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别去死激活出错 再试一次着活一活看,史铁生在什么情况下写的

史铁生:努力活到可以坦然面对死的那一天_新闻中心_新浪网
史铁生:努力活到可以坦然面对死的那一天
  □星期日新闻晨报记者 谢岚
  2010年最后一天,作家史铁生离开了这个世界。
  朋友们都知道,史铁生梦想自己是一个田径运动员,最爱看的电视节目是田径比赛,他甚至能说出所有田径项目的世界纪录。
  1972年,21岁的史铁生脊髓出了问题,双腿瘫痪,从此轮椅相随。
  有一年春天,美国短跑名将刘易斯来到北京,送给史铁生一双定制跑鞋。史铁生高兴地说:“我1997年去洛杉矶,特意去加州大学体育场(第23届奥运会的主会场),摇着轮椅转了几圈。 ”
  好像老天认为给他的磨难还不够,后来史铁生又得了肾病,发展到尿毒症,靠透析维持生命,他自嘲:“职业是生病,业余在写作”。透析,一个星期就得做三回,朋友萧瀚听他说过,“每次做完都觉得虚脱了。 ”几年前,有人问史铁生,什么是他理想的生活状态,他笑着答道:“希望住在一个安静的地方,透析中心就在我家旁边。 ”
  2005年,史铁生参加一个活动,媒体人潘采夫去接他,看到他那么羸弱,提出把他抱进车里。史铁生拒绝了,他努力地抓着把手,把自己一点点挪进车座,又费力地举起一块小垫子,挡住晒进来的阳光。
  写作,对早年的史铁生来说,是想要碰撞出一条路来。写着写着,他明白了,“写,真是个办法,油然地通向着安静。 ”
  最后几年,每天只能有两个小时来写作:躺在床上,胸前斜支起一块木板,费劲地在笔记本电脑上敲打。
  亲近的朋友们挂念他的身体,却忘记了他是个 “病人”。萧瀚回忆道:“铁生十分喜欢听大家说,当然他自己也说的……从见他第一面到现在,记忆中他的神态,都是一种:微笑,从很亮的眼睛里漾出来的温和的微笑……冬天他穿着黑色的羽绒背心,高高的领子包着他脸的下部,我都似乎看到他眼神中闪着淡淡的光芒,那是未了的余兴――跟我们一样的留恋,但他必须休息,我们必须得走。 ”
  在史铁生那里,死亡是个可以随便讨论的话题。很久以前,他就对身后事做好了安排,“墓地、墓碑、花圈、挽联以及各种方式的追悼,什么都不要才好,让寂静,甚至让遗忘,去读那诗句。 ”
  现在他走了,家门口没有花圈,没有挽联,但1月4日,亲友们在北京“798”园区为刚刚离去的他举办了60岁的生日聚会。
  “感谢朋友们前来参加史铁生60岁生日聚会。上周(去世前――编者注),大家提起这事,铁生很感慨,说自己真够本,活了60年了,比当年医生的判决多活了20年。过去,铁生由于身体原因,总不能尽情聚会;现在他不累了,大家可以尽兴了。 ”史铁生妻子陈希米说,“生死是我们经常谈论的话题。他对我说,我要活到我可以坦然赴死,你可以坦然面对的那一天。记得有一次在美国,他望着一位追逐萤火虫的孩子说,假若我死了,这个孩子就是我。 ”
  生日会上,一位特地从天津赶来的医生告诉来宾,史铁生捐出的肝脏已经成功移植给了一位38岁的患者。
  萧瀚写过一篇文章,史铁生看后给他写去一封长信,里面有一段萧瀚记得很清楚:
  “所以我相信,不管什么事,第一步都得是诚实……任何美好的词,都可以被败坏,除非它包含着诚实的思考。诚实真是不容易做到……这让我读到布鲁姆的一段话时感慨良多,那段话总结下来的意思是:你是为了人民,还是为了赢得人民?――这样的逻辑比比皆是:你是为了真理,还是为了占有真理?你是想往对里说,还是想往赢里说?你是相信这样精彩,还是追着精彩而这样?……”
  荒废和生长、绝望和希望,怎么死和怎么活,重读――
  我与地坛
  □星期日新闻晨报记者 谢岚
  没有谁可以一下子接受疾病和死亡。
  21岁双腿瘫痪后,史铁生变得暴怒无常。“望着望着天上北归的雁阵,我会突然把面前的玻璃砸碎;听着听着李谷一甜美的歌声,我会猛地把手边的东西摔向四周的墙壁。母亲就悄悄地躲出去,在我看不见的地方偷偷地听着我的动静。当一切恢复沉寂,她又悄悄地进来,眼边红红的,看着我。 ‘听说北海的花儿都开了,我推着你去走走。 ’她总是这么说。 ‘不,我不去! ’我狠命地捶打这两条可恨的腿,喊着:‘我活着有什么劲! ’”
  老天给了史铁生一堵坚硬的墙,却在墙上开了一道门。
  这道门,就是离史铁生家不远的地坛公园。
  在那里,他有时空独处、悲伤、观察、思考。
  在史铁生写下的100多万字的小说、散文中,我以为,这篇写于1990年的《我与地坛》在他59年的生命里占据着不能替代的位置。编发这篇“旧文”,是为着纪念,也为着分享,分享一个人荒废中的痛苦和萌发的生命意志。
  逃避的世界
  我在好几篇小说中都提到过一座废弃的古园,实际就是地坛。许多年前旅游业还没有开展,园子荒芜冷落得如同一片野地,很少被人记起。
  十五年(1975年――编者注)年前的一个下午,我摇着轮椅进入园中,它为一个失魂落魄的人把一切都准备好了。自从无意中进了这园子,就再没长久地离开过它。
  两条腿残废后的最初几年,我找不到工作,找不到去路,忽然间几乎什么都找不到了,我就摇了轮椅总是到它那儿去,仅为着那儿是可以逃避一个世界的另一个世界。我在一篇小说中写道:“没处可去我便一天到晚耗在这园子里。跟上班下班一样,别人去上班我就摇了轮椅到这儿来。园子无人看管,上下班时间有些抄近路的人们从园中穿过,园子里活跃一阵,过后便沉寂下来。”
  “园墙在金晃晃的空气中斜切下―溜荫凉,我把轮椅开进去,把椅背放倒,坐着或是躺着,看书或者想事,撅一杈树枝左右拍打,驱赶那些和我一样不明白为什么要来这世上的小昆虫。”
  “蜂儿如一朵小雾稳稳地停在半空;蚂蚁摇头晃脑捋着触须,猛然间想透了什么,转身疾行而去;瓢虫爬得不耐烦了,累了祈祷一回便支开翅膀,忽悠一下升空了;树干上留着一只蝉蜕,寂寞如一间空屋;露水在草叶上滚动,聚集,压弯了草叶轰然坠地摔开万道金光。”“满园子都是草木竞相生长弄出的响动,OO@@片刻不息。”这都是真实的记录,园子荒芜但并不衰败。
  除去几座殿堂我无法进去,除去那座祭坛我不能上去而只能从各个角度张望它,地坛的每一棵树下我都去过,差不多它的每一米草地上都有过我的车轮印。有时候呆一会儿就回家,有时候就呆到满地上都亮起月光。
  我一连几小时专心致志地想关于死的事,也以同样的耐心和方式想过我为什么要出生。这样想了好几年,最后事情终于弄明白了:一个人,出生了,这就不再是一个可以辩论的问题,而只是老天交给他的一个事实;老天在交给我们这件事实的时候,已经顺便保证了它的结果,所以死是一件不必急于求成的事,死是一个必然会降临的节日。这样想过之后我安心多了,眼前的一切不再那么可怕。比如你起早熬夜准备考试的时候,忽然想起有一个长长的假期在前面等待你,你会不会觉得轻松一点?并且庆幸并且感激这样的安排?
  剩下的就是怎样活的问题了,这却不是在某一个瞬间就能完全想透的、不是一次性能够解决的事,怕是活多久就要想它多久了。所以,十五年了,我还是总得到那古园里去,去它的老树下或荒草边或颓墙旁,去默坐,去呆想,去理一理纷乱的思绪,去窥看自己的心魂。
  十五年中,这古园被不能理解它的人肆意雕琢,幸好有些东西任谁也不能改变。譬如祭坛石门中的落日,寂静的光辉平铺的―刻,地上的每一个坎坷都被映照得灿烂;譬如在园中最为落寞的时间,―群雨燕便出来高歌,把天地都叫喊得苍凉;譬如冬天雪地上孩子的脚印,总让人猜想他们是谁,曾在哪儿做过些什么、然后又都到哪儿去了;譬如那些苍黑的古柏,它们没日没夜地站在那儿,从你没有出生一直站到这个世界上又没了你的时候;譬如暴雨骤临园中,激起一阵阵灼烈而清纯的草木和泥土的气味,让人想起无数个夏天的事件;譬如秋风忽至,再有一场早霜,落叶或飘摇歌舞或坦然安卧,满园中播散着熨帖而微苦的味道。味道最说不清楚,不能写只能闻,甚至是难于记忆的,只有你又闻到它你才能记起它的全部情感和意蕴。所以我常常要到那园子里去。
  这样一个母亲
  现在我才想到,当年我总是独自跑到地坛去,曾经给母亲出了一个怎样的难题。
  她知道我心里的苦闷,知道不该阻止我出去走走,知道我要是老呆在家里结果会更糟,但她又担心我一个人在那荒僻的园子里整天都想些什么。我那时脾气坏到极点,经常是发了疯一样地离开家,从那园子里回来又中了魔似的什么话都不说。母亲知道有些事不宜问,便犹犹豫豫地想问而终于不敢问。她料想我不会愿意她跟我一同去,所以她从未这样要求过,她知道得给我一点独处的时间,得有这样一段过程。她只是不知道这过程得要多久,这过程的尽头究竟是什么。
  有一回我摇车出了小院,想起一件什么事又返身回来,看见母亲仍站在原地,还是送我走时的姿势,望着我拐出小院去的那处墙角,对我的回来竟一时没有反应。待她再次送我出门的时候,她说:“出去活动活动,去地坛看看书,我说这挺好。”许多年以后我才渐渐听出,母亲这话实际上是自我安慰,是暗自的祷告,是恳求与嘱咐。只是在她猝然去世之后,我才有余暇设想,当我不在家里的漫长时间,她是怎样心神不定坐卧难宁,兼着痛苦与惊恐与一个母亲最低限度的祈求。
  母亲从来没有对我说过:“你为我想想”。事实上我也真的没为她想过。那时她的儿子,还太年轻,还来不及为母亲想,他被命运击昏了头,一心以为自己是世上最不幸的一个,不知道儿子的不幸在母亲那儿总是要加倍的。她有一个长到二十岁上忽然截瘫了的儿子,这是她唯一的儿子;她情愿截瘫的是自己而不是儿子,可这事无法代替;她想,只要儿子能活下去哪怕自己去死呢也行,可她又确信一个人不能仅仅是活着,儿子得有一条路走向自己的幸福;而这条路呢,没有谁能保证她的儿子终于能找到――这样一个母亲,注定是活得最苦的母亲。
  头一篇小说发表的时候,小说第一次获奖的那些日子,我多么希望母亲还活着。我便又不能在家里呆了,又整天整天独自跑到地坛去,心里是没头没尾的沉郁和哀怨,走遍整个园子却怎么也想不通:母亲为什么就不能再多活两年?为什么在她儿子就快要碰撞开一条路的时候,她却忽然熬不住了?莫非她来此世上只是为了替儿子担忧,却不该分享我的一点点快乐?她匆匆离我去时才只有四十九呀!有那么一会,我甚至对世界对老天充满了仇恨和厌恶。后来我在一篇题为《合欢树》的文章中写道:“我坐在小公园安静的树林里,闭上眼睛,想,老天为什么早早地召母亲回去呢?很久很久,迷迷糊糊的我听见了回答:‘她心里太苦了,老天看她受不住了,就召她回去。’我似乎得了一点安慰,睁开眼睛,看见风正从树林里穿过。”小公园,指的也是地坛。
  把椅背放倒,躺下,似睡非睡挨到日没,坐起来,心神恍惚,呆呆地直坐到古祭坛上落满黑暗然后再渐渐浮起月光,心里才有点明白,母亲不能再来这园中找我了。
  曾有过好多回,我在这园子里呆得太久了,母亲就来找我。她来找我又不想让我发觉,只要见我还好好地在这园子里,她就悄悄转身回去,我看见过几次她的背影。我也看见过几回她四处张望的情景。她视力不好,端着眼镜像在寻找海上的一条船,她没看见我时我已经看见她了,待我看见她也看见我了我就不去看她,过一会我再抬头看她就又看见她缓缓离去的背影。我单是无法知道有多少回她没有找到我。有一回我坐在矮树丛中,树丛很密,我看见她没有找到我。她一个人在园子里走,走过我的身旁,走过我经常呆的一些地方,步履茫然又急迫。我不知道她已经找了多久还要找多久,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决意不喊她――但这绝不是小时候的捉迷藏,这也许是出于长大了的男孩子的倔强或羞涩?但这倔强只留给我痛侮,丝毫也没有骄傲。
  随着小说获奖的激动逐日暗淡,我开始相信,至少有一点我是想错了:我用纸笔在报刊上碰撞开的一条路,并不就是母亲盼望我找到的那条路。年年月月我都到这园子里来,年年月月我都要想,母亲盼望我找到的那条路到底是什么。母亲生前没给我留下过什么隽永的哲言,或要我恪守的教诲,只是在她去世之后,她艰难的命运,坚忍的意志和毫不张扬的爱,随光阴流转,在我的印象中愈加鲜明深刻。
  有一年,十月的风又翻动起安详的落叶,我在园中读书,听见两个散步的老人说:“没想到这园子有这么大。”我放下书,想,这么大一座园子,要在其中找到她的儿子,母亲走过了多少焦灼的路。多年来我头一次意识到,这园中不单是处处都有过我的车辙,有过我的车辙的地方也都有过母亲的脚印。
  园里的人
  十五年中坚持到这园子来的人都是谁呢?好像只剩了我和一对老人。
  十五年前,这对老人还只能算是中年夫妇,我则货真价实还是个青年。他们总是在薄暮时分来园中散步。男人个子很高,肩宽腿长,走起路来目不斜视,胯以上直至脖颈挺直不动;女人个子却矮,也不算漂亮,攀在丈夫胳膊上像个娇弱的孩子。她向四周观望似总含着恐惧,轻声与丈夫谈话,见有人走近就立刻怯怯地收住话头。两个人的穿着都算得上考究,但由于时代的演进,他们的服饰又可以称为古朴了。他们和我一样,到这园子里来几乎是风雨无阻,一定是在暮色初临的时候,逆时针绕这园子一周,然后离去。我们没有说过话,互相都没有想要接近的表示。
  曾有过一个热爱唱歌的小伙子,每天都到这园中来,来唱歌,唱了好多年,后来不见了。他的年纪与我相仿,多半是早晨来,唱半小时或整整一个上午,估计另外的时间里他还得上班。他反反复复唱那么几首歌,唱一个上午也听不出一点疲惫。太阳也不疲惫,把大树的影子缩小成一团,把疏忽大意的蚯蚓晒干在小路上。
  将近中午,我们又在祭坛东侧相遇,他看一看我,我看一看他,他往北去,我往南去。日子久了,都有结识的愿望,但似乎都不知如何开口,于是互相注视一下终又都移开目光擦身而过。这样的次数一多,便更不知如何开口了。终于有一天―我们互相点了一下头。他说:“你好。”我说:“你好。”他说:“回去啦?”我说:“是,你呢?”他说:“我也该回去了。”我们都放慢脚步(我是放慢车速),想再多说几句,但仍然是不知从何说起,这样我们就都走过了对方,又都扭转身子面向对方。他说:“那就再见吧。”我说:“好,再见。”便互相笑笑各走各的路了。但是我们没有再见。那以后,园中再没了他的歌声,我才想到,那天他或许是有意与我道别的。真希望他如他歌里所唱的那样,交了好运气。
  我还能想起一些常到这园子里来的人。有一个老头,算得一个真正的饮者,腰间挂一个扁瓷瓶,瓶里装满了酒,常来这园中消磨午后的时光。还有一个捕鸟的汉子,在西北角的树丛中拉一张网,单等一种鸟。他说已经有好多年没等到那种罕见的鸟,他说他再等一年看看到底还有没有那种鸟,结果他又等了好多年。
  还有一个人,是我的朋友,文革中出言不慎而坐了几年牢,出来后好不容易找了个拉板车的工作,样样待遇都不能与别人平等,苦闷极了便练习长跑。他盼望以他的长跑成绩来获得政治上真正的解放,他以为记者的镜头和文字可以帮他做到这一点。
  第一年他在春节环城赛上跑了第十五名,看见前十名的照片都挂在了长安街的新闻橱窗里,于是有了信心。第二年他跑了第四名,可是新闻橱窗里只挂了前三名的照片,他没灰心。第三年他跑了第七名、橱窗里挂前六名的照片,他有点怨自已。第四年他跑了第三名,橱窗里却只挂了第一名的照片。第五年他跑了第一名――他几乎绝望了,橱窗里只有一幅群众场面的照片。
  那些年我们俩常一起在这园子里呆到天黑,开怀痛骂,骂完沉默著回家,分手时再互相叮嘱:先别去死,再试着活一活看。最后一次参加环城赛,他以三十八岁之龄又得了第一名并破了纪录,有一位专业队的教练对他说:“我要是十年前发现你就好了。”
  这些人现在都不到园子里来了,十五年前的旧人,现在就剩我和那对老夫老妻了。有那么一段时间,这老夫老妻中的一个也忽然不来,薄暮时分唯男人独自来散步,步态也明显迟缓了许多。我悬心了很久,怕是那女人出了什么事。幸好过了一个冬天那女人又来了,两个人仍是逆时针绕着园子定,一长一短两个身影恰似钟表的两支指针。女人的头发白了许多,但依旧攀着丈夫的胳膊走得像个孩子。
  三个问题
  设若有一位园神,他一定早已注意到了,这么多年我在这园里坐着,有时候是轻松快乐的,有时候沉郁苦闷,有时候优哉游哉,有时候栖惶落寞,有时候平静自信,有时候又软弱,又迷茫。其实总共只有三个问题交替着来骚扰我,来陪伴我:要不要去死?为什么活?我干嘛要写作?
  你说,你看穿了死是一件无需乎着急去做的事,是一件无论怎样耽搁也不会错过的事,便决定活下去试试?为什么要活下去试试呢?好像仅仅是因为不甘心,机会难得,腿反正是完了,一切仿佛都要完了,但死神很守信用,试一试不会额外再有什么损失。说不定倒有额外的好处呢是不是?我说过,这一来我轻松多了,自由多了。
  为什么要写作呢?作家是两个被人看重的字,这谁都知道。为了让那个躲在园子深处坐轮椅的人,有朝一日在别人眼里也稍微有点光彩,在众人眼里也能有个位置,哪怕那时再去死呢也就多少说得过去了,开始的时候就是这样想,这不用保密,这些现在不用保密了。
  我带着本子和笔,到园中找一个最不为人打扰的角落,偷偷地写。要是有人走过来,我就把本子合上把笔叼在嘴里。我怕写不成反落得尴尬。我很要面子。可是你写成了,而且发表了。人家说我写的还不坏,他们甚至说:真没想到你写得这么好。我心说你们没想到的事还多着呢。我确实有整整一宿高兴得没合眼。长跑家很激动,他说好吧,我玩命跑,你玩命写。
  这一来你中了魔了,整天都在想哪一件事可以写,哪一个人可以让你写成小说,走到哪儿想到哪儿,在人山人海里只寻找小说,那时我完全是为了写作活着。
  结果你又发表了几篇,并且出了一点小名,可这时你越来越感到恐慌。我忽然觉得自己活得像个人质,刚刚有点像个人了却又过了头,像个人质。你担心要不了多久你就会文思枯竭,那样你就又完了。凭什么我总能写出小说来呢?凭什么那些适合作小说的生活素材就总能送到一个截瘫者跟前来呢?人家满世界跑都有枯竭的危险,而我坐在这园子里凭什么可以一篇接一篇地写呢?你又想到死了。我想见好就收吧。当一名人质实在是太累了太紧张了,太朝不保夕了。你这么想着你却还在绞尽脑汁地想写。我好歹又拧出点水来,从一条快要晒干的毛巾上。恐慌日甚一日,随时可能完蛋的感觉比完蛋本身可怕多了,我想人不如死了好,不如不出生的好,不如压根儿没有这个世界的好。
  后来你明白了,你明白你错了,活着不是为了写作,而写作是为了活着。你不担心你会枯竭了?我不知道,不过我想,活着的问题在死前是完不了的。
  这下好了,您不再恐谎了,,您自由了。算了吧你,我怎么可能自由呢?别忘了人真正的名字是:欲望。所以您得知道,消灭恐慌的最有效的办法就是消灭欲望。可是我还知道,消灭人性的最有效的办法也是消灭欲望。
  我在这园子里坐着,园神成年累月地对我说:孩子,这不是别的,这是你的罪孽和福祉。
  走回去的路
  如今我摇着车在这园子里慢慢走,常常有一种感觉,觉得我一个人跑出来已经玩得太久了。有―天我整理我的旧像册,一张十几年前我在这园子里的照片――那个年轻人坐在轮椅上,背后是一棵老柏树,再远处就是那座古祭坛。我便到园子里去找那棵树。我很快就找到了它,但是它已经死了,身上缠绕着一条碗口粗的藤萝。有一天我在这园子碰见一个老太太,她说:“哟,你还在这儿哪?”她问我,“你母亲还好吗?”“您是谁?”“你不记得我,我可记得你。有一回你母亲来这儿找你,她问我您看没看见一个摇轮椅的孩子?……”我忽然觉得,我一个人跑到这世界上来真是玩得太久了。
  必有一天,我会听见喊我回去。
  那时您可以想象―个孩子,他玩累了可他还没玩够呢。心里好些新奇的念头甚至等不及到明天。也可以想象是一个老人,无可质疑地走向他的安息地,走得任劳任怨。还可以想象一对热恋中的情人,互相一次次说“我一刻也不想离开你”,又互相一次次说“时间已经不早了”,时间不早了可我一刻也不想离开你,一刻也不想离开你可时间毕竟是不早了。
  我说不好我想不想回去。我说不好是想还是不想,还是无所谓。我说不好我是像那个孩子,还是像那个老人,还是像一个热恋中的情人。很可能是这样:我同时是他们三个。我来的时候是个孩子,他有那么多孩子气的念头所以才哭着喊着闹着要来,他一来一见到这个世界便立刻成了不要命的情人,而对一个情人来说,不管多么漫长的时光也是稍纵即逝,那时他便明白,每一步每一步,其实一步步都是走在回去的路上。当牵牛花初开的时节,葬礼的号角就已吹响。
  但是太阳,它每时每刻都是夕阳也都是旭日。当它熄灭着走下山去收尽苍凉残照之际,正是它在另一面燃烧着爬上山巅布散烈烈朝辉之时。那一天,我也将沉静着走下山去,扶着我的拐杖。有一天,在某一处山洼里,势必会跑上来一个欢蹦的孩子,抱着他的玩具。
  当然,那不是我。
  但是,那不是我吗?
  (本文有删节,小标题系本报编辑所加)微信ID:ibookreview『与471000智慧型微友同路同行』按:“死是一件不必急于求成的事,死是一个必然会降临的节日。”这句话出自史铁生的抒情散文《我与地坛》。写下这句话的时候,史铁生40岁,而今天,他却已经离开我们五年了。五年前的12月31日凌晨3点46分,史铁生离我们而去,但他这篇透彻心扉的文章却鼓励了无数人达观地看待生,看待死。2015年的最后一天,让我们共同怀念史铁生。史铁生——————————————-谁也没想到那竟会是最后一天救护车上他留给妻子陈希米的最后一句话是“我没事。”—————————————-1969年上山下乡运动展开,史铁生来到陕北延安的农村插队,两年后的一天,他一如既往去放牛,路上遭遇一场冰雹,回来后发起高烧伴随腰疼不适。起初他并不在意,只是简单吃了一些药,谁料病情加重需要回北京看病。21岁那年,他在父亲的搀扶下走进了友谊医院,结果却躺着从医院出来。他崩溃了,他宁可那是一个良性的肿瘤,只要不会损害那条珍贵的脊髓。 双腿瘫痪后,败血症、尿毒症、肾功能障碍相继缠上了他。在为讨生活奔波的缝隙间,他开始写作,他说那是苍茫左右时,唯一可以走的路,路无法用腿去趟,只能用笔去找。 从1979年开始,他开始发表小说散文作品。80年代中期,他的小说《我的遥远的清平湾》、《命若琴弦》引起广泛反响。1991年,长篇散文《我的地坛》问世,韩少功对此评价道:“即使没有其他作品,这一年也因之而成为文坛的丰年。” 《我与地坛》他成名了,陆续有慕名而来的人来到他位于雍和宫附近的居所拜访,笑脸相迎的他有些无奈。好友陈徒手在回忆他的散文中写道,他经常逃到相邻的地坛,躲在一个清净的地方读报。他爱从树隙中看蓝天,斜着脑袋眯着眼想着什么。 曾经有记者问他怎么看待自己的病,他想了很久答道,是敬重。病痛就像与他对弈的九段高手,你无可奈何却又不能气急败坏。“你只能接纳他,然后试试跟他周旋,说不定还能获得智慧。这样即使输了,也是赢。” 日,突发脑溢血夺去了史铁生的生命。人们遵从他的遗愿,没有举行遗体告别仪式,他的器官捐献给医学研究,肝脏移植给了天津的一位病人。他就这样没有预兆地,突然离开了。那个地坛里没有说出来的故事,在你心里,也在我心里。过往的爱,在我们心上一样重。——陈希米—————————————人们对他的思念一刻也没有停止琐碎的回忆里是最真实的史铁生—————————————-陈希米 |《让“死”活下去》下雪了,今天是周四,透析的日子,这么多年我们都是一、三、五,刚改成二、四、六,还不习惯呢。老田会来接你,想到老田接你,我心里踏实。真的,多亏有了老田,真是帮了我们大忙,对,还有老蔡、律师,就是你说的那“三座大山”,可以依靠的大山,真的,我有时真想依赖他们。雪很好看,你一定又想到院子里去拍照。我的车改三轮之后安全多了,不怕下雪,还是你说得对,这车是真该买。我会当心,一到社里就会给你短信。 你在哪儿?陈徒手 |《地坛与史铁生的琐事杂忆》铁生平时爱吃涮羊肉、酱肉,素喜大白菜。八十年代末时北京城区还实行每户分配大白菜制,秋冬之际家家户户都要拿着小本登记划勾,按户口分片,在街边排着队买百十斤白菜,取回家后在屋外晾晒,以备全家冬天吃用。有几年,都是我与史老伯一起前往,排着长队,缓慢前行,有时断了菜源,还得等候下一趟运菜车。史老伯不爱说话,邻居会问铁生的近况,他就说:“还行,还在写东西。”买了白菜后码放在平板车上,由男售货员飞快地蹬着送回家去。铁生总笑眯眯地在院子门口迎接,有时还能顺手帮助接送几棵。院子里都是来来往往搬运白菜的人,铁生与邻居大声地搭话,议论着今年白菜的成色好坏。王安忆
| 《史铁生:真实的力量》他常常使人忘记他和你不一样,因此,同他说话就无所顾忌。有一次,与他聊天,聊到有些外来妹在城市扎根的事情,我随口就说“或者嫁个瘸腿的”。话出口多时,我才意识到自己的犯忌,先就尴尬起来。我一尴尬,他便也不自在,这局面确是有些难堪的。后来,我在他的一篇小说里看到了一个相类似的细节,一个少女对一个瘸腿的男青年说到一只鸽子的名字叫“点子”,说这名字叫人以为它是个瘸子。这小说是多年前的,这也许说明史铁生早就遇到过这样的事情。这种情形在他身上发生已不止一次。就这样,史铁生破除了迷信。他并不提供给人们神话,只提供真实,却是上乘的真实;因为他是穿透身体的隔阂,用心力去撞击现实所获得的。他其实是比许多健康人更多更深刻地享有这个世畀,我们完全不必对他抱有怜悯。陈村
|《我看史铁生》除了他的体力精力,除了同情他不能多抽烟,我和他的谈话与常人无异。谈得很快乐。残疾其实并不缺少什么,只是不能实现罢了。他常常想得比人们深入透彻,他有自己的理由和节律。他是小说家,我喜欢读他作品的一个最大的理由是,他的想法和文字明净,不曾神神鬼鬼牵丝攀藤。他的手总是温暖的,宽厚的。他是能超越智和愚的。他不作状,而是常常省察自己的内心。他把自己看轻了,才能去爱自己,爱世界。—————————————他离开了我们,留下这些文字写作,是他遇绝路之后寻到的生路我们能读到他永无止息的起伏也能读出他内心的平静—————————————-我摇着车在街上慢慢走,不急着回家。人有时候只想独自静静地呆一会儿。悲伤也成享受。有一天那个孩子长大了,会想起童年的事,会想起那些晃动的树影儿,会想起他自己的妈妈。《合欢树》有一年,十月的风又翻动起安详的落叶,我在园中读书,听见两个散步的老人说:&没想到这园子有这么大。&我放下书,想,这么大一座园子,要在其中找到她的儿子,母亲走过了多少焦灼的路。多年来我头一次意识到,这园中不单是处处都有过我的车辙,有过我的车辙的地万也都有过母亲的脚印。《我与地坛》有些事只适合收藏。不能说,也不能想,却又不能忘。它们不能变成语言,它们无法变成语言,一旦变成语言就不再是它们了。它们是一片朦胧的温馨与寂寥,是一片成熟的希望与绝望,它们的领地只有两处:心与坟墓。《我与地坛》“人定胜天”是一句言过其实的鼓励,“人是被抛到这个世界上来的”才是实情。生而为人,终难免苦弱无助,你便是多么英勇无敌,厚学博闻,多么风流倜傥,世界还是要以其巨大的神秘置你于无知无能的地位。《病隙碎笔》所有的人都在白昼的魔法之下扮演者紧张、呆板的角色,一切言谈举止一切思绪与梦想,都放佛被预设的程序所圈定。因而我盼望夜晚,盼望黑夜,盼望寂静中自由的到来。甚至盼望站到死中,去看生。《轻轻地走与轻轻地来》人的命就像这琴弦,拉紧了才能弹好,弹好了就够了。《命若琴弦》先别去死,再试着活一活看。孤独的心必是充盈的心,充盈得要流溢出来要冲涌出去,便渴望有人呼应他、收留他、理解他。《我与地坛》一进园门,心便安稳。有一条界线似的,迈过它,只要一迈过它便有清纯之气扑来,悠远、浑厚。于是时间也似放慢了速度,就好比电影中的慢镜,人便不那么慌张了,可以放下心来把你的每一个动作都看看清楚,每一丝风飞叶动,每一缕愤懑和妄想,盼念与惶茫,总之把你所有的心绪都看看明白。因而地坛的安静,也不是与世隔离。那安静,如今想来,是由于四周和心中的荒旷。一个无措的灵魂,不期而至竟仿佛走回到生命的起点。《想念地坛》我想,那就不必再去地坛寻找安静,莫如在安静中寻找地坛。恰如庄生梦蝶,当年我在地坛里挥霍光阴,曾屡屡地有过怀疑:我在地坛吗?还是地坛在我?现在我看虚空中也有一条界线,靠想念去迈过它,只要一迈过它便有清纯之气扑面而来。我已不在地坛,地坛在我。《想念地坛》「 唯有文字能担此任宣告生命曾经在场 」— 完 —本文撰文与整合:榕小崧,编辑:方格,未经授权不得转载。新京报书评周刊ibookreview投稿&合作邮箱:长按识别二维码关注点击以下 关键词 查看精彩内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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