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似飞花轻似梦,怀念何能如果再回到从前前 怎么解释

解读《人间词话》十二
人间词话之四十一
  【冯梦华《宋六十一家词选序》谓:“淮海、小山古之伤心人也。其淡语皆有味,浅语皆有致。”余谓此唯淮海足以当之。小山矜贵有余,但稍胜方回耳。古人以秦七、黄九或小晏、秦郎并称,不图老子乃与韩非同传。】
  这里可以看出老王的某些审美倾向。小山词对他来说,意境稍显狭小而不够开阔,抒情略显矜持而不够挥洒。其实这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小晏之词幽婉缠绵,一步一伤情,其词才也是不可多得的。
  看看历来为人所赏的一首《临江仙》
  临江仙
  梦后楼台高锁,酒醒帘幕低垂。去年春恨却来时。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记得小蘋初见,两重心字罗衣。琵琶弦上说相思。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首句“梦后楼台高锁,酒醒帘幕低垂”别有深意,值得玩味。梦见何人,又因何醉酒呢?梦是甜蜜的,而醒来后却是“楼台高锁,帘幕低垂”,空见旧居不见旧人,其伤可知,其情可悯。“梦”是这首词一根暗藏的线索,也是全词迷离怅惘基调的根基。“去年春恨却来时。”语承“梦”字,词人像是要开始缓缓叙说这个梦境,但他并未开始就明说,只是说去年春恨再上心头。春恨为何?当是离别。“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此句妙绝。花落伤春,正合春恨,和上句接的巧妙。落花纷飞,雨中人孤单伫立,望燕子双双飞去,更添感伤。落花无语,微雨有声,词人形单影只,燕子缱绻双飞,对比极鲜明。此句意境极美而蕴含着无尽的落寞孤独,历来为人称许。其实这句并非小晏首作,五代翁宏《春残》有“又是春残也,如何出翠帏?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的句子。但这首词让“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仿佛重获新生,那种永恒的意象承载了词人无尽的思念苦楚,由此方始成为传世佳句。
  “记得小蘋初见,两重心字罗衣”意承上阙,词人始解鸳梦。欧阳修《好女儿令》有“一身绣出,两重心字,浅浅金黄”的句子。小蘋是词人友人家的歌伎。初见倾心,更着“两重心字”之衣来表现爱意之笃。“琵琶弦上说相思”,缠绵过后只是离别,寄情琴弦,相思无尽。末句“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暗隐此境即首句“梦”之境,梦境中饱含怅惘感伤之情。夜空的云是没有色彩的,“彩”当指衣裳之彩。当时明月悬空,佳人身影若彩云般归去。而一夕归去,却是不复重返。用“彩云”作喻,正是说伊人飘忽不定,踪迹难寻,而又亦幻亦真,让人欲喜还悲。全词结构紧密,意境浑然,语言浅近却蕴意极深。说小山词“淡语皆有味,浅语皆有致”非无来处。
  小山词语言浅淡,亦意蕴婉转,情致动人。淮海词与小山词相比,语言更显工丽,“淡语皆有味,浅语皆有致”的评价反而更适合小山词。淮海词意境更悠远,抒情更洒落,相形之下小山词的蕴意显得含蓄,因而老王说他“矜贵有余”,但这不算是大的缺点,而更应该说是他的风格。两人词作均情意深挚,其中的清丽可人之态多有相似,说他们同为“古之伤心人”也恰如其分。由此看小晏秦郎并列也并非有太大不当。但我觉得黄庭坚的确逊于秦观,秦七黄九不止是数字上的差别,而且是级别上的差别。
人间词话之四十二
  【人能于诗词中不为美刺投赠之篇,不使隶事之句,不用粉饰之字,则于此道已过半矣。】
  诗歌因心而发,而不是单纯因事而发。诗歌最动人之处在于心灵的感悟与哀痛。美刺投赠并非不可,但终究难以触及诗歌的内在之美。
  而隶事之句,化用无痕则添彩,生搬硬凑则失色,而要高于古人意境或者能发掘新意者,非有大才而不能用。稼轩、小山、方回、白石均是此道高手,但以其才力,自能驾驭自如,不着痕迹。后人画虎不成反类犬,徒劳无益,诚不若发己之声,畅己之想。
  粉饰则为诗词大病,想美成大才若是,犹被人指难避雕琢之嫌,而后学者强学此道,未免陷于泥沼而不能自拔。
  诗词之道,强学不来。诗人最重要的是忠实于自己的内心,对花巧精致的追求实为其次。这也正是老王此条深意。
人间词话之四十三
  【以《长恨歌》之壮采,而所隶之事,只“小玉双成”四字,才有余也。梅村歌行,则非隶事不可。白、吴优劣,即于此见。不独作诗为然,填词家亦不可不知也。】
  白居易《长恨歌》和吴伟业《圆圆曲》语言风格各有千秋,《长恨歌》独有千古,但《圆圆曲》亦可谓“雄气骏骨”之作。
  《长恨歌》晓畅流丽,文采斐然。起初写杨玉环入宫,铺陈华彩,可谓字字珠玑。“回眸一笑百媚生”、“天生丽质难自弃”、“温泉水滑洗凝脂”、“三千宠爱在一身”均是流传千古的佳句。而后一句“渔阳鼙鼓动地来”急转直下,短短七字,直若霹雷乍起,读来极为惊心动魄。及至“宛转娥眉马前死”,人死情犹在,“蜀江水碧蜀山青,君王朝朝暮暮情”,“夕殿萤飞思悄然,孤灯挑尽未成眠”,字字思,声声苦。其后诗人想象“忽闻海上有仙山”,重见之时“玉容寂寞泪痕干,梨花一枝春带雨”。终别之时所寄之词,倍极哀婉,是千古传颂的爱情咏叹:“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全诗亦华丽、亦深婉,亦叹喟、亦多情,妍丽处顾盼生姿,情深处真切动人,“壮采”之誉绝不过分。
  《长恨歌》极少用典,绮丽华美之语几乎全出自诗人生花之笔,仅有“金阙西向扣玉扃,转教小玉报双成”引用“小玉”、“双成”之典。“小玉”典自《搜神记》:吴王夫差小女紫玉,爱慕韩重,不得成婚,气结而死。韩重游学归来,于其墓哀吊。玉现形,赠之明珠,并作歌。韩重欲抱之,玉如烟而没。“紫玉成烟”后用来比喻少女之逝。“双成”指董双成,传说为西王母侍女。《汉武帝内传》载:双成炼丹宅中,丹成得道,自吹玉箫,驾鹤飞升。“小玉”、“双成”用来指代太真(杨玉环)侍女。《长恨歌》不用典,其佳句却句句成典。白傅之才,让人叹服。
  吴伟业的《圆圆曲》华美精工,婉转之余更显历史的冷峻无情。诗中写陈圆圆之处,“家本姑苏浣花里,圆圆小字娇罗绮”、“何处豪家强载归”、“明眸皓齿无人惜”、“早携娇鸟出樊笼”、“啼妆满面残红印”、“错怨狂风扬落花”、“一带红妆照汗青”、“越女如花看不足”等等,每以西施相喻,慨叹个人在历史洪流中的渺小与无力,对在历史漩涡中身不由己的她深掬一把同情泪。陈圆圆对吴三桂更多的不是爱情,而是像盼望“娇鸟出樊笼”,是在流离中一种对安定生活的向往。而写吴三桂之处,“冲冠一怒为红颜”、“哭罢君亲再相见”、“白皙通侯最少年”、“翻使周郎受重名”、“英雄无奈是多情”“汉水东南日夜流”多有讽刺之语,多处以沉湎声色以致国破身死的吴王夫差作喻,显其虚伪自私之态。《圆圆曲》是古体诗,却多律句、多对仗,转韵顶针运用自如,不仅端丽工整,而且读来抑扬顿挫,琅琅上口。《圆圆曲》的叙事安排得当,结构开阖自如。全诗对仗精巧工整,语言华赡富丽,叙事清楚得当,诚为传世佳作。“恸哭六军俱缟素,冲冠一怒为红颜”全诗点睛之笔,更是巧思精构的千古佳句。
  《圆圆曲》用典很多,“鼎湖当日弃人间”,相传黄帝铸鼎于荆山下,鼎成后乘龙升天,后人用“鼎湖龙去”指帝王之死;“冲冠一怒为红颜”用《史记&廉颇蔺相如列传》“相如因持璧却立,倚柱,怒发上冲冠”之典;“电扫黄巾定黑山”,用东汉起义中的黄巾军和黑山军指代李自成的农民起义军;“家本姑苏浣花里”,唐代薛涛居浣花溪,此处借用;“梦向夫差苑里游,宫娥拥入君王起”用吴王夫差与西施之典;“待得银河几时渡”用牛郎织女七夕渡银河相会之典,“遍索绿珠围内第”,绿珠,西晋石崇家妓,此处指美女;“蜡烛迎来在战场”,用魏文帝点烛娶薛灵芸的典故;“浣纱女伴忆同行”,用西施未入吴宫前在若耶溪浣纱之典;“有人夫婿擅侯王”用唐王昌龄“悔教夫婿觅封侯”之句;“翻使周郎受重名”用三国周瑜比喻吴三桂;“为君别唱吴宫曲,汉水东南日夜流”,吴宫曲指吴王夫差时的曲子,“汉水东南流”用李白《江上吟》中“功名富贵若长在,汉水亦应西北流”之意。诸多典故,尤其吴王夫差与西施典故的多次运用,给全诗添上了深沉厚重的历史感。
吴伟业“非隶事不可”,其实这应当属于他诗歌风格的一部分。老王也对吴伟业另有评价,他在《致豹轩先生函》中说:“盖白傅能不使事,梅村则专以使事为工。然梅村自有雄气骏骨,遇白描处犹有深味。”
  其实词中用典好与不好存乎一心,典故好比调料,用得好自然味道好,强用乱用自然味道欠佳。辛弃疾直接用《论语》句子入词:“不恨古人吾不见,恨古人、不见吾狂耳。知我者,二三子”,姜夔化用杜牧诗句入词:“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晏几道以前人诗句入词“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或化用无痕,或别具深意,或青出于蓝,亦可称绝妙好词。为抒怀畅意而隶事,非为隶事而隶事,则隶事亦无不可。
 人间词话之四十四
  【词之为体,要眇宜修。能言诗之所不能言,而不能尽言诗之所能言。诗之境阔,词之言长。】
  正如前文所说,诗如皇宫词似园林,前者大气端庄,后者婉转清秀。
“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的壮阔悲戚,却难以写出“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的绵绵意蕴。而诗中“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的疏朗清峻,到了词中,就变成了“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宝帘闲挂小银钩”的婉转迷离。所以才说词体是窈窕优美的,能道出诗所不能言的缠绵深长的意绪,但却难以道出诗的清朗壮阔的景致。这就是“(词)能言诗之所不能言,而不能尽言诗之所能言”和“诗境阔词言长”之意。
人间词话之四十五
  【“明月照积雪”、“大江流日夜”、“澄江静如练”、“山气日夕佳”、“落日照大旗”、“中天悬明月”、“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此种境界可谓千古壮语。求之于词,唯纳兰容若塞上之作,如《长相思》之“夜深千帐灯”,《如梦令》之“万帐穹庐人醉,星影摇摇欲坠”差近之。】
  “明月照积雪”引自谢灵运《岁暮》,诗云:“殷忧不能寐,苦此夜难颓。明月照积雪,朔风劲且哀。运往无淹物,年逝觉已催。”
  “明月照积雪”一句,清冽空远之境似在眼前。皎皎月轮当空,漫野积雪映辉,此情此景清冷得让你仿佛听见了诗人心底的喃喃低语。大巧则拙,此之谓也。
    “大江流日夜”引自谢朓的《暂使下都夜发新林至京邑赠西府同僚》:“大江流日夜,客心悲未央。徒念关山远,终知反路长。秋河曙耿耿,寒渚夜苍苍。引领见京室,宫雉正相望。金波丽鳷鹊,玉绳低建章。驱车鼎门外,思见昭丘阳。驰晖不可接,何况隔两乡。风云有鸟路,江汉限无梁。常恐鹰隼击,时菊委严霜。寄言罻罗者,寥廓已高翔。”
  “大江流日夜”,
昼夜交替无休,大江奔流不止。我从何处来,又往何处去?时光永是流逝,而世界却默然不语。极为质朴的语言给人无尽的思索,诗之真谛即在于此。
  “澄江静如练”引自谢朓的《晚登三山还望京邑》,诗云:“灞涘望长安,河阳视京县。
白日丽飞甍,参差皆可见。余霞散成绮,澄江静如练。喧鸟覆春洲,杂美满芳甸。去矣方滞淫,怀哉罢欢宴。佳期怅何许,泪下如流霰。有情知望乡,谁能鬒不变?”
  “澄江静如练”真乃传世佳句。“余霞散成绮,澄江静如练。”登高望去,绚烂夺目的晚霞下,澄江静如丝带一般卧在天地之间。其景壮阔清空而又绮丽多姿。晚霞本静,江河本动。以动写晚霞,凸显晴空之绚丽;以静写江河,顿显天地之壮阔。轻轻落笔而如此多姿,难怪连诗仙李白也为小谢所折服。
  “山气日夕佳”
引自陶潜《饮酒&二十首其五》,云:“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
  “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傍晚的南山山岚氤氲,鸟儿们结伴归去。山是沉静的,岚是升华的,而飞鸟将此境拓展延伸,更给夕照下的隐约青山增添了无穷的生机。万物是自由的,心灵也是自由的。读此句,仿佛诗人之心也如飞鸟般自由随风,翔于青山之间。至美若是,怎不令人悠然心往?
  “落日照大旗”、
“中天悬明月”引自杜甫的《后出塞&五首之二》,诗曰:“朝进东门营,暮上河阳桥。落日照大旗,马鸣风萧萧。平沙列万幕,部伍各见招。中天悬明月,令严夜寂寥。悲笳数声动,壮士惨不骄。借问大将谁?恐是霍嫖姚。”
  “落日照大旗,马鸣风萧萧”,一种悲壮肃杀之气扑面而来。在苍茫落日的映照下,大旗猎猎飘扬,战马长嘶在塞外的萧萧风中。落日苍茫,大旗扬起,其悲壮之情直触心底;而马嘶悲风更将这种悲凉的气氛推至极深极远处。“中天悬明月”则刚好相反,寂寥的夜空中,一轮明月孤悬,极为简单的句子构造了一种极为深刻的意象。与“落日照大旗”句那种浓厚深沉的悲壮感相比,这句更凸显一种寂寥清冷的悲凉之意。后一句中呜咽的数声悲笳,更加深了这种寂寥和悲戚。
  诗人的感触是敏锐的。就像画家是忠实于自己的内心去作画,而不是按照构图理论作画一样,诗人凭着他们天生的敏感捕捉到了眼前的这个世界给他们最深沉的感触。即使是最简单的言辞,也能给人极为强烈的震撼。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出自王维的《使至塞上》:“单车欲问边,属国过居延。征蓬出汉塞,归雁入胡天。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萧关逢候骑,都护在燕然。”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此句对仗工整,那种独特的景象似在眼前。大漠苍远,烽烟劲拔,凸现出一种苍廓而孤独的境界;悠长大河流向天际,落日苍茫而又显得温暖亲近。“直”字极写远观烽烟直上的景象,在荒凉无物的大漠之中尽显一种苍凉之美;而“圆”字则把苍茫的落日写得温暖可亲,一个极普通的字在这里孕育了不寻常的含义。整句很好的体现了诗人孤独寂寞的心境,不愧为千古佳句。
  老王说只有《长相思》之“夜深千帐灯”,《如梦令》之“万帐穹庐人醉,星影摇摇欲坠”能勉强及得上以上“千古壮语”。但这两句仍显偏弱,远不如换成耆卿《八声甘州》之“对潇潇暮雨洒江天,一番洗清秋”、东坡《卜算子》之“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来得合适。
人间词话之四十六
  【言气质、言格律(此三字原稿删去)、言神韵,不如言境界。有境界,本也。气质、格律、神韵,末也。有境界而三者随之矣。】
  “气质”、“格调”、“神韵”都是古人所倡的诗词创作主张。
  所谓气质,是一种注重诗文精神的提法。关于“气”的提法,久已有之。曹丕提出“文以气为主”,成为建安风骨的标志性特征。清黄叔琳在《文心雕龙》批语说:“气是风骨之本。”《隋书》中说北朝文学“词义贞刚,重乎气质”。清健有力的诗文是气质说所提倡的。事实上,气质是指精神上的一种美态。联系到上文对“境界”的解释,气质比较接近于“境界”的“界”,类于一种精神的追求。同时也不难看出精神达到了一定高度的“境界”,也会具有气质之美。
  “格调”之论始于于明代七子提倡的“格调高古”,要求发乎情性,意境浑成,声调宛亮,气势雄浑。清代沈德潜提出“格调说”,但他的学说提倡以唐“格调”为尊,兼以“温柔敦厚”的诗风,其实已经有别于明七子之说。有境界之作,意蕴流动,变化自如。雄浑之作如朔北悲风,自有铿锵之响;深婉之作如山间清泉,自有幽咽之声。
  “神韵”之说由来已久,最早是对于画的评论,南朝齐代谢赫《古画品录》中有“神韵气力”的说法。宋代严羽说:“诗之极致有一,曰入神。”而后明代胡应麟、王夫之等人诗评中多引用“神韵”的概念。至清代王世祯提出“神韵说”作为写诗的标杆。其实王世祯的“神韵说”有失偏颇,他以“无香火气”为标准来评判有无神韵。在唐诗中他排斥李白、杜甫、白居易,而推崇山水田园派诗人。唐代三位最富有才华和影响力的诗人都被他排斥,可见其偏。“神韵”说并非不可取,而是王世祯的评诗标准不可取。其实任何诗词都有“神韵”,而并非那些冲淡超逸的诗作才有。“神韵”意思近于“意境”中那种独特的神髓和韵致。意境优美之作,宛如有悠远之致的国画,“神韵”俱在其内。
  “境界”是一个可以于诗词中具体感知具体分析的概念,而“气质”、“格调”、“神韵”都是附于诗词的描述性概念,因而有内质和外表的区别。正如前文所说,“意境”可以说隐约触到了古典诗词中最深刻的部分,老王说“气质”等三者随之应该说是言之有据。
人间词话之四十七
  【“红杏枝头春意闹”,著一“闹”字而境界全出。“云破月来花弄影”,著一“弄”字而境界全出矣。】
  天然的美景一般都很容易博得人们的赞赏,而人工的景致人们一般都会诸多挑剔。词也是一样。自然天成的词让人一见倾心,而带有修饰之痕的词除非有极特别的新巧精致才能得到人们的青睐。“红杏枝头春意闹”、“云破月来花弄影”正是这一类的词。
  先看看宋祁的《玉楼春&春景》
  玉楼春&春景  宋祁
  东城渐觉风光好,縠皱波纹迎客棹。绿杨烟外晓寒轻,红杏枝头春意闹。
  浮生长恨欢娱少,肯爱千金轻一笑。为君持酒劝斜阳,且向花间留晚照。
  这首《玉楼春》写得极为轻快明朗,这在词中是不多见的。正如前面所言“欢愉之辞难工,愁苦之言易巧”,要写好这一类的词是不太容易的。这也是这一类词佳作较少的原因之一。
  “东城渐觉风光好,縠皱波纹迎客棹。”旖旎春光正好,水面涟漪泛起,正是客船到临。縠,有皱纹的纱,用来形容水波。“绿杨烟外晓寒轻,红杏枝头春意闹。”此句上联迷蒙清冽,下联热烈生动,越发突出在漠漠春寒中挡不住的浓浓春意。一个“闹”字好似画龙点睛,把盎然生机表现得淋漓尽致。“闹”本为耳闻,然而却把枝头红杏烂漫缤纷之态写得极为传神。其他字句均可改,唯独这个“闹”字却无可更替。“浮生长恨欢娱少,肯爱千金轻一笑。”人生苦短,当及时行乐。千金又为何物?远不及佳人一笑,让人心感世间美好。“为君持酒劝斜阳,且向花间留晚照。”是杯中的美酒,还是眼前的春色使人醉了呢?词人都要举酒劝斜阳,劝说它留下晚照,印衬这花间极美的春色了。在大好春光中,原来斜阳也可以变得如此可爱。全词清新流畅,如画之景似在眼前。“闹”字点睛之笔,为此词增辉不少,三分春色,自此变成十分。
  再看看张先的《天仙子》。
  天仙子(时为嘉禾小倅,以病眠,不赴府会。)  张先
  水调数声持酒听,午醉醒来愁未醒。送春春去几时回?临晚镜,伤流景,往事后期空记省。
  沙上并禽池上暝,云破月来花弄影。重重帘幕密遮灯。风不定,人初静,明日落红应满径。
  此词名为伤春,实乃伤己。词人仕途不得志,序中已言明托病不愿赴府会。“水调数声持酒听,午醉醒来愁未醒。”水调歌传为隋炀帝开凿运河时所制。午醉醒来愁思依旧,悲声不忍听闻,只能再持杯浇心中块垒。“送春春去几时回?”此句承首句,直解为何而愁。春逝去其实亦有重来之时,但年华老去却无从挽回。此句别有深意。“临晚镜,伤流景,往事后期空记省。”意接上句,更深一层。晚镜独照,却见青丝早成白发,往事可堪回首?流年似水而逝,对此敢不伤怀?下阙轻轻一转,似词人不堪再望镜中人而转向窗外。沙上水鸟双双,池中暮色深沉,忽而云破月开,却见风过花影,婉转婀娜。此句佳处在于昏暝之中,月光忽明,花的娇柔之态乍现于眼前。前为铺叙,后为高潮,极好的突出了花顾影自怜的仪态。“弄”字传神之笔,顿生一种自怜之态。“重重帘幕密遮灯”,孤灯相对,帘幕重重,似写不愿再睹春伤情。“风不定,人初静,明日落红应满径。”而这伤春的愁绪却似永难拂去,人欲静而风不止,想来明日又是落红满径吧。“落红满径”与首句伤春之愁正相应。全词意韵连绵,意境深切动人。“弄”字诚为妙笔,着此笔此词境界全现。
  说起这两首词的作者,还有一则趣事。
  宋胡仔《苕溪渔隐丛话》中载:“张子野(张先)郎中以乐章擅名一时。宋子京(宋祁)尚书奇其才,先往见之,遣将命者,谓曰:‘尚书欲见“云破月来花弄影”郎中乎?’子野屏后呼曰:‘得非“红杏枝头春意闹”尚书邪?’遂出,置酒尽欢。盖二人所举,皆其警策也。”两人正是所谓的惺惺相惜了。不知道老王是不是恰好看到这一段轶事后有所感触,才写下这一条呢?
人间词话之四十五
  【“明月照积雪”、“大江流日夜”、“澄江静如练”、“山气日夕佳”、“落日照大旗”、“中天悬明月”、“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此种境界可谓千古壮语。求之于词,唯纳兰容若塞上之作,如《长相思》之“夜深千帐灯”,《如梦令》之“万帐穹庐人醉,星影摇摇欲坠”差近之。】
  “明月照积雪”引自谢灵运《岁暮》,诗云:“殷忧不能寐,苦此夜难颓。明月照积雪,朔风劲且哀。运往无淹物,年逝觉已催。”
  “明月照积雪”一句,清冽空远之境似在眼前。皎皎月轮当空,漫野积雪映辉,此情此景清冷得让你仿佛听见了诗人心底的喃喃低语。大巧则拙,此之谓也。
    “大江流日夜”引自谢朓的《暂使下都夜发新林至京邑赠西府同僚》:“大江流日夜,客心悲未央。徒念关山远,终知反路长。秋河曙耿耿,寒渚夜苍苍。引领见京室,宫雉正相望。金波丽鳷鹊,玉绳低建章。驱车鼎门外,思见昭丘阳。驰晖不可接,何况隔两乡。风云有鸟路,江汉限无梁。常恐鹰隼击,时菊委严霜。寄言罻罗者,寥廓已高翔。”
  “大江流日夜”,
昼夜交替无休,大江奔流不止。我从何处来,又往何处去?时光永是流逝,而世界却默然不语。极为质朴的语言给人无尽的思索,诗之真谛即在于此。
  “澄江静如练”引自谢朓的《晚登三山还望京邑》,诗云:“灞涘望长安,河阳视京县。
白日丽飞甍,参差皆可见。余霞散成绮,澄江静如练。喧鸟覆春洲,杂美满芳甸。去矣方滞淫,怀哉罢欢宴。佳期怅何许,泪下如流霰。有情知望乡,谁能鬒不变?”
  “澄江静如练”真乃传世佳句。“余霞散成绮,澄江静如练。”登高望去,绚烂夺目的晚霞下,澄江静如丝带一般卧在天地之间。其景壮阔清空而又绮丽多姿。晚霞本静,江河本动。以动写晚霞,凸显晴空之绚丽;以静写江河,顿显天地之壮阔。轻轻落笔而如此多姿,难怪连诗仙李白也为小谢所折服。
  “山气日夕佳”
引自陶潜《饮酒&二十首其五》,云:“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
  “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傍晚的南山山岚氤氲,鸟儿们结伴归去。山是沉静的,岚是升华的,而飞鸟将此境拓展延伸,更给夕照下的隐约青山增添了无穷的生机。万物是自由的,心灵也是自由的。读此句,仿佛诗人之心也如飞鸟般自由随风,翔于青山之间。至美若是,怎不令人悠然心往?
  “落日照大旗”、
“中天悬明月”引自杜甫的《后出塞&五首之二》,诗曰:“朝进东门营,暮上河阳桥。落日照大旗,马鸣风萧萧。平沙列万幕,部伍各见招。中天悬明月,令严夜寂寥。悲笳数声动,壮士惨不骄。借问大将谁?恐是霍嫖姚。”
  “落日照大旗,马鸣风萧萧”,一种悲壮肃杀之气扑面而来。在苍茫落日的映照下,大旗猎猎飘扬,战马长嘶在塞外的萧萧风中。落日苍茫,大旗扬起,其悲壮之情直触心底;而马嘶悲风更将这种悲凉的气氛推至极深极远处。“中天悬明月”则刚好相反,寂寥的夜空中,一轮明月孤悬,极为简单的句子构造了一种极为深刻的意象。与“落日照大旗”句那种浓厚深沉的悲壮感相比,这句更凸显一种寂寥清冷的悲凉之意。后一句中呜咽的数声悲笳,更加深了这种寂寥和悲戚。
  诗人的感触是敏锐的。就像画家是忠实于自己的内心去作画,而不是按照构图理论作画一样,诗人凭着他们天生的敏感捕捉到了眼前的这个世界给他们最深沉的感触。即使是最简单的言辞,也能给人极为强烈的震撼。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出自王维的《使至塞上》:“单车欲问边,属国过居延。征蓬出汉塞,归雁入胡天。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萧关逢候骑,都护在燕然。”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此句对仗工整,那种独特的景象似在眼前。大漠苍远,烽烟劲拔,凸现出一种苍廓而孤独的境界;悠长大河流向天际,落日苍茫而又显得温暖亲近。“直”字极写远观烽烟直上的景象,在荒凉无物的大漠之中尽显一种苍凉之美;而“圆”字则把苍茫的落日写得温暖可亲,一个极普通的字在这里孕育了不寻常的含义。整句很好的体现了诗人孤独寂寞的心境,不愧为千古佳句。
  老王说只有《长相思》之“夜深千帐灯”,《如梦令》之“万帐穹庐人醉,星影摇摇欲坠”能勉强及得上以上“千古壮语”。但这两句仍显偏弱,远不如换成耆卿《八声甘州》之“对潇潇暮雨洒江天,一番洗清秋”、东坡《卜算子》之“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来得合适。
人间词话之四十六
  【言气质、言格律(此三字原稿删去)、言神韵,不如言境界。有境界,本也。气质、格律、神韵,末也。有境界而三者随之矣。】
  “气质”、“格调”、“神韵”都是古人所倡的诗词创作主张。
  所谓气质,是一种注重诗文精神的提法。关于“气”的提法,久已有之。曹丕提出“文以气为主”,成为建安风骨的标志性特征。清黄叔琳在《文心雕龙》批语说:“气是风骨之本。”《隋书》中说北朝文学“词义贞刚,重乎气质”。清健有力的诗文是气质说所提倡的。事实上,气质是指精神上的一种美态。联系到上文对“境界”的解释,气质比较接近于“境界”的“界”,类于一种精神的追求。同时也不难看出精神达到了一定高度的“境界”,也会具有气质之美。
  “格调”之论始于于明代七子提倡的“格调高古”,要求发乎情性,意境浑成,声调宛亮,气势雄浑。清代沈德潜提出“格调说”,但他的学说提倡以唐“格调”为尊,兼以“温柔敦厚”的诗风,其实已经有别于明七子之说。有境界之作,意蕴流动,变化自如。雄浑之作如朔北悲风,自有铿锵之响;深婉之作如山间清泉,自有幽咽之声。
  “神韵”之说由来已久,最早是对于画的评论,南朝齐代谢赫《古画品录》中有“神韵气力”的说法。宋代严羽说:“诗之极致有一,曰入神。”而后明代胡应麟、王夫之等人诗评中多引用“神韵”的概念。至清代王世祯提出“神韵说”作为写诗的标杆。其实王世祯的“神韵说”有失偏颇,他以“无香火气”为标准来评判有无神韵。在唐诗中他排斥李白、杜甫、白居易,而推崇山水田园派诗人。唐代三位最富有才华和影响力的诗人都被他排斥,可见其偏。“神韵”说并非不可取,而是王世祯的评诗标准不可取。其实任何诗词都有“神韵”,而并非那些冲淡超逸的诗作才有。“神韵”意思近于“意境”中那种独特的神髓和韵致。意境优美之作,宛如有悠远之致的国画,“神韵”俱在其内。
  “境界”是一个可以于诗词中具体感知具体分析的概念,而“气质”、“格调”、“神韵”都是附于诗词的描述性概念,因而有内质和外表的区别。正如前文所说,“意境”可以说隐约触到了古典诗词中最深刻的部分,老王说“气质”等三者随之应该说是言之有据。
人间词话之四十八
  【“西风吹渭水,落日满长安。”美成以之入词,白仁甫以之入曲,此借古人之境界为我之境界也。然而非自有境界,古人亦不为我用。】
  “西风吹渭水,落叶满长安”出自唐代贾岛的《忆江上吴处士》。而周邦彦“渭水西风,长安乱叶”句出自《齐天乐&秋思》,白朴的
“伤心故园,西风渭水,落日长安”出自和《梧桐雨》杂剧第二折《普天乐》。对于探究意境而言,只看片语会有些许失真,把握全诗应当会来得更准确。
  先来看看贾岛的《忆江上吴处士》。
  忆江上吴处士  贾岛
  闽国扬帆去,蟾蜍亏复圆。秋风吹渭水,落叶满长安。
  此地聚会夕,当时雷雨寒。兰桡殊未返,消息海云端。
  这首诗说的是贾岛对友人的怀想。“闽国扬帆去,蟾蜍亏复圆”即言友人去福建,久已未见。“蟾蜍”指月亮,“亏复圆”非实指一个月的时间,而是指数月一个比较长的时间。“秋风吹渭水,落叶满长安。”突出了一种对好友的感怀之情。渭水本是旧时送别好友之地,本就不由得感伤怀念。此时秋风瑟瑟,吹动水波,满城的落叶飞扬,铺满街道路旁,更映衬出一种怅然的感触。“此地聚会夕,当时雷雨寒。”相会畅谈至晚,犹忆当时窗外雷雨交加的情景。“兰桡殊未返,消息海云端。”桡是船桨,是说朋友未归,只能遥望天边海云,或望能得到朋友的消息。
  “秋风吹渭水,落叶满长安”句所选取的景象极具代表性,给人深刻印象,对全诗的主旨是一个非常好的烘托,无怪乎后世诗人多有借用。
再看看两首借用之作《齐天乐&秋思》和《双调得胜乐&秋》。
  齐天乐&秋思  周邦彦
  绿芜凋尽台城路,殊乡又逢秋晚。暮雨生寒,鸣蛩劝织,深阁时闻裁剪。云窗静掩。叹重拂罗裀,顿疏花簟。尚有綀囊,露萤清夜照书卷。
  荆江留滞最久,故人相望处,离思何限?渭水西风,长安乱叶,空忆诗情宛转。凭高眺远。正玉液新篘,蟹螯初荐。醉倒山翁,但愁斜照敛。
  周邦彦的这首词亦有怀故人之意,但词中更深的是一种对时光流转而不觉岁暮的人生感慨。
  “绿芜凋尽台城路,殊乡又逢秋晚。”台城原是东晋和南朝的宫殿所在地,故址在江宁,这里是指江宁。江宁的故宫荒芜凋零,而颇有《诗经&王风&黍离》之感,更加托出萧索之意。本已人在异乡,不胜感叹,更逢秋晚,萧瑟之景更是触动离愁。“暮雨生寒,鸣蛩劝织,深阁时闻裁剪。”暮雨中寒意袭来,促织声似催人纺纱,诗人不时听到深阁中裁剪之声。此句写暮雨之寒、促织之声,具体写“殊乡秋晚”之景,将上句中的秋意推进一层。诗人深感寒意却听到他人裁减之声,而异乡谁又为我裁衣呢?此处将客居的寂寞凄苦更进一层。美成词落笔多有深意,不直叹客子无衣,而写促织声、裁剪声,其意正在于此。“云窗静掩”,明写云窗难掩上句中寒意和秋声,实则悲秋之意无处不在,难以隔绝。句意连绵,并以“云窗”将视线拉回屋内,拓开下句。“叹重拂罗裀,顿疏花簟。”花簟即夏天的竹席,罗裀是秋冬所用夹褥。撤去凉席,重新将夹褥拂去尘埃垫上。诗人心细如发,极为细微平常的举动都引起诗人的感叹。这句其实有感慨世态炎凉之意,人情的亲近疏远,似乎也如这花簟罗裀一般。此句和上句都是从“生寒”而来,身感寒热,心知冷暖。“尚有綀囊,露萤清夜照书卷。”此句典出《晋书&车胤传》:“家贫不常得油,夏月则练囊盛数十萤火以读书。”“尚有”二字有两重意思。其一是席褥置换之时还留下綀囊,预示不忘旧情;其二有“幸好还有”綀囊和书卷之意,还能在清冷的秋夜中读书,则似乎成诗人莫大的慰籍。夜色中的微光,仿佛是支撑诗人的希望,这是“綀囊”、“露萤”之所指。也只有这读书的微光才能支撑得起这如夜的哀愁吧。此句有颇有坚忍之意。
  “荆江留滞最久,故人相望处,离思何限?”下阙起头,荡开一笔。荆州停留久,与友人友情深厚,现在想来应在遥遥相望,别情尤深。此句与“疏乡”正应,异乡之叹,最主要只在孤寂,有亲情友情则无谓异乡。“渭水西风,长安乱叶,空忆诗情宛转。”此句是全诗高潮。诗人心绪难宁,追忆当年临长安渭水,对秋风乱叶,抒怀畅意的倥偬岁月。长安实指汴京。当年清秋之景,现在回想起来,又别是一番滋味。“凭高眺远。”回结上句,西风渭水实为登高远望之怀想。这是遥望汴京回忆当年,抑或是望这不尽的悲秋呢?兼而有之。“正玉液新篘,蟹螯初荐。”篘,滤酒之意。玉液新篘,即美酒新酿。人生不畅意,唯有寄情于杯中之物了。末句“醉倒山翁,但愁斜照敛”诚为佳句,已然大醉却难逃愁思笼罩,斜阳余晖渐敛,想要挽回却是无可奈何。明写斜阳已暮,实为慨叹岁月逝去无法淹留。“斜照敛”与首句“绿芜凋尽”暗相呼应,而更有感叹一种人生无奈岁月蹉跎的不尽之愁言于意外,周氏顿郁内敛之风可见一斑。
  这里“渭水西风,长安乱叶”是回忆之境,也是一种混杂着感念与失落情愫的境界,比之“秋风吹渭水,落叶满长安”的感受又是不同。
《梧桐雨》,亦名《唐明皇秋夜梧桐雨》,以李隆基和杨玉环的爱情故事为主线,反映安史之乱这一历史事件。《普天乐》一调是李隆基决定弃长安西进之时所唱。仓然回望,故园的西风渭河,在落日下更加只显得倍加萧索悲凉。此境反映了李隆基当时离去之时惜别痛切的感受,与前两首别有不同。
  从上面的对照我们也可以看出,唐诗的境界与宋词很有些不一样,即便感伤,也大多或淡然,或磊落,不像后者那样深刻幽微。而元曲则多了一分圆融通透的世俗味,这也是戏曲的表达需要所致。因为表达上的差异,类似的化用其实大多不会与原诗之境相同,但有可能会有近似之处。化用前人诗句,一定要得当。意境相同或者类似就难免会有抄袭的嫌疑。所以化用之境一定要有自己的境界,或另出新意,或青出于蓝,照搬不仅难以达到“借古人之境界为我之境界”的目的,而且落入俗套,因而被人指摘。这就是老王所说“非自有境界,古人亦不为我用”的含义。
再看看两首借用之作《齐天乐&秋思》和《双调得胜乐&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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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双调得胜乐&秋》应为《梧桐雨》第二折《普天乐》
  上文文中遗漏《普天乐》,补上:
  恨无穷,愁无限。争奈仓促之际,避不得蓦岭登山。銮驾迁。成都盼。更哪堪浐水西飞雁,一声声送上雕鞍。伤心故园,西风渭水,落日长安。
人间词话之四十九
  【境界有大小,然不以是而分高下。“细雨鱼儿出,微风燕子斜”,何遽不若“落日照大旗,马鸣风萧萧”。“宝帘闲挂小银钩”,何遽不若“雾失楼台,月迷津渡”也。】
  优美或壮阔的境界一样都能给人美感,这两种境界是没有高下之分的,只有个人的好恶会对两种境界的评判产生影响。
  “细雨鱼儿出,微风燕子斜”和“落日照大旗,马鸣风萧萧”都是杜甫的诗。前者出自《水槛遣心&二首之一》,后者出自《后出塞&五首之二》。
  水槛遣心&二首之一  杜甫
  去郭轩楹敞,无村眺望赊。澄江平少岸,幽树晚多花。
  细雨鱼儿出,微风燕子斜。城中十万户,此地两三家。
  后出塞&五首之二  杜甫
  朝进东门营,暮上河阳桥。落日照大旗,马鸣风萧萧。平沙列万幕,部伍各见招。
  中天悬明月,令严夜寂寥。悲笳数声动,壮士惨不骄。借问大将谁?恐是霍嫖姚。
  “细雨鱼儿出,微风燕子斜”的清新可喜和“落日照大旗,马鸣风萧萧”的苍远悲壮确是对比鲜明。“细雨”句目光所及,十步之内即有境界。微风细雨中,鱼儿出水,燕子斜掠,三言两语构建出一个生机盎然的春景图,更于其中洋溢着一种喜悦闲适的心境。
  “落日照大旗,马鸣风萧萧”则有一种望不到边的悲戚壮美。落日本已苍茫,而西风萧萧,将战马的嘶鸣将人心中之悲带至远处,似有无穷无尽之感。此境宏远壮阔,天地之间,无不是境界所包。
  正如上面所言,“细雨鱼儿出,微风燕子斜”和“落日照大旗,马鸣风萧萧”有不同风格的美。然而壮阔不能成为后者压倒前者的理由。因为两者同是诗人心底对这个世界的感触。世界不仅有大美存于天地之间,亦有细微处的心灵感悟让人心动。这里引用得很聪明,如果引用的是不同人所作,其高下或会起争辩。而同为一人所作,同是一人之感,则无可辩驳,亦无须辩驳。
  “宝帘闲挂小银钩”、“雾失楼台,月迷津渡”分别引自秦观的《浣溪沙》和《踏莎行》。
  浣溪沙  秦观
  漠漠轻寒上小楼,晓阴无赖似穷秋。淡烟流水画屏幽。
  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宝帘闲挂小银钩。
  踏莎行  秦观
  雾失楼台,月迷津渡。桃源望断无寻处。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
  驿寄梅花,鱼传尺素。砌成此恨无重数。郴江幸自绕郴山,为谁流下潇湘去?
  《浣溪沙》为秦观最有代表性的作品之一,其词清凄幽美,恬淡婉静。“宝帘闲挂小银钩”,珠帘挂起,所见为何?应是“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之景。“闲挂”似是淡定,但那一缕清愁总是从心底无由升起,如飞花丝雨一般在心中轻扬,挥之不去,令人感伤不已。
  “雾失楼台,月迷津渡”是秦观词中较为少见的空阔之境。楼台隐于弥漫的雾中,津渡没于凄迷的月下。世间之大,却无处归去,引出下句“桃源望断无寻处”的感叹。此境空远迷蒙,正印诗人迷惘伤情的心境。
  其实,每个人的心中都有各种各样的情绪和感受。“宝帘闲挂小银钩”境界远不如“雾失楼台,月迷津渡”阔远,但其感触却是一样的深沉动人。由此可见,诗词的境界中,无论宏壮和清幽都可以成为至美之景。诗人把幽微处或是壮阔处的感受融于景致之中,我们因此才发现了深藏这个世界之中的美和世界带给我们的独特感受。
人间词话之五十
  【昔人论诗词,有景语、情语之别。不知一切景语,皆情语也(此条原稿删去)。】
  诗词以景抒情,古已有之。
  所谓景语,在古典诗词渊源之一的《诗经》之中就多有体现。其一是比兴之句。看似直接写景,但其实是因为景致触动了歌者内心深处的感情,或悲或喜,不一而足。类似“关关雎鸠,在河之洲”即有向往之情,“彼黍离离”有悲戚叹息之意,“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含喜悦和祝福之情等等。其二是诗中出现的景致,多用来映衬情感,最著名的当属“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兮,雨雪霏霏”,以喜景写悲,以悲景写喜,比起比兴句,这是更为明显的“景语皆情语”。而楚辞中景语亦多,《九章&涉江》中“霰雪纷其无垠兮,云霏霏而承宇”、《九歌&湘夫人》中“袅袅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九章&怀沙》中“滔滔孟夏兮,草木莽莽”等等,诗人有感而发,其中多有深情。
  及至汉诗,典型的像“秋风起兮白云飞,草木黄落兮雁南归”、“青青河畔草,郁郁园中柳”、“处所多霜雪,胡风春夏起”等等,莫不以景抒怀,或是因景起意。而后魏晋南北朝时期,景语更多。建安风骨至今让人向往,譬如“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秋风萧瑟,洪波涌起”、“
山冈有余映,岩阿增重阴”、“秋风萧瑟天气凉,草木摇落露为霜”、“高树多悲风,海水扬起波”、“明月照高楼,流光正徘徊”等等,都在此列。晋代南北朝时期,景语蔚为大观,陶渊明、大小谢等一大批杰出的诗人莫不是以景抒怀的高手,除去第四十五条中所举“千古壮语”外,还有“暖暖远人村,依依墟里烟”、“白日沦西阿,素月出东岭”、“析析就衰林,皎皎明秋月”、“孤月出北山,宿鸟惊东林”等等,都是情绪暗藏,为抒情之用。
  唐诗宋词大兴于当时之世,自然与之前以景抒情之作一脉相承。先说唐诗,例子不胜枚举,若前条中“秋风吹渭水,落叶满长安”景中的感怀之情,“山光悦鸟性,潭影空人心”景中的禅意心境,“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景中的寥廓悲戚之意,“天阶夜色凉如水”景中的幽怨之叹等等。于词则更多,词体更适合抒情,而其景之中更是情致款款,例如“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一望关河萧索,千里清秋”、“渡头杨柳青青,枝枝叶叶离情”、“数点雨声风约住,朦胧淡月云来去”、“斜阳外,寒鸦万点,流水绕孤村”等等,无不是饱含情绪。
  究其原因,诗本是心声,诗人的心灵好比多棱镜,万物都是通过诗人的心灵折射到诗中,呈现出不同的色彩。我悲则无景不悲,我喜则无物不喜。“一切景语皆情语”,此之谓也。
人间词话之五十一
  【“岂不尔思,室是远而。”孔子讥之。故知孔门而用词,则牛峤之“甘做一生拼,尽君今日欢”等作,必不在见删之数(此条原稿已删去)。】
  牛峤,生卒年不详,字松卿,一字延峰,临州狄道(今甘肃临洮)人。唐宰相牛僧儒之孙,前蜀王建拜为给事中,又称“牛给事”。其人博学多才,以诗词闻名。
  “岂不尔思,室是远而”引自《论语&子罕》:“‘唐棣之花,偏其反尔,岂不尔思,室是远尔。’子曰:‘未之思也,夫何远之有?’”
  菩萨蛮  牛峤
  玉楼冰簟鸳鸯锦,粉融香汗流山枕。窗外轱辘声,敛眉含笑惊。
  柳荫烟漠漠,低鬓蝉钗落。须作一生拼,尽君今日欢。
  乍看牛峤此词,竟然有些像元曲,如此热辣大胆的言辞在词中实属少见。看得出来老王对言之无物的“雅词”是非常反感的。只要情真,如此直率冶艳的词都能入他法眼。牛峤此词是不折不扣的“艳词”,甚有民歌之风,写得极为直白。礼教是什么,规矩是什么,喜欢就是喜欢,就是为你付出所有而心甘情愿。
  老王引用孔夫子说的那番话很有意思。“唐棣之花,偏其反尔,岂不尔思,室是远尔。”未见于现存版本的《诗经》,应当是逸诗。唐棣即棠棣,其花先开后合。那位写诗的青年想念佳人,却又说路途遥远。所以孔子嘲笑他说:“哪里有什么路远,是他根本就没有相思而已。”真正相思起来,口干舌燥,坐立难安,宛如得了病一般,又怎么还会借口什么路途遥远不去见她呢?为了心爱的恋人,赴刀山下火海都会在所不辞,区区长路实在是算不得什么。只是孔子难说不会删“须做一生拼,尽君今日欢”这样露骨的句子,他所说的,应当是为了劝学。学习也要有一种愿望和动力,真的想学,又“何远之有”呢?
  “真”是诗词的第一要素,来不得半点惺惺作态。老王对于诗词中“真”的重视,也是他人生态度的一种体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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