宾咏荷博客

婚(小说)
&福星场上场出去不到两华里,就是河面大约六七十米宽的荔枝河。河虽不宽,桥却建造得十分别致。两孔木桥,两头桥墩用油光石砌成;中间那座桥墩用的红色豆粑石(因这种石材类似豆子凝结而成,故当地人如此称呼,实际就是花岗岩的一种);四根桥梁是直径一尺五左右的紫檀木,桥面是用四寸多厚的古柏木板铺成。桥亭的六根柱子有大面盆粗,上面雕刻龙和云彩,如同寺庙里大雄殿的滚龙抱柱;两边木质建筑如同几十米长的靠背椅,那长长的刻有螭文和花鸟的精美栏杆就成了长椅的靠背。桥顶搬鳌坐脊,脊中央矗立一座三尺多高的宝塔,塔顶有一个斗碗大小的红色圆球;两旁是突眼长角,张口吐舌的五爪金龙。此所谓二龙抢宝是也。彩色琉璃瓦光彩夺目,屋檐口全是彩瓷蝙蝠。桥东头横匾上的四个大字:“野鹤闲云”是集清代张船山的字;西头横匾题曰“二山桥”,乃郭尚先手书行草。这座桥据说是盐商三味堂出资修建的。因王氏仰慕当地两位贤人刘松山和刘青山,这弟兄两人宁愿挨饥受冻也不愿为满清官僚。王家将这座桥修建得如此壮观讲究,就是为了纪念刘氏两兄弟,故尔取名二山桥。后来人们讹称二仙桥,一来因山与仙音近,二来美誉刘氏弟兄死后成仙了。桥的东西两头大约三十步远处,各有一根很大的黄桷树。
&当地人说二山桥风水好,过往行人喜欢坐在那长长的“靠背椅”上歇息;三伏天当地人爱在桥上纳凉。
二山桥附近有座小丘,满坡翠柏、青㭎,这儿人称青㭎碥。青㭎碥靠近西头平坝处有座粉墙青瓦的四合院,主人姓胡,表字高成,少年时代读过几年私塾,说不上通达文理,却也能写会算。他中等身材,体型微胖,言谈交际,颇有人缘。祖上给他遗留了三百多挑田,每年能收七十几石租谷,又在福星场开了个布店。他家虽说不上是福星场的大户,但也算殷实之家。
胡高成的妻子是本地秀才陈从周的幺女儿,乳名莹儿,闺名璟姝。她出身名门,不仅人才出众,而又知书达理。十六岁过门,先后生下一儿两女。因陈璟姝喜好玉,儿女的名字中都带有玉字。儿子乳名玮儿,书名瑾瑜,大女胡琼,小女胡珺。每隔两岁一个,瑾瑜居长。儿女都继承了爸妈各自的优点,长相好,懂礼貌,聪明伶俐,好学上进。
胡高成有股地方在离他家十二里的板凳冲,佃户叫何俊如。老何娶妻姓王,因何俊如在弟兄中排行老二,人称王氏叫王二嫂,小字辈的则称呼她为王二娘。王氏生育了三男一女,大的两个儿子长得膀大腰粗,小时读过两三年私塾,庄稼活样样内行,都已结婚生子。女儿何兰馨,长相乖巧,聪颖过人,俊如夫妇极其疼爱。邻里说何家这窝山鸡里将会飞出一只凤凰来,凤凰指的就是何家妹崽。何俊如心想,儿子没读好书,就想让女儿上学,将来即使干不了什么事,漂亮有文化可以嫁个好女婿,也算是有出息。兰馨读了四年私塾,就去福星场读高小。两年毕业后考上福星初级中学,这年是民国三十一年,她刚满十四岁。
何俊如认为无商不富,单凭他佃耕百多挑田养活一大家子,想发财根本不可能。两个儿子长大后,干庄稼活有人了,每年除了栽秧打谷农忙季节他在家干农活而外,其余时间带个儿子跑商州作贩牛生意。他是个种庄稼的好把式,辨认耕牛比那些熟读《牛经》的人还强得多。商州是山区,牛吃的是山草、干草。山草、干草粗糙较硬,营养不丰富,加之那些地方牛多较贱,饲养较差。他从商州一带选择好牛吆喝回家,给牛吃嫩草,加精料,喂淡盐水,不到半月工夫,四线口成了老边牙,老边牙变成新边牙,新边牙成了刚齐口。不管什么牛在他手里短短十来天,就会长得膘肥肉满,而且显“年轻”了,所以他经手买的牛都会卖个好价钱。正因为这样,他这个佃田户的家庭境况比一般的庄户人家好得多。每逢天干水涝,他从不主动要求老板减租。遇到这种情况,倒是东家胡高成过意不去,主动少收他三两石。胡高成觉得何俊如是个有能耐的汉子,在他眼里老何是他的朋友,而不是佃户。每年逢时过节都是有来有往,只是有些时候他忙于生意,叫家里人去何家还礼而已。
何俊如是光绪十七年七月初四出生,一九四二年满五十。胡高成的妻子何璟姝与何俊如同姓,胡家的孩子叫何俊如为二舅。高成比何俊如小九岁,故敬他如兄,平素两人关系很好。而今老何大衍寿庆,胡高成自然要送礼恭贺。奈何他生意上的事情多,只好叫家里人去。这年正月间,瑾瑜考上岷江县中高中部,这时正好放暑假在家。胡高成给何俊如夫妇各扯了一段衣料交给儿子,叫他七月初三下午到板凳冲去给他二舅祝寿。胡琼在福星初级中学比何兰馨高一个班,她对兰馨的印象很好,因而想随他哥去何家。胡高成觉得何家做五十大寿,客多,住宿不便,不同意女儿去。因此,胡琼有点不高兴。
&“我才不稀罕走人户哩,父命难为,我不得不去。”瑾瑜问胡琼说,“看来你很喜欢走人户,爹不同意你去还有点不大高兴的样子。”
&“我也不稀罕走人户,我是想去看我的同学。”胡琼说,“何二舅的女儿兰馨,今年正月以第一名考入我们学校。有的男生不服气,说招收两个班,一百一十名,竟然是个十四岁的女孩子夺魁。三月间他们班出了一期墙报,上面有兰馨的文章,还有她写的几首诗词。老师看了都啧啧连声,这下大家才服了,公认她是个才女。”
“小女子真有这么了得吗?”瑾瑜反问道。
“嘿,她不仅有才华,人也长得相当漂亮。你若不相信,见了你就知道啰。”
“你既然想去看看她,我去爹面前替你求求情。”
“用不着,何家做生,人多事多,爹不要我去有他的道理。你去见了兰馨帮我代问她一声好就行了。”
瑾瑜还没到何家门口,王氏一眼看见了急忙给她丈夫说:“孩子他爹,你看哪个来啦?”她说着便转身前去招呼客人。笑嘻嘻地对瑾瑜说道:“玮儿,你真是稀客哟。”
“什么玮儿?孩子都快长成大人了,又是高中生,还叫小名,成什么话!叫瑾瑜。”何俊如这样说了老婆两句,随即笑盈盈地把瑾瑜接进屋去。瑾瑜向何二舅和王二舅娘请安问好之后,对何俊如说道:
“二舅,我父亲最近忙着出门进货,不能亲自前来向你恭祝寿辰,特叫小侄来跟你拜寿。”说着瑾瑜从提包里取出衣料,“这是我父亲给二舅和二舅娘的一点小礼物,区区微物,不成敬意。”说着双手恭恭敬敬地把衣料交给老何。
“东家真是想得到啊,你转去之后,一定代我向他道谢。”何俊如接过礼物交付给王氏,叫她拿去收拾好。这时何俊如的小儿子涌涛端个茶盘出来给瑾瑜上茶。
“嚯,两三年没见,老幺都长这么高了,在哪儿上学?”
&何俊如告诉瑾瑜说涌涛十二岁了,在读高小;又说兰馨考上了初中。
&这时来了客人,涌涛便对瑾瑜说:“瑾瑜哥,我们到楼上去玩。”说着就拉着瑾瑜离开堂屋。
&一会儿兰馨在地里摘了一筐子海椒回来,何俊如心想,学生娃儿之间说得来,便告诉兰馨瑾瑜来了,叫她端一大盘瓜果花生上楼去,和小弟一起招待瑾瑜。
兰馨上福星中学没几天,开学典礼上校长在致欢迎词时,就谈到上届毕业生胡瑾瑜品学兼优,是同学们学习的楷模。现在听她爹说瑾瑜来了,立即拿了个茶盘,装上核桃、花生、蜜饯、雪梨就往楼上跑去。刚上楼梯口便朝着瑾瑜说道:“少东家,你有三年多没来啦,稀客稀客。”
&没等瑾瑜开口,涌涛便对瑾瑜说:“我姐来啰。”
&瑾瑜顺势掉过头来,只见兰馨短发齐耳,上穿草绿布童军服,系条黑色领带,下穿至膝阴丹士林裙子,黑丝袜套白底青色提兜鞋。这个十四岁的少女,朝气蓬勃,标致可人。三年多没见,瑾瑜简直没想到叫他少东家的这个女孩,比他所见的校花不知漂亮多少倍。等兰馨走近了,他才笑着说道:“这位漂亮小姐,请问刚才你在叫谁呀?”
&“谁是小姐哟?我乃庄户人家平民女儿。”兰馨抿嘴一笑继而说道,“当然是在喊你哟。”
&“什么少东家?你这么叫我不是在挖苦我吗。那年你爹这样叫我,家父都说不该,叫你爹喊我玮儿。”瑾瑜笑了笑对兰馨说,“我和你是平般人,都是在校学生。你爹娘叫我玮儿,你就该叫我作哥,再不然就叫我的名字——胡瑾瑜。”
&“我叫你少东家,是跟你开玩笑,请不要介意。”
&“那倒差不多。”瑾瑜说这话时,与兰馨相视一笑。
&“那么我和涌涛就叫你瑾瑜哥,好不好?”兰馨说。
“好,只要不再喊少东家。”瑾瑜说,“听我大妹说,今年你考福星初级中学,独占鳌头。看不出来你小小年纪,还会写诗填词。我很想拜读一下你写的诗词。”
“我写得来什么诗词哟,有时信笔涂鸦,胡凑几句,那像什么诗词噢。”
“没关系,我和你一样都是学生,我们都在学习。”胡瑾瑜说着向兰馨手一伸,说道,“拿来我看看吧。”
&“姐,你就拿来给瑾瑜哥看看吧,还可以请他帮你修改修改。”涌涛说,“你不去拿,我帮你拿。”涌涛没等他姐回答,就跑进内屋去拿了本副本出来交给他姐。
“请你斧正。”兰馨说着,双手恭恭敬敬地把副本递给胡瑾瑜。
瑾瑜接过来翻开一看,第二页写的“咏花七律三十首”。
& & 第一首咏兰:
&菁菁小草本无奇,压赛高寒富贵枝。娇小空惭犹自信,初春酷暑吐芳期。
& &第二首咏荷:
碧波初出叶田田,玉盖高擎欲遮天。烈日当头颜色艳,佳人笑隔一水间、
& &第三首咏菊:
金凤瑟瑟重阳过,汝待开时它就落。宁可抱香死枝头,狂风吹也吹不脱。
&瑾瑜读到这首咏菊,忍不住哈哈一笑。
&“跟你说你不信,我是胡编乱凑,贻笑大方了。”兰馨说着伸手从瑾瑜手中夺回副本。
&“一个初中一年级的学生,能写出这样好的旧体诗,很不错嘛。我们那些高中同学,很多人就不懂得什么平平仄仄。”瑾瑜向着兰馨说,“你知道我笑什么?笑你这首咏菊写得太妙了。一反传统,不用平声韵脚。又用通俗口语入诗,‘狂风吹也吹不脱’,切帖,妙!”
&“你真的这样认为?”兰馨盯着瑾瑜问道。
瑾瑜暗想一个小女孩,三年不见,竟然变得这么标致,这么聪明,顿生爱意。见兰馨问他,急忙应道:“难道我还会哄你不成。你升学考第一名,今见你的诗又写得这么好。Iwill
rewayd you &,gare you a pen.”
&“你说的英语我听不懂,什么一支钢笔?”兰馨问。
&“我要奖励你,送你一支钢笔。”瑾瑜说着顺手就从上衣荷包里掏出一支德国百利金递给兰馨。
“我怎么能接受你这么贵重的礼物呢?”兰馨往后退了一步,摆摆手说,“谢谢瑾瑜哥,小妹心领了。请你快把笔收起来。”
“百利金是系列产品,我这支属于低端的,并不值钱。”瑾瑜说着一再要兰馨收下。涌涛也在旁边帮腔,他说:“瑾瑜哥实在要给你,姐,你就不必推辞,收下吧。”
“瑾瑜哥,请你原谅,我向来不喜欢接受别人的馈赠。”兰馨红着脸低着头说,“请你不要为难我。”
&“你不喜欢别人的馈赠,难道我是别人吗?我是把你当成自家人。”瑾瑜一时性急,觉得有点失言,脸刷的一下红了起来,接着说道,“你叫我作哥,你就是我妹,你聪明好学,成绩好,哥佩服你,送你一支哥用过的旧笔,权当做个纪念。你收下吧。”说着就要将笔强行塞在兰馨手里。
&兰馨是个聪明女孩,对瑾瑜的意思她也理解了几分。瑾瑜长相英俊,学业优异,家庭条件也不错,从内心讲兰馨也喜欢他。见瑾瑜非要她收下钢笔不可时,她只好收下,口里说道:“瑾瑜哥,我真是却之不恭受之有愧,那么我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
&兰馨从瑾瑜手中接过钢笔,不知怎么搞的心跳加剧了。瑾瑜见兰馨接受他的小礼物,暗自高兴。这时两人都不知再说什么。
“客人来多了,我和瑾瑜哥下去看看,等一会儿就要吃夜饭了。”涌涛说着就去拉瑾瑜欲往楼下走。
“不忙,我还要跟你姐说件事。”瑾瑜转身对兰馨说,“胡琼她也想来,因我父亲说家里有事,所以她没来成。我走时她一再告诉我,要我代她问候你。她很佩服你,今后你们多交往吧,彼此有个照应。”
&“胡琼姐比我高个班,她能干好学,我会好好向他学习的。”
&“说到学习,那是相互的,其实他的国文成绩肯定不如你。”
&“走,瑾瑜哥。今天没说完,明天又说吧。”涌涛拉着瑾瑜说。
&“走吧。”兰馨笑着说,“涌涛好像饿慌了一样。”
福星场主街由东向西,地势也是由东向西倾斜,场中向南延伸出一条横街,整个场成斗刮形(斗刮如同T字,只不过上面那一横比较长而已)。以横街为界,东边为上场,西边为下场。横街对面有两米宽一个缺口,那是从北边山路来赶场的人的进场口。离路口大约二十多步远,有十二级石梯,人们叫这儿为十二梯。
胡高成的布店就在路口的左边。这间店子铺面大,进深很长,铺面后面一间屋子,然后是天井,天井后是两楼一底木质穿斗瓦房。胡高成不愿让老婆儿女在街上居住,便将天井后的房子佃给别人,那家人在十二梯开门进出。
胡家布店正处场中,店门上方悬挂一块大约五尺长,一尺五左右宽的楠木匾,上面刻有“德兴隆”三个大字,落款“荣县赵熙题”。店内左边和正面构成矩尺型柜台,左边柜台上摆满各色土布,正面柜台上摆的洋布。柜台后靠墙的货架上,左边放较高档的各种料子,正面放的各色花布。店铺右边安放六把楠木靠椅,两侧各摆一个高脚茶几,分别放根白铜水壶烟杆和纸捻火柴。逢场天扯布的人多,胡高成搞不赢时便招呼顾客坐着抽烟,请他们稍等片刻。
&店铺中间放了一张条桌,桌上摆的各种布匹的样品。无论口门宽窄,每种布扯五寸为样品。样品上标明价格和号码,提供买主挑选。顾客选中之后走到柜台前,告诉胡高成所买布的号码或名称和数量,老胡便按照顾客所言行事。这对买卖双方都节时省事。
&古人说和气能生财,胡高成深谙这个道理。他常说做生意要对人和气,买卖公平,不能做一锤子买卖,要争取回头客。他这么说实际也是这么作。他对雇主无论什么人,他都以礼相待,不分贵贱贫富,进店招呼,走时道别。价格适中,明码实价,不讲价钱。遇上大买主,如果知道对方办红白喜事,则少收一点钱,说明权当礼钱,敬送对方。
&一天有个中年农民提了一个酒壶走进布店,对胡高成说:“胡老板,现在打酒都用瓦罐和玻璃瓶子,我家这个锡酒壶没用场,能在你这里换几尺布来连件火汗套儿,你看行吗?”
&老胡接过酒壶仔细看一看说:“请问老哥子贵姓?家住哪里?”
&“我姓王,祖上是柑子塆王家的。”
&“柑子塆从前出过两个秀才,一个举人。我小时听我爷爷说,那时柑子湾王家赫赫有名啊,出门不是骑马就是坐轿。”
那是哪百年的事啰,从前祖先得势,可惜后人不争气,早就垮了。古人说富不过三代,到我祖父那一辈就不行了。”
“你这把壶是祖上遗留下来的吧,不是锡做的,是银子做的。如果说换布不是几尺,应该是几丈。”
“真的呀!我还以为是锡酒壶,你不说我根本就不知道。胡老板,你说能值多少?”
&“如果你要卖,就按银制器皿作价,两不相亏。”
最后说定,胡高成以一匹上等土白布换下那把酒壶。
由酒壶换布之事,使胡高成联想到福星场这个地方,历代都有过一些名门望族和官宦人家,后来衰败了。这些破落人家可能还存留了一些古董。也许这些人还不知道那些东西值钱,可以变卖。于是他便写了个启事张贴在店门口,收买各种古代瓷器、各式玉器、名家书画以及各种古董。
&为了收买古董,他将正面柜台内外的板壁换成玻璃,将买到的各种古玩陈列其中。短短几个月时间,胡高成不仅是个布客,而且又俨然成了一个古董商了,在福星场颇有名气。
&民国三十二年正月初二,胡高成带着儿女去给祖宗坟茔扫墓回来,远远望见二山桥的桥头拴了两匹马,桥上有人眺望风景。当老胡携儿带女走到桥头,桥上站着两个五十来岁的男人,一个身材高大,一个是中等个儿的胖子。胡高成一行刚走上桥来,那个胖子回过身来,向着胡高成双手一拱笑着说道:“胡老板,恭喜发财,拜年拜年!”
&“哦哟,我当何人?原来是罗大爷在此。”胡高成也抱拳在胸,向那位罗大爷说道:“在下跟罗大爷拜年了,恭贺罗大爷新年吉祥如意,万事亨通!”
&你当这个罗大爷是谁?他是福星场有名的绅良,仁字号舵把子大爷,鼎鼎有名的罗益华。此人富有爱国激情,过年前冯玉祥将军来川募捐,他捐了一百二十石黄谷。他的二弟原是刘湘属下的团长,是个爱国军人。他的长子罗君普在岷江县东二区作巡官。
&胡高成与罗益华谈话时,胡琼和胡珺便向家里走了,胡瑾瑜站在他爹身后。罗益华拉着胡高成到那个魁伟身材的大个子跟前说道:“李大哥,这位就是德兴隆布庄的东家胡高成。冬月间冯将军来川募捐,胡老板慷慨解囊,认捐颇多。拳拳爱国之心,令人钦佩。”然后他又向胡高成介绍说,“这位先生是砂子砍李二爷的公子李绍琼。他原在渝州经商,也是一位爱国商人。”胡高成立即对李绍琼点头说道:“久闻李兄大名,失敬失敬。”
&“你我是同乡,不必客气。时下战事紧张,我已将渝州的生意卖掉作了捐献,而今携家带口返乡。哎,鄙人少小离家老大回,一晃离开福星场快三十年了,现年半百方归桑梓。无数父老乡亲都不认识,今后还希望胡兄多多关照。”
&“这位就是令郎瑾瑜吧?”罗益华向胡高成问道。
&“正是犬子。”胡高成连忙叫瑾瑜上前见过罗李两位大爷,瑾瑜彬彬有礼地分别向罗李二位深深一鞠躬,向二人祝福问安。
李绍琼见瑾瑜穿身麻麻呢制服,头戴黑色遮阳帽,便向瑾瑜问道:“高中几年级啦?”
“刚读完一年级,开年后上高二。”瑾瑜应道。
&李绍琼向胡高成说:“胡兄真好福气,宁馨英畏,麟趾呈祥。令郎一表人才,将来必成大器。”李绍琼继而转向罗益华说,“后生可畏,非我等可比也。”
胡高成笑着说道:“多承李大哥谬奖,犬子鲁钝顽愚,还望李大哥多多指教。”接着他转变话题向罗李二位言道,“外面天寒,寒舍就在前面不远,屈驾去寒舍坐坐,小酌两杯如何?”
“新年八节的,素手登门,实在不好意思。”罗益华说。
&“二位赏光,去到寒舍,胡某倍感荣幸。”胡高成便吩咐瑾瑜快步回家告诉母亲,有贵客临门,快些准备酒菜。他吩咐儿子之后,便去牵马。
&李绍琼的父亲叫李二兴,其人长得牛高马大,却是个游手好闲的无耐。十九岁那年偷了邻居一只黑公羊杀来吃了,案发后逃跑出去,在老鸭滩附近参加土匪。不久他就投靠大土匪头子李大马棒,他自报姓名王占奎,云南省镇雄县人,父母早亡,单身无靠。因他个子高大,力气好,动作敏捷,深受李大马棒所器重,不久收他做了干儿,长年累月在金河一带抢劫来往客商。
李二兴当了土匪之后,不仅经常练习刀枪,而且喜欢射击和骑马。李大马棒花重金买了一匹枣红马送给他。这匹马比一般的马的奔跑速度快三分之一,李二兴给这匹马儿取名火驹。
李二兴花了三两年时间练就一身本事,成为李大马棒的心腹。他一晃就在李大马棒手下干了十年。
&适逢李大马棒的生日,李二兴率领弟兄给李大马棒祝寿。等待大家醉后,他将李大马棒多年来搞到的金银财宝收拾在两个褡裢里,放在马背上。他翻身上鞍,双脚一夹,那火驹像离弦之箭,嗒嗒嗒向前飞奔。他日夜兼程,阴悄悄地跑回了福星场。
李大马棒酒醒之后不见王占奎,打开柜子一看,金银财宝不见了,他狠狠地骂道:“王占奎,你这个龟儿子,算计起老子们来了。老子抓住你一定将你龟儿子碎尸万段!”他赓即派了二十个弟兄,分头到昭通、镇雄一带寻找王占奎的下落,历时半年不见踪迹,气得李大马棒吐血。
&李二兴回到老家砂子砍,第二天便跑到当年他偷羊子那家去,向失主说道:“当年我不懂事,偷了你家的羊子,很对不起你们,现在我加倍赔偿你们。”他说着便从衣兜里掏出一只大约半斤重的金镯子交给失主,并说,“这根金镯子,不是值一只羊,而是值一群羊。”
失主见李二兴穿戴整齐,突然前来,又拿出偌大一根金镯子,吓住了不敢接受。李二兴哈哈一笑说:“我李二兴不是当年的李二兴啰,而今一根金镯子,对我李二兴来说算不得什么啰。我坦率地告诉你们,十年前我偷了你们家一只羊子,怕挨整,就跑滩到云南,后来跟着一个珠宝商人去了缅甸。帮了两年人,以后自己跑玉器生意,也是我李二兴时来运转,哈哈,不久我就开始发啰。我今天来就是为了当年之事向你们赔礼认错,同时加倍赔偿你们,用这种方式来洗刷我的过错,求得你们的宽恕和谅解,务必请你们收下这根镯子。今后你们有什么难处,尽管向我李二兴说,只要我能帮得到你们忙的,我一定帮忙。”经他这么一说,失主才喜笑颜开地收下镯子。
李二兴回到砂子砍立即着手做三件事:第一,拆除破烂旧房,修建豪宅。第二,找媒婆替他说亲。第三,买田置地。
媒婆接二连三帮李二兴物色了几个黄花姑娘,别人都知道他从前是个不成器的懒汉,自从犯了案逃跑出去,流浪十年怎么就发迹了呢?甚至有人怀疑他犯了大案,不敢把姑孃许他。直到他把房屋修好,买了三处地方,离福星场三十几里的小山区一户姓张的,答应将二十三岁的女儿嫁给他。那个年代女孩子一般都在十五至十九岁出嫁,满了二十就成了老姑孃了。张家在山区,家庭环境较好,当地的人家他又觉得门户不当,外地又无交往,因此耽误了女儿的青春。李二兴已过而立之年,在婚恋问题上连连碰壁,要找年轻貌美的姑孃已失信心,所以和张家这桩婚事经媒人一说,就一拍即合。
&李二兴完婚之后,又买了两处地方,共计千把挑水田,每年收二百多石租,又在福星场买了三间店子,一跃而成福星场的大户。
&李二兴婚后第二年张氏生了李绍琼。张氏坐月子期间,李二兴常去岷江县城寻欢作乐,染上花柳病。他羞对人言,延误就医,阴部损伤,以至再无房事。因此,对绍琼宠爱有加。
&李绍琼天资不高,加之不太用功,初中二年级时降过班,毕业那年考高中落第。后来花钱又去初中旁听了一学期,再加之李二兴托人给督学送了一件火狐皮袄,第二次才考上岷江县中高中部,毕业时已满二十岁了。
&李绍琼虽然拿到了高中毕业证书,他知道考大学无望,再说他也不想读书了。回到家里,他尽心孝顺父母,李二兴深感欣慰。
有天晚上,李绍琼陪父亲喝酒谈天,说到高兴处,李二兴乘其酒兴,把他当年改名换姓外逃,怎样追随李大马帮十年,得到他的信任,盗取钱财潜回老家之事,一股脑告诉了儿子。李绍琼听得毛骨悚然,心想万一李大马棒的人找上门来,必遭灭门之祸。第二天他劝告父亲,从此闭门谢客,在家颐养天年。他去渝州经商,借此躲避祸事。李二兴只有绍琼这么一个儿子,觉得儿子考虑深远,以防万一。于是答应给儿子一笔钱,叫他去渝州经商,同时在那里安家。
&砂子砍李家的房子是一正两横,屋面前是块用青绵砂石板铺成的海面坝子,坝子前面是花园,周边是围墙,围墙正对堂屋门的地方是槽门。围墙七尺多高,下面四尺用灰砖砌成,上面是用灰瓦镶嵌成古老钱图案的花墙。李绍琼离家之前,将花墙部分拆除,改砌砖墙,而且加高了两尺。这样外面就看不见围墙内的动静了。他又去请他幺舅张重豪夫妇来家居住,帮助经管家事。李二兴从此大门不出,对外扬言他偕同儿子出远门经商去了。
&李绍琼儿时喜欢听讲“圣谕”,说书人讲的那些因果报应的故事,深深印入他幼小的心灵。当他知道他父亲干了伤天害理之事,给他的第一感觉李家要遭报应,所以决定离家远走。他决定多行善事,谨言慎行,以此减少罪愆。他托人将自己的料子衣服,去换了几件普通旧土布衣服,买了个带盖的篾夹背篼,布袜、草鞋。择就黄道吉日,拜别父母起程。
&他头包白帕,身穿蓝布半新旧长衫,脚穿白布袜子套双苎麻耳子草鞋,背个篾夹背篼,右手拿把红油纸伞,徒步急行。他像个出远门帮工的青年,一点不像富家子弟。沿途风餐露宿,走了七天方到渝州。
&李绍琼到了渝州,在一家鸡毛店住下。人海茫茫,举目无亲,这时他感到自己像个断线的风筝,又好像失舵的小木船。
&他决定先观望两天,权当休息,然后再找事作,看准项目再做生意。
&一天下午他在街上闲逛,看见一个六十来岁蓄点小胡子的大爷,一手提个包袱,累得气喘吁吁。绍琼上前言道:“老大爷,你累了吧,去哪里?我帮你提提。”
那位老人将包袱放在地上,上下打量他一阵,没说话。李绍琼见侧边一家小面馆店门旁边有根硬头篁竹棒,他三两步走上前,说声“老板,你这根竹棒借来用一下,等一会我给你送来。如果你不放心,我放张票子在你这儿,我还竹棒时来取钱。”
&面馆老板见他如此,随即说道:“没关系,你拿去用吧,一根竹棒有啥稀奇哩。”
李绍琼拿来竹棒对那位老人说道:“大爷,来,我们两个抬,这样好走又省力。”
李绍琼把两个包袱收拾停当,那位老人要李绍琼抬前面,他抬后面,右手拉住拴包袱的绳子。绍琼叫他抬远点,抬近了重,他不听。大约走了半个小时,老人叫休息一会儿。他抽下竹棒给绍琼,随即说道:“年轻人,拿去垫坐吧。”他说着顺势坐在包袱上,从怀里取出叶子烟杆,从烟荷包里掏出叶子烟慢慢地卷起来。
&“请问老大爷贵姓?你从哪来哟?你儿子在哪里发财?他是自己做生意还是帮人?”
&“我姓覃,我这个姓怪,不是秦始皇的秦,是姓谭的谭去掉言旁。家在永川乡下。我儿子在古老板手下,帮他收购猪毛。”
& &“猪毛?他们买来干什么?”
&“不晓得他们买来干什么,你不知道那东西才贵哟。”老人说,“听我儿子说,古老板这份生意大得很,猪毛生意,专门销售到外国去。”覃大爷将卷好的叶子烟栽在烟斗上,擦燃火柴烧起来。
&“我年轻,少见识,猪毛出口,第一次从老人家这儿知道。”
& &“年轻人,你是哪里人氏?”
& &“我家远着哩,在岷江县福星场。
&“请问尊姓大名,你家隔这儿那么远,到渝州来做什么呢?”
&“我叫李绍琼。我高中毕业失学了,想出来找事情做。暂时住在一家小旅馆头。”
&“年轻人出来闯荡闯荡,好好好。我那儿子读过几年书,家里盘不起,十六岁就跑出来在‘古青记’当学徒,一晃就二十几年了。”
&覃大爷接连吧了几口烟,将叶子烟杆收拾好后,对李绍琼说道:“年轻人,那我就再劳烦你一下,我们走吧,不远了。”
&这下覃大爷不再抓住包袱绳子了,而且让李绍琼抬短点,自己抬长点啰。走了半个多小时,到了一个吊脚楼下,覃大爷大声喊道:“平安娃,爷爷来啰,快下来帮着拿东西。”
&一会儿从石坎子上,走下来一个中年男人和一个十四五岁的青年。那中年人笑着说道:“我刚从北碚回来,你信上说是明天来,怎么你今天就来了呢?没人接你老人家,哎呀,呃呃,你这么大的年纪了,真是------”
&“什么真是?要说真是,真是要感谢这位李先生,不是他帮忙,我今天说不定会累死在路上。这背时山城的路,尽是他妈的坡坡坎坎,拿起东西怪毬难走。”
李绍琼见覃大爷的儿孙来接他了,便向他道别,转身欲走。覃大爷一把将他拉住说:“我儿子就在上面住,今天随便怎么说,你都要上去坐坐。”覃大爷对他的儿子说,“这位年轻先生叫李绍琼,是岷江县人,今天全靠他。”说到这里他又掉过头来对李绍琼说,“这个是我的儿子大春,那个娃儿是我的孙儿平安。”
李绍琼一再要走,大春也上前苦留。李绍琼心想山城没有熟人,借此机会认识覃家父子也好。于是他就对覃家父子说道:“既然这样,在下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那样,还是我来和这个小兄弟抬吧。”秦大春要去抬,李绍琼他年轻,无论如何他都要争着抬。
&覃大春是“古青元”的买办。所谓买办,就是派往各县市去收购猪鬃的采购员。当然像他这样的人就是辨识猪鬃的行家里手啰。
&说来也巧,李绍琼帮覃大爷运送一下行李,有机会认识了覃大春,便从覃大春那儿知道做猪鬃生意没有风险,稳定赚钱,并且还从覃大春那儿学到鉴别猪鬃的一些知识。比如什么叫原套、下脚、鬃子、水货、熟料,以及各种货的规格和价目。
李绍琼是在乡下长大的,他知道杀猪匠有两种。一种是平时杀猪极少,只有到了腊月间,帮人杀过年猪时才杀的多。杀猪不要工钱,吃餐酒饭,将猪鬃带走。像这样的杀猪匠每年有几十斤猪鬃。这种人住地分散,不便联系。第二种,开店卖肉的屠户,每天都要杀猪。这样的杀猪匠不仅猪鬃多,而且集中在街镇,易于联系。他觉得也许是上天安排,使他认识了覃大春,同时他也认为收买猪鬃这个行道自己容易走通,自己适合做这号生意。
&李绍琼主意一定,便去定做了一杆秤,秤杆头上特意吊一小撮猪鬃。他打听到离驻地三十里一个乡场的逢场期,到时便去赶场。他将秤扛在肩上,别人见秤杆头上有猪鬃,知道他是收买猪鬃的,有货的主动上前找他。他又去卖肉的店铺探问货源,联系生意。第一次出马,买到二十几斤。
杀猪匠杀了猪,在拔毛时先扯鬃子毛(颈脊背上的长毛),然后再扯两侧,依次由长到短。肚子下部和两腿等处的毛谓之下脚毛,简称下脚,是废料,通常不用手扯,直接用刨子刨掉。扯好的猪鬃以先后扯的顺序分别捆成把子。猪小毛少,捆成三把;猪大毛多,捆成五把。再将这三至五把归在一起(那把鬃子毛放在上面),捆成一坨。这就是所谓原套。杀猪匠处的猪鬃没经过抽头改装,都是这类原套。李绍琼将买到的二十多斤猪鬃,背到覃大春家去,向他请教。覃大春就每一坨的质地优劣和价值差距对他进行评讲。这使李绍琼对猪鬃有了具体感受,获益匪浅。
&覃大春告诉绍琼,按他说的标准去各地乡场收买,然后将猪鬃运到渝州“古青元”,无论多寡,一律定价收买。
李绍琼买了一匹马,先后到永川、铜梁两县的一些乡镇。在收购的同时,又对下次购买交付押金,此举深得杀猪匠和屠户们的信赖,误以为这个年轻人是“古青元”派出的买办。其实他是自己买来转手卖给“古青元”,从中赚取地域差价。
一天快吃夜饭时,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男人,带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姑娘到店里写号。那个姑娘虽是农村人打扮,却长得相当标志,进店来一直低头不语。
&那个男人要一间房间,店主人问道:“男女同房,她是你的什么人?”
&“婆嬢。”那个男人随口回答。
&“乱说,哪个是你的婆孃啊?”那个姑娘红着脸如是说道。
&李绍琼少年时代经常随他父亲习枪弄棒,而今又像他父亲李二兴一样身材高大,平素又爱打抱不平。目睹这两个男女的情况,他觉得其中必有蹊跷。于是他走上前去问那个姑嬢:“大姐,那个男人究竟是你的什么人?你们是从哪里来的?”
那个姑嬢胆怯而羞涩地望了他一眼,正欲说话时,那个男人恶狠狠地过来一把将她拉过去,口里说道:“出了门了,你跟我小心点!”
&李绍琼觉得那个男人是在威胁那个姑娘。他盯着那个男人大声说道:“我问那姑娘的话,你凶什么?”说着一掌将他推开,“你说她是你的婆嬢,你看看你那个样子,鬼才相信!”
这时那个男人自知露了马脚,语气变得十分缓和,笑着对李绍琼说:“婆孃未必还有假呀?她年轻脾气怪,刚才我对你失礼了,请你哥子不要多心。”
&“今天你非把事情说清楚不可,不然我要拖你到警察局去!”李绍琼说。
&那个男人看见李绍琼态度严肃,又见他身高力大,自知不是对手,为今之计,走为上策,他便转身向外跑了。
&这个姑娘叫王晓珍,是青木关乡下人。那个中年男人与她同一个保,两家相隔五里多路。那个男人说带她去合川棉纺厂工作,走了半天她发觉不是往合川方向走,才知上当受骗了。这时那个男人凶相毕露,说要带她来重庆,将她卖到烟花巷去。幸亏今天遇上李绍琼和店房老板救了她。李绍琼愿意资助她的盘川钱(路费),王晓珍说她一个人没胆子走。于是李绍琼替她给家里写了封信,叫她家里来人到鸡毛店接她。李绍琼给了她一点零钱,解决姑娘在这店里的食宿费用。
&青木关到渝州不远,三天后王家来了两个人,王晓珍的父亲和哥哥。他们觉得王晓珍轻信人言,上当受骗离家出走,很不光彩,使家人蒙羞。店主人对王家父兄说,李绍琼来渝州快一年了,做猪鬃生意,人好,没有家室,总成王晓珍嫁给李绍琼。王氏父女对李绍琼心存感激,见李绍琼心地善良,人品又好,自然乐意。李绍琼见王晓珍年轻漂亮,心想姻缘姻缘,婚姻来源于缘分,于是他就答应了。
李绍琼为了让王家不担心王晓珍和他一起的生活,给王晓珍的父亲二十石黄谷作聘礼,折合成法币给他。
&李绍琼婚后,在鸡毛店租了两间屋子,暂时住下。不久在离鸡毛店不远的松林坡买了几亩地,在哪儿修建一座瓦房,打算长期住此。搬进新居一年多,王晓珍生了个儿子,取名福缘。李绍琼急忙写信回福星场给父母报喜。福缘长到两岁时,不幸害小儿麻痹,因当时李绍琼出外收购猪鬃去了,没能及时医治,有后遗症,左手瘫软,右脚发育受了影响,成了跛子。
&李绍琼认为儿子得了残疾,是他父亲作恶的报应。他教育妻子,精心照料福缘,对残疾儿子多付爱心。多行善事,每月初一和十五去附近的菩提庙和罗汉寺烧香,平时对那些困苦的人存心周济,多修阴功,福荫儿孙。
&民国十四年,王晓珍生了个女儿,取名善缘。两年后又生了个儿子,取名寿缘。
福缘、善缘和寿缘,天资不高,初中毕业,未能考上高中。福缘在街口摆了个大掌盆,卖香烟、瓜子花生和糖果。李绍琼教育儿子,要身残志坚,家里虽不缺吃少穿,此举在于学会自谋生路。善缘帮助母亲料理家务,学会女红。
&李绍琼生意红火,赚钱颇多,用在做善事和为抗战捐献花去一半以上。
&民国三十二年腊月,李绍琼得到家书,老父病故。那个年代交通不便,信息不灵,福星场寄出的信八天才到渝州,奔丧都来不及了。
李绍琼得到父亲病故的消息之后,立即把生意处理了,将房屋和土地变卖了,携带家眷回到福星场。
&虽然李二兴给他留下一千多挑水田,三间街房,他认为那是不义之财。回到老家他依然准备经商。他挣了一份家业,两个儿子都无能,打算找个好女婿,将来能继承他的事业。
罗益华是李绍琼少年时的同学,两人自儿时起交情较厚。他回到砂子砍把家里事安排停当之后,就去拜望罗益华。两人约定正月初二上午,打马游春,野外闲聊,去到了二山桥,恰巧遇上胡高成父子。
民国三十二年正月初二日上午,罗益华和李绍琼在二山桥遇见胡高成。三人闲聊一会儿,胡高成邀请罗、李二人到家喝酒。酒席上李绍琼向胡高成提到生意上的事,他说:“不瞒胡兄,我过去在渝州经营猪鬃,这次回来想在福星场开铺子做生意。究竟经营什么,还没确定。胡兄熟悉行情,你觉得除了布匹生意以外,做什么生意好?”
“李大哥在大口岸发展了三十来年,说到生意上的事,小弟应该向兄请教。你倒问起我来了,真是问道于盲。”胡高成笑着说道。
“我过去虽然安家在渝州,实际我经常跑到乡场去收购猪鬃,其他生意上的事,我真的不懂。你在福星场做买卖这么多年,你熟悉这里的情况。我今天真诚地向你请教,希望你不要客气。”李绍琼如说此话时态度显得十分诚恳。
“高成老弟,在座没有外人。李兄谈到生意上的事,你知道我是外行,希望你不要客气,谈谈你的意见,供李老兄参考。”罗益华说,“李兄说得明白,‘除了布匹生意以外’,就是说他不做布匹生意,不抢占你的财路。这样看来,你们之间在生意上应该有很多可谈的话题。”
“我觉得在乡场上做生意,要考虑老百姓的需求。福星场周围几十里,七八万人,一人赚他一块钱,就是七八万。李大哥本钱雄厚,如果在福星场开一家日用百货店,我估计销路好。开日用百货铺子,还可以顺便收购猪鬃。”胡高成笑了笑又说道,“我是随便说说,仅供李大哥参考哟。”
“我对经商简直是翘扁担做吹火筒——一窍不通。但我觉得胡老弟说得有道理。做生意卖东西,首先要考虑有买主。日用百货是面向老百姓,满足他们生活上的需求。这在福星场是个薄弱环节,好多东西这里没有卖的,要到县城去买。譬如帽子,福星场不仅没有呢帽、瓜皮帽卖,甚至连毡窝、线帽也没有。因此老百姓就包帕儿。一张白布帕子要五尺布,既花钱多又不如戴帽子方便。假如卖帽子绝对有销路。”罗益华说,“我这是举个例子,既然是日用百货,当然不止是帽子啰。”
“开百货铺,进货的种类多,必须本钱雄厚。福星场只有几家小杂货,因为这些人缺少本钱。李兄资金雄厚,这是他人不能具备的条件。你看城里的宝元通,货物种类多,货真价实,每天的买主好多啊,真是川流不息。”胡高成说。
今天真是凑巧,认识了胡老弟。我既要感谢你的盛情款待,又要感谢你在商业上给我指点了迷津。”李绍琼哈哈一笑说,“不虚此行,真是天如人愿。”
“俗话说一回生,二回熟,现在你们二位已经认识了,大家就是好朋友啦。今后在生意场上,和衷共济,患难扶持。”罗益华端起酒杯站了起来说,“来,新年伊始,俗话说万事起头难,现在我们有了个好的开始。借胡老弟家的酒,恭祝李老兄和胡贤弟生意兴隆,财源猛进!”
正月破五之后,李绍琼在福星场上街口买了三亩地,着手修建店房。福星场的铺面除了胡高成的“德兴隆”堂面较大而外,其余店铺门面不宽。李绍琼要开日用百货铺子,需要宽阔的铺面,所以只好按自己需要建修两丈宽,进深二丈五的大铺面。铺面后边是保管室、厨房和饭堂;楼上隔作几间屋子,做家人卧室。
在修建屋子的同时,李绍琼带着他的小儿子到县城参观百货商场的布局和订货。回家后请人在尖山子买了些干过性的楠木、香樟赶作柜台、货架。
李绍琼信奉佛教,他给自己的商号取名“因缘百货”,决定在四月初八日举行开张仪式,据说这天是佛的生日。
罗益华出面帮李绍琼张罗。开张那天,不仅福星场周围连峰码头的社会名流来了;连岷江县衙也来了一个科长和一个县衙秘书;岷江县商会会长带领本县几个商界巨头,也特意前来祝贺;有两家新闻界的朋友,背着相机来凑热闹。
&李绍琼向大家说,他幼读诗书,感悟自强不息。因此,高中毕业,远去渝州经商,一晃三十年矣。旧宅砂子砍和那一千多挑田,是他父亲挣下的家业。作为人子,离家谋业,对老父生未能养,死亦未能葬,不孝之至。他一再表示,他无颜继承他父亲的遗产。说他父亲留下的产业,属于他母亲的。每年收益,除了他母亲和他幺舅张重豪夫妇的生活用度而外,余下的完全用于慈善事业,周济困穷,他不沾分毫。他致力经商,不仅为了赚钱盘家养口,同时也是为了服务桑梓,给父老乡亲提供一个购物方便的场所。他当众承诺:“因缘百货”让利与人,绝无欺诈。
罗益华是福星场的盖面人物,又是李绍琼少年时代的同学和朋友,在这种场合自然要替李绍琼当吹鼓手哟。他向大家介绍说,他跟李绍琼是片毛根朋友,最了解李绍琼的为人。说李绍琼自小就立志,要自创家业,绝不躺在父亲打造的安乐窝里享现成福。他高中毕业后,背起背篼,穿起苎麻耳子草鞋,一不坐轿,二不骑马,步行七天走到渝州。一个富家子弟,竟然在那里作学徒,历尽千辛万苦,学做生意。赚了钱,他们一家住的是类似窝棚的简易房子,过的是粗茶淡饭的简朴生活。他经商不忘忧国,在这国难当头,每年都向国家捐献,同时不忘苦难中的同胞,对一些生活极度困难的同胞,伸出援助之手,给钱给物。他在外拼搏三十年,而今叶落归根回到故土,不享受父辈留下的家业,自己带着儿女经商,为桑梓造福。李兄的人品精神值得我们敬佩,他的思想行为值得我们学习。
莅临开张仪式的贵宾中,几个有头有脸的人物,也作了简短致辞,说了一些财源涌进、恭喜发财的话。
货物分类陈设,每种货物,石印的标签上标明货物名称和出售价格。福星场是个乡镇,除了胡高成的布店场面较大而外,其它都是一些小摊贩。“因缘百货”场面大,货物品种多,分明别类,摆设整齐,有人说这家铺子简直像个万宝全。李绍琼和三个子女齐心协力经营这份生意。福缘负责针织品,寿缘负责小五金,其余均为李绍琼负责,女儿善缘负责收银和来往账目。
李绍琼一家经营百货,生意火红。他觉得自己年已半百,能撑持多久呢?他父亲那么大份家业,他虽然不敢继承,一旦他母亲去世之后,终归还是属于他的儿女们。福缘和寿缘都无能,家业落在他们手里必败无疑。善缘这个女孩子更是没法,于是他想找个好女婿。正月初二那天,他见到了胡瑾瑜,认为这个小子是最佳人选。现在“因缘百货”的生意已经上路,物色女婿之事应立马着手。
一个寒天(当地称不是逢场期为寒天)的上午,李绍琼吩咐儿女好好看守生意。他提了一盒冰糖,一包橘红(桔饼)和两斤黑木耳去拜访罗益华。罗益华见李绍琼平白无故到来,估计找他有事,烟茶已毕,开口问道:“李老兄是个忙人,今天舍得来寒舍,是不是有什么事啊?”
“无事不登三宝殿,拿给你老兄猜着了。我今天来确实有事拜托老兄。”李绍琼应道。
“你我弟兄不是外人,有啥事尽管讲。”
李绍琼听罗益华这么一说,便将欲选胡瑾瑜为婿,请他作伐之事谈了。罗益华听了哈哈一笑,说道:“俗话说君子成人之美,你和胡高成老弟家结亲,真是门当户对。胡瑾瑜这个年轻人,不仅长相出众而且颇有才华,他爹精明能干,依我看瑾瑜和他爹比起来,真是雏凤清于老凤声。你选他做女婿,真有见地。那天在胡家喝酒,我就觉得胡家瑾瑜和你家善缘很般配,你若不找上门来,我都打算找个时间给你谈这事。既然你今天要我出面做媒,我一定玉成这桩美事。”
“说内心话,就人来讲我家善缘配不上瑾瑜,但是我可以给他补偿。我父亲那份家业,我说过我不占分毫,但是我母亲去世后,我的子女可以继承她老人家的。儿女我都一样看待。我挣得的家业,福缘、善缘和寿缘将来三个平分,我父亲那份家业,也是他们三个三一三余一。你不妨给胡家明说,我李绍琼嫁女的陪奁不仅仅是铺笼罩被和行嫁,财产可抵胡家全部家产。”
“我明白,看样子你是非把女儿嫁给瑾瑜不可了。”&
&罗益华这人受人之托,就一定忠人之事。午饭后他送走了李绍琼,便去德兴隆。寒天的下午没有什么生意,胡高成见罗益华来了,立即拿烟倒茶。
& & “我今天来不为别事,特意来给胡老弟道喜!
”罗益华端起水壶烟杆嚯嚯地吸了一口烟,然后慢条斯理地这样说道。
&“嘿嘿,罗老兄真会开玩笑,我哪有什么喜哟?”胡高成笑着说道。
&“老弟不仅有喜,而且是大大的喜!”罗益华这样卖着关子。
“罗大哥说的小弟真不明白,请你老兄明示,小弟愿闻其详。”
“李绍琼老兄看起了你家瑾瑜,想将他家善缘许配给他,这不是喜事是什么?他今天到我家来,专门跟我谈这事,希望我出面做媒。”
“孩子在学堂读书,时下提倡自由恋爱,娃娃的事我不想干预。”
“哎哟,看不出来你老弟的思想这么开通啊,还是个时新派人物呢。”罗益华说,“在我们福星场这个码头上,我还没听说过哪家的娃娃是自由恋爱结婚的。下场任家和张家一墙之隔,两家的娃娃青梅竹马,娃娃彼此喜欢,两家父母也赞成,可是他们觉得那样不好,还专门请他们对面何幺娘出面充当媒人。中国的老传统,儿女婚姻自古以来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难道你老弟把传统都丢啦,不怕别人笑话?”
&“因缘百货”开张那天,胡高成见过李绍琼的三个儿女,总的感觉李家的后人不怎么样。善缘的相貌平平,觉得配不上瑾瑜,但又不好明说。今见罗益华强迫他几句,于是说道:“罗大哥知道,我只有瑾瑜这么一个儿子,从小我和内人把他娇养惯了,啥事都依他。现在孩子大了,他的婚姻事我不便替他作主。”
罗益华听胡高成这么一讲,心都凉了半截。他以为李绍琼是福星场的发财人家,加上他罗益华这张面子,凭这两点,胡高成一定买账。因此,当李绍琼请他出面作伐时,他欣然乐意,认为这是瓮中捉鳖——手到擒拿之事。而今胡高成不买账,借故推脱,于是只好把李绍琼给他交底的话端出来,以利打动其心。他严肃地对胡高成说道:“你家瑾瑜是个出众的孩子,李绍琼也觉得他家善缘不大配得上。但他绝不亏待女儿女婿,他说他父亲那份家业,她不愿占有,那毕竟是他李家的产业。他母亲去世后,福缘三兄妹自然要继承。他挣得的财产和他父亲的产业,三个孩子平均分配。你想想,善缘从他爷爷名下可以得到四百来挑水田。李绍琼家资多少我们不知道,但从他的‘因缘百货’来看,实力比较雄厚。据他说他嫁女的陪奁至少可抵你全部家产。你想想你的全部家产是多少?三百多挑水田,加上你这个‘德兴隆’。再说,李家的两个儿子笨头笨脑的,李绍琼想找个好女婿,目的就是想保住家产。你们两家如果结为秦晋,那么你家瑾瑜那时就会富甲一方。”
胡高成毕竟是个生意人,看重利益。经罗益华这番说辞,有点心动。于是跟罗益华说:“罗大哥,你老兄和李大哥这番美意我心领了。我今天真的不能给你一个明确的答复,我同家里人商量一下,改天再回答你,好吗?”
罗益华见胡高成已经松口,觉得事情有了转机,叫胡高成和何璟姝商量之后,尽快回话。
胡高成回到家里,把罗益华为李绍琼女儿做媒来提亲之事,向妻子何璟姝一说,璟姝却犯愁了。她说:“既然李家的女儿和儿子不般配,瑾瑜绝不会答应。我听琼儿说,她哥喜欢何俊成的女儿兰馨。兰馨虽然是佃户的女儿,可是人家才貌双全。瑾瑜就喜欢这样的女孩子。”
“你的意见是不同意谈李家的姑娘,那么我明天就给罗益华回话。”
“不要急,这事要好好考虑一下。”何璟姝说,“我想李绍琼叫罗益华出面做媒,而且许下今后嫁女以家产做陪奁,说明他一心想要瑾瑜给他做女婿。我们对姓李的不了解,如果我们不答应,伤了他的面子,他将如何对付我们?罗益华是福星场的头面人物,他出面做媒,我们不答应,必然会得罪他。如果他们两个联手对付我们,那将怎么办?”
“儿女婚姻,彼此心甘情愿,难道强迫不成?”胡高成对璟姝说,“我看你就不要考虑那么多。我明天给罗益华说,就说我们给瑾瑜写信去,等他回信后再说,来个缓兵之计。”
“不妥不妥,你如果把事情告诉瑾瑜,他肯定不会答应。这样会把娃儿牵扯进来,更加麻烦。”璟姝说,“看来这桩婚事只能答应,不然麻烦事多。”
& & “依你说有些什么麻烦?”
“先说李绍琼,你得罪了他,他表面不在意,他在‘因缘百货’的基础上再加上经营布匹。他本钱多,低价出售,就会把我们的生意抵垮。真的那样,我们的德兴隆只好关门大吉。罗益华和你平素关系很好,你不买他的账,如果他恼羞成怒,凭他在福星场的势力,我们把他没法。”璟姝说“与其这样,干脆我们答应了,儿子回来慢慢说服他。”
&“我莽闯行事,还是你考虑得周到。”胡高成说,“那么我明天就告诉罗益华,我想与李绍琼三人对六面,把要说的话直接说清楚。”&
李绍琼听说胡家同意了这门亲事,他担心夜长梦多。请罗益华转告胡高成赓即选择吉日良辰,尽快开庚。
&开庚那天,胡高成请了个厨师,在家里备办了两桌丰盛的酒席,宴请大媒罗益华夫妇和胡家几位至亲。吃了早饭,罗益华骑着一匹枣红马,他的太太乘着滑竿,随着八个抬礼物的人离开青㭎碥去福星场上场李家。这段路只有两三里,一会儿就到了,罗益华夫妇骑马坐轿走在前面,四架抬盒在后相隔几十步远,所以沿途几乎没人看得出这是开庚送礼。这样安排是何璟姝的主意,在她看来胡、李两家定亲之事,不宜张扬,所以暗自吩咐帮忙抬礼物的人,有意掉在罗益华夫妇之后一段距离。
胡高成遵照媒人的意思,安排四架抬盒装礼物。其实胡家备办的礼物并不多,诸如衣料、鞋袜、火腿、鸡鸭、挂面、鱼肉和各种糖果。这些东西只在抬盒里铺摆一层,显得空荡荡的。午饭后李家回庚帖,回赠的礼物把四架抬盒装得满满的,比上午胡家送李家的礼物多几倍。这还不算,第一架抬盒的礼物上摆着一张李绍琼亲笔写的字条:“回礼黄谷一百石”。
&&有个星期天,胡琼回家来,胡珺告诉她说:“姐,我告诉你,我们有准嫂子了。”
“瞎说,当今社会倡导男女平等,男女之间正常交往,这是常事。你不要少见多怪。”胡琼以为他妹说的瑾瑜和兰馨交往之事,故对她这样说道。
“姐,你说的我都懂。哥已经和别人订婚了。”
“怎么回事?前两天我才收到哥的信,他没谈这事。”
&于是胡珺便把罗益华做媒,由双方父母做主,胡瑾瑜与李善缘定亲之事告诉胡琼,并说开庚那天,李家回礼丰厚,外加一百石谷子。胡琼听了立即跑到她母亲房里高声说道:“妈,你和爹怎么这样糊涂啊,你们那样做不是把哥害了吗?”
“大人做的事,你们孩子家不懂。”何璟姝这样告诉女儿。
“妈,你是个知书达理思想开明的女性,怎么背着我哥包办他的婚姻大事呢?即使爹这样作,你还应该出面阻止,你怎么还去推波助澜啊。”胡琼说,“我哥还蒙在鼓里,我马上写信告诉他。”
“现在不能告诉他,那样会影响他的思想情绪,耽误他的学业,放假回家我会跟他说。他是我唯一的一个儿子,难道我还会害他不成?”何璟姝告诫女儿说,“你们两个千万不要把这事告诉兰馨。”
“开庚了,福星场也许就有不少人知道了,你们还想保密不成?”胡琼问他妈。
“对他们暂时保密,放假后我会好好跟他们谈。现在不告诉她和你哥,主要担心影响他们的学业。”何璟姝说,“为这事把我和你爹的心都焦烂了,你们两个不要再给我们添乱好不好。”
&“你和爹贪图李家的财产,李家有钱,出手大方。开个庚,除了礼物以外,听说还给了一百石黄谷,这说明今后的陪奁就更多。你和爹也许就看重了这么一点。”
“你爹也许是这样,我绝不是这样。”何璟姝说,“我最看重的是儿女的幸福,并不看重钱财。婚姻是儿女自己的终身大事,作父母的只能给他们参谋参谋而已,儿女自己的事终归他们自己作主。你哥喜欢什么女孩子,这是他的事情,我和你爹决不能包办。”
“你这么开明,为什么不劝告一下爹呢?爹最听你的话,只要你反对,爹就不会答应这门亲事了。”胡琼说。
&“不答应不行呀,我同你爹商量过,如果不答应,会招来祸事。”
“难道李家还会强迫成亲吗?”
“罗益华是个爱面子的人,他出面做媒,如果不买他的账,伤了他的面子,你晓得他将怎么对付你爹?李绍琼家大业大,如果得罪他,他也经营布业就会让我们的‘德兴隆’关门大吉。你们想想,如果罗益华和李绍琼联手对付我们,你爹受得了吗?万般无奈,只好答应,等你哥放假回家再作商量。我这个当妈的爱儿子,绝不伤害儿子。”
&胡琼听他妈这么一讲,就再不好问她了。
&七月初三岷江县中放暑假。初四下午胡瑾瑜就赶回家了。他一进门见到胡珺就问道:“小妹,琼还没放假吗?”
“据说明天放。哥,妈知道你今天回来,她正在厨房给你做好吃的哩。”
胡瑾瑜听胡珺说他妈在厨房里忙着做好吃的,他放下提包便往厨房里走,还没进厨房门,就高声大气地喊着:“妈,我回来啦。”
璟姝听见儿子叫她,她栓着牛鼻裙,手拿锅铲疾步走到厨房门边,笑着对迎面走来的瑾瑜说:“玮儿,你回来啰。妈这两晚上都梦见你,醒来就睡不着了。”
“这是妈太想念哥了。古人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妈白天想念哥,所以晚上就梦见哥。妈为什么没梦见姐呢?心不平。”胡珺说,“妈想儿心切,现在哥回来了,妈就高兴啦。”
“你怎么知道我没梦见你姐呢?手板手背都是肉,不管是儿是女都是娘身上掉下的肉,娘一样心疼。”璟姝指着胡珺说,“妈那点亏待过你呀?”
“你们娘儿母子在理什么小话?”胡高成回来,见瑾瑜的提包放在堂屋里,知道儿子回家了。这时听见胡珺在厨房里说话,估计儿子在厨房,他便朝着厨房走来。这时听见璟姝说“妈那点亏待过你呀”,所以这样说道。
“儿子见过老爸。”胡瑾瑜见他爹来了,上前这样说道,同时向他爹深深一鞠躬。
“到堂屋里去坐吧,厨房里这么热。围在这里影响你妈操作。”胡高成命令似地说道,“珺儿帮妈传火,玮儿随我到堂屋去。”
瑾瑜跟随他父亲朝着堂屋去了,胡珺悄悄地问她妈:“爹叫哥去堂屋,是不是要告诉他给李家那件事?”
&“别多嘴!哥才回来,等两天才告诉他。”
瑾瑜走出厨房,发觉鞋带散了,勾下腰拴鞋带,听见胡珺和他妈的说话。本欲转身问个明白,转念一想,既然妈说要过两天才谈,又何必性急呢。于是他对直往堂屋走去。
&晚饭后,胡高成说瑾瑜走了一天路,累啰,天气又热,叫他早点冲凉,回卧房休息。他又对胡珺说,早上不要闹醒瑾瑜,让他久睡一阵。
第二天早饭后,胡高成上街,刚走到“因缘百货”门前,李绍琼一眼看见,急忙出店热情地招呼:“亲家,我昨天半下午过后,正忙于清理货物,见一人从店门前过去,没看清楚,背影儿有点像瑾瑜。是不是他回来啰哟?”
“是他回来啰。”胡高成这样应道,随即又说,“亲家,失陪了,我忙着去开店门。”
李绍琼知道瑾瑜回家了,他赶忙出去买了十斤昭通糖梨,十斤朱砂葡萄和一盒东条一盒樱桃蜜饯,找平时帮他运货的送到青㭎碥去。这时瑾瑜还没起床,璟姝收下礼物,给来人打发了几个小钱,请他务必向李老板转致谢意。
七月初五,胡高成刚打开店门,罗益华就来了。他一进店门便说:“听说瑾瑜昨天回家了,你要好好给他讲。而今的年轻人性情犟得很,服软不服硬。如果闹僵了,大家脸上都过不去。”
“我还没来得及给他谈,稍隔两天才告诉他。”胡高成这样回答。
“这事不能拖,按理开庚后你就应该写信告诉他。你却担心影响他的思想情绪,影响学习。订婚嘛本是喜事,会影响什么呢?看来你们顾虑太多。现在他放假回家了,没啥影响了,你应该早点告诉他。”罗益华说这话时,胡琼同何兰馨背着蚊帐被单之类进店来,因学校放假了,把这些东西搬来放在店里。她们走进里屋之后,罗益华问胡高成:“你家大小姐我见过,那位是谁家的姑娘?”
&“板凳冲何俊如的女儿。她跟小女同学,彼此关系很好。”胡高成说,“人不可貌相,你看她这么小的年纪,去年升学考试竟然考了个第一名。那么多大董董的男孩子,却不如她。听我女儿说,兰馨的诗文写得好,老师都恭维她。”
“这个女孩长得水灵灵的,鹅蛋脸,水蛇腰,就像《红楼梦》里的晴雯,在隔两年肯定是个大美人。想不到她还那么有文才。”
&胡琼和兰馨放好东西出来,胡高成叫住她:“琼儿,这位是罗益华伯伯。”胡琼向罗益华鞠躬说道:“罗伯伯好!”
“胡老弟真是家教有方,儿女都出众。”罗益华随即指着兰馨向胡琼问道:“你的这位同学叫什么名字?”
&“我叫何兰馨。”没等胡琼回答,兰馨就自报姓名。
“兰馨,你同胡琼一路到我家去玩吧。”胡高成说。
&“刚放假,我先回家去,改天才来看望胡叔叔和何嬢嬢。”
&胡琼和兰馨向罗益华和胡高成道别后,走出店门。
胡琼进槽门就高声说道:“妈,我回来了。”说着就往堂屋走,见茶几上放着葡萄、梨子和两盒蜜饯,她惊异地说道:“哟,买这么多糖果,是欢迎本小姐归来特意买的吗?”
“刚才李绍琼伯伯找人送来的。”何璟姝这样告诉女儿。
“他真心疼女婿哩!哥昨天回来,今天这么快就送东西来了。”胡琼说这话时,胡瑾瑜正穿好衣服从卧室出来,听见胡琼的话,便向胡琼问道:“你说些什么话,谁是李家的女婿?一个姑娘家,怎么这样信口雌黄?”
“谁信口雌黄?你问问妈。”胡琼有些不服气,如此回答他哥。
“妈,昨天我听见胡珺跟你说话,我就觉得有点奇怪。刚才胡琼又这么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胡瑾瑜这样对他妈说。
&“妈不会在儿女跟前撒谎,既然你要寻根究底,妈就如实告诉你。”于是何璟姝就将李绍琼请罗益华出面做媒,将李善缘许配给瑾瑜,她与胡高成不便拒绝之事一一告诉瑾瑜,并问瑾瑜喜欢李家姑娘否。瑾瑜听他妈述说之后,脸色发红,眼含泪花,他说不要说四百多挑水田,就是给我一座金山我也不会答应这门亲事。儿女婚事凭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是哪百年的规矩了。父母虽然出发点是为儿子好,但应该征求一下儿子的意见,尊重儿子的选择。
&“你爹当时要写信告诉你,是我阻止了他。”璟姝说,“如果当时征求你的意见,你肯定不会答应。”
&“妈,你平素间非常开明,你怎么会这样呢?”瑾瑜反问他妈。
&“我不想让你牵扯进来,又怕耽误你的学业。”何璟姝说,“当时罗益华催得很急,不敢得罪他和李绍琼,只好勉强答应下来。我和你爹的主意,等你回家再说这件事。既然你不答应这门亲事,我绝不勉强你。你要相信当妈的不会为难自己的儿女。”
“为我的事把爹妈为难了。我相信妈。”
“你是不是很喜欢何二舅的女儿?跟妈说实话。”何璟姝这样问儿子。
“兰馨很聪明,学业好,长相也不错。”瑾瑜如此回答他妈说,“我和她现在都年轻,立志发奋,上进求学,谈婚论嫁之事还早着哩。”
&“这样有志气就好,妈就喜欢你们这样。放心吧儿子,妈会给你做主。”何璟姝说着哈哈一笑说,“这些梨子葡萄和蜜饯,口味很好,看着干什么,拿来吃呀!”
七月初六日下午,罗益华到“德兴隆”对胡高成说:“胡老弟,明天是卢沟桥事变之日,我和李绍琼兄商量,明天晚上在他家举行家宴,商量发起为抗战捐款之事。你务必偕同弟妹和瑾瑜准时参加哟。原来我打算作东,绍琼兄一再不依。他专门请了‘一品香’的大厨去做菜,白天怕耽误你的生意,特意安排在晚上。”
“老兄,你搞错了吧,1937年七七卢沟桥事变,那是阳历,阴历是中华民国二十六年五月二十九日。”
“管它阳历还是阴历,反正我们七月初七晚上在李绍琼家里聚会,到时你偕同弟妹和瑾瑜一定前来。”
&“哦,二位老兄倡议,我定当附和。这次你打算捐多少?”胡高成问道。
罗益华伸出右手五指撮在一起,晃了晃说:“五十石!我一大家子人就靠地租过日子。在这国难当头,有国才有家。假如日本强盗打进川来,身家性命都保不住,钱财有何用?去年收的租谷捐献后只留了点基本口粮。今年先捐献五十石。”他回答之后又反问胡高成:“你打算捐多少?”
&“金砖不比银砖,叫花儿不比神仙。我怎么能跟你老兄相比呢?我捐三十石吧。”胡高成也伸出右手,拇指压住卷曲的小指,比划了一下这么说道。
&罗益华认为在福星场,他和李绍琼、胡高成这三家,在乡亲们的眼里算得上是发财人家。如果捐献少了,起不了带头作用,说不定还会起副作用,让人笑话,说你看罗益华、李绍琼和胡高成这样有钱的人才捐献那么一点,我们这些人随便意思一下就可以了。正因为这样,为了表现他的爱国之心,他们捐献从不落后。
七月初七下午自鸣钟响了四下,何璟姝梳妆打扮一番,吩咐儿女看家,她便上街去,约同丈夫去“因缘百货”。胡高成认为李绍琼今天请客,主客应该是玮儿。他不去如果罗益华和李绍琼问到起,怎么回答好呢?在这种场合,他只好叫何璟姝出面应付。
“我们说玮儿到同学家去了,不在家。”何璟姝说,“既然罗益华说这次集会是我们三家商量捐献之事,孩子来与不来没啥要紧。”
&胡高成早就买好了两包时兴点心,提在手里,与妻子一道去李绍琼家。罗益华夫妇早已来了,见胡高成夫妇到来,未及招呼便开口问道:“你们来了,怎么瑾瑜没来呢?”
&“瑾瑜说大人一起商量募捐之事,跟他没什么关系,他忙着去同学家了。”何璟姝如此回答。
&“哎呀,绍琼认为这次瑾瑜第一次上他家来,所以特别去请了‘一品香’的师傅来做菜。他这个主角没来,真是——呃呃,有点扫兴。”
&胡瑾瑜没应邀到家,李绍琼虽然感到没能如愿,毕竟没说其他什么。罗益华明显表现出不高兴的样子,吃饭喝酒也没有多大的兴致。饭后简单说了一下捐献之事,胡高成三十石,罗益华五十石,李绍琼六十石。李绍琼说,他母亲收的租谷就她和她的幺弟夫妇三人开销,余粮不少。他负责出面动员他妈李张氏捐九十石。说定第二场逢场时,由罗益华带领场上几个人发动群众募捐。
&胡高成口称要回乡下,急着带着妻子,打着手电回青㭎碥去了。他们刚走,罗益华将李绍琼拉出门外低声耳语:“我直观感觉,胡瑾瑜这个娃娃另有所爱。胡家的佃户何俊如的女儿何兰馨,漂亮,又有才学,两家关系极好。何璟姝说瑾瑜去同学家,十之八九去了何家。”
&“年轻人他去哪里都没关系。如果他来了,跟长辈们一起,也许会感到拘束。跟同学一起放得开,心情舒服些。”李绍琼说。
“何家姑娘跟瑾瑜有不有关系,我很快就会考察出来。”罗益华说,“孙悟空那么聪明也逃不出如来佛的手掌心。”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胡瑾瑜人才出众,我想他一定志在功名,对金钱也许无动于心。这样看来我家善缘和他也许是有缘无分了。”
&“你灰心啦,我才不信,在福星场我罗益华没有办不成的事。你老兄信佛,你就不要管,自有我出面把事情解决好。”
“得撒手时且撒手,得饶人处且饶人。儿女的婚事随缘,也许当初我决定要和胡家联姻,就打错了主意,现在想起来真有些后悔。”
&“你这人真是......一个大男人,怎么老是这样婆婆妈妈的。”罗益华说,“今天把你累了,早些安息吧,我也要告辞回家了。”
第二天早饭后,罗益华去“德兴隆”,请胡高成帮忙邀约何俊如第二场上街来,他有要事找他。第二场何俊如如约前来,罗益华要请他去一品香餐馆喝酒。何俊如是个庄稼人,与罗益华素无往来,今番见罗大爷对他如此,不知究竟为了何事?于是他便对罗益华说:“罗大爷,你找我究竟有什么事?请你直说吧。一品香就用不着去了。”
&“我罗益华第一次找你商量事情,难道就这么站起说话吗?总要找个地方坐呀。你的家境我知道,酒钱绝不要你破费。”罗益华不由分说,拉起何俊如就往一品香走。
一个时辰之后,何俊如到“德兴隆”来告诉胡高成说:“东家,大事不好!罗益华要我把兰馨许配给李绍琼的小儿子李寿缘,许一百六十挑田作聘礼。这不是要我卖女儿吗?我人穷志不穷,我家兰馨聪明有志气,我砸锅卖铁也要供给他读书。他们仗势有钱,要强迫我把女儿放给李家,真是欺人太甚!”
&“何二哥,你先别着急,等一会儿把午饭吃了,你到我家去,把事情告诉内人,让他先想想办法。我赓即就关店门回来。”胡高成说,“这个罗益华像着了魔一样,要我家瑾瑜娶李家的闺女,今天又要你把闺女嫁给李家的儿子。他无事找事,像头疯牛!”胡高成把纸捻子点燃,拿起水壶烟杆请何俊如烧烟。
&“我等你吧,我同你一道去你家。”何俊如端起水壶烟杆嚯嚯地吸了两口烟后又对胡高成说,“姓罗的说我家三个儿子,应该去个当兵。没错,我家三个儿子应该去一个。我已经出钱请了一个人顶替了,他还要就这件事跟我扯横经。看来如果我不答应这门亲事,也许他横不讲理,要拖我家老二去当兵。”
“哪有那个道理?三丁抽一,你已经拿钱请了人去了,事情就已经了啰。”胡高成说这话时,斜对面饭馆里给他送饭菜来了。他便招呼何俊如一起吃饭。他说下午没什么生意,饭后他就关店门回家。
何俊如跟随胡高成去到青㭎碥,老何将罗大爷出面要他将女儿嫁给李绍琼的儿子之事,原原本本向何璟姝述说一通。何璟姝听了便说:“何二哥,罗益华说李家愿意出一百六十多挑田作聘礼,果真这样,你就不会再跟我家做佃户啰。李家是福星场的大户人家,这事即使你不同意,但也该回去问问兰馨,看她愿意不?婚姻事还是要尊重当事人的意见,父母不能替她作主。”
&“哎呀大妹子,难道你还不知道吗?瑾瑜和我家兰馨相好。前天瑾瑜到我家来,我听见他两个在楼上说什么他两人要生死相依。我女儿的性格我了解,她绝不贪图钱财,她看重的是人品和学识。”因何俊如与何璟姝同姓,胡高成又看重何俊如,视如朋友,所以老何称何璟姝为大妹子,何璟姝叫何俊如为二哥。
&“我坦率地跟你说吧,我家瑾瑜也喜欢兰馨。既然这两个孩子相好,我们就要想法玉成他们。我家和李家开庚之事,那是场游戏。现在他们又在打兰馨的主意了,我们就早点让孩子走吧。”
“怎么个走法?让这两个孩子走,我真有点不放心。”胡高成说。
“我家兰馨才十五岁,哎——”何俊如叹了口气,只是摇头。
“只叫这两个孩子出门谁也丢心不下。我把我想的办法告诉你们,你们听了觉得可以,就依计而行。如果不行再想他法。”于是何璟姝便把她的注意说了出来,胡高成和何俊如听了都说这个主意好,胡高成夸她老婆是个智多星,女诸葛。
“既然你们同意我的意见,事不宜迟,明天一早就让何家老大与兰馨一道来我家,钱我准备好了。我收拾了两套高成的衣服,何二哥就把它带走吧。”
第二天兰馨同她大哥一早就来到青㭎碥。何家老大将兰馨和瑾瑜的衣物和书籍收拾成个挑子,吃了早饭准备动身。何璟姝告诉他们,去花鼓场找家栈房住两天,兰馨他爹赓即就来。这一出去至少三年五载,或许时间更长,一切听从兰馨他爹的安排。凡事瑾瑜和兰馨都不能擅作主张。
&瑾瑜拜别父母,随兰馨兄妹一道登程。临走时胡高成拉着瑾瑜的手,叫声儿子,瑾瑜叫声爹,父子两眼泪长流。兰馨扑入何璟姝的怀里泣不成声,璟姝抚摸着兰馨的头,轻柔地叫了声孩子也哽咽起来。
&何家老大头戴草帽,肩挑行李;瑾瑜背个背包,打把青洋布伞;兰馨肩挎小包,手持绘有龙凤牡丹花的油纸伞。他们冒着酷暑,告别亲人,远离家乡,他们走了。这一走,归期何时,渺茫无期。
&兰馨头天离家,第二天何家传出话来说兰馨不见了,叫何老大去青㭎碥找人,一去就不回。说胡瑾瑜也不见了,何家老大与胡家一起去找人去了。中午时分何俊如气急败坏地跑上街去,哭丧着脸对胡高成说:“东家,你叫我怎么有脸见人啊,我家兰馨才十五岁,跟你家少爷私奔了,真是家门不幸哟,气死人啰。”
“我那个报应儿子也不争气,我和你的心情一样,你来找我说这些有什么用哟。”胡高成很不耐烦地说,“何二哥,家丑不可外扬,你到长街市上来说这些干什么呀,气就压在心头嘛。”何俊如听胡高成这样说他,他本欲还要对胡高成说什么,突然转身走了。他到中药铺买了五钱砒霜。天快黑时他的大儿子回家来了,说找不到兰馨的下落。晚饭后何俊如冲了凉,和大儿子坐在院坝里聊了一阵就去睡了。第二天一早他二儿子起来,见他爹穿套新衣躺在堂屋里的凉板上。凉板是楠竹片用绳子串联起来的,热天安上两根条凳,将凉板铺在上面乘凉睡觉,非常凉爽。他觉得奇怪,爹怎么在堂屋里睡凉觉呢?简直像停尸一像。不一会儿他哥进堂屋来,见此情景连喊两声爹,不见答应,走进一看,他大声惊呼:“爹过世了!”嚎啕起来。这突如其来的凶耗,何家一家老小哭哭哀哀好不伤惨。这时何家老大拿来一张白纸盖在他爹的脸上。他吩咐他家二弟,上街去“德兴隆”向东家报丧,同时在那里买几丈白布回来开孝,顺便买香蜡纸钱。他告诉家里人,天气热,不要再进堂屋。
&何家老二走了不到一个时辰,胡高成背着一个装着白布和香蜡纸钱的背篼赶来了。他说何家老二请阴阳道士去了,等一阵才能回来。他说天气太热,尸体容易发腐,赶快入殓。于是请来两个邻居帮忙把寿木抬到堂屋。胡高成叫请来帮忙的邻居去借桌凳,这时他与何家老大抬尸装入棺材。
何璟姝和胡琼来到何家,见王二嫂气倒在床,哽咽不止,她坐在床沿劝慰说:“二嫂,二哥过世了,人死不能复生,你别再难过了。”
“大妹子,你叫我怎么不伤心嘛?女儿走了,丈夫死了......”
“你不要担心兰馨,她跟我儿子一起走了,他们是为了争取自由婚姻,被逼逃婚。我想她是和我儿子逃到外地读书去了,我家里的钱全被瑾瑜带走了。我不担心儿子,你就用不着担心女儿了。”
&“听你这么说,我就用不着担心兰馨了。你如果早点对我家老头这么说,他就不会吞砒霜啰,哎呀,他白白地丢掉一条命。”
&“何二哥就是性子急,我家唯一的一个儿子走了,他都不问一问,就气得那么凶。哎呀,也是命该如此。你就不要再气了。如果你气坏了身子,将来兰馨回来不见爹又不见妈,你想想那种情况女儿有多伤心哟。”
&经何璟姝一阵开导,王二嫂终于拭干眼泪,翻身起床。
下午阴阳来,胡高成吩咐在板凳冲的地里选择葬地。因天太热,丧不能在家久停,古话说人死入土为安。应个七(做一天法事)就安葬,三年之后再做道场。
晚上,何家老大叫大家休息,他在堂屋守灵。等到人睡静时,他挪开棺材盖子,何俊如从里面爬出来,将盖子盖好。何家老大送他爹到院坝边,胡高成蹲在那儿等他。他们两人乘着天光月色,赶去花鼓场。
罗益华和李绍琼得知瑾瑜和兰馨离家出走,何俊如不见了女儿气得服毒自杀的消息,这时两人懊恼不已。李绍琼说当初不了解情况,就贸然请老兄出面作伐,结果酿成这样的严重后果。罗益华说,他不该谎称为寿缘向何家提亲,才使得何兰馨出走,何俊如自杀。两人商量,向何家赔偿一点损失。于是他们以吊丧为名,厚着脸皮去向何家道歉,各自给何家十石谷子以作丧礼。何家儿子拒绝不受,何璟姝再三劝说,何家老大方才收下。
胡高成同何俊如连夜赶到花鼓场,见到瑾瑜和兰馨。胡高成将钱交付给何俊如之后,叫他按既定办法从事,如有困难立马函告。高成向何俊如说:“早饭后你们立即动身去沙河场。花鼓场去沙河场四十华里,中午前可以到达。在那里休息半天,第二天一早坐滑竿当天就能到威州。你们走了,我立即赶回去。家里事你尽管放心,一切有我。”
&何俊如带着瑾瑜和兰馨到了威州,刚住下旅馆,他便找店主人探听佃街房之事。他告诉店主人,孩子要到威州中学读书,他要做生意。因此要选择离中学不太远,又适合经商的地方。店主人说老城门墙壁上经常张贴房屋出租的广告,去帮他看看。说着他就在柜台上拿起纸笔和砚盒就往外走。主人去了半个多小时,回到店来,从怀中摸出一张字条对何俊如说:“何客官,有四处店房出租。”店主人顺手将字条递给何俊如说,“鼓楼街那间最合适,离学校较近,几分钟路程;房子成色较新,建成不到十年;除了铺面而外,还有大小五间。主人一家今年正月间刚过了年,远去省城了,一应家具齐全;这里是县城的繁华区域,是做生意的好口岸。主人委托他的亲戚代为出租,租金也比较便宜。”
何俊如听店主人说了之后,下午就与店主人去看房。当即说好价钱,第二天就写好佃约,交付租金。租房手续办妥之后,何俊如赓即带领瑾瑜和兰馨将房屋清扫干净,把行李搬去。
三人安顿下来之后,俊如叫瑾瑜给胡高成写信,向他们汇报在威州的情况。此后瑾瑜和兰馨复习功课,迎接插班考试;何俊如上街了解行情,作经商的准备。-
&何俊如在城里逛了几天,根据他了解的行情,决定先摆布摊经营布匹。干这行胡高成给他传授了经验,他也觉得卖布是有赚无亏的买卖,所以先经营这行。开张前两天,瑾瑜写了“仁和商号”四个榜书,镌刻在一块五尺长一尺四宽的楠木板上,横挂在店铺门上。因为铺面宽敞,接着做了几个货架,增加经营项目,诸如鞋袜、帽子、毛巾、衣物、毯子、床单之类。
&何俊如为人和平,待人热情,加之买卖公道,价格适中,故而自开张以来,生意较好。
&七月下旬,瑾瑜和兰馨去威州中学报名,兰馨插读初中四期,瑾瑜插读高中四期。他们离家时,何璟姝说罗益华是袍哥大爷,神通广大。担心他利用各地袍哥的关系寻找瑾瑜和兰馨的下落,所以她叫他们改换姓名。瑾瑜改为古玉,姓氏去掉月,名取意符。兰馨改为何难,在四川方言里边音和鼻音不分,难与兰同音,又隐寓藐视困难之意。
&那个年代老百姓出行办事,无需证明和公函。学校严格执行升留级制度。初中插班考国文和算术,高中插班考国文、数学和英文。考试结束,两人成绩优异,学校挂牌通告时,予以褒奖。由此威州中学的师生都知道古玉、何难这两个优秀生了。
&何俊如认为请保姆做饭菜,不如在饭馆包伙。他的店铺斜对门就是一家餐馆,他找餐馆老板商量,说定每月一人两斗米,每天一餐面食,其余两餐两荤两素,四菜一汤。
胡高成依照他妻子的主意,让何俊如诈死,以此避人耳目,使罗益华和李绍琼感到内疚和难堪。何俊如拿着胡家给的钱,带着瑾瑜和兰馨到威州求学。他将就胡家的钱做生意,解决他们三人的生活费用和瑾瑜、兰馨的上学用度。
&瑾瑜走后,“德兴隆”关门停业。罗益华和李绍琼见此光景,深感不安。
&一天李绍琼提着礼物到青㭎碥去,看望高成夫妇。他一进门就对高成夫妇说道:“我今天来是向你们道歉的,原来以为我们两家结秦晋之好,是桩美事,哪知给你们带来这么多麻烦。贤侄与何家姑娘出走,何俊如又不幸身亡,你们的生意又停业。此事都怪我,全是我的罪孽。我今天把庚帖带来了,不需你们说退婚,我们共同把红庚毁了吧。毁了婚约,侄子就可以回到你们身边来了,这样我心里也好过一点。”
&“这事也不能怪你,是我家瑾瑜辜负了你的一番美意。既然李大哥把话说到这个地步,我也赞成你说的办法。开庚时你回赠的礼物多,我就不说了,但是那一百石谷子,我们一定如数退你。”胡高成说。
“你我弟兄都是生意人。生意人常说的一句话:‘生意不成仁义在’。我将这句话套用过来,‘我们亲戚不成友谊在’。那谷子的事就别提了,再说我李绍琼不是看中钱财的人。只求老弟原谅,今后希望你还把我李某人当做朋友就行了,我别无他求。”
&李绍琼推心置腹的谈话,使得气氛缓和。后来胡高成夫妇从李绍琼口里知道,他根本没请罗益华去何家提亲,是罗益华以此探试瑾瑜是否和兰馨相好而已。结果闹出这么大一场事来,竟然使何俊如轻生了。李绍琼信佛,一说到何俊如之死,忍不住眼泪长流。
&罗益华自知错了,自感赧颜,从此与胡高成、李绍琼疏远了。
&李绍琼来青㭎碥解除胡李两家儿女婚约之后,“德兴隆”照旧营业。
&一天晚饭后,胡高成对何璟姝说,瑾瑜和善缘的婚约已经解除,李绍琼心地善良,没有害人之心,写信叫玮儿他们回来算了。璟姝说那可不行呀,前段时间为儿子之事闹得沸沸扬扬,他若回来一定要招致闲言碎语。那样会影响孩子情绪,不利于学习。再说何俊如在邻里们心目中已经死了,假如现在突然回来,必然引起一场风波。让他们在外面,两个孩子静心学习,学成归来,那时人们对往事已经淡漠了,就安然无事了。
胡高成听了妻子这番话向她问道:“作为母亲,难道你就不思念儿子吗?”
“儿子大了,俗话说好男儿志在四方,把儿子拴在父母身边有什么好处?”璟姝说,“儿子在外学习,有他未来的岳父照看,有他心爱的人陪伴,我还牵挂什么呢?”
1945年春,瑾瑜考入蜀都大学文学院,兰馨升入威州中学高中部。因兰馨常以何难之名在蜀都周刊上发表诗词,颇受读者好评。1947年春,她刚读完高中二年級便进蜀都大学文学院预科。这时国共两党内战时期,校园内的斗争十分激烈。受共产党影响的学生,经常闹学潮,反饥饿,反内战,反对独裁,争取民主,不时举行罢课或上街示威游行。国民党大肆进行反动宣传,拉拢学生,甚至派遣特务暗中监视和跟踪革命学生,残害学生。
&在这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年代,胡瑾瑜觉得他的学习机会来之不易,他一贯勤奋好学,总是两耳不闻窗外事。自兰馨进入文学院预科之后,为了减少干扰,他们商量在校外租房包伙。在校内除上课和进图书馆而外,常常难见二人身影。
有个礼拜天瑾瑜约兰馨去江滨散步,他对兰馨说:“我们班上有个同学给我一本刊物,叫我不要声张。看了一下,里面有些东西我不理解,感到迷茫。譬如打土豪、分田地、均贫富......土豪是地方上的恶霸势力,这些家伙欺侮善良,应该打倒。孙中山就提出实行耕者有其田,将占有大量土地的人的多余土地分给无地或少地的人耕种,这些都好理解。至于均贫富我就觉得有些难啊,因为人的素质有差异,比如有的人精明,有的愚笨;有的勤奋,有的人懒惰;有的人奢侈,有的人简朴。俗话说泥鳅和黄鳝扯不到一样齐。”
“现在你何必花心思去思考那样的问题哩,你平素都说用心读书,不谈政治,怎么你今天又谈起政治来了呢?”兰馨看了一眼瑾瑜,继续说道,“人本来就有差异,比如有的人安于现状,只要不受饥寒他就感到满足了,不思进取。你爹就不是那样,本来有那么宽的地方,一家人衣食无忧,他却要经商,一天忙到黑。我爹虽是农民,他也不满足于做庄家,还要抽时间去跑牛生意。从宿命论的观点看,你我的父亲都属于劳苦命。”兰馨说到这里,瑾瑜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以前我看过一本书,上面有‘天地生人有几等,富的富来贫的贫’这样的话,我就觉得说得有道理,睁开眼看看现实,就是那么一回事。”
“我宁肯拿钱租房住,就是为了躲避政治。今天只是随便和你闲聊而已,对政治至少我在求学期间不感兴趣。我奉劝你这些时候少写点诗,即使写了也不要拿去发表。因为假如你的诗反映了人民的现实生活,接触到社会问题,别人会怀疑你是ccp;如果你写的诗回避现实,别人会说你粉饰太平,甚至可能骂你受cc影响。”瑾瑜拍了一下兰馨的肩,笑着说道,“而今的社会现实,可叹文章无事处,劝卿还是把笔收。”
&兰馨严肃地应道:“臣妾遵命!”两人都忍不住哈哈地笑起来。
&1948年底,瑾瑜大学毕业继续深造,在蜀都大学文学院攻读古典文学硕士学位。这年他的大妹胡琼考入渝州大学教育系,胡珺在岷江县中读高中二年级,与何涌涛同班。
&1949年深秋时节,解放军进入四川,赶走了胡宗南,西南得到解放。这年腊月十二日,胡高成收到何俊如来信,说他在这月中旬回家,请他告诉家人。第二天逢场,高成见到何家老大,便将这个消息告诉他,并叫他告诉家人。
&腊月十七日黄昏时候,一个身穿灰布长衫,头戴青绒瓜皮帽,颈项上围张黑色长围巾,背个大背包的人,向板凳冲走来。何家老大见了,向他母亲高声说道:“妈,你快来看哟,爹回来了!”他妈责备他胡言乱语,他拉住他妈说:“妈,真的呀,爹回来啦,我都看见啰!”
“涌涛,快来,你大哥疯啦!”王二娘慌里慌张地说:“他说看见你爹了,看来你哥闯着邪啰!”
涌涛从屋里出来,来人已到院坝边,何老大疾步上前,亲热地叫声爹,赶忙接过背包。王二娘和涌涛看见大吃一惊,这个究竟是人还是鬼呢?天色快黑了,两母子胆怯,不敢上前相认。
“你们怕什么?我没死!这个月初我就写信告诉东家,请他告诉你们,中旬我要回家了。他没告诉你们吗?”
“他跟我说了,我想给妈他们来个惊喜,没告诉家里人。”何家老大如此说道。
“哎呀,这是怎么一回事哟?老头子真的没死呀,背时的差点把我吓死啰。”王二娘看清站在面前的这个快到花甲的汉子,真是她的丈夫,急忙上前拉住他的手,痛哭起来。她一面抽泣一面抱怨地说道:“你们搞些什么鬼名堂啊,你要假装死嘛,事先给我说一声嘛,差点把我气死了。”
&何家老大叫涌涛快些进屋点灯。王二娘和大儿子跟随何俊如走进堂屋。何俊如跪在家神面前向祖宗祷告,说托祖宗的福,出去几年一切顺遂,而今平安回家,多感祖宗保佑。这时王二娘急着问道:“你这死鬼,你回来了我们的女儿呢?”
&“女儿和瑾瑜在蜀都大学读书,过两天他们就要回来啰。”何俊如说,“快点做饭,我走饿了。大娃儿你把当年的事告诉他们,让老子歇息一阵子。”
&腊月二十一日中午时分,兰馨和瑾瑜回到了青㭎碥。兰馨走时还是个少女,而今站在何璟姝面前的何难已经是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这个准婆婆看见自己的儿子和准儿媳,真是喜上眉梢。
&胡高成发话,叫璟姝快去炒菜,吃了饭让瑾瑜和兰馨快去板凳冲。并带信告诉兰馨他爹,请他第二场到“德兴隆”去帮忙做生意。何璟姝说趁过年时期,把瑾瑜和兰馨的婚事办了,这样便于两人在学校相互关照。叫瑾瑜征求一下二舅他们的意见,新式结婚,不需女方办陪奁。
&1950年上年,人民政府发出公告,农村进行减租退押和征收粮食,紧接着开展清匪反霸。在这项运动中,福星场先后镇压了十八人。罗益华的兄弟是国民党的军官,儿子是巡官,都去了台湾,罗益华属于反革命家属;他又是袍哥大爷,大地主,很有社会影响。因此,福星场在清匪反霸时第一个镇压的就是他。
&这年底进行土改。土改前评定成分,胡高成为工商兼地主,没收乡下所有田土房屋。他在“德兴隆”的财产受政策保护,不予侵犯。李绍琼他从十九岁离家出走,一直经商,不占有李二兴的家产,评为工商户。当年李绍琼明辨是非,当其知道他的父亲为匪十余年,偷走土匪头子的财物回家,因而发迹。他觉得这份家业是不义之财,如果享受,必遭天谴。于是下决心离家远走,自谋职业。如果他不这样,而在砂子砍坐享其成,土改时乃为福星场最大的地主,也许与罗益华同样下场。即使不被枪决,收监坐牢定然难免。
&李绍琼的母亲评为地主,他的幺舅張重豪夫妇属于雇工。因李张氏年老,与其幺弟夫妇一起生活。他们三人在砂子砍分得四间房屋,十六挑水田,一亩土。因他三人年老,丧失劳力,请人耕种。李绍琼补给他们家用。1954年这三人相继去世。
&何俊如家评为佃耕中农,他自1943年以来一直在外地经商,回到板凳冲之后不久,将在威州的货物运回,又和胡高成一起做生意。因此他的个人成分为工商户。
1956年对私营工商业进行社会主义改造,小商贩组织成合作商店。因李绍琼和胡高成的生意比较大,对这两家实行公私合营。所谓公私合营公家是干股,负责领导经营,资方为营业员,领取月薪。开初有定息,没多久说资本家拿定息是剥削。那个年代以自食其力为光荣,谁敢背剥削之名呢?于是资方就主动放弃定息。李绍琼和胡高成与福星场供销合作社合营了,资产交付给供销合作社,原来在商铺经营的人成了供销合作社的员工,每月领取菲薄的工资。
何璟姝放弃在青㭎碥分土地,搬上街来,与胡高成和何俊如煮饭。何胡两家是儿女亲家,不分彼此。何俊如每逢星期天回板凳冲家里休假。
胡高成还收藏了不少古董,原打算交公。后来他一想,已经把“德兴隆”交给公家了,那些破玩意儿就让它放在楼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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