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的粮票值钱吗盖房子的毂值钱吗

  |    |    |     |     |  
您当前的位置 :&&&&正文
我开出租这些年
  一拉尸
&&& 阴阳姐左脸左胳膊黝黑,右脸右胳膊雪白,阴阳两色十分鲜明。
  有天晚上她老公兴致勃勃地翻身上来,看了一眼就泄了劲,又下去了。阴阳姐躺在那里似笑非笑,说:“你闭上左眼看,我像非洲女人,闭上右眼看我像欧洲女人,你一开出租的花一份小钱儿等于娶俩外国娘们儿,你还不知足?”
  她老公被逗乐了,又要上来,没想到阴阳姐突然变脸,一脚把他从床上踹到地上去了,起身骂道:“嫁你之前我可是雪白粉嫩,你小子要是有本事,我还用跟你倒班儿开出租晒成这样?我没说什么也就完了,妈的你还看不上我了?”
  轿车的车窗是倾斜的,出租车司机天天坐在车里,左边挨晒,右边一般晒不着。女人比男人皮肤细嫩些,所以皮肤越白的人就越容易被晒成阴阳两色。两个人因此吵了起来,阴阳姐的婆婆就住在隔壁,赶紧过来劝架。老太太上了年纪,大脑小脑都有些萎缩,不知道谁远谁近,多数落了媳妇两句,架就打大了。这件事之后,夫妻关系急剧恶化,一点小事儿也要鸡吵鹅斗,分个公母儿。
  12001年,阴阳姐离了婚,夫妻俩本来合开一辆车,离婚时财产一人一半。当时房子还不值钱,和一辆快报废的出租车价钱差不多。公鸡没窝儿甭想再找母鸡,于是阴阳姐要了车搬回娘家住了。
  那辆出租车已经开了六年出头儿,离报废还不到两年了。因为以前是夫妻俩倒班开,车用得狠,毛病不少,她就花了两千多块钱做了大修,还换了两条新轮胎和一个新报警器。本来准备顺顺当当开到年限,没想到地方政府突然出台了新规定,要提前更换新车。阴阳姐手里没那么多钱,就傻了眼。她找父母借,父母说没钱,让她别打换车的主意,赶紧把车卖了另找个安全省心的工作。老爹老娘本来就不赞成她开出租,一个女的,开个车在大街上拉客,谁知道会遇上什么人什么事儿?出去不知几点回来,家里能不提心吊胆吗!
  阴阳姐觉得,南方前沿城市一辆出租车牌照能值几十万,这里只有五万,拿住了早晚能涨钱,所以一门心思要留住这个牌照。她铆足了劲儿四处找人借钱,由此深刻体会到了借钱这事到底有多难。亲戚不是没有,但老话讲,爹亲娘亲都不如钱亲,亲戚比自己爹娘差了一大截,想借这样一笔能买套二手独单元房的钱,难度非常高。况且阴阳姐的父母私下里都给亲戚打了招呼,亲戚们本来就不想援手,这就更有了不借的借口。
  阴阳姐越挫越勇,既然大钱借不到,干脆撒下大网,亲戚朋友小姐妹每家借几千,折腾一个来月,本子上记了一大串债主名字,还差一万多块钱,实在是没地方去凑了。换车的日子迫在眉睫,阴阳姐急得眉头都能拧出水了。这天她正在马路上溜活儿,遇上一个胖女人打车,凭着开了好几年出租车的经验,阴阳姐一眼就看出这个胖女人是个生意人,绝非上班族。胖女人皱着个眉头一脸心事,上了车就闷头抽烟,阴阳姐自己也心事重重,看别人犯愁,忍不住叹了一口气,说:“谁都不易啊!”
  胖女人抬起头,看了看阴阳姐,说:“妹子,你也有烦心事啊?”
  阴阳姐本来就有憋屈无处可诉,这一问就打开了话匣子,滔滔不绝地把换车的事念叨了一遍。那个胖女人听到最后,犹豫一下,突然问了一句话:“妹子,真有挣钱快的事,你敢干吗?”
  阴阳姐脱口而出:“敢啊!”
  话一出口,阴阳姐自己也吓了一跳,估摸不出这胖女人是什么意思,不会说是贩毒吧?贩毒是拎着脑袋走钢丝,那可不行!阴阳姐赶紧补了一句:“掉脑袋的事可不敢干!”
  胖女人摇了摇头,说:“那倒不会,不是什么犯法的事,但也不合法……”
  阴阳姐兴趣来了,等着胖女人接着往下说,但胖女人走了神儿,半天没再开口。
  2阴阳姐憋不住又追问:“说说怕什么,就当咱姐俩儿说闲话儿呗!”
  胖女人犹豫一下,问:“要跑一趟车,两天的时间,能挣一万块,你敢干吗?你胆子大吗?”
  阴阳姐一听一万块,眼都瞪圆了,说:“敢啊,什么胆大胆小的,两天挣一万还有什么可怕的,我现在等钱用都要急疯了,你有什么路子就赶紧说吧,别又抻又憋的行吗?”
  胖女人又点上一支烟,抽了一口才说:“妹子,我不是又抻又憋,这事我说了你要觉得受了侮辱觉得不行,你也别骂我,我也是帮别人的忙。”
  阴阳姐脸上一红,心想什么事不算犯法也不合法,还容易让人觉得受了侮辱,难道是陪男人睡觉?转念一想,在新商品房一千多块钱一平方米的年代里,谁花一万块钱找个女人睡两天?开玩笑!再说自己不过是个三十来岁的离婚女人,长相一般,不愿意卖说不卖的,要真是逼到那份儿上跟小姐们竞争,自己一次最多值一两百。阴阳姐缓过神来,说:“没事儿,大姐你就说吧,我在难处,行不行都是你帮我忙。我感激你还来不及呢,哪能骂你!”
  胖女人说:“有具尸体,准备弄回老家安葬,想找个车运回去,这种事儿你敢干吗?”
  阴阳姐万没想到是这事,吓了一跳,半天说不出话。她不说话,胖女人也不说话,隔了一会儿,阴阳姐憋不住问了一句:“这死了的是谁啊?”
  胖女人说:“是我生意上的朋友,他帮过我忙,我欠他一份人情。他是穷山沟的,一个穷小子出来闯世界,无门无路的,二十年下来居然混得不错,也算难得。这人一辈子没结婚,挣的钱都拿回老家,给兄弟亲戚们盖房子娶媳妇了。”
  阴阳姐听到这里一愣,心说世上还有这样的怪人,也算新鲜。
  那胖女人又说:“这人命里也不该有钱,不讲究吃不讲究穿,挣钱给别人花行,对自己挺抠门儿。好容易都照顾好了,给自己买了辆汽车,开出去就出了车祸,颅内出血,送到医院抢救一天,花了八万多都没救过来。按规定尸体应该就地火化,但他父母不忍心连长子最后一面也没见到,自己身体又不好坐不了车。交代我无论怎么样,砸锅卖铁拆房子也要把他弄回去见一面再火葬。
  阴阳姐没吭声儿,加挡减挡、加油收油继续开车。
  胖女人接着说:“找车本来不难,我自己就有车,生意场上的朋友也都有车,找谁借一辆都行。但是拉个死人实在不吉利,以后谁还愿意用这车,生死有别,谁坐谁心里别扭。你既然要换车,这车也就要送拆车厂,按废铁算最多给你二百四十块钱,拉完这趟活儿大可不要了。这事我也不愿意找熟人,我不认识你,你也不认识我,事成之后一拍两散,全都省心。万一走倒霉字儿路上被运管的逮住了,罚款都有我担着,你的酬劳照拿。关键是,你敢不敢干,自己有没有忌讳。”
  阴阳姐半天没说话,胖女人看了看她的脸色,笑道:“算了,当我没说。”
  阴阳姐握着方向盘开车,大街上人来人往,生气勃勃,朗朗乾坤下想想人生一世不满百,万物都有生有死,自然规律。再说死人只是一种状态,也没什么可怕的。她开了一会儿,说:“我不是讨价还价,刚上车时我也跟你说了,换车还差一万四,亲戚朋友都借遍了,只借给我四百块钱的,我都厚着脸皮接着了没把钱扔他脸上。这事儿要能给我一万四,我就豁出去不用愁了!”
  胖女人说:“一万四太难听,我给你一万六,图个你我俩人都吉利顺!”
  阴阳姐心里想:这大姐真是个豪爽人!
  3胖女人想了想又说:“妹子,咱俩一面之交,人心隔肚皮,我也得防着你一点儿。我先不告诉你去哪里,免得你一个举报电话,半路上运管守着抓了这车。我们的事没办成,你安安全全不用多跑还照旧拿一万六。”
  阴阳姐说:“大姐你放心,拿人钱财,与人消灾,我不会办那缺德事儿。”
  胖女人又说:“明天你别出车,在家睡足了,晚上我招呼你。还有一条,路上你得把手机关了,我怕你预备个短信,到时候按一个键就发出去了也不显眼儿。”
  阴阳姐想了想,开车时开着手机还是关着手机都没什么,这一条也答应了。胖女人记下阴阳姐的手机号码,到了要去的地方,放下车费,也不要找零钱,就下了车。
  阴阳姐把车开到人少的地方,停在路边,仔仔细细琢磨这件事,前前后后都没有明显破绽。她想了半天,觉得遇上这个胖女人纯属偶然,实在不像是个圈套。假如是想劫车,那应该找一辆比较新的出租车,她这辆车年限摆在这里,就算没有提前更换车的新规定,出租车也不值钱。抢来的赃车走黑途径卖,就她这辆的成色,一两千也卖不掉。
  劫色?拐卖妇女到外地?
  阴阳姐对着车里的后视镜看看自己,开出租开得一张脸不阴不阳,两条胳膊两个颜色,自己老公都倒胃口,真不可能。
  而且话说回来,谁劫车还带着一具尸体打掩护?
  想到这里,阴阳姐一激灵,觉得事情有些不大对头,她应该试探一下……
  4拉尸这事当然不能和老爹老娘说,阴阳姐也不愿意找亲朋好友商量,怕她们看不起自己拉这种生意。第二天她没出车,大白天翻来覆去睡不着,左思右想,有了主意。
  晚上胖女人一直没来电话,阴阳姐不知怎么回事,等到半夜十二点还没消息,知道这事儿泡汤了,换车的事也悬了,只好上床睡觉。半夜三点来钟,手机响了,阴阳姐迷迷糊糊接了电话,胖女人说事情有变,现在出发,约定了地点,让她赶紧过去。阴阳姐跟爹娘说小姐妹家里有人得病,要她去医院帮着陪床,就开车出了门。大城市里半夜也不算黑,街上华灯一片,只是难得再看见行人,阴阳姐把出租车开到约定的地点,等了一小会儿,胖女人就乘着一辆跑夜班的出租车过来,上了阴阳姐的车,指引着她一路往西,往西,再往西,出租车逐渐出了繁华的市区。
  这辆出租车刚刚经过了大修,一踩油门就往前冲,跑起来动力充沛,平顺滑快。阴阳姐踩着油门开着车,眼前是郊区浓浓黑夜,背后是灯火辉煌的大城市。她扫了一眼左后视镜,见镜子里灯光笼罩的城市离自己越来越远,虽然有一万六千块钱的重酬撑着,心里仍有几分担心。
  出租车拐进小路,两边都是庄稼地,再开一会儿,眼前出现了一片房子和一个极高的大烟囱。这地方阴阳姐拉乘客来过,是一个郊区的小火葬场。火葬场当然是烧死人的地方,大半夜开车到这里来,阴阳姐还真有几分}得慌。
  出租车在火葬场门口停住,黑暗中影子一闪,就走出来两个人。阴阳姐一激灵,胖女人说:“没事儿,是死者的两个弟弟。”
  那两个人走过来,进了汽车大灯的照射范围,阴阳姐看人先看特征,这俩男人一个大马脸,一个小马脸,十分明显。胖女人问:“都说好了吧?”
  小马脸小声说:“夜黑就联系好哩,这鳖孙儿人可尖哩,一点儿亏也不吃!”
  胖女人说:“办事嘛,没办法!”说着介绍了一下阴阳姐,大小两张马脸都冲阴阳姐点头,四只马眼上下打量着阴阳姐,马嘴还直吧唧,阴阳姐当时的感觉很怪,仿佛是自己刚给两匹马喂了草。
  胖女人说:“那就给钱吧。”
  大马脸说:“中,你说咋就咋,俺们都听你的。”说着靠在副驾驶门边,从一个黑提包里掏出了两大沓百元大钞。阴阳姐看那两沓钱足有一万多,心想坏了,这么早就给车钱,自己也没带个兜子装啊。她刚想伸手去接,却见那大马脸把提包递给小马脸,顺手把两沓钱揣进了怀里,胸口立刻鼓起来。
  阴阳姐的脸当时就红了,幸亏车厢里很黑,别人都没注意。
  两个马脸走到火葬场门前,伸手一推,“吱呀”一声大铁门上就开了一扇小门,两个人钻进去,隔了一会儿,大铁门就开了。胖女人说:“把车开进去。”阴阳姐就把车开进了火葬场,顺着指引,一直开到后院。大马脸进了一间屋子,很快又走了出来,只是胸前鼓鼓囊囊的一大坨没了,衣服平顺下来。接着一个戴着大口罩的男人伸出头来,左右看看,接着一回手拉出一辆板车来,板车上盖着一个白布单,白布单按人体形状隆起,下面分明是具死尸。
  两个马脸撩起白布单,架起那具死尸,七手八脚往出租车上搭。戴大口罩的男人就把车推了回去。尸体上了车,一只穿着新皮鞋的脚却卡在门边,阴阳姐从出租车防护网和两个椅子背之间的空隙伸过右手,抓住那只脚的脚踝,往上带了一把,然后就缩回了手。两个马脸和胖女人都没想到这个女司机不怕死人不怕脏,肯帮这个忙,惊诧得很,大马脸还小声说了一句:“好人哩!”
  但阴阳姐放了心,她昨天担心的事已经试探完了……
  5一万六千块钱在当时等于十一平方米商品房,不是小钱,什么人会这样不计成本运一具尸体?事情当然可疑,但钱数也确实让人动心,阴阳姐昨天猛然想到,如果这几个人是用拉尸为名哄自己出去,说不定用个活人假扮尸体,让自己丧失警惕。她昨晚预备了一个别针,夹在自己戒指里怀,刚才抓住尸体脚踝的瞬间,针尖就刺了进去。如果是活人,突如其来的锐利刺痛,都会有应激反应,但男尸没有任何反应。
  两个马脸把男尸弄成端坐的样子,又从提包里取出一套输液吊针,一头挂在出租车防护网上,另一头用输液贴贴在了男尸手上。这样一来,不凑近了仔细看那张蜡黄的脸,只以为是病人,想不到竟是具尸体。
  出租车出了火葬场,仍旧是那条两边都是庄稼地的小路,小路没灯,出租车的两道前灯照不出多远,四周一片漆黑。背后多了一具尸体,阴阳姐心里多少有些憷头,只觉得油门发紧,怎么踩都提不起车速,开出没多远,后脑勺突然一阵阴风袭来,吹得她遍体冰凉。阴阳姐吓了一跳,从后视镜一看,大马脸不知何时开了窗玻璃,从提包里掏出一把纸钱儿,一扬手撒了出去,嘴里念念有词:“诸位拿钱哩,拿人钱财,与人消灾,一马平川,一路平安!”
  汽车带起的风卷着雪白的纸钱飞舞,飘飘扬扬飞散开来。
  出租车直奔大路,阴阳姐听那两个马脸的口音,都是河南腔调,估摸他们要去的地方必是河南,果然那胖女人指引着阴阳姐,驱车直奔荣乌高速的方向开去。阴阳姐有些担心,问了句:“走高速能行吗?会不会有检查的?”
  胖女人胸有成竹地说:“没问题,灯下黑。”
  阴阳姐也没其他好办法,不再多说,只管全神贯注地开车。到了高速口,天已经有些亮了,领卡时阴阳姐突然想到尸体挂的输液吊瓶是个破绽,正常情况下液体在回气瓶里是一滴一滴往下滴答,证明流入了人体。但死人的血管是不是还能输液,她根本不懂。阴阳姐来不及说了,心里怦怦直跳,但收费员坐在亭子里也没多看,递出高速卡就打开了挡车臂。阴阳姐这时才开始明白,胖女人早把一切算计好了,高速口虽有摄像头,但国道、省道往往有临时检查站,与路政人员站在车边检查相比,拉尸走高速更加安全。
  她驾车上了高速,四挡挂齐,猛踩油门,好半天迈速表才上了80。出租车好像出了点儿毛病,发动机沉闷,反应极不灵敏,阴阳姐有心停车看看,但车里拉着具尸体,也不敢在高速上随便停车,生怕遇到什么意外。
  阴阳姐曾经走过这条高速,虽然不是太熟,但有路标指引,也不用担心走错。出租车里都备着暖水瓶,胖女人帮她沏了一杯咖啡提神,热咖啡一下肚儿暖烘烘的,阴阳姐精神百倍。人死如灯灭,她不去想身后的那具尸体,只当那是一袋子大米或者土豆,只要跑完这趟,她就渡过了难关,保住了这份工作。
  这时候天已经亮了,高速路早晨车少,阴阳姐开着开着,后脑勺又吹过一阵阴风,原来那大马脸瞅着前后没车的空隙,又打开窗玻璃往外撒纸钱儿,胖女人扭过头说:“别撒了,万一让人看见,傻瓜都知道这车里有个死人。高速路不比国道,一个电话两头一堵,又有隔离带,你能把车扛起来搬出去吗?跑都没处跑。”
  大马脸缩回手关了窗,点了点头,说:“中,你说咋就咋。”
  6因为尸体自己不能走进餐厅,又不能单独放在车里,几个人不敢在服务区吃饭,只好买了不少吃的,在车上充饥。
  车过邢台、邯郸、安阳之后,在服务区加了一次油。很多司机都喜欢加半箱油,生怕汽油加满了之后增加重量,因油耗油。但阴阳姐虽是一个女人,在加油这事儿上反而明智大气。她深知跑长途难保意外,有些加油站无油可加,一旦加不到油,油箱跑干了后果极其严重。轻了,撂在半路耽误事,雇车去找汽油更要多花钱;重了损坏汽车,油泵和催化器什么的都容易坏。比起修车花的钱,那满箱汽油多三四十斤重量耗的油钱,九牛一毛根本算不上钱。
  加满油要多用些时间,加油员把油枪杵进油箱口按了自动,闲着没事,见出租车防护网上悬挂的输液瓶子,就朝车里看了一眼,问:“咋?乖乖哩,你们还拉着个病人哩?”
  胖女人说:“是啊,出院不住了,医院太贵了,花不起。”
  加油员颇有感触地随声附和:“娘哩个脚,啥都要钱哩!”
  这么近距离都看不出破绽,阴阳姐的胆子也大起来。她绕着出租车走了一圈,四个轮子各踹了一脚,并没看出有什么不妥之处。假如是刹车分泵或者抱钳坏了,刹车抱住之后不回位,轮毂磨得烫手,汽车当然开起来发肉。阴阳姐用手摸了摸轮毂,并不烫手,奇怪这车怎么就是不大好开。既然找不出毛病,又不耽误驾驶,只好算了。
  再跑下去就是一辈子追着金人要河山账的鄂王岳飞的故乡――汤阴,阴阳姐本以为还会再往鹤壁的方向走,但胖女人引着她下了高速进入国道,一路向西,向西,向西,再向西而去。
  开了一段时间后,阴阳姐问:“还有多远?”
  胖女人说:“还有百十公里,我只来过一次,不熟,后面要靠他们哥儿俩引路了。”
  阴阳姐心中暗想,路也不算远,再跑一两个小时也就到了,这一万六千块钱挣得也未免太容易了!她觉得有些不对,正琢磨着,胖女人电话响了,听了没几句,就变了脸色,气急败坏地说:“怎么扣的……不是都喂了吗……真他妈是喂不饱的饿死鬼,比儿子都厉害!”
  胖女人撂了电话,又拨了一个号码,这次换了又亲切又亲热的语气,跟某个人拉关系,说了半天,满脸失望,还不敢急,最后又把电话撂了。阴阳姐正想安慰她几句,胖女人先让阴阳姐靠边停车,跟她说:“妹子,我不能再跟着去了,反正也没多远了。他们家大娘人挺好的,地方也宽敞,你要是信得过就在他们家睡一夜,不方便就赶着往回开,天黑前差不多能回到这一带,找个旅馆凑合一夜,明天再回去。”
  阴阳姐一听就觉得不妥,刚想开口,却见那胖女人从包里掏出一摞钱,递了过来:“妹子,这是六千,你先拿着,剩下的到地方他们家给。”
  大马脸赶紧说:“咋?不中,一万六就一万六,都归俺们出,可不敢让大姐拿钱!俺爹脾气可大哩,知道了可不中。”
  胖女人把钱往阴阳姐手里一塞,扭头说:“这是我和司机的事,你别管,我跟你们说的是一万,就是一万。”
  阴阳姐十分为难,说:“大姐,你这一走,我心里没底啊……”
  胖女人叹了口气,说:“没法子,不过你放心,到了这一带,就算遇上检查的都没事,就说剩口气从医院往家拉,半路就扛不住了。”说着从包里又拿出一张盖了红章的纸,阴阳姐一看,是张出院单子,不知这胖女人怎么搞到手的。
  胖女人回过头,对着那具尸体看了一眼,就落下了泪,说:“大哥,我就送你到这儿了,过几天入土时,我一定过来……给你宅子加锹土。”
  她这一掉泪,小马脸还没事,大马脸却扛不住了,喊了声“哥”,也掉了泪。
  7胖女人抹抹眼泪下了出租车,走到公路那边,举着一张五十元面额的大钞,拦住了一辆拉货的过路车,奔县城方向往回走了。小马脸拉开车门兴致勃勃地要下车,大马脸一把拽住他,问:“弄啥哩?”
  “引路哩,坐后面不得劲。”小马脸一挣歪下了车,就坐上了副驾驶的位子,大马脸只好一个人扶着尸体,嘟囔着:“得劲得劲,得劲你个脚,木成色的东西。”
  阴阳姐没有办法,只得继续往前开,这时已是下午三四点钟,跑着跑着地势陡升,巍巍太行扑面压来。
  正是金秋十月,太行山柿子成熟的季节,满山都是黄澄澄、红扑扑的柿子,小灯笼一样挂在树上煞是诱人。阴阳姐望着满眼的红柿子,在心里念叨着给自己唱喜歌:柿子柿子,柿柿如意!
  对城市里的司机来说,山路是一种考校,没走过的初见肯定吓一跳。
  太行山分为八陉,南起豫北,北达京城,绵延七八百公里的一座大山,地貌相差极大。这一段的山体多为断陷带地质,属于华北平原地震带,是仅次于青藏高原的第二危险地震带。顺治、嘉庆、道光年间几次大地震自不必说,仅、2008年就有三次其他地方的大震波及了这里。地震使山体变化多端,是以盘山路更加陡峭。阴阳姐不过是个没有什么文化的出租车司机,上学时就不知道地理老师口沫横飞N吧的是啥,哪懂这些地质知识,只是看了眼前的山路如此险峻,陡然心生惧意。为了一万六千块钱,她咬了咬牙,抖擞精神,拉着三个活人一具死尸驱车上了山路。
  这个季节的太行山风景极美,公路边的山坡上时有民居掩映于绿树黄草红叶子之中,几乎家家门前院子里都堆满了采摘下来的大小柿子,红红黄黄一大片,品种繁多,让人垂诞涎欲滴。不少老太太坐在门前,拿着刀子一个一个削水柿子的皮,削好的都单码放一堆。
  阴阳姐不懂,就问道:“那么多柿子一次都削了皮,吃不了不就坏了吗?”
  坐后面的大马脸说:“削皮是晾柿饼哩。”
  柿饼子阴阳姐当然吃过,一直以为就是拿柿子直接晾晒,却从不知道那是削掉了皮才晾成的。她又问了一句傻话:“削下来的皮有什么用呢?”
  “木啥用,都扔了积肥。俺小时候可不中,家里人多粮食不够吃,把柿子皮晾干磨碎了,跟小米一起熬粥喝。”大马脸很感慨地说。
  “好喝吗?”阴阳姐问。
  小马脸坐在前面嘿嘿笑,却不说话,大马脸道:“难喝得很,喝了肚子里长石头,容易死人!三十多年前,后山有一个姓岳的汉子,好吃的都紧着老婆孩子,老爷们儿喝柿子皮粥长了石头,舍不得看病,就死了,扔下一堆儿女!”
  阴阳姐听了就说不出话了。
  一边是高耸的狰狞山壁,一边是陡峭的万丈悬崖,满载的出租车在高速上还行,盘山路就跑不快了。阴阳姐小心翼翼地驾着车,一个多小时才跑了三十多公里。再跑一小段路,就遇上了大堵车,眼看着一条车龙见尾不见首,铁锁链一般缠着目之所及的几座山体,不知堵在了哪里。小马脸下车去打探,好半天才回来,脚上不知在哪里踩到了烂柿子,一边走一边蹭鞋底子,大马脸问他:“前面咋回事?”
  小马脸道:“娘哩个脚,问谁谁都不知道!”
  几个人等了好半天,前面没有动静,后面反而又排起了车龙。阴阳姐看逆向车道始终没有汽车过来,知道前面必是双向堵死,就问小马脸有没有其他路可绕。
  小马脸说:“木有。”
  与此同时,大马脸说:“有。”
  阴阳姐看看他们哥儿俩那两张马脸,不知听哪匹马的好,又问:“到底有没有?”
  小马脸又说:“木有。”
  大马脸瞪着小马脸说:“木有你小时候走的是啥?你会飞?”
  阴阳姐又看看他们哥儿俩那两张马脸,感觉这里面有事儿,两张马嘴,起码有一张在胡咧咧。
  小马脸理直气壮地说:“有是有一条,远着哩,难走哩,有一段荒了好几年哩。大道修通后,谁还走那条?”
  阴阳姐说:“远也比这样等着强啊,谁知道这要等到什么时候啊?”
  小马脸说:“说不定咱刚走,这边就通哩,还是等等。”
  8等了半天车龙没动静,柿子色的太阳先带着光亮蹦Q着跳到山后面去了。天都快黑了,小马脸剐不住又下车去前面打探,阴阳姐乘机问大马脸:“你弟弟怎么不愿意走?那条路怎么不好走?”
  大马脸鄙夷地骂道:“鳖孙儿,毛病可多……”想说又不想说,犹豫一下,说:“小路,有几段还是土路,荒了好几年,一般都不走。”
  堵在这里的多半是大货车,司机们习惯堵车,也不太着急,下来抽烟聊天。有人看见这车里挂着输液的东西,过来搭讪,虽然没看出什么破绽,到底让车上人担着一份心。等了好久,小马脸才回来,一脸丧气,骂道:“娘哩个脚,也不知弄啥哩,走出几里地,问谁谁都不知道!”
  事已至此,也没别的办法,除了死人不表态,三个活人都同意去绕路。阴阳姐在狭窄的山路上掉转车头,又往回开,开出十来公里,这条车龙还没看见尾巴。按着小马脸的指引,转到那条乡级小路上,阴阳姐一看,前后都有车走。这路虽然窄些,修得不错,纳闷儿小马脸为何不愿意走这条路。
  她知道小马脸既然不愿意说实话,问也没用,索性也不再问,只管小心开车赶路。这时候天已经黑了,山路一般都没有路灯,晚上极黑,汽车的两个前大灯在山里根本照不出多远。阴阳姐久开出租车,经验丰富,知道咬住前车尾部的两个示宽灯跑,前车慢她就慢,前车扭屁股路面必然有颠簸。这样开了个把小时,新路到此为止,车灯照射下,前方路面不时出现一个一个大坑,都是陈旧的搓板路,这条路果然荒僻难走。
  再开一段路,前车遇到路口拐了弯,阴阳姐没了前车做引导,面对黑暗的山路,只好放慢车速。她看看后视镜,指望后面来车,她就让后车超过去,但后面黑漆漆一片,再没车跟上来。这条黑暗难行的陡峭盘山路,只剩下阴阳姐这一辆出租车。发动机还是有些沉闷,反应很肉,但路既然难跑,车开得很慢,也就不大明显了。
  就在这时,阴阳姐隐约听见了乐器吹打声,她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极目远眺,只见远处有一道长长的火光,摇摆不定。大山里黑漆漆一片,远处的山峦奇峰迭起,黑暗中犹如一尊尊张牙舞爪的怪兽。那道火光似一条长龙,在怪兽群中蜿蜒游动,细看隐约是一连串火把,只是相隔一道峡谷,距离太远看不清楚。
  阴阳姐很是奇怪,问道:“这么多人打着火把干什么?”
  小马脸说:“娶媳妇的。”
  9阴阳姐“啊”了一声,觉得真是邪门儿。她知道各地风俗不同,有的地方,初婚都是上午接新娘办喜事,改嫁的女人是下午,这里深更半夜娶的是哪门子媳妇,难道是嫁过好几次的老太太?阴阳姐问:“怎么还有半夜娶媳妇的?”
  小马脸解释说:“这是‘结骨头亲’哩,都是晚上办喜事哩。”
  阴阳姐白活三十岁,没听说过什么叫“结骨头亲”。如果她是看文字,起码能猜出来大致意思,但只听这三个字的发音,又是河南腔调,一时半会儿哪里反应得过来。
  小马脸就详细给她讲什么是“结骨头亲”,那“结骨头亲”又叫“结阴亲”,说的是一个人还没结婚就死了,家里就要想办法给他找一个已经死了的异性,双方家里谈妥条件,把两具尸体埋在一起,算是在阴间结成了夫妻。免得一个人今生没结婚就孤零零下葬,来世也成不了家。只是俗话说得好:“活人好找,死亲难结”,两具尸体要般配,比活人找对象还麻烦。不光是年龄相当,还要考虑肉尸配肉尸,尸骨配尸骨。这人哪有那么巧能结伴而死的,是以结个合适的阴亲难上加难!
  阴阳姐看着那道蜿蜒的火光绕过一道山脊,渐渐消失,忍不住叹道:“那可真不容易!”
  小马脸说:“是的哩,要不咋一具年轻女尸,少说能值七八万块钱哩!”
  阴阳姐一听,第一个念头是,想不到一具女尸如此值钱。转念一想,心里咯噔一下,接着一颗心就悬了起来,咣咣狂跳。
  山上十里不同天,一道闪电跟着一声惊雷,大雨倾盆而下。阴阳姐放慢车速,战战兢兢地驾驶着她的出租车,她脑子里乱成一片,不知道怎么办才好。雨越下越大,像有人站在车前用盆往挡风玻璃上泼,雨刷器开到最快那一挡,都来不及刮去挡风玻璃上的雨水,根本看不清车外的路。阴阳姐不敢再开,只好把车靠向山壁这一边停住等着,随手打开示警双闪灯,防备后车撞上它,同时心里又希望这时能有辆车开上来撞它一下。
  雨越下越大,小马脸坐不住了,屁股在车座子上扭来扭去,四下里乱看,明显有些紧张不安,弄得阴阳姐也十分紧张。大马脸呵斥他道:“你腚上有针?七扭八股的,瞧着就眼晕。心里咋就搁不住点儿事哩,安生坐着。”
  小马脸没还嘴儿,隔了一会儿,他突然不怀好意地笑说:“猛雨下得可大哩,结阴亲的可倒霉,拣不对时候。洞房都湿哩,俩人咋弄事儿哩!”
  说完了这话,小马脸自顾自嘿嘿笑。弄事儿是河南土话,就是男女做爱的意思。阴阳姐虽然不懂,但听前后话一分析,再看小马脸猥亵的表情,也明白了他的意思。
  大马脸瞪了弟弟一眼,骂道:“你个龟孙儿,说啥哩?瞧你那熊样哩!”
  小马脸嘿嘿一笑,又说:“弄不清结的啥阴亲,要是结的骨亲,浇了雨一感冒,一打喷嚏,骨头可散哩!”说完之后,自己又嘿嘿笑,笑得极不自然。
  阴阳姐心乱如麻,考虑半天,试探性地问小马脸:“那花不起七八万块钱的,死了不也照样下葬吗?”
  小马脸说:“木有,没成家就死-哩[LU1] ,都是找个地方厝在外面等着,不能进祖坟,除非结上阴亲。”
  阴阳姐听了这话,浑身一震,登时毛骨悚然,后脊梁就出了白毛汗。
  10她清楚记得,第一次遇见胖女人时,她曾经说过,男尸的父母交代,砸锅卖铁拆房子也要把长子弄回去。想到这里,阴阳姐看了看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的小马脸,小马脸也看看她,一张马脸透着紧张,很快扭回头去,两眼注视着车窗玻璃外面的雨水。
  阴阳姐浑身冰凉,觉出自己已经一只脚踏进了鬼门关,另一只脚也快进去了!她紧盯着反光镜,把全部希望放在后面开来一辆车上,但等了半个来小时,雨都停了,这条路也没再跟上来一辆车。
  阴阳姐心里清楚,这种时候,把话说穿了对自己没有任何益处。开门逃跑?人生地不熟的她跑不过两个本地男人;动手拼命?别看阴阳姐一脚能把前夫踹下床,那是狼叨羊冷不防,真要拼命,别说后面那个大马脸,单就眼前这个小马脸,阴阳姐自忖都不是他的对手。
  事到如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阴阳姐启动出租车,又往前开。这次有了雨后路滑的借口,她把车开得极慢,和蜗牛爬差不多,指望多拖延些时间,能遇到另一辆车求救,但车子驶出好一阵子,前后仍是一片漆黑,根本没有其他车辆。阴阳姐揣摩这件事,如果那具男尸真是开车手艺潮自己撞死的,胖女人做了个局把自己哄骗来,等于给他在阴间弄了个不花钱的女司机。
  这女司机又开车又做饭又陪着上床睡觉,实在是太他妈的合适了!
  阴阳姐在心中哀叹,难道自己就这样死在太行山里,给后面那具男尸当了老婆?想到这里她不仅恐惧万分,又恨得牙根直痒,一度就想猛踩油门,把车开下悬崖,来个同归于尽。
  人不到最后关头,是不会放弃求生机会的,阴阳姐想了半天,仍旧没有冲下悬崖的勇气。出租车再开一阵,动力突然减弱,方向盘也时时向一边偏转,凭着多年开车的经验,阴阳姐知道有一个轮胎瘪了。她停下车,拿着手电筒下车,发现附近有几间房舍,破破烂烂,废弃已久,早已无人居住。月光下隐约看出,这些房子极为古怪,小块石条砌墙,一寸薄厚的巨大石板作为房顶,颇有地方特色。房子周围有几棵柿子树,枝上挂满了红柿子,只不过这里的柿子很小,圆圆的,和常见的方柿子、磨盘柿子明显不同。
  两个马脸也都下车来看,手电光的照射下,出租车果然有个轮胎撒了气,软塌塌地趴在地上。
  小马脸四下里看看,小声嘀咕道:“坏的可巧哩!”
  大马脸也凑过去,跟他弟弟咬着耳朵说话,阴阳姐不便走过去,但侧耳细听,却一句也听不清那两个马脸说的是什么。两个马脸四下里看了一阵,又往前面走了几步,对着前路指指点点,继续小声嘀咕,一副不怀好意的样子。
  11这边只剩下阴阳姐一个人,她心里怦怦直跳,有心开车就跑,哪怕拉着那具死尸。但轮胎瘪了一个,出租车在这崎岖的山路上也开不起速度。阴阳姐暗叹一声,取出套管扳子和随车的千斤顶,准备拧松轮毂上的四个螺丝,再把出租车支起来。对女人来说,开车最怕换轮胎,弄一手油污泥水还罢了,关键是那四个螺丝,拧松了,开起来车轱辘可能会自己跑掉;拧紧了,拆卸时真够一个女人为难的。
  以往开车时遇上这种事,阴阳姐都是找人帮忙,实在不行时,就双手扶着车顶,两脚站到套管扳子上使劲蹦,用体重去拧松螺丝。好在大小两个马脸嘀咕够了,都主动过来帮忙,到底是男人有力气,三下五除二就卸下了轮胎,阴阳姐装备用轮胎时,只听小马脸惊讶地说:“酸枝,是酸枝!这玩意儿咋能扎破车胎?”
  阴阳姐扭头一看,小马脸正紧盯着瘪了的轮胎发呆,凑上去一看,扎破轮胎的是一小段树枝,上面有很多尖刺,正扎在轮胎最薄处的胎侧。本来低压真空胎不同于带内胎的高压轮胎,一般扎了胎,只要不把尖锐物拔出来,轮胎只是慢慢撒气,再跑出几十公里也不至于全部撒光。但胎侧被扎,漏气就很快了。阴阳姐心里知道这没有什么奇怪的,她以前一个轮胎还被海螃蟹的大爪扎破过呢。
  大山里漆黑一片,有风吹过来时,树叶沙沙作响,两个马脸脸色有异,都不说话。小马脸四下里看了看,伸手入怀摸索着,嘴里悄声嘟囔一句:“姐,俺对不起你了,你别怪俺!”
  阴阳姐隐隐约约听见了这句话,脑袋嗡了一下子,只怕他们马上就要动手,惶急中心念一动,突然有了主意。她大声招呼两个马脸上车,拧动钥匙,起动机运转有力,车子就是点不着火,连打几次,死活不着车。
  阴阳姐对那俩马脸说:“闹鬼了,不知哪里出毛病了。你们下去帮我推一把,推起点儿速度,我一憋离合就行了。”
  两个马脸下了车,来到车后,使劲一推,出租车缓缓动了起来,再使劲推着一溜小跑,阴阳姐憋了一次离合器,车子猛烈抖动一阵,并没启动。在这段坑坑洼洼的搓板路上推车不同于平坦路面,两个马脸都有些吃不消,累得呼呼喘气,好容易再推起来跑一程,阴阳姐一拧钥匙,一脚油门,出租车就蹿了起来,咆哮着向前开去。
  两个马脸本以为阴阳姐会停下车等他们,没想到出租车根本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当即愣在那里。他们还没回过神,阴阳姐已经开出了几十米,待两个马脸醒悟过来,见阴阳姐拉着尸体跑了,撒腿就追,但山路再坑洼难走,两条腿也追不上一辆汽车。
  12很多车都有个毛病,凉车一点就着,热车熄火后,再打就要配合点一下油门,才能着车,否则一直打到没了电,也难着车。这种毛病不分高低档车,也许是节气门配气不好,也许是碳罐电磁阀有问题,不大好找。但老司机都知道热车点火时加一脚油门,心里既然有数,也没人急着去修理。阴阳姐就是想起这个,拧钥匙时有意不点油门,把两个马脸累坏了,才突然点火驾车逃跑。
  阴阳姐正庆幸自己逃得了性命,出租车却一下子熄了火。阴阳姐在一瞬间想到了背后那具男尸,头皮就发炸,赶紧踩下离合器让汽车滑行,同时去拧钥匙,起动机迅猛转动,车子却点不着火。她急切中反应极快,趁着惯性又猛然松开离合器,指望靠强迫启动点火,但出租车非但没能重新启动,咔咔猛响几下,反而一下子停住了。
  这车坏得真不是时候,慌乱中,阴阳姐猛然看见山壁下立着个人影,黑糊糊的看不清楚,单瞧身材高矮,似乎是个男人。
  阴阳姐万念俱灰,拉开车门下了车撒腿就往前跑。没跑出多远,沉重而杂沓的脚步声就追到身后,接着她被一只大手揪住了。阴阳姐在绝望中大叫救命,凄厉无比的声音撞向山壁弹回来,满山都是回音。
  大马脸跑得气喘吁吁,又好气又好笑,拽着阴阳姐一个劲儿劝:“你喊啥哩?别怕,木有坏人!”
  阴阳姐喊了半天,嗓子都喊哑了,深夜的大山里也没人来。她见两个马脸并无动手之意,反而撒开手放脱自己,显然没有恶意,终于停了下来,口干舌燥,心还一个劲儿咣咣狂跳。大马脸扭头看看小马脸,见他仍旧战战兢兢四下里乱看,呵斥他道:“你弄啥哩?都是你把人家司机大姐吓的,你老吓叽叽,心里有愧是咋的?”
  “瞧你说的,我心里有啥愧,你这人!”小马脸嘴上说得硬,仍旧四下里乱看,神不守舍。
  阴阳姐索性问小马脸:“你刚才嘟囔对不住我了,别怪你,还把手往怀里摸索,摸什么呢?”
  小马脸一怔,想了想,说:“木说对不住你哩,木有。”伸手入怀一摸,再伸出手来,手上多了一小串雕刻精细的木制佛珠。大马脸看清是什么后,骂道:“你个鳖孙儿,咋又信佛哩?木成色的东西!”
  阴阳姐还是放不下心。
  大马脸见阴阳姐惊疑不定,犹豫一下,说:“你甭怕,这小子胆儿小,这地方以前死过人。二十年前,俺哥看中前山一个叫柿红的女娃,那柿红的爹,姓岳的,就是吃柿子皮粥长石头死的那个。柿红家里穷,好几个哥哥弟弟,大哥三十多了,还没成亲,就指望靠柿红收份大聘礼,再就是和有女娃的换亲。俺家给不起大聘礼,换亲呢,就一个七八岁的女娃,还指望不上。刚才那几间石板房子住的王大眼子,他们家有个够年纪的妹子,和柿红家商量好了换亲。俺哥贼大胆,约着柿红私奔,那柿红有心帮他哥换个媳妇,拿不定主意,拖来拖去,就嫁给了王大眼子。”
  阴阳姐大口喘息着,脑子里一片乱,这会儿静下心来,慢慢整理着大马脸说的这些话。只听大马脸继续说:
  “柿红成了亲,俺哥在家睡了三天,睡够了爬起来就进城找活儿干去了,一去好几年没回来。柿红嫁到王家之后,终日愁眉不展,日后又老是吐酸水,王大眼子看出她是有了身孕,把她吊在那棵柿子树上打得不善,也没问出孩子是谁的。这一顿打,孩子都打掉了,柿红就在老崖口跳了崖。王大眼子死了老婆赔了妹子,想不开就在那柿子树上拴了裤腰带,上了吊。”大马脸说到这里,突然醒悟过来,一脚踢在小马脸大胯上,骂道:“你个鳖孙儿,怪不得你不敢走这条路,你一路上疑神疑鬼,刚才说对不起姐,还别怪你,是啥意思?”
  13这一脚把小马脸踢得一个趔趄,木刻佛珠都失手掉在地上,他踉跄两步站住,并没还手,只是说:“俺就是随便说说,你咋打人?你想咋?骡子也没你踢人这么重!”
  大马脸见小马脸并不还手,心里有了数,抢上一步又是一顿乱踹,骂道:“你随便说说,我让你随便说说……我让你随便说说……你干了啥对不起大哥的事?今儿你瞒不住哩,不说把你扔崖下头去。”
  小马脸一脸惶恐,断断续续地说:“成亲前一天,俺在山上烧纸,柿红姐遇见俺……叫俺带话儿给大哥,夜晌儿带些盘缠去老崖口……俺忘了跟大哥说。”
  他说着四下里看看,面色惊惶不定。大马脸略一思索,登时明白了这里面的意思,骂道:“你个鳖孙儿,你忘了说?你就是怕大哥把柿红拐跑了,人家拿咱小妹子抵账,你就没了换亲的指望。你个鳖孙儿,打小儿你就好事儿都记着,你还能忘了说?阎王爷咋不把你弄去,大哥挣了钱还给你娶了媳妇,你对得起大哥?”
  小马脸小声嘟囔着:“你的媳妇不也是大哥给娶的,单说我干啥,柿红姐家的几个小弟,不也都是咱大哥给娶的媳妇。”
  大马脸正要开口骂,阴阳姐插话问了一句:“你们把大哥运回来,就是要和柿红结阴亲吗?”
  大马脸叹了口气,说:“那可不中,人家早把柿红和王大眼子埋在了一起,那才是明媒正娶的两口子,俺哥和柿红有缘无分,死也做不成夫妻!”
  阴阳姐禁不住也叹了一口气,她扭头去看出租车,车敞着门停在那里,车厢里的灯当然就一直亮着,阴阳姐借着光亮,仍能看见那个人形的黑影子立在山壁下,一动不动。三个人往回走,快到出租车跟前时,阴阳姐大着胆子仔细去看那个人影,见山壁旁几株柿子树下竟是立着一块大石碑,高度和一个成年男人差不多,难怪刚才一瞥眼看错了。石碑上面刻着几个字,只是年深日久,字迹模糊不清。阴阳姐走过去凝神细看,上面赫然是三个大字:老崖口。
  阴阳姐毛骨悚然,小马脸低着头,一言不发,只顾用一只脚在地上蹭来蹭去,仿佛下午鞋底子踩上的烂柿子还没弄干净。大马脸长叹一声,也没再说什么。回到出租车上,阴阳姐再去拧钥匙,起动机依旧运转有力,但还是打不着火。大马脸说: “咋还不中?再帮你推推,刚才不就推着了。”
  只有电瓶亏电和起动机有毛病,推才有作用,阴阳姐心里有数,哪好意思再让大马脸白费力气。她仗着多少年开破车得来的经验,打开机器盖子,仔细看了半天,可什么毛病也找不出来。拔下油管看,油上得来,火花塞电极间隙跳火正常,奇怪这车怎么就是点不着了。
  折腾好半天,三节大电池的手电筒都没电了,还是找不出毛病,阴阳姐也没了招。三个人和一具尸体坐在车里,一筹莫展,只有等天亮再想办法了。深夜里的大山静得}人,大马脸突然想起了什么,问小马脸:“柿红让你给大哥捎口信儿那天,是啥日子哩?”
  “谁记得,二十来年哩,记不清。”
  “你说你在山上烧纸,烧啥纸?你个鳖孙儿放火玩哩!”大马脸问。
  “谁放火玩哩!祭祖日,给先人送寒衣!”小马脸说。
  “娘哩个脚,你还送寒衣……十月初一送寒衣……”大马脸惊道:“那不就是今天……”
  听了这话,小马脸吓了一跳,惊魂未定中,大马脸又问:“柿红让你给大哥带话儿,是几点到老崖口?”
  小马脸面露惊恐之色,脱口而出:“夜里十二点。”
  话音未落,三个人不约而同抬起手腕去看手表,表针正指向午夜十二点。一阵风吹来,路边几棵柿子树上的叶子随风摇动,哗啦哗啦作响,接着啪的一声,一个熟透了的小红柿子就掉了下来,落在地上。
  三个人面面相觑,心里一阵寒意,坐在那里好半天都没动弹,把眼去看那具男尸,心中只觉得马上就有古怪发生,但等了半天,那具男尸毫无动静。
  阴阳姐扭头看着车窗外的柿子树,恍惚中,总觉得眼前有个年轻女子,挽着一个花布小包袱,在柿子树下走来走去,走去走来……她时不时望向山路,满脸焦急,接着又走来走去,走去走来……
  阴阳姐揉揉眼,眼前当然什么都没有,只有料峭寒风推搡蹂躏下的几株柿子树在迎风摇摆,只是再没有熟透的红柿子掉下来……
  后来阴阳姐若有所悟,伸手去拧车钥匙,起动机刚一转动,发动机就被打着了。一路上拖泥带水般发肉的感觉完全没了,发动机反应灵敏,油门轻轻一点,车就往前蹿,大小两个马脸猝不及防,趔趄一下,慌乱中仍旧没忘记扶住那具男尸。
  14阴阳姐也不出声,只顾开车,心里却一个劲儿狂跳。出租车又跑了一段路,终于上了大路,很快到了终点。
  大马脸一家的房子在村子里格外醒目,相当富裕,绝对是全村里最好的。他们一家子都出来迎接这辆出租车,胖女人说得没错,大娘确实是个好人,拉着阴阳姐的手直掉眼泪,仿佛不知道自家花了大钱一样,一个劲儿感谢她把自己儿子尸身千里迢迢送了回来。阴阳姐十分不好意思,有心少要些钱,但想想换车迫在眉睫,实在没有办法,只得咬牙把话咽了回去,心中打定主意,宽裕些之后,一定要来看看大娘,还点儿人情。大娘要留阴阳姐歇歇,阴阳姐很是忌惮那具男尸,说什么都不肯留下来,拿着车钱就上了路。
  阴阳姐黑夜里在陡峭的盘山路上开了好几个小时,到县城时天还没亮,大街上都有灯火,她见有家昼夜经营的小饭馆门口写着扁食,不知道是什么地方小吃,进去要了一碗。等了半天端上来一看,敢情就是水饺。她扁了扁嘴,吃完了那碗扁食,没舍得找旅馆,跟饭馆老板娘商量,花几块钱把车停到了饭馆后院儿,锁好车门,在车里睡了一觉。
  阴阳姐醒来时精神抖擞,买了不少黄澄澄、红扑扑的大小柿子,驱车上了高速,平平安安回到了家。
  回家之后,阴阳姐找修理部把出租车计价器卸了下来,赶去拆车厂交车,路上接了一个电话,是她前夫打来的,问阴阳姐换车钱够不够,他全部家底只有一万六,可以都借给她,什么时候有了钱,什么时候再还。阴阳姐心里一热,愣了半天,最后说:“那你带着钱过来吧。”
  前夫真的拿着一万六千块钱过来了,两个人一起去4S店挑了一辆新车,拿着证明办齐了手续,总算了却一件大事。自此以后,两个人复了婚,仍旧倒班儿跑车,攒钱还账。只是阴阳姐添了一个习惯,不管乘客给多少钱,不管白天黑夜,绝不会出市区。&[1]&&&&&
  发布日期:
12-10-12 15:28
相关新闻:
我来说两句:
        
关于我们 |
| 网站大事记 | 会员注册 | | | 在线咨询: Copyright &
Inc. All Rights Reserved.  本网站法律顾问:  网站服务热线:2  邮箱:
ICP备案号:苏ICP备号-3   
增值电信业务经营许可证编号:    扬备:C

我要回帖

更多关于 三只小猪盖房子 的文章

 

随机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