,大声对来使说,袁本初兄弟不能相容,而能容天下国士乎?张绣很紧张,说,怎么能得罪袁公呢!又说:那我们该投谁呢?贾诩说,不如从曹公。张绣说:袁强曹弱,况且我们与曹操有仇,投降他,不是找死吗?
  贾诩说:投降曹公,有三利。曹公奉天子以令天下,占天时,这是第一利。袁绍强盛,我们以这么少的投降他,他根本不放在眼里。曹公势弱,我们去降,是增加力量,必定高兴,重视我们,这是第二利。有霸王之志向的人,肯定会放下个人恩怨,尽释前嫌,以显示他宽广胸怀,这是第三利。愿将军无疑。
  张绣从其言,率众归顺曹操。
  张绣的归顺使曹操在官渡之战中避免了两面作战,所以曹操闻后大喜。他亲自接见贾诩,抓住他的手说,使我信重于天下者,就是你呀!又对旁边的众谋士说,别对贾先生说我要烤他肉吃的事啊。大家哈哈大笑。
  遂拜贾诩为执金吾,封都亭侯,迁冀州牧。同时拜张绣为扬武将军,并让其子曹均娶张绣之女为妻。结为儿女亲家。张绣私下拉拉贾诩的手说,多亏先生谋划,这一招果是好棋。
  就在贾诩到曹营不久,有一个人要请他喝酒。是曹操手下的大谋士董昭。董昭原来在袁绍手下谋事,后来投了张扬,最后归了曹操。
  贾诩想,自己是新来的,董昭比自己早来几年,不应该拒绝他的邀请。
  就来到董昭的大帐。一看,没别人,就他和董昭主宾二人。
  董昭不胖不瘦,眉清目秀,面皮白腴,精神充足,保养得很好。董昭很热情,一个劲地劝酒,布菜。贾诩觉得奇怪,董昭这人很会保养,一直吃素,与酒肉绝缘,怎么今个一反常态呢?
  董昭先向贾诩讲了一堂生动的养生课。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才把筷子一放,说,先生新来,我有一些话,想跟你说一说。
  贾诩说,请讲。
  董昭说,曹公帐下谋者很多,各有各的特点,各有各的秉性,比如,曹公特别喜欢郭嘉,郭嘉年轻,又会出点小主意,常常能应验,曹公最终会把后嗣的事托付给他。其实他并没多大的才能,但很新潮,又好酒,热衷于夜生活,不注意保养自己,凡事都由着性子来。喝酒前跟好人一样,酒后会乱说,胡说。这个人您要注意,凡事须避着些。
  贾诩说,领教。
  董昭又说,还有荀彧,曹公也很信任,每次出征,曹公必托之以朝中大事,他把后方搞得很稳固,这个人的性格跟郭嘉截然相反,太传统,是旧派文人,政治上保守,不知道改革创新,不能顺应潮流。你要注意,如果你有什么错抓到他手里,都会汇报到曹公那里的。
  贾诩说,领教。
  再说杨修吧。这人读书多,跟孔融等人经常聚在一起,是个才子,也有一番势力。但这人狂妄,看不起人,会耍点小聪明,爱卖弄。卖弄的时候,就贬低别人,就他能,别人都不及他。这人你少惹,惹着会有祸。
  领教。
  董昭把曹操手下的谋臣都议论了一遍,最后不好意思地说,贾先生,这些话其实都不是我说的,这是我来曹营的时候,另一个朋友也是这样,请我喝酒时说的,这人是谁,我就不便透露了,以后我会告诉你的。我觉得这番话有必要跟你说说,因为您刚来,不了解。我可把你当好朋友了,以后多亲近。
  贾诩拱手,多谢。
  过了几天,杨修又请贾诩喝酒,有孔融作陪,席间又是一番议论。贾诩认真地听着,并不参与,只是点头,称谢。
  几场酒下来,贾诩忽然病了。慢性病,无关性命,但要保养。所以贾诩不再参加一些私人宴会。
  多年后,董昭联合很多人要推曹操为魏王,他也找过贾诩,贾诩说我身体不好,您自己看着办吧。董昭的行为遭到荀氏叔侄的强烈反对。不久荀氏叔侄俱悒郁而死。
  又过几年,魏王曹操想立嗣,在长子曹丕与三子曹植之间选。杨修来找贾诩,请他多帮忙,在魏王面前多举荐曹植。贾诩说,我身体一直不好,脑袋老疼,不能参与这些事了,您看着办吧。
  曹丕方面也请人来说话,贾诩也说,我身体不太好,但我很感谢大公子,其实也没什么特别要说的,只是大公子的魏王面多尽儿子的职责就行了。
  曹操也三番五次地问贾诩立嗣之事,贾先生总是拿话搪。问得多了,贾先生说,我最近一直在琢磨两个人。
  谁呀?
  袁绍和刘表。
  哈哈哈,曹操大笑。
  袁绍和刘表皆废长立幼,致使兄弟相争,自取灭亡。于是曹操立曹丕为太子。
  曹丕即位,为报贾诩之恩,封贾诩为太尉,进爵魏寿乡侯,增食邑三百,前后共八百户。又分食邑二百,封幼子贾访为列侯。以长子贾穆为驸马都尉。
  公元224年,贾诩去世,终年77岁,谥肃侯,长子贾穆嗣。
  贾诩去世的时候,把两个儿子叫到跟前,说:
  “凡事要想得远些,为父并非曹公旧臣,归顺之前还老让曹公吃败仗,所以要格外注意,采取自保策略,这么多年,我假托生病,没有一个私交,从不参与同僚间的宴请,不结交高门。虽然每次为曹公谋划都能成功,平四州,征西凉、讨汉中,可谓算无遗策,却从不居功自傲,不以自夸。好处别人都记着呢,你一说反而变坏处。这些方面,你们要好好学。”
  那时候,魏室的许多老臣都故去了。会保养的董昭、睿智的郭嘉、聪明的杨修、正直的荀氏叔侄,等等。尤其是董昭,临死之前还念叨:
  “那个病殃子贾诩还好好的,我保养得这么好却走在他前头,真是想不明白!”
  贾诩听了一笑:
  “养心比养生更重要啊!”
■■8、王奎山《大火》
  一、 赖孩
  赖孩三十岁了还没有寻上女人。赖孩想女人都快想疯了。一天傍晚,一个五十来岁的外乡男人领了一个三十来岁的女人来到了赖孩家。据五十来岁的男人讲,三十来岁的女人是他的闺女。由于丈夫不正混,赌博,把一个好端端的家糟蹋得没法过了,而丈夫又死活不肯离婚,这才逃出来另寻人家的。男人说,在村子里打听到赖孩还没有成家,才把闺女领来的。赖孩说,她那边还没有离婚,我哪敢要?男人说,离婚是早晚的事,反正俺闺女是坚决不跟他过了。赖孩说,那也得等她离了婚再说呀。男人说,你权当是学雷锋办好事,先把俺闺女留下来再说。赖孩说,那中,先留下来也中,反正吃的东西是不愁。男人见赖孩松了口,就提出家中的老伴得了肺癌,为了给老伴治病,家里几乎到了揭不开锅的地步。赖孩一听,爽快地拿出了两千元钱。然后,男人就急匆匆地走了。当天晚上,赖孩就和女人睡到了一起。当然,女人也反抗,不让赖孩挨她的身子。赖孩哪里肯依,如狼似虎地扑上去,三下两下就把事情给办了。赖孩刚刚办完事,外面就有人大叫,北场面失火啦,快去救火呀!赖孩猛然想起,拉了一天的花生秧子正在场里垛着呢,那可是他一夏一秋的心血啊。想到这里,赖孩起身蹬上裤子,对女人说,我去场里看看。说罢,赖孩担起院子里的一副水桶,就朝外面跑去。
  二 、天星
  不少人都被那救火的喊声惊醒了,这其中也包括天星。天星快要跑到玉兰家大门口的时候,发现玉兰的男人正担着一副水桶急匆匆地冲出大门朝北场那里奔去。天星发现这一点以后,突然放慢了自己的脚步。朝前看,玉兰的男人正跑得不见了踪影。朝后看,暂时还没有人赶上来。天星紧走几步,一扭身钻进了玉兰家的院子。天星轻轻地放下水桶,蹑手蹑脚地朝玉兰家堂屋里摸去。堂屋的门是虚掩着的,很显然是玉兰的男人走得匆忙的结果。天星又朝玉兰的卧室摸去。天星的脚步声惊动了玉兰。黑暗中,玉兰大声问,谁?天星听到玉兰的叫声,不顾一切地扑过去,将玉兰压在身下,同时,将嘴巴对着玉兰的耳朵,小声说,姑奶奶,是我。玉兰听到是天星的声音,才放下心来,任凭天星为所欲为。天星喘得如同一条一路狂奔的狗。玉兰说,天爷,你可真胆大。天星一边喘息,一边说,玉兰……想……想死我了。玉兰紧紧地搂着天星的腰,说,总这样,也不是个长法。天星说,等种了麦,咱往新疆去。天星在向玉兰发出狂风暴雨般的冲击的同时,紧紧地吸吮着玉兰的舌头。终于,天星听到了人世间最美的音乐,那是玉兰的含混不清的呻吟……
  三 、 长顺
  长顺也到北场面救火去了。着火的是赖孩的花生垛。长顺在挑了几桶水之后,看到火势已无法控制,就松懈了下来。长顺和一帮人站在一边看着哔剥燃烧的大火,听着赖孩的痛彻心肺的呼叫,心中升起了万端的感慨。之后,长顺就挑着水桶回家了。
  一进大门,长顺就发现羊圈的栅栏门开了。长顺探头往羊圈里一看,十多只羊一个也没有了。长顺冲进卧室,一把拉起酣睡中的女人,劈面就是一巴掌:狗日的睡的倒香,羊跑哪儿去了?女人被长顺打懵了,一时怔在那里。长顺又问,羊跑哪儿去了?女人这才意识到出了什么事,连衣服也顾不上穿,和长顺一起往羊圈那里奔。羊圈里自然空空如也。可能是因为夜里天气凉,也可能是被这突如其来的事变所惊吓,长顺的女人抖得如同一片风中的树叶。好半天,才说,你出去的时候,没有关上大门?女人这样说,明摆着是把责任推给了长顺。长顺更加怒不可遏,一脚将女人踢倒在地上,说,败门子女人,今儿晚上这羊要是找不到,回来看我不剥了你的皮!说罢,长顺气冲冲地回屋拿上电筒,到外面找羊去了。找了半天,才在村南老白家的红薯地里找到了自己家的羊。长顺数了数,17只羊,一只也不少,长顺这才松了口气。长顺重新把羊赶进圈里,拴牢圈门,这才往卧室里走去。长顺掀开门帘,一下子愣在了那里:电灯光下,女人用一根尼龙绳,把自己吊在了窗户上!
  四 、 尾声
  半夜时分,赖孩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回到了家里。赖孩推开家门,拉亮电灯,床上哪里还有女人的踪影……
  点评:
  我读王奎山的作品,常为两个鲜明的特点所折服。
  一是王奎山作品人物命运包含着生活哲理和人性美质,这篇《大火》也不例外。作者深入河南的乡土之中,非常在乎农民的生存状态和命运抗争。他的农村人物为题材的微型小说,摆脱了某些作者惯犯的通病——平浮、做作
■■9、谢丰荣《疼痛银行》
  “听人介绍,你们这儿有一家疼痛银行?”
  “你看不见那块大大的招牌吗?”小姐居然很傲慢。这也难怪,全世界只此一家,别无分店。
  他试探着问:“听说你们可以将疼痛转移?”
  “疼痛银行有两种主要业务:第一种,你可以将疼痛储蓄起来,像存款一样,然后在你认为最合适的时候取走,零存整取、整存零取都行,当然你会为此付出一大笔费用,而且你必须在生前全部取走,否则会强制你的亲人承担;第二种,你可以将你的疼痛像转账一样转移给另一个人,前提是他乐意接受。”小姐像背台词一样滔滔不绝地介绍起来,“你想办理哪一种?”
  “我想办转账业务。我从小与母亲相依为命,经过多年的打拼才有了现在的幸福生活。可最近我查出患了绝症,我母亲也是多年积郁,精神一直不好,而且还有心脏病,经常胸闷,随时都有生命危险……我听说了你们这个银行,就想趁病还没到晚期,将我母亲的痛苦转移到我身上。这样,我也能尽一份孝心,让母亲安度晚年。”说完,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办好手续,他回家了,他不知道要怎么跟母亲开口。母亲也一副神色不安的样子,好像有什么话要跟他说。他终于先开口了:“妈,城西路新开了一家医院,治疗设备非常先进,要不明天我陪您去看看,我自己也顺便检查检查。”他知道母亲不识字,他没有说实话,怕母亲不同意。
  母亲什么也没问,只是平静地点了点头。
  第二天,母子俩一起走进了那家疼痛银行。
  业务窗口的小姐热情地招呼他们:“先生来了,老人家,您也来了,请往那边去。”母子俩一起走进了“转账中心”。门“砰”的一声关上了,在暗红而模糊的光影中,几个穿白大褂的工作人员正在忙碌着。
  转移马上就要开始了,他躺在工作台上,心里默默祈祷:“妈,祝您老人家身体健康!”
  突然,他一身轻松,像脱胎换骨一般。他起身去看母亲,却见她躺在工作台上已不省人事。
  他不解,他惊叫,他扑向母亲。他愤怒地吼叫:“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先生,我们答应了你母亲的,要替她保守秘密。其实你母亲先于你来这儿办了转账手续,要我们将你的病痛全部转移到她的身上。”工作人员轻轻地说。
■■10、丁新生  《陈团首》
  陈团首,姓陈,名老九,年轻时曾参加过义和团,后来叶落归根,回到吕公寨。他满身绝招,能刀枪不入,炮轰不倒。更令人佩服的是他在墙上画个门,念完咒,再朝上面吹口气,就能破门而出。村里没人见过,可都信,要不他咋能多次大难不死呢\xA9t那时候,世道乱,趟将(土匪)比牛毛还多。村民推陈老九为神团团首,他毫不犹豫地挑起保卫家乡的重担。
  民国五年腊月的一天,东北风吼叫着,雪花漫天飞舞。豫西名匪牛会武前来攻寨。当他率匪来到吕公寨三里外的小土岗时,忽听炮响三声,一支队伍拦住去路。百十号人个个彪悍,有的手攥钢枪,有的拿着大刀和长矛。只见一位年过五旬的大汉,穿一件对襟白布衫,坦胸露乳,黄色长布腰带紧紧扎在长满黑毛的肚子上。他走向前去,双手抱拳说:久闻牛大驾的威名,今日幸会,幸会!牛匪看吕公寨早有准备,只得下了马,扶扶头上戴的貂皮帽子,还了一礼,道:来人莫非就是陈团首\xA9t陈团首点点头。牛匪说:小弟明人不做暗事,今天到这里就是想会会陈团首!陈团首笑道,兄弟若能赢我,寨里的金银财宝任你车拉船载。于是,二人定了比武规矩,一用炮轰,二用刀砍。牛匪笑笑,然后狡黠地说,早闻团首有此绝技,今日牛某也好开开眼界。不过,请团首先来吧。陈团首点点头,大手一挥,几个团丁推出一门土炮来,炮口犹如碗口大小。牛匪认得这是鸡娃炮,那次攻打千户寨就是吃了它的亏。他急忙闪在一边,令匪队后退五十步。只见陈团首威风凛凛,口中念念有词,然后深深吸了一口气,两手叉腰,肚子上慢慢鼓起,不一会,一个脸盆大小的肉球凸现。炮手看团首准备停当,即点火放炮。瞬间大炮怒吼,红光一闪,一股黑烟直扑陈团首。陈团首中炮后趔趄了一下,又稳稳地站在那里,肚皮子好似抹上一层锅灰。牛匪倒吸一口冷气,顿时内心升起恐惧感。陈团首两手朝下按了按,呼出一口气。然后,从背后抽出单刀,走上前,说:兄弟,请你在我肚上连砍三刀如何\xA9t牛匪只见单刀在飞舞的雪花中闪着寒光,忙向后退三步,单腿跪下,双拳抱过头顶,惭愧地说,我牛某有眼不识泰山,今日冒犯陈团首,请您大人不计小人过。陈团首忙扶牛匪,牛匪感到他双手如火炭一般。陈团首笑容满面说,吕公寨是我的家,请赏个面子吧!牛匪一听,急忙说:今后咱井水河水两不犯!说完飞身上马,一声呼哨,率众匪离去。
  陈团首单身退匪,威名远扬,很多人参加神团练武。
  一天,从县西人和寨来了一位叫潘大年的年轻人,很精干,也聪明,团首就让他在祖师爷像前跪拜磕头。陈团首用黄裱纸画了九道朱砂符,点燃后将纸灰放在碗中,加上无根凉水让他喝下,说:练武者要心诚,不得近女色和食荤腥,否则,神不保佑。且记,且记!
  潘大年当天晚上就开始练功。首先是练“排砖”。团首做示范,拿起砖从自己的小腿部砸起,从下往上用力砸,当砸到头上时,砸一下就要大喝一声。陈团首说,怕痛就回去。说完站起离去。潘大年十分下工夫,数月后陈团首考他,只见潘大年下手狠,当砸到头顶上时,只听他大喝一声,砖头变碎块。陈团首很兴奋,就开始教他练“排刀”。“排刀”和“排砖”相似,只不过是用刀背向身上排。因此,时间不长就过了关。第三个项目是练“排炮”。陈团首先教他记咒语,并反复告诫,若把咒语说出去,全家人就会倒霉。待咒语念熟后,又教吐气纳气,又过了一段时间,陈团首让他来真的。炮手架好炮,就让潘大年光着上身,跪在十丈开外处,只听他喊一声“看炮”!话音还没落地,潘大年迅速站起,念完咒语,尔后哼哈着朝土炮冲去。炮手忙点炮,轰隆一声响,炮弹纷纷朝他扑去,他只觉得麻麻的。陈团首高兴得直点头。
  潘大年忙跪下,要求学习破门术。陈团首一听,板起面孔严厉训了他一顿。他如坠云雾中,就去问师兄们。师兄们说,猫教会了老虎,若不是留一手早就死在徒弟手下了!潘大年若所思地点点头。但他并不死心。因此,从那天起对陈团首更加殷勤,白天端水扫地,洗衣服;晚上展被子,掂夜壶。师母高兴得不住地夸大年。三个月过去了,陈团首对他仍像冰块一般。这一天,陈团首外出,师母被毒蛇咬伤,大年就扑在师母的小腿上吸毒,吸一口吐一口,师母得救了,他却中毒昏死过去。待他醒来时,陈团首立即拿出一百块银元感谢他。潘大年不要,却跪在地上,乞求教他破门术。陈团首沉思了半天,问:徒儿呀,你为何这么固执呀\xA9t潘大年顿时痛哭流涕地说,土匪杀了俺全家,我要报仇啊!
  陈团首把他拉起来进了屋里,先拿出钢刀让他看。他看了半天也看不出啥名堂,只得摇摇头。陈团首说,你捏捏刀刃吧!潘大年不捏则已,一捏不由大吃一惊。原来,刀刃上镀的是白泥金,看上硬,其实软,砍到肉上只要不来回拉就伤不了人。陈团首又指指药桶,说:这些都是用高粱灰做成的!潘大年十分失望地望着陈团首。陈团首语重心长地说,我虽侥幸吓退土匪,可吃亏太多了,说啥也不能让你走老路呀!破门术也是骗人的,孩子,报仇还得靠它。说着从席下抽出一把手枪,交到潘大年手中。潘大年突然放声大哭起来,跪倒在地上向陈团首磕了三个响头,然后站起,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吕公寨……
■■11、汪曾祺《护 秋》
  生产队派我今天晚上护秋。
  “护秋”就是看守大秋作物。老玉米已经熟了,一两天就要掰棒子,防备有人来偷,所以要派人护秋。
  这一带原来有偷秋的风气。偷将要成熟的庄稼,不算什么不道德的事。甚至对偷。你偷我家的,我偷你家的。不但不兴打架,还觉得这怪有趣。农业科学研究所的地是公家的地,庄稼是公家的庄稼,偷农科所的秋更是合理合法。这几年,地方政府明令禁止这种风气,偷秋的少了。但也还不能禁绝。前年农科所大堤下一亩多地的棒子,一个晚上就被人全掰了。
  我提了一根铁锨把上了大堤。这里居高临下,地里有什么动静都能看见。
  和我就伴的还有一个朱兴福。他是个专职“下夜”的,不是临时派来护秋的。农科所除了大田,还有菜地、马号、猪舍、种籽仓库、温室和研究设备,晚上需要有人守夜。这里叫做下夜。朱兴福原来是猪倌,下夜已经有两年了。
  这是一个蔫里巴唧的人。不爱说话,说话很慢,含含糊糊。他什么农活都能干,就是动作慢。他吃得不少,也没有什么病,就是没有精神,好像没睡醒。
  他媳妇和他截然相反。媳妇叫杨素花(这一带女的叫素花的很多),和朱兴福是一个地方的,都是柴沟堡的。杨素花人高马大,长腿,宽肩,浑身充满弹性,像一个打足了气的轮胎内带,紧绷绷的。两个奶子翘得老高,很硬。她在大食堂做活:压莜面饸饹,揉蒸馒头的面,烙高粱面饼子,炒山药疙瘩……她会唱山西梆子(这一带农民很多会唱山西梆子),《打金砖》、《骂金殿》、《三娘教子》、《牧羊圈》(这些是山西梆子常唱的戏)都能从头至尾唱下来。她的嗓子音色不甜,但是奇响奇高。农科所工人有时唱山西梆子,在外面老远就听见她的像运动场上裁判员吹哨子那样的嗓音。她扮上戏可不怎么好看,那么一匹高头大马,穿上古装,很不协调。她给人整个的印象有点像苏联电影《静静的顿河》里的阿克西尼亚。农科所的青年干部背后就叫她阿克西尼亚。这个外号她自己不知道。
  阿克西尼亚去年出了一点事,和所里的一个会计乱搞,被朱兴福当场捉住。朱兴福告到支部书记那里(不知道为什么,所里出了这种事情都由支部书记处理)。所领导研究,给会计一个处分,记大过,降一级,调到别的单位。对阿克西尼亚没有怎么样。阿克西尼亚留着会计送她的三双尼龙袜子,一直没有穿。事情就算过去了。
  谁都知道杨素花不“待见”她男人。
  朱兴福背着一枝老七九步枪,和我并肩坐在大堤上抽烟,瞎聊。他说话本来不清楚,再加上还有柴沟堡的口音,听起来很费劲。柴沟堡这地方的语言很奇怪,保留一些古音。如“我”读“”,他(她)读“渠”,跟广东客家话一样。为什么长城以北的山区会保留客家语言呢?
  我问他他媳妇为什么不待见他,他说“晓得为了个毬”!我问他:“你为什么总是没精神?你要是干净利索些,她就会心疼你一点。”他忽然显得有了点精神,说他原来挺精神的!他从部队上下来(他当过几年兵),有钱———有复员费。穿得也整齐。他上门相亲的那天,穿了一套崭新的蓝咔叽、解放鞋。新理了发。丈人丈母看了,都挺喜欢,说这个女婿“有人才”。杨素花也挺满意。娶过来两年,后来就……“晓得为了个毬!”
  他把烟掐灭了,说:
  “老汪,你看着点,回去闹渠一槌。”
  “闹渠一槌”就是操她一回。
  我说:“你去吧!”
  他进了家,杨素花不叫他闹(这一带女人睡觉都是脱光了的),大声骂他:“日你娘!日你娘!”我在老远就听见了。过了一会,听不见声音了。
  我在大堤上抽了三根烟,朱兴福背着枪来了。
  “闹了?”
  “闹了。”
  夜很安静。快出伏了,天气很凉快。风吹着玉米叶子刷刷地响。一只鸹鸹悠(鸹鸹悠即猫头鹰)在远处叫,好像一个人在笑。天很蓝,月亮很大。我问朱兴福:“今天十五了?”
  “十四。”
■■12、史铁生 《算命》
  早年,地坛里有两个会算命的人。一位半宿半宿地在林子里吹箫,大家叫他“箫兄”;一位整天在园子里边走边饮,人称“饮者”。
  有一天大雾弥漫,我独自守着棵老树发呆,忽一阵酒气袭来,饮者已现近旁,醉眼迷离地正瞅着我笑呢。我说您好。他说有啥不好?我说您总这么高兴。他说不高兴咋办?那时我二十几岁,已经盼着死了——两条腿算是废了,工作又找不到,日子嘛倒还剩着一大半,以后的路可怎么走呢?
  饮者正一口一口地往嘴里灌黄汤。我说:要不您给我算上一命?
  他拉着我的手看了看,又问过八字,说我命属木,生于冬,必多病,二十岁上少不了要住医院,而后厄运频频,步履维艰,直到……
  直到啥时候?我忙问。
  另一个声音却在身后响起:单说以往,也算本事?
  回头看时,雾气缭绕中箫兄一身黑衣抱箫而立。
  饮者缓缓起身,与箫兄久久对视。同行相轻,据说二人久存芥蒂。
  那就算算未来?饮者说,语气中有明显的挑战味道。
  箫兄摸出两张纸条说:您写一句,我写一句。
  片刻写罢,二人换看,抚掌大笑,似芥蒂已去。
  饮者问:如何给他看呢?箫兄答:只末尾一字吧。饮者又问:剩下的加封?箫兄点头:待未来拆启。
  末尾一字,饮者的是“之”,箫兄的是“也”。我说这不跟没看一样吗?饮者说:提前拆看也行,就怕不准了。箫兄道:不准了,而且不好了。我说你们把我当傻瓜了吗?他们说:您请便。
  那么,未来是什么时候?不得不拆时。如何才算不得不拆时?笑声朗朗,二人已隐形大雾之中。
  而后多年,园中时有酒气飘绕,林间常闻箫声彻夜,却很少再见到他们;偶尔见了,也绝口不提此事——行内的规矩:命,是说一不二的。
  转眼几十年,不知多少回我想拆开那两封纸条看看,总又怕时机不对。直到不久前躺进急救室,这才想,拆吧,免得死也不知他们都写些什么。
  两句话,竟似一联:虽万难君未死也;唯一路尔可行之。
■■13、修祥明《河边的女子》
  这是一个夏日的早晨。天亮得透透的了。日头还没有露脸。女子坐在河边的石蓬上洗衣裳。衣裳有一大堆———爹的、娘的、她的,还有仨门帘、俩被单、三块枕巾、一条线毯。没有云,也没有风,天蓝得像一湾清水似的。女子把一大堆衣裳泡湿和打上肥皂后,日头才从天边冒出了一小块儿来。那红红的一小块日头,像早起化妆的女人剩在那里的一堆胭脂似的。如果那真是一堆胭脂,她会不惜脚步和力气,回家拿一个雪花膏瓶子把它装起来。从河边到天边,看起来只有一两里地那么远,喝碗水的功夫就能走过去。但她明白,不用说这一辈子,就是再活一辈子,她日夜不停地走,也走不到天边,走不到那日头的身旁去。一群喜鹊飞了来。它们呼啦着翅膀在她的头顶转了一圈,然后在河南沿的两棵柳树上落下来。是五只吧?她数了数,是五只。数着喜鹊,她擦了擦前额上的汗,把贴在脸上的几根头发理到头上去。这群喜鹊住在她家天井的那棵老槐树上。喜鹊没有忧愁,成天价快快乐乐的。只要它们愿意,可以长久地在她家里住下去。但她却要走了,马上要嫁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去。日头又往上冒了二扁指。日光洒下来,河面上像漂着一层厚厚的、闪亮的蜂蜜似的。再过一集,她就要嫁到离村五十里远的南镇去。喜鹊能跟着飞去吗?喜鹊把两棵柳树的枝条压得摇摇晃晃,喜鹊也跟着摇晃着,似要闪下来,却又那么牢靠地立在上面。爹娘对这门亲事很满意,但她真要走了,他们又舍不得了。一群小鱼游到她身前的水面上来。这些日子,爹天天喘粗气。小鱼像线一样细、针那么长,粗一看,像一包针撒在水面上还没沉下去。那天,她和女婿去登了记,回到家,爹拿着那个登记证手抖,胳膊也抖,脸上的肉一揪一揪,嘴搅别来搅别去却说不出话,倒是落下一串比豆粒还大的热泪来。两棵柳树的枝条刚要停下来,喜鹊们跳来跳去又把它们弄得摇摆起来。喜鹊们来回晃着,像荡秋千似的。它们是特意找这种享受的吧?小鱼下面有一条大鲫鱼,比她家水瓮里的那条还大哩。娘对她是另一种疼法和牵挂。鲫鱼吃小鱼吗?娘一天到晚说,女曼,你爱吃什么就说,我一样样做给你吃。今早晨,娘在家里熬小米稀饭,烙锅饼,还蒸了一盘小咸鱼。娘说,女曼,我给你做不了几天饭吃了。大半个日头冒了出来。一只喜鹊落到河套的草丛里。是只老喜鹊,小喜鹊们应该叫它娘。娘还说,女曼,等你走了,我会几天几夜困不着觉、吃不下饭。这句话最让她动心。那四只喜鹊也落到草丛里,几只白色的蝴蝶被撵飞了。娘说,你是我身上掉下的一块肉,一下子走了,我怎么受得了?蝴蝶飞到一片苦菜花上,采着花粉,亮&&&
着翅儿。说完了,娘两个就搂到一起哭。她说,娘,我也不想走,让我在家里帮着您干两年活吧。这时候,娘就止住哭,抹着哭红的眼圈说,你已经二十五了,该走了,再不走,就像霜打的韭菜那样不值钱了。娘又给她擦着眼窝说,咱两个这是哭的啥,你出嫁该欢喜才是。你要是嫁不出去,我才害愁呢。喜鹊们高抬着头,大张着嘴,似在甜美地喝着湿鲜的空气,又似在抢着吃香喷喷的阳光哩。小鱼游向哪里去了?鲫鱼还在那里悬着。本来,她不想嫁到那么远的地方去。五十里地,没有一天的功夫,是难回来一趟的。那几只蝴蝶越过河面朝她飞了来。水面上蝴蝶的影子像一群小鸟飞着的样子。去年秋,她差点和东庄的那个小伙定了亲。定亲前的那个晚上,小伙子约她到河边来见面。当时,两个人也坐在这块石蓬上。那时河水没有这么深。小伙子的个头、身架和家境都不错,就是动手动脚的这个德行她看不中。女孩子不是一个耍物,也不是一件家什,不该碰的时候是万万碰不得的。喜鹊们并排着到河边来喝水。喝一口,咂一咂嘴,好像这是世界上最甜的河水似的。那天晚上,小伙子的毛病又犯了。可能他认为第二天就要定亲了,所以比前几次更撒野,以至于把她衬衣上面的那个扣子弄了下来。喜鹊们喳喳地叫着朝村里飞了去。第二天,她让娘把所有的彩礼退了回去,这门眼看要成的亲事就这么拉倒了。小鱼们又游了回来,只是少了一些,但离水面更近了。过了没几天,后屋的二婶子给她扯上了南镇上的这门亲。这个女婿———可以叫女婿了,登记了嘛。女婿真老实,到现在连她的手都没拉一拉。日头升到柳树梢上来,像个红灯笼一样俊美耐看。其实他不碰着俺,俺也是他的。到了结婚那一天,一个清清白白的俺全是他的了,那时候,他爱怎么碰就怎么碰……羞煞了,羞煞了。喜鹊又飞了回来。这遭,它们没有落到柳树上,而是在她的身旁转圈儿。喜鹊通人性,它们是来叫她回家去吃饭。正好衣裳洗完了。她端起衣裳往家走。喜鹊们前呼后应着她,喳喳地叫着,像她的一群姊妹似的。
  评析:在写小小说的作家中,修祥明的作品数量不算多,只出版过一本《修祥明小小说选》,但质量却是不容忽视的。他的《天上有一只鹰》和《小站歌声》,在小小说界产生过很大影响。尤其《天上有一只鹰》,不仅构思精巧,结构简洁,语言精炼,那深邃的哲理意蕴,更是令人深受启迪,久久不忘。但是,从写作技巧上看,这篇《河边的女子》(原载《大家》2003年第4期,《小小说选刊》2003年第17期选载)更具特色。这篇1500字左右的小小说,就其写法而言,在中国小小说界不是独一无二,也是凤毛麟角的。
  这是一篇没有故事情节的小小说,其信息量却特别大,展现在读者面前的,是一幅幅色彩艳丽多变而又充满动感的画面。在我们欣赏画面的同时,作者通过“女子”的思绪,巧妙地向我们揭示了她和她的一家———父亲、母亲的感情世界,以及寄居在她家老槐树上的喜鹊的留恋之情。整个作品,进展自然合理,层次清楚,步步推进。女子刚到河边的时候,“日头还没有露脸”;当她把“一大堆衣裳泡湿打上肥皂后”,“日头从天边那里冒出一小块”;当她边洗衣裳边想了一会儿心事之后,“日头又往上冒了二扁指,日光洒下来”;在她边洗衣裳边想到自己就要嫁到“五十里远的南镇去”,以及回忆父母对她即将远嫁的难舍之情后,“大半个日头冒了出来”;最后,“日头升到柳树梢上来,像个红灯笼一样俊美耐看”。这里明显是在象征她对出嫁的满意和向往。作者通过“日头”的冉冉上升,配上“一湾清水似的”蓝天,向我们展示出一幅幅由浅入深、色彩斑斓的画面,加上清凌凌的河水(可惜作者在“女子坐在河边石头上洗衣裳”之后,没有写一笔河水的状态),是一幅幅多么美妙无比的风景画啊。而画中的女子一边洗衣裳,一边想心事,又使静止的画面充满了动感和活力。作者还嫌不足,又添上一群喜鹊,在河边摇动的柳树上飞来飞去“像荡秋千”。喜鹊的出现不仅使画面更加生动,更有生机,也使女子心中的喜悦与喜鹊之欢乐相映成趣,浑然一体。这应该是作者的匠心之一。
  其二,作者把女子的思绪完全渗透到洗衣裳的过程中,一点一点,与景物的描绘交叉地披露出来,既合情合理、自然真实,又不露痕迹地把一个即将出嫁的女孩复杂细腻的感情世界活生生地展现在我们面前,让我们认识她、理解她,并感到她的可亲可爱。这种把写现时与写过去交叉进行的手法,是对意识流写法的巧妙借鉴与发展,看起来很平常,无波无澜,却新颖独到,好像还无人如此写过。因此,给人一种陌生化的新颖感。这种陌生化的新颖感,又使人觉得真实、自然、合理,是一种无技巧的技巧。而且,作者为了表现这种短时间内的心理世界,整篇作品竟然没有分段,一节到底。这种处理法,从形式上看,是从“外”到“内”,即从现实景物到内心世界,从整体结构上看,却是一气呵成,珠联璧合,天衣无缝。读罢作品,我们不仅看到一个美好女子的形象,同时深入到了她的复杂内心,看到一个即将出嫁的年轻可爱的女子的美好形象与美妙的自然风景组成的一幅幅充满生机的精美图画,感受到生活的美好。作者采用这种新颖的手法,把一个本无新意的题材写得如诗如画、美妙艳丽,令人玩味,爱不释手。
  总之,这是一篇技巧独特,具有陌生化手法,充满生活气息的散文式小小说佳作,是对小小说写作技法的新尝试,也可说是一种新贡献。
■■14、苏叔阳《电线杆子的喜剧》
  “信不信由您,您要想瞧点新鲜,出门儿先瞧瞧电线杆子!”这是东屋里老孙师傅对我的忠告。
  可不,细一思量,确乎如此。记得小时候电线杆子都是木制品。挺长的大杉篙顶着几个白瓷瓶儿。电线杆子上贴着戏单儿、花花绿绿的广告和“天皇皇、地皇皇,我家有个夜哭郎……”的歌诀。好像那时候的孩子都特别爱哭,非得让人千数落万叨叨才能费劲儿地活着。前些年,电线杆子上贴的是“火烧、炮轰、油炸、干刀万剐”之类。足见人的生命是够顽强的,不遭够了罪是不死的。现在不同了,水泥电线杆子已经兼任劳动介绍所、人事局与房屋交换管理处了。甚而至于您想治治痰喘咳嗽、风湿都可以求教于它,它大公无私地告诉您祖传秘方,药物服法。这就是进步。老孙师傅有概括生活的能力,一针见血地指出了这个进步。
  我和我爱人却是傻子。我们结婚十五年老是这么“牛郎织女”地过日子,总是依赖双方的人事科长,愣没想到求求电线杆子。您瞧电线杆子上那一张张惶急动人的调换工作广告,说明一定有人这么办成过,不然,谁费那个纸呢?我在山区搞勘探,六年了,没回北京,不知道这个。这回,我也想贴张广告,求求善心人到我们那山沟去,让我换回北京。
  贴广告之前,我想先察访一下门路,于是从和平里向南走,逐个审查所有的电线杆子“文学”。
  哈,好极了!在由北新桥向南路西第十三根电线杆子上,我发现了一则油印广告。一位具有高尚情操的同志自愿由北京换到我们那山区去。愿换者请拨电话&&&&&&找王同志,或至王宅面洽。
  我高兴得差点没背过气去,把那宝贝广告念了五通,手舞足蹈,一位卖冰棍儿的老太太认为我要买那凉玩艺儿吃,推车走过来招呼我。这不是存心吗?想让我透儿凉?不吃!我撒腿就跑,直奔王宅。
  找到王宅。好熟的门口儿,仿佛来过。甭管,找王同志。出来了,是一位胖大姐。哟,认识:我爱人的好朋友,王姐。更好了!
  王姐让我进屋,端茶、送葵花籽,寒暄一番。我憋不住了:“快说,谁托您调换工作?帮我办办。我得谢谢您,谢谢他,谢谢电线杆子。”王姐噗哧一笑:“哎哟,是她,你媳妇儿!”得,满完!唉,电线杆子!
■■15、邓开善《月照南窗》
  月儿,玉碟似的,探出蝉翼般的云帘,悄悄然,闪进了古朴的南窗,跌落在倚窗的小木桌上。主人的小楷狼毫笔,喷着幽幽的墨香,在雕花儿的空烟斗上架着。&
  五只深赭色的荸荠。准确的说,四支半:有一只荸荠,主人咬了一半,那半只,连着蒂儿,竖在小木桌上。素裹着皎皎的月色,俨然似一座纤维的金字塔儿。&
  一小块人工凿成的方形汉白玉石,圣洁无瑕,犹如一方凝固的月光。石下压着一叠方格稿纸,蝇头小字,一笔不苟,标题是:关于《山乡春秀》(三卷)修改参考意见。&
  稿纸下盖着一封家书,信纸的折叠纹路,已经断裂了一处,呈‘V’形的裂纹里,注满了月儿的光波,溶成一柄精亮的宝剑。家书只露出一截儿,字迹清秀,秀中含钢,写的是:&
  “明月皎皎,星汉西流,从心底里我惋叹:月圆人不圆!‘一夜夫妻百日恩’。在一起,我们生活了十二年那!生活的旋流,把我和你冲散了,良心,女性的良心,至今折磨着我的灵魂。灵魂在哭泣,在滴血。复婚吧!我只求求你,不要再去当编辑,你半生‘为他人做嫁衣裳’得到了什么呢?十年风寒,一头白霜。听我的话吧!”&
  信的末尾,还有一行字:“恳求你,少吸烟。”信角上,有两粒红色的小药丸,仿佛是两滴溅落的血浆,渗透了信笺。旁边,主人写了一句:读后感:此情绵绵无绝期!这行诗,是模仿《长恨歌》中的,主人勾动了一字:“恨”成了“情”。&
  风儿窸窸,似一支小夜曲低吟,潺缓的,水似的,流进注满月光的南窗;从一张墨迹未干的稿纸上淌过,卷落了一茎灰白的发丝,稿纸的页码是--第109页。
■■16、梁晓声《丢失的香柚》
  “大串联”时期,我从哈尔滨到了成都,住气象学校,那一年我才十七岁。头一次孤独离家远行,全凭“红卫兵”袖章作“护身符”。
  我第二天病倒了。接连多日,和衣裹着一床破棉絮,蜷在铺了一张席子的水泥地的一角发高烧。
  高烧初退那天,我睁眼看到一张忧郁而文秀的姑娘的脸,她正俯视我。我知道,她就是在我病中服侍过我的人,又见她戴着“红卫兵”袖章,愈觉她可亲。
  我说:“谢谢你,大姐。”看去她比我大二三岁。
  一丝悱然的淡淡的微笑浮现在她脸上。
  她问:“你为什么一个人从大北方串联到大南方来呀?”
  我告诉她,我并不想到这里来和什么人串联,我父亲在乐山工作,我几年没见他的面了,想他。并委托她替我给父亲拍一封电报,要父亲来接我。
  隔日,我能挣扎着起身了,她又来看望我,交给了我父亲的回电——写着“速回哈”三个字。
  我失望到顶点,哭了。
  她劝慰我:“你应该听出你父亲的话,别叫他替你担心,乐山正武斗,乱极了!”
  我这时才发现,她戴的不是“红卫兵”袖章,是黑纱。
  我说:“怎么回去呢?我只剩几毛钱了!”虽然乘火车是免费的,可千里迢迢,身上总需要带点钱啊!
  她沉吟片刻,一只手缓缓地伸进衣兜,掏出五元钱来,惭愧地说:“我是这所学校的学生,‘黑五类’。我父亲刚去世,每月只给我九元生活费,就剩这五元钱了,你收下吧!”她将钱塞在我手里,拿起笤帚,打扫厕所去了。
  我第二天临行时,她又来送我。走到气象学校大门口,她站住了,低声说:“我只能送你到这儿,他们不许我迈出大门。”她从书包里掏出一个柚子给了我:“路上带着,顶一壶水。”
  空气里弥漫着柚香。我说:“大姐,你给我留个通信地址吧!”
  她注视了我一会儿,低声问:“你会给我写信吗?”
  我说:“会的。”
  她那么高兴,便从她的小笔记本上扯下一页纸,认认真真给我写下了一个地址,交给我时,她说:“你们哈尔滨不是有座天鹅雕塑么?你在它前边照张相寄给我好吗?”
  我默默点了一下头。我走出很远,转身看,见她仍呆呆地站在那里,目送着我。
  路途中缺水,我嘴唇干裂了,却舍不得吃那个柚子。在北京转车时,它被偷走了。
  回到哈尔滨的第二天,我就到松花江畔去照相。天鹅雕塑已被砸毁了。满地碎片。一片片仿佛都有生命,淌着血。
  我不愿让她知道天鹅雕塑砸毁了,就没给她写信……
  去年,听说哈尔滨的天鹅雕塑又复雕了,我专程回了一次哈尔滨,在天鹅雕塑旁照了一张相,彩色的。按照那页发黄的小纸片上的地址,给那位铭记在我心中的大姐写了一封信,信中夹着照片。
  信退回来了。信封上,粗硬的圆珠笔字写的是——“查无此人”。
  她哪里去了?
  想到有那么多我的同龄人“消失”在十年动乱之中了,我的心便不由得悲哀起来。
■■17、房树民《泥活》&&
  冯兰瑞老头,坐在厚重的桑木案前,腰板挺直脖筋绷紧,眼神象锥子似地注视着案子上新捏好的泥活。他手持竹刀,这里抹一抹,那里镟一镟。对这么精巧生动的《武松打虎》,你还有什么可挑的?武松左膝镇住大虫的花脊,倾全身之力向大虫身上压去;右手揪住大虫的耳朵,反手抡拳,那大虫拱起半条身子,悬口吊牙,眼眶眦裂。这会儿冯兰瑞双眉挤在一起,只见他那窄细的瞳仁中有两个香火头般的亮点闪动着,直视自己的这件创作,摇了摇头。片刻之后,似乎有悟,他重新拈起案上的竹刀,挑起一丁点紫泥,朝着武松的拳背上三剔两刮,顿时,那拳背上便鼓起几条弯曲的虬筋。至此,冯兰瑞的花白胡子里才露出一丝儿不易觉察到的笑容,放下竹刀,搓着两手,轻轻地从案边站起。
  孙子冯大刚好赶集回来。这个矮墩墩的小伙子进了屋,便从大竹篮里提出一瓶通州大曲,一包用荷叶托着的熟驴肉。他用手甩了一把流到下额上的汗,说:“爷爷,这酒这肉您就敞开吃!今儿头一天到集上去开张,您猜怎么着?这宗买卖别提多快!”
  “怎么个快法呢?”冯兰瑞问。
  “我把‘芮庄泥人冯’的布幌子打出来,篮子里的各色泥人才摆到地摊上,眨眼之间,赶集的人就围了个里外不透风,嗬,五十件泥人一下就卖个精光。好些人都说,泥人冯的手艺二十多年没见了!”
  哈哈哈哈!冯兰瑞老头开怀地笑起来。
  冯大一眼瞄见桑木案上的武松,忙奔过去,一会儿蹲下,一会儿直起,反反复复看了又看,乐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爷爷!爷爷!这是怎么捏出来的!我压根儿没见过这么好的泥活!”他拉着爷爷两只粗糙的大手说,“爷爷,下回赶大集,我得把这个也带去。”
  “带去呗!”冯兰瑞答应了。“摆到地摊上,先让大伙看个够,收摊时随便卖掉就成。”
  “爷!武松难道不肯帮咱一个忙?”冯大神秘地靠近爷爷的耳朵说,“今儿个,管理市场的胖老刘蹲在地摊旁,捧起这个瞧瞧,抓起那个看看,爱得简直没治!我把‘打虎’带到集上送给他,说不定他能让咱把泥活的价往高里提!”
  冯兰瑞眼里一闪一闪的亮光熄灭了。他走到桑木案前,用木滞的眼神盯着孙子冯大,张开粗糙的巴掌,放到《武松打虎》上面,狠狠地向下压去。
■■18、季明《一盆兰花》
  老安是一个憨厚朴实的山民。
  老安住在大山里,几间石墙、瓦顶的小屋,屋后是绿浪翻滚的千顷竹海,屋前是一池水波荡漾的山间湖泊,竹海的绿浪跌印在湖泊里,把清可见底的湖水,染成一池温润的碧玉。
  老安非常爱这峰青水秀的大山。
  老安也爱花,每当上山采药时,看见喜欢的花草,就挖回来,栽在自家那用竹篱笆圈成的小院里,有杜鹃、茶花、迎春、野玫瑰、山百合……最多的是兰花,老安栽了二十多盆的兰花。因此,一到春天,老安院子里的花,就开得姹紫嫣红、芳香四溢。
  这年春天,省城一位画家到山里写生,路过老安的家时,眼睛倏地被满院五彩缤纷的花点亮,背着画夹,推开篱笆门,走了进去。
  画家陶醉在花香扑鼻的世界里。
  “你也喜欢花?”正在侍弄花草的老安问。
  “是呵。尤其喜爱兰花呢!”画家在那二十多盆兰花前蹲下来,很夸张地吸吸鼻子,仿佛要把花香全都吸进腹中。
  兰花有的已经开了,有的长满嫩绿的花箭,正含苞待放。
  画家忽然问:“老乡,你这花卖不卖?”
  老安憨憨地一笑,说:“卖啥卖?这些花儿不金贵,都是俺在山里挖的,你要是喜欢,尽管拿去!”
  画家掏出钱,说:“一定得给你钱。”
  老安急忙用手挡住,说:“啥钱不钱的,你也太小看俺山里人了!”
  俩人拉扯了半天,最后,画家被老安的朴实所感动,从画夹里取出刚画好的画,说:“我用这幅画换你一盆花,行吗?”
  老安接过画,一看,画的正是他们山乡的风景。
  画家说:“我是个画家,我叫李致宁。”
  画家选了一盆兰花,抱在怀里,欢喜地走了。
  老安不知道这李致宁是何方神圣,把那幅画翻来覆去地看了半天,也看不懂它究竟好在哪里,便随手扔在桌上。
  没几天,画家从老安那儿抱走一盆兰花的事,传遍了小山村。这天,几个外出打工刚回乡的年轻人,急匆匆地来找老安。
  一个人说:“老安叔,你被骗啦,那盆兰花肯定非常值钱!”
  “值啥钱?”老安不解地问。
  另一个人说:“我打工的那个城市,一盆兰花最贵卖到五千多块钱呢!”
  “五千多块?”老安的手开始抖动起来。
  又一个说:“五千多块算啥?在花卉超市里,有一盆兰花,竟然卖了三万块!”
  “三万块?那是啥兰花?”三万块,老安就是卖好些年的草药,也挣不到这么多钱呢!
  老安的手快速抖动起来。
  那人来到院子里,仔细地看了看,指着其中的一盆说:“好像就是这样的!”
  画家抱走的正是这种兰花!
  老安的手剧烈地抖动起来。
  临走时,几个年轻人说:“老安叔,你真傻,一幅破画就骗了你三万块,打水漂啦,响都不响呢!”
  老安的手飞快地抖啊抖,然后,抱起头,蹲在地上。
  半响,老安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这个狗日的画家!”站起身,冲进屋里,找到那幅画,咬牙切齿地撕了个粉碎。
  又是一年春天,一个来山里游玩的城里人,走进老安的院子。这个人也非常喜爱兰花。
  城里人指着其中的一盆,问:“老乡,这盆兰花卖不卖?”
  老安斜着眼睛,说:“你给啥价?”
  “一百块。”
  老安重重地哼了声,说:“你骗不了俺,这盆少了三万块钱不卖!”
  那人惊叫一声:“这不过是普普通通的一盆兰花,顶多值一百块,真的,我不骗你!卖三万,你脑子有病啊?”
  老安的眼里冒出火星,说:“别以为俺啥都不懂,去年,一个画家就用一幅画骗走了俺的一盆兰花,值三万块哩,狗日的!”
  “画家?叫啥名字?”那人疑惑地问。
  老安想了想,说:“他叫李致宁!”
  那人睁大了眼睛,问:“李致宁?那幅画呢?”
  老安愕然地看着他:“干啥?”
  那人急急地说:“如果真是李致宁的画,我给你五万块钱,买下它!”那人知道,李致宁是位著名画家,市场上他的一幅画,最少也值十万块钱。
  “五万块!”老安惊叫一声。
  老安的手又剧烈地抖动起来。
  老安的双手剧烈地抖啊抖……然后,狠狠地抽了自己几个响亮的耳光。
  (发表于《天池小小说》月刊)
  (《文学报-微型小说选报》转载)
  (《微型小说选刊》转载)
■■19、朱道能& 《回家》
  日暮时分,他终于赶回了家乡的村口。
  春节的傍晚,没有男人荷犁牵牛的晚归,也没有女人河溪里淘米洗菜的忙碌。就连溪水也一改往日的喧哗,徐徐无声。在这难得的闲静中,偶有几声零星的鞭响,夹杂着孩子的笑语。有一只黄狗,正躲在草堆下大快朵颐着一根骨头,还有肉味菜香,随着炊烟四处飘逸.....
  村口的小商店,早早亮起了灯光。有几个乡邻,在说着闲话。见了他,都一脸热情地招呼着。
  他立即放下大包小包,连连回应,一一敬烟。
  刚唠了几句,爹来了.
  “回了。”爹的话,永远是那么简明。然后就去提地上的行李。
  有人对他说:“你爹都来瞄几趟了。”
  也有人对他爹说:“养儿不要多,一个顶十个呀——老哥好福气哟。”
  爹拿眼去瞅儿子,嘿嘿地笑。
  回到家,把脸一洗,娘已经把七大碟八大碗摆上了桌子。
  娘的话比菜还多。
  “狗啊,一路上挺累人的吧?”狗是他的小名。
  “冰冰的胃病现在好点了吗?”冰冰是他的妻子。
  “蛋蛋长高了吗?”她总叫孙子“蛋蛋。”
  ........
  在娘俩说话间,爹悄无声息地从柜子里拿出一瓶酒来。
  一看这酒,他愣了一下。去年春节前,妻子在单位分了8瓶抵债的高档白酒。初一给领导拜年掂去了2瓶,可一看领导家的酒柜,就又悄悄拎了回来。后来这酒,就送了岳父2瓶,客户4瓶,朋友来家喝了一瓶,余下这一瓶,回老家时塞进了提包,他想让一辈子只喝两块五一斤土烧的父亲,也尝尝这百元佳酿的滋味。
  娘说:“这酒你爹稀罕着哩,过生日时都舍不得拿出来喝一口。”
  爹打开酒盖,先给他倒满,然后给自己满上端起来,和儿子轻轻一碰,仰起脖子,一饮而尽。
  他心头一热,为不苟言笑的父亲和儿子这尽在不言中的一碰.。
  于是,他也一饮而尽。
  娘嗔怪道:“瞧你爷俩,慢点喝,跟谁抢呀?吃菜,吃菜......”
  就这样杯来盏去,一瓶酒很快去了大半。
  他说:“爹,你少喝点。”
  娘说:“老头子,身体不好,别逞能了。”
  爹说:“没事。”
  又是一杯。
  酒见底了,爹也醉了。
  他扶起爹,爹的头就软软地靠在他肩上。这一瞬间,他才突然发现,儿时印象中无所不能的父亲,竟然如此的瘦小羸弱.....
  他几乎是搂抱着把爹放在了床上。爹的手还一直抓着他的胳膊,嘴里还含糊不清地絮语着。他拉过被子,把爹的手轻轻塞进被窝。
  出来时,娘已经收拾好饭桌。
  有杯茶,热气腾腾地等着他。
  娘说:“你爹是高兴啦。”
  他点点头。
  “你爹是高兴啦”娘又重复了一遍,“你们寄回来的纸片片,可给你爹长脸了......”
  纸片片?他愣住了。
  娘说:“就是那....那....啥...”便转身进屋,拿出一个包,解了一层又一层,露出的——是一张明信片。
  他想起来了,那是春节前,儿子从学校带回几张学校发的明信片,说是要完成"感恩"的家庭作业。
  儿子问他:“爸爸,爷爷家的地址是什么?”
  他说:“算了吧,你爷奶都不识字,寄回去了也没有用。”
  儿子说:“不嘛,老师说一定要寄的。”于是,他就替儿子写地址。在写“溮河村”时,还一时想不起“溮”字是不是应该有个三点水。有多少年没有给父母写信了呢?仔细想想,应该追溯到上大学的时候了。
  他看儿子一笔一画地写道:“祝爷爷奶奶春节愉快,身体健康!”
  他见下面还有大片空白,就提笔续了一句:“祝爹妈笑口常开,健康长寿!”
  儿子见了,又拿起笔递给妻子:“妈妈,你也写一句......”
  于是妻子也写了一句。
  然后,儿子交到学校,统一寄发了。
  如果不提起,他早已忘记了这张“纸片片”了。
  他端起茶杯,猛喝了一口,却烫得直吐舌头。
  娘还在说:“这张纸片片,邮递员就送在村口商店里,好多人都看了,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儿子孝顺,孙子乖,媳妇也懂得礼数.....”
  “你爹才没有出息呢,跟俺一样,是个大字不识的睁眼瞎,却没事捧着这个纸片片,左瞅瞅右瞄瞄的.....”
  说着,娘就笑出了声。
  他也跟着笑,肌肉却有些僵硬。
  “前几天,你爹还说呢,掰个指头算一算,冰冰有五年没回了.蛋蛋也有三年没回了......”
  娘总有说不完的话题。
  他立即道:“原来是准备回的,冰冰单位要临时值班,孩子也要上补习班......”说这话时,他感觉脸在发烫。
  娘也立即说:“知道,知道.你爹还说了,你以后也不要年年回了。爹妈知道你们在城里的难处,喝口凉水都要花钱买。回来一趟,这七大姑八大姨的,你不容易啊,狗......”
  说到这里,娘的眼圈突然红了:“你爹妈没有啥本事,出门在外都靠你自个勤扒苦做的——以后逢年过节,给俺们寄个纸片片啥的就行了。省俩钱儿,好给咱的蛋蛋上大学.....”
  他鼻子一酸,说:“娘,你别这样说......“顿了顿,又大声道:“跟俺爹说,明年过年,我们全家一定回来!”
  在里屋,爹的鼾声正响。
  【雪弟评点】这篇作品精彩何在?我觉得,至少有以下两点:一是细节,关于“纸片片”的细节真乃神来之笔,它使平淡的文章显出了神奇;二是对话,大家都心知肚明,对话是最难写的,因为它考验着一个作家的观察、体悟和想像等各种能力,甚至可以说,对话水平的高低将决定着一个作家能走多远。无疑,《回家》中的对话是成功的,它符合人物的身份也彰显了人物的个性,并写出了农村的味道。由此看出,作者的潜力很大,我们有理由对他充满期待。
■■20、马瑞璇《摆手先生》
  二十年前,摆手先生和我是大学同班同学。帅气,诗人气质。
  摆手先生喜欢看书,尤其是诗集,一摞一摞地读。他酷爱文学,更酷爱写诗。看书的时候有人和他说话,他摆摆手,不抬头;写诗的时候有人和他说话,他更摆摆手,皱着眉。
  同学们都知道他喜欢摆手,不喜欢说话,但是最初并没有想到叫他摆手先生。因为他另有一个绰号,叫“一首小诗”。平时独来独往,神叨叨的他,一遇集体活动却异常活跃。活跃的原因是他喜欢给大家朗诵他写的诗,“我给大家朗诵一首小诗。”他这样说。大家笑,他不笑。
  我们那一轮在校生里,出现过一位容貌叫人看了吃惊的校花,是中文系陶教授的女儿。校花闪幽幽的黑眸子原本就摄人魂魄,又加上是学外语的,更增加了洋派的气质。摆手先生和陶教授来往密切,用摆手先生的话叫做“切磋文学问题”。一次在陶教授家,他幸福地得到校花一个微笑的礼遇。从陶教授家回来,摆手先生给校花写情书。情书一改他诗人的风格,写得简短朴素:“今晚六点,我在你家楼下等你。若同意请赴约;如若不同意,请背对窗外摆一摆手。”
  事情的结果当然是校花继续做名花无主的校花,而摆手先生从此被大家改了绰号,“一首小诗”被“摆手先生”代替。
  毕业的时候,他放弃留校的机会,也放弃进机关的机会,选择回家乡做一所镇级中学语文老师。
  他老师当得果然出色!
  却娶了一位相貌平平的乡下女子。
  一年前,摆手先生死了。
  身后撇下了年迈的母亲,重病的父亲,上高中的儿子和没有固定工作的妻子。
  据说,他生前还供养着无父无母的侄子。
  追悼会的前一晚,我陪他妻子住。夜半听见他妻子在另一个房间里嘤嘤地哭泣。我担心她的身体,想劝劝她。
  眼前的情形把我牢牢地定在房门口。他的妻子跪坐在地上,面对死者遗像,一边哭一边揉搓着当天收到的丧葬费和旅游局的赔款。
  “一起过日子这么多年,在外人眼里咱俩很不般配。可是,你对父母好,对孩子好,对我也好,对你的学生更好。”说到这里她颓然低下头,推开怀里的钱,伏在地上又抽咽起来。突然,她抬起头爬到遗像前,用手摸着死者的脸颊:“咱俩是天生的一对儿,咱俩的日子还得接着过啊!这个家,还是咱俩一起撑。啊?”说完,她坐直身体,把散在地上的钱划拉成一小堆,一张一张地捡起,又一张一张地放下;然后又一张一张地捡起,又一张一张地放下……
  摆手先生是在学生高考后,参加学校组织的南方旅游时发生的意外。
  车祸发生的时候,他坐在车尾部,救援人员问他情况如何?他没有说话,只是用摆手做答。人家以为他没事,抢时间解救情势危急的人去了,因为在同一车里,还有老人和孩子。所有的人被解救后,再去救他的时候,他已经死在那里。身体完好,姿势端正。经检查,是严重颅内出血导致死亡。而且,死的人只有他一个,其余的人,只是伤势轻重不同罢了。
  有人说,他摆手是在告诉别人他快不行了;有人说,他是用摆手示意救援人员先去救别人。无法解读他摆手的含义,便无法把他定性为舍己为人的英雄。他所在的学校为他举行了隆重的追悼会,以一个普通教师的身份。
  追悼会在公墓举行。
  我们班二十一人全体到场。他的同事除了还在医院的,其余都到场。人员最庞大的是他的学生和学生家长。
  发言最动情的是他的学生。学生说,他们的老师上课从来不看教案和教科书,一根粉笔,成就了一堂激情四射的语文课。他们敬佩老师,教材烂熟于心,古今名著好诗好词烂熟于心。当讲到如下内容,新老学生,哭作一团:您节假日在家里设立答疑课堂,很多贫困同学在您那里长期免费补习。为了方便答疑,您为自己制定二十四小时开机制度。遇到家境不好的学生,您会说:“先挂掉,我给你打过去。”
  ……您从来都是提前几分钟进入课堂。而且,您始终坚持站立讲课,我们说:“老师,您身体不好,坐下讲吧!”您微笑着,摆摆手……
  【雪弟评点】看这篇作品,我很激动。真的是一篇好文。故事、叙述和语言都无可挑剔。
已投稿到:
以上网友发言只代表其个人观点,不代表新浪网的观点或立场。

我要回帖

更多关于 不记得银行卡号怎么办 的文章

 

随机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