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任务天无绝人之路路,无,达到无还没碰到天呢!连天都不懂,真是猪!

极品农青最新章节- 第二章 天无绝人之路-猪猪岛小说网
第二章 天无绝人之路
&&&&俗话说的好,天无绝人之路,老天爷给你关上了一扇门,又给你打开了一扇窗户。陈实现在的情况恰恰就符合这个情况。
&&&&陈实的脑袋是昏昏沉沉的,眼睛也没有睁开。他试着抬了抬手,一点也没有力气,只能稍微试着动了一下小手指。他感觉到自己周围都是水,这水应该很浅,估计就能把他的手臂给淹没。水有点暖暖的,越发让陈实觉得舒服。他现在就像睡了一天一夜的人一样,浑身无力,脑袋发昏,又不愿起床,眼睛也不愿睁开。 【猪猪岛】 小说章节更新最快
&&&&陈实又躺了一会,脑袋中的迷糊才渐渐消退,突然反应过来,嘴里骂道:“有没有天理啊,这个贼老天要折磨我到什么时候啊,我都这样生不如死了,那么高的悬崖跳下来,都不让我死,你还要我怎么样啊。”陈实赶紧睁开眼,顾不上打量周围的环境,赶紧摸摸手脚有没有事情,别跳崖一下子没有死,还要在这荒芜人烟的地方,被伤残折磨致死,而且是活活饿死的,或者是流血至死。渴死当然不可能,因为周围都是水吗。
&&&&陈实摸索了一阵,发现除了身体有点疲惫使不上劲以外,其余都很正常。没有缺胳膊少腿,没有伤筋动骨,甚至连一个伤口也没有。陈实啧啧称奇了一番,收拾了一下心情,开始正视现实,现在到底该怎么办。 ”猪猪岛小说“小说章节更新最快
&&&&这时才发现,他躺在一个充满生机的地方,这地方不大,也就2个篮球场这么大,周围别的不多,但是如茵的绿草,随风摇摆的芦苇,随处可见,美中不足的就是周围的光线不是很强。
&&&&他身下是一层浅浅的水,把整个山谷都铺满了,放眼望去就像一块大的翡翠,绿的是那么透彻,能把你的心都透过,纯粹、无瑕。陈实被眼前的景色深深的吸引住了。
&&&&这个从小就被黄颜色给QJ了眼睛的孩子,一下子来到这个环境,眼睛就不够用了,脑子更是当机了一样。他努力的睁大眼睛,要把这一切都好好装进眼睛里带走。
&&&&过了好一伙,陈实才好像还魂一样,吐了一口浊气,慢慢清醒了过来,脑子开始恢复正常运作。又看了一伙,他想不明白这里的环境是怎么形成的,而且这里离这么近,这么久怎么会没有被乡亲们发现呢。
&&&&陈实抬头看了看天,才发现他现在身处一处天坑,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太阳正停留在这个天坑上方,让陈实能不费什么劲就能看清楚周围。
&&&&这种天坑在云南、广西那些喀斯特地貌的地方倒是很常见,在黄土高原上有这样一个地方,真的是太罕见了。这片天地好像被隔绝了一样,四周环山,自成一体,在茫茫黄土高原中是那么不起眼,但是又确确实实的让你感受到了它的奇特,不得不说是造物主的鬼斧神工啊。
&&&&而且陈实还发现,从他苏醒到现在,山谷中连一个活着的生物也没有。按照这种环境来说,这里应该是飞鸟和昆虫还有各种水生动物的天堂。
&&&&这一发现就不得不让陈实感到恐惧了。周围寂静无声,陈实一下子毛毛汗都吓出来了。胳膊上鸡皮疙瘩也是若隐若现。
&&&&人处在未知的环境中尤其是有些阴暗的地方,都会是这种表现,而且脑海中会出现你幻想出来的你害怕的东西,就像《鬼吹灯》或者《盗墓笔记》中描述的一样,一看到那样的文字,读者的脑海中就会被各种可怕的事物填满,然后总觉得背后有什么跟着你一样。一句话概括就是疑神疑鬼,自己吓自己,达到最高境界就是人吓人吓死人了。不过这里说的是正常人,一些不正常的人就另当别论了。
&&&&陈实又匆匆打量了一下周围,在太阳光照不到的地方,好像有个深潭,黑乎乎的看的不是很清楚,而且他还能感到从那个地方有水流涌出,水流量不是很大,但是没有停止过,所以才能形成这一片小型沼泽的地貌。
&&&&按照这种状况的话,这个天坑应该是被水填满的,而不是现在这样浅浅的一层,一定还有一个不为人知的原因。深潭涌出来的水才没有把这个天坑淹没,变成水乡泽国。
&&&&月盈则满,水满则溢,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随着时间的推移,正对着天坑的太阳也慢慢的离开了,照射进来的太阳光越来越少,天坑显得越发的阴暗起来。
&&&&陈实的心随着太阳的移动,一点一点往下沉,现在他也没有心思打量周围的环境了,想赶紧找到出去的路。这一搜索还真给他发现了点情况。他在靠近深潭的地方发现了一条人工开凿的阶梯,虽然阶梯的下半部分都被绿草和芦苇所掩埋,但是还是没有把它的使用价值全部掩埋掉。
&&&&陈实拨开层层叠叠的植物,来到了阶梯边。这时候那处深潭突然有了一点变化,往外涌的水流由刚开始的微不可查,变的越来越激烈,渐渐的那深潭就像开锅了的水一样,开始翻滚,冒出数量巨大的水泡。
&&&&水中也传来了咯咯咯咯的声音,突然水面一下子像一块白布一样一下子从中间撕开了一道口子,有一个小独木船一般大小的动物窜了出来。
&&&&在那个陈实眼中的怪物从水中飞扑过来的时候,陈实两条腿好像设有弹簧一样,推着他80多公斤的身躯,偏向了一边,躲过了怪物的突袭。陈实都能感觉到那怪物锋利的牙齿划过他肌肤的寒意,他趁着怪物一击不中落水的时候,手脚并用,连滚带爬,沿着那开凿的人工台阶爬了上去。一直爬出天坑,直到人工小道变成黄土地后,他才一屁股坐了下来。
&&&&后怕的拍了拍自己的脸颊,还不忘看了看天坑,可惜什么也没有看出来,满眼都是黑黢黢的。
&&&&这时他才真正的放松下来。这一放松不要紧,一下子腹中的饥饿感和浑身的酸软集中爆发,刚才用力过度的手脚,开始轻微的颤抖起来。
&&&&陈实浑身的力气一下子被抽空了,他知道这是脱力的征兆,就没有立刻起身,坐在地上,慢慢的恢复自己的体力。
&&&&身子不能动,但是脑袋还是可以动的,他又打量起这个陌生的环境来。心中估算了一下天坑离现在这个山谷谷底的距离,应该在15米左右,他环视了一下,找寻到他跳崖的地方。那是个山崖,不,确切的来说就是一个山坡,一个10米左右的小山坡。
&&&&陈实思考了一番,给他完好无损寻找到了答案,不由得苦笑了一下。
&&&&首先,他在泪眼婆娑且伤心欲绝的情况下来到那个山坡,在缺乏正常思维和基本判断力的前提下,一厢情愿的认为他所处的地方就是悬崖,万丈深渊;其次,他跳下来的时候,应该就失去了知觉,他不是跳而是沿着山坡滚到了山谷;最后就是落到那个天坑中。不知道积攒了多少年的枯枝烂叶,给他做了一个很好的保护垫。
&&&&但是能够这样豪发无伤,也只能归咎到运气的逆天了,只要这个过程中有一点小插曲,比如来点石头之类的障碍物他就不能保证自己能有个囫囵个。还有就是那怪物为什么在陈实昏迷的时候没有攻击他,陈实也给不出确切的答案来,只能把这也归结到运气上来了。
&&&&他把这些关节考虑清楚后,有种劫后余生的放松。
&&&&等他身体恢复的差不多了,他缓缓站起来,用手指着天,咬牙切齿的骂道:“你这个贼老天,有你这样的嘛,折磨了我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帮过我,反倒我要死了,你却给了我这么大的惊喜。以前哪怕你给我一点运气和希望,买个彩票能中个500万,我也不会混到这个地步。我今天还真就不死了,反正已经死过一次了,我还不信了,我活不出个人样来。”
&&&&这时候的陈实沐浴在落日的余辉中,他不是一个人,从他身上仿佛可以看到岳飞在写《满江红》那句“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时的决心和坚定;可以看到昔日刘邦和项羽楚汉争雄,刘邦只是在垓下之役才赢了关键一战,屡败屡战,坚持不懈,最终定鼎天下的不屈。
&&&&陈实眯着眼好好的看了看这片生他养他的黄土地,最后定定的看着落日,直到太阳都受不了他炙热的目光,早早的收工。
&&&&黑夜悄然来到。只有经历了黑夜的洗礼,才会有明媚的阳光,有首歌唱的好,阳光总在风雨后,不经历风雨怎么见彩虹。陈实就像涅重生的凤凰一样,在烈焰中把人性中存在的懦弱统统烧掉。这样的阵痛更加坚定了陈实的信念,坚定了他的心,他一定要在自己选择的道走下去,百折不挠,虽千万人吾往矣,纵使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陈实回到了现实,他让自己本已滚烫的热血回到原有的轨道,继续加温。然后就朝着陈家庄的方向,迈开了步子。虽说这个山谷离陈家庄的直线距离也就是500多米,但是望山跑死马是一点不错,陈实从前半夜走到后半夜,大概走了4、5个小时,终于回到了他魂牵梦绕的陈家庄。
&&&&他没有惊动任何人,悄悄的回到家,稍微收拾了一下,吃了点东西,就躺下了,一夜无话。
新书推荐:天猪要睡觉
“咚”的有人踹开窗进来,我和我的天猪一起转头瞪他,四只眼睛通红。
小狼挥手嚷道:“死煎果你还在陪这只死猪发疯啊?”
天猪立刻飞身扑去,四只爪子紧紧捉住他的胸口,扭着身子低嚎不已。
我尖叫:“不然我怎么办我怎么办?没有大西云天猪不睡觉,它不睡觉我怎么睡觉?”
小狼尖叫:“你这头蠢猪你给我死下去!”
天猪继续捉着他尖声嚎叫。
我崩溃的冲到小狼踢开的窗前再给它一脚,眼镜龟变的窗框浑身一颤,长长哀鸣一声缩脖子飞走,给我留下一览无余的蓝天,没有大西云的天空明亮得像玻璃。
小狼一边跟天猪搏斗一边直着喉咙跟我叫:“疯子你们一对疯子,大西云不见了有什么大不了,其他人还不是照样吃照样睡活得不晓得有多好?煎果,你要陪这头猪殉葬啊!”
我的心情低落下去。
是的他说的对。我们住在天空之岛上,神眷爱我们的岛屿,令它无忧无虑、高高漂浮于一切普通云朵之上,只有同样受神赐福的大西云才会陪在我们左右,定期用灰白的身体给我们拥抱我们,遮挡了阳光、制造出朦胧白夜,用它云涛的呢喃歌声哄我们安眠。虽然它前两天不知为什么忽然离开了我们的天空之岛,把白夜也带走了……所有人还是可以在明亮的天空下睡觉。我和我的天猪为什么应该例外呢?
每个女孩子都饲养天猪,因为它们吐的丝可以用来纺织出漂亮的衣裙。而我的天猪是所有天猪中本事最坏、脾气则最别扭的一只。这样都惯着它的我,是最蠢的一个主人。
更糟糕的是我一点都没有变聪明的迹象。
“我想,”我转过身去对小狼谨慎的说,“去找大西云。”
“为什么?”他睁圆了眼睛。
“因为我的天猪不肯睡觉。”
“它可以努力睡。”小狼飞快道。
“有些事情不是努力就可以作到的,”我给小狼解释,“譬如我不是故意要陪天猪发疯,但是看到它不睡觉,不知怎么也就睡不着。”
“你是说……”小狼开始抓他的头。
“我相信天猪不是故意要不睡觉,但是没有大西云,它实在睡不着。”
“是吗?”小狼问。
天猪狂点头,撸一把鼻涕到他衣服上。
“哇你这头死猪!”
我已经利落的爬到窗外去。
“煎果你干什么?”
“去找大西云啊。”
“这是不可以的,会被骂的!”
“所以我们要偷偷的去。”
“不可以!我没空!”小狼鬼叫。
废话!我知道再过两个月就是女皇殿下的寿诞。为了在庆典上扮演屠龙勇士,他把我的两盒银发卡全偷了出去,铸成一副护心镜!
“连一头猪都不能保护,你还屠个屁龙啊!”我冲他吡牙咧嘴。
小狼想了想,对这个逻辑有点晕,于是换个话题:“可是你要怎么离开这个岛?”
他说得不错,大西云已经离开这里了,我们不离开的话是找不到它的。
可是要怎么离开呢?我们的岛浮在高高的空中,除了大西云以外所有的云都在我们脚底很远的地方,这么高,没有什么鸟飞得上来,岛上的任何东西也都飞不下去。
天猪困惑的吞食了一堆利口叶,啐出几团混乱的丝。
我想了一下:“抓着天猪吐的丝爬下去?”
“你的天猪?呕,它有没有吐过比一团乱麻更像根绳子的丝?”小狼痛苦道。
“可是你有更好的建议吗?”
小狼摇摇头。于是我耸了耸肩。
趴在天空之岛的边缘,遥远地面吹来的风拨乱了我墨绿短发,小狼拿眼角瞟着四肢瘫软开始呕吐的天猪,冷冷道:
“如果你现在反悔,倒还来得及。”
我严肃的按住天猪的肩:
“听着,猪,现在你要为你自己的命运战斗了。能不能吐出可以用的丝?如果作不到,如果你自己都不能帮自己,还想要谁来帮你?”
小狼怪腔怪调吹声口哨:“煎果同学,你有没有考虑过向老师这门神圣的职业发展?”
我不理他,而天猪的表情开始神圣起来,甚至带了点壮烈的意味。它又给自己塞了一堆利口叶,沉思片刻,开始吐丝。
雪亮、坚韧、笔直,这是我见过最好的猪丝。
该死的天猪,要是它为我吐丝时可以像现在为自己吐丝这么卖力,我可以纺出够格向任何女孩子炫耀的袍子。
但此时不是算帐的时候,我和小狼把猪丝一头牢牢绑在最坚固的铁树上,抱着天猪向下滑去。
从来没有下降这么远,我的头开始晕,然后——猪丝“崩”的断了。
尖叫、翻滚、下落,为了一头猪的睡眠去集体摔得稀巴烂到底值不值得?
我发现地面好像是软的。
“煎果,你……重得像猪……”小狼在我身下,从牙齿缝里出气。
像为了反驳他的话,天猪“呜——”紧随着我掉下来,其势之猛,宛如一颗肥肉炮弹,当者披靡!
我们连尖叫的时间都没有,分头往两边跳去,天猪“咣”的砸下,溅起尘土、草梗与破碎的符咒——
咦,符咒?
“不带这样的!”一位紫衣美人慌慌张张跳出来,“明明说好,巫术的机关不可以用暴力来破坏,这样违反规矩……”
我们呆呆望着她。肤如凝脂、眉如墨画,眼带桃花、唇含樱桃,真是位大美人儿啊!肩上还蹲着一只传说中才有的大尾巴金栗鼠。名鼠美人,相得益彰,果然不能是普通人:“所以,你是巫婆?”
“男巫!”她大怒,“男!”
“我!”她指着自己扁扁胸部,气得喘不过气来,“我是男的!”
天猪短短蹄子抱着头,哼哼唧唧蹭到我身边来。我赶紧检查它,还好还好,这家伙皮糙肉厚,没受什么大伤害。
“神圣的愤怒啊!束缚!”紫衣美人放声尖叫。其声音之尖锐,锐不可挡,连他肩上那只金栗鼠都“蹭”跳出去了。我跟小狼也只有双手捂耳朵跳开。
当是时也,泥土与长天一色,断草与碎叶齐飞,等尘埃落定,天猪已经结结实实被糊在草梗泥巴里了,只剩一个脑袋露在外面,样子不是不好笑。
它老人家若是能听我的建议,平常多减减肥,刚才一蹦也就脱险了,何至于被这种白痴的“束缚咒”困住。
“终于有肉吃了……”美人蹲在天猪面前,泪汪汪,看来馋得不轻。
肉……有肉吃?!天猪吓得眼皮上的肥肉都抖了三抖。
“你要吃我的猪?!”我不敢置信。这是我听过最最、最最最残忍的事!
“猪肉本来就是用来吃的吧?”美人翻了个白眼,继续转过头一门心思盘算,“煎、煮、炖?要不直接在外头放一把火烧了吧……反正听说‘叫化鸡’这道菜本来就是包上泥巴放在火里烧,我还省得再把泥壳去掉了……”说着,手指头已经燃起一团咒火。
连金栗鼠都看不下去了,鼓起腮帮子“呼、呼、呼”把那团火吹熄。
“你个吃里扒外的!”美人香肩一耸,把金栗鼠甩出三丈远!
“你对自己的宠物也这么狠?”我气炸胸膛,冲上去要同他拼命。
“来啊来啊!”美人有恃无恐,召唤出无数闪电,像小蛇一样在身前游动,“有本事来啊!我吃一口肉有毛个问题啊?还有,这不是我宠物!这家伙是两天前自己从天上掉下来的,然后就缠住我了!这笨东西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说话间,那只“自己掉下来的”金栗鼠又很没骨气的爬回到美人肩上,怯生生拉人家鬓边黑发玩儿。我把小狼推到前面:“救它!”
“什、什么?”小狼指着满地乱蹿的闪电,“你要我跟它们打?”
“你不是要当勇救公主的屠龙勇士吗?”我怒道,“不会先从一头猪救起?”
“但是——”小狼还在叽叽歪歪。我一脚就把他踹过去了。他踉踉跄跄、哆哆嗦嗦拔剑,剑一出鞘,满地闪电贼兴奋的“咝”一吐信子,全冲他蹿过去了!他的宝剑像流星那般亮了一亮、整个人也亮了一亮,然后像块焦炭般轰然倒地。
没用的东西!
天猪泪流成河。我叹口气,同美人儿打商量:“你非要吃肉不可?”
“巫是铁,肉是钢!”他掷地有声,“一顿不吃饿得慌!”
“那你以前是吃什么的?”我问他。天上掉肥猪的机会应该不会很多吧,所以他应该有张常规食谱才对?
“平常,有一种‘视肉’。”他眼泪又下来了,“视肉你懂吗?修行者专用的肉……”
“长在修行者身上的食肉?”我没听懂。
“长在你身上!”他勃然大怒,旋即蹲到地上去画赎罪的巫字,“啊神圣的肉源原谅我吧……神圣的视肉啊,是从地上长出来的,一大块,圆圆的,割下来之后,它还会再长。你明不明白?可是一个月之前,它们忽然都消失了!再也没有了!害得我只能千辛万苦设陷阱抓活动物。哇!”说到伤心处,珠泪涟涟,一枝梨花春带雨,不知多漂亮。金栗鼠举起小爪子给他擦拭。
“呜……”我的天猪跟着嚎啕。一枝萝卜春带泥。
好吧,它再蠢、再丑,也是我的猪啊。我继续营救它:“其实不只它有肉嘛!你看,你看,这只金栗鼠也有一身肉不是吗?”虽然少了一点……蚊子肉也是肉,对不对?
“吱?!”金栗鼠惊恐的瞪我。
“呃……”美人回顾它,“是倒是的……”
“而且它两天前就来了,你真的想的话,两天前就把它吃掉了吧?总有个先来后到!”
“嗯……”他沉思。
瞧金栗鼠那小眼神儿,一头撞死我的心都有!
“等一下,莫非……”我灵机一动,恭维美人儿,“莫非你太善良了,根本就不忍心吃动物?”
“呜……”美人的脸垮了下去。对一个男巫说什么“善良”是挺污辱性的词儿,就像冲一位军人说“你晕血吧”差不多,都很有杀伤力。他的自尊心当场就碎了一地,挣扎半晌,“我只是……太缺少锻炼了,给点时间、给点机会,我一定、一定可以——”
给他机会,我们就死定了!我用力插嘴:“不管怎么说,视肉忽然消失,这件事比较奇怪吧?”
“唔……”
“我们也发生了怪事哦!不知道有没有联系。我们的大西云消失了,害得天猪睡不着——啊对了,老睡不着的动物,体内会有毒素哦,吃下去肯定拉肚子。为了你好,你还是去找圣物视肉吧。”
美人儿牙缝里挤出一句话:“能找到我早就找了,这片森林里是没有了。”
“那我们去其他地方。”我挽起他的手,“总比死呆在这儿强吧?走啦走啦!哦,为了增加人手帮忙,把我的同伴和宠物放出来吧。”
美人叹口气、又叹口气:“也只能这样吧……不过,不过!”很不甘心的补充,“巫师是不跟人合作的哦!我没有跟你们合作,只是利用你们哦,明不明白?”
我说明白,他念个咒,天猪从泥壳里出来了,虽然身上还花一块白一块粗犷得像它没进化时的祖先似的;小狼也从焦炭状态中还原了,虽然脸色还是黑的——嗯,好吧,这也许只说明了他的心情之郁闷,不说明美人的咒术太渣。
虽然之后我们一次又一次见识了,他的咒术确实很渣。
怎么说呢?譬如要开步走,你会怎么做?是不是只要开步——走!这样就可以了吧?
错!这种简单程序只适用于我们这种俗人,不适用于美人,美人之所以是美人、又身兼巫师,注定要闹出些妖娥子的。
达成合作共识后,美人儿熟门熟路带我们穿过树林,我以为总该是向辽远而神秘的远方进发吧?结果走出五十步,面前一只大南瓜掏的旧屋子——是他的香闺。
“我要做点准备。”他宣布,一头从南瓜蒂那儿钻进去,“乒拎乓啷”的就在里头鼓捣起来。我们百无聊赖坐在外头等他,老南瓜的霉味儿一阵一阵往我们鼻孔里钻。
这只南瓜个头也真大,吞下我们两人一猪绝对没问题,显然是只圣物,但再神圣的植物,被人摘下来搁在地上不知多少年,满身挂着老苔藓,也难免有点异味的——
“这不是异味,是我的怨气!”南瓜说。
咦咦,南瓜在说话?
“废话,把你砍下来搁在地上八百年,啥事儿也干不了,你也只好发发牢骚解解闷了。”老南瓜怨气显然很大,“我是谁?我给公主当过马车!成全的那是一段千古佳话呀。他们小俩口幸福甜蜜去了,童话千古流传了。结果功臣是什么下场呢?功臣戳在这儿给死巫婆子子孙孙当门房……”
“吱呀”,旁边一株大树开了门,两个沉重的鳄鱼皮箱子被推出来,金栗鼠跳在上面,用力挥舞爪子替主人加油。美人汗涔涔的脸从皮箱背后露出来,一袖子就把可怜的小东西撸下去了:“吵死了!”
啧啧,真粗鲁!
“你为什么又从这里出来啊?”我看看南瓜、看看树。
“那边是大门,这里——这里是腰门。”美人比划着道,“不然怎样?扛着两只大皮箱从南瓜顶上爬出来?你有能耐你试试。”
瞧这口气臭得,跟那只八百年老南瓜一式一样!
“所以你要扛着这两只大皮箱上路?”小狼好容易精神和肉体都从焦炭状态中恢复过来,很酷的靠在旁边,嘴一撇,“体力很强嘛?”
“谁说我、要用体力了?”美人奇怪的回答。
小狼迎着他和我的眼神,脸变白了:“不是我。我才不会做苦力!不!绝不!死也不!”
三重复格否定,语法老师说,这是诅咒一般强烈的心声。
“不要这么紧张嘛!其实……”美人弹了个响指,“有一种漂浮咒,是可以让物体自动漂浮起来的,然后你们可以不花力气的把它们扛在肩上……”
箱子应声浮起,离地三尺。
“那就好了!”我松口气,“那咱们走吧——”
金栗鼠响应我的号召,“吱”跳上箱子。据格致老师介绍,物体起跳的时候有个竖直向上的速度、还有个水平移动的速度,当它跳到另一物体上时,会让这物体受到一个水平的力——
于是那皮箱就受力了,一受之后就向前漂移,一漂移就——“咣”的摔了下来,比浮上去还要干脆。
“啊呵呵……”美人心虚的笑,“果然我的漂浮术,对‘移’这种动作还是没有办法。一移动就会重新获得重力……”
那这种法术是有毛的用啊!我们瀑布汗,连天猪都冲他不屑的亮了亮鼻孔。
“反、反正,你们要帮忙扛!”美人诱哄不成,跳脚来硬的,“不然我一个人扛不动!”
“你为什么一定要带这么多东西啊?”我扶着额,很头痛。
“呜,很重要的啊……写好的常用符咒、备用的空白符咒、用来写符的魔法笔、不同型号的魔法笔、用来写符的魔法水、备用的可调和魔法水、辅助用的魔法杖、不同型号用的魔法杖……”他打开箱子如数家珍。
“为什么还有锅子?你要炒魔法符来吃吗?”我好奇。
“魔法坩锅!你知道魔法药的组合有多少种吗?恒河砂数不能穷尽,所以带是带不全的,带个锅子好根据不同情况针对性的熬药啊!你看,这里我还带了魔法图鉴,遇见不认识的动植物时可以备查……你们见到巫师,总觉得巫师什么都会,可是巫师也要道具的啊!”美人说到伤心处,声泪俱下,“巫师出趟门容易吗……”
我看得心酸,回头瞄着小狼。小狼一步步往后退:“不!为什么是我?我——”
“你要当屠龙勇士,”我拍拍他的肩,“勇士是需要锻炼的。”
“对了!”美人高兴的掏出一只水晶球,“你们不知道该往哪走吧?这只球可以说出答案哦!想知道答案吧?想的话就要帮我扛箱子哦!”
小狼认命的低下头,掂了掂箱子,还是举起手讨价还价:“就一只!两只的话,你们给我收尸好了。”
说得不错。我回头看天猪,拍拍它的肩,打算叫它出点力,结果它很鄙视的看了我们一眼,回头抱着树,啃啊啃,啃出了四只——轮子……
不久之后我跟小狼很丢脸的一人肩上背根绳子,拉着装了轮子的大皮箱往前走。智慧的天猪背上也搭根绳子,在我们中间昂首阔步,心安理得的出工不出力,而美人巫师带着花栗鼠抱着水晶球坐着扫帚在前面跟我们指路——
“扫帚是用来飞的吧,但我怎么觉得他还是用两条腿走路啊?”我气喘吁吁问小狼,天猪附议。
“我如果能让扫帚飞起来,也不至于叫你们拖箱子了。”美人恼羞成怒的回头,“还有什么问题?”
有!既然不会飞,那老老实实走路不就行了,为什么还要非夹着扫帚前行啊?就算他长得再美,夹着扫帚扭来扭去的走,还是怎么看怎么像鸭子一类的扁毛动物……他扭得不累,我看着都累。
“巫师怎么能像平常人那样走路?不说腾云驾雾,我至少、至少,也要坐在一把扫帚上啊!”他握紧拳头坚定道,“战士就算生命的最后一息、就算没有力气挥剑,也要握剑的吧?这是职业操守。我死也要死在扫帚上!”
好的,好的,接下来我没什么其他问题了。接下来我就是希望有机会的话请他到我家里走走,帮我扫一下地……看看他的脸色,我识趣的闭上嘴。
长途跋涉真不是一件轻松的事,走得眼冒金星时,我产生了幻觉,好像在这荒凉的林子里看见了其他人走过的脚印:歪歪扭扭的林子印、几双脚印、树枝划过地面的印子、还有猪蹄印……
是我们自己留下的足迹?还是说林子里有第二头猪?
小狼脸垮了下来,一个箭步揪住美人的脖子:“你到底会不会看方向啊?”
“放开!不然我——”美人还没威胁完呢,水晶球一个没拿稳,“哧溜”就滚到地上了。
于是我们都看到水晶球里有个老太太不耐烦的敲着拐杖训斥:“跟你说过多少遍了,我不是地图!想知道路,你鼻子底下长的那张什么东西,不会问啊?”
美人当场要哭出来了:“奶奶,不带这么丢我的脸。”
老太太哼哼着“BIU”一声消失。美人拣起水晶球揣在怀里,尴尬的对我们笑笑:“那个啥……奶奶去世后住在这里,为我提供灵力……”
“那你到底知不知道方向?”我们问重点。
美人作深沉状:“我想,一直朝前走,总会到达终点……”
小狼气得把他朝树梢上丢:“你不是会漂浮术吗?上去!”
“干干干什么?”美人手捂着袍子下摆,尖声乱叫。
“你到底是巫婆还是男巫?”我张大嘴巴,“为什么你比我这个女孩子还害羞啊?”
小狼对着美人拉开嗓门,压过了我:“你看看方圆百里有没有活人可以让我们问路!”吼完了乜我一眼:“煎果你也算女孩子?”
我不是?有本事他今后不要再偷我的发卡、不要再抢我的曲奇——
“上面没什么的啦……”美人在上面不安的转头四顾,“除了——哎呀!”落下来,伸出个指头往左前方指一指,动作很小很小,“往那边走。”声音也很小很小。
“没事吧?”我觉得他像是病了。
“我恐高。”他细声细气回答。
“……”那如果他出生在我们天空之岛,岂不一睁眼就吓死了?我和小狼无言对视。
两百步外,森林豁然消失,我们眼前一亮,只见到一大片无际的平原,铺满细茸茸的春草,许多农田错错落落开垦在平原上,长着茂盛庄稼;田野间有几栋石屋,披着茅草的苔藓的外衣、开出细碎小花,吸引许多蝴蝶翩翩飞舞。乍一眼看去,真是美呵!看了第三眼、第四眼,就有些不对劲:春草是灰的、庄稼是灰的、苔藓是暗黑的、小花和蝴蝶是苍白的,这里好像一点颜色都没有,连天空也是灰濛濛的,沉沉压在我们头上。
那群大鸟从云里冲出来时,一点征兆也没有。
它们的目标明显是我们,尖尖的大嘴、宽阔的翅膀,对着我们就冲过来了!我们忙往农舍那边跑,希望能找个屋顶躲避一下,但是居民们纷纷合上了门板和屋板,还向我们丢石头、丢刀叉、甚至丢鞋子。美人显然是对巫师名声之差很有自觉,主动喊道:“我不是来祸害你们的,我就是来避避!”居民们还是照打不误。从他们急促的叫声中我听明白了:他们怕我们把大鸟带过去,毁了他们的房屋。
“呱”,一只大鸟爪子划过我肩背,火辣辣的疼。小狼低头拔剑,准备抵抗,一边指挥:“煎果,你们先退到森林里!”
说得不错,森林里高大的树木可以挡住大鸟的攻击吧?可是如果进去再迷路怎么办?我有个更好的主意,冲美人吼叫:“你放魔法啊!”美人“呃呃”两声,也不知说什么,慌不择路抱头往左边逃了。天猪把自己卷成一个球,看也不看的咕噜噜往右边滚开。而一只大得不能再大的鸟,在小狼的剑将出鞘、未出鞘时,低头向他啄来!
天啊,小狼那把剑是什么玩艺儿我知道,号称童子军商店里出售的最锐利一把,充其量也只能切切巧克力。而这只鸟,嘴巴锐利得像我老妈刀案上的剔骨尖刀!
我来不及害怕,纵身扑上,抓住了大鸟的爪子。
——确切说,是爪子上的腿。
不管它的爪子有多么锋利,腿总是无害的,我攥住了,死死的不放手,希望把它拖住。免得小狼的脑袋瓜上被啄出个大洞。
大鸟受了惊,放过小狼,扑腾着巨翅飞起来,发出尖啸,我满眼都见到黑色和白色的羽毛乱飞。
它一定是群鸟的首领。它一尖啸,所有鸟儿都跟着它飞起来,暂时放弃了对地面目标的攻击。
“煎果,跳啊!”我听到小狼绝望的大叫,“你这个蠢蛋!”
对哦!我后知后觉的想,在大鸟起飞时我就应该放开它的腿跳到地面上的。不然,飞得这么高的我,是该怎么办?除了顺便欣赏一下森林的风光……
咦,这片森林,好像宽只有几百步、长只有数千步。根本是一座小森林吧?在这样的高度我看得清清楚楚。笨蛋巫师就是在这样的小森林里带我们兜来兜去的迷了路?
我很愤慨,不由得捏起一个拳头向空中挥舞了一下,结果放开了大鸟的一条腿……结果是致命的。
我原来抱着它两条粗腿,它翅膀拍不到我、弯腰也啄不到我,对我没奈何。现在我放开一条腿,它立刻弯起那腿,用那只爪子来抓挠我!
它那爪子闪着寒光,给迎面抓中一下的话,我还有命在吗?更可恶的是,其它那些鸟儿也反应过来了,落井下石,纷纷向我扑来,准备给我一记狠的!
我不会在半空中沦为群鸟的点心吧……
“煎果,跳!”小狼的大吼声震天动地。
他从天猪嘴里硬拉出一把猪丝,一头还衔在天猪嘴里、另一头则按在地上,长剑像箭一样搭上猪丝,他一脚蹬住天猪,紧紧拉住猪丝,把自己变成弓身,冲我吼完之后,手一放,剑似脱弦之箭飞来。
他的准头向来不太好,一起去花园偷摘苹果时我就有所领悟,如果你敢站在他弹弓旁边五米内,并且不快点找个地方避难,你很可能就成为弹丸的受害者。同你与水果的方位无关,他的出手完全要看星相和月相的随机作用。
所以那把长剑一脱弦,我就认命的松开手,向下坠落。
下面是森林,有蓬松的树冠、体贴的藤蔓,掉下去也许不至于死。但是如果被他长剑穿心,我发誓我会死得很冤。
横下一条心,我张大眼睛看着自己下坠,几只大鸟出现在我下方、没有及时闪开,我甚至往它们背上踩了几脚,成功延缓了落下的速度。
树冠接住了我、随后是密集如网的藤蔓。
“煎果!”小狼哀嚎着冲进来打算为我收拾遗骨的时候,我一只脚被藤蔓缠住、头朝下晃荡着,气若游丝跟他打招呼:“想办法把我放下来,当心,别让我脸朝下着地……”
大鸟们不甘心的在上空盘旋,许多都羽毛凌乱、血迹斑斑。
“咦,我伤了这么多鸟啊?”小狼一边替我解藤蔓,一边仰头欣慰道。
“你以为?”我不客气拆穿他,“它们大部分是冲过来想啄我,结果我忽然往下跳,它们收不住势子,啄到彼此,这才受伤的啦!”
小狼一射出箭、就埋头冲过来接我,所以才没看清。我可是张大眼睛看得清清楚楚,他那把长剑,当空飞过,倒是把那些鸟儿吓了一跳,作用也仅此而已,随后掉下去,就不知掉到什么地方了啦。
“我要找到它。它是我半年的零花钱!”小狼悲恸。
是,是。那半年他就没舍得买零食,都到我这里来抢的。所以我对这把剑也拥有股份,有资格一边抱着他的脖子狼狈回到地面,一边推他:“别管什么蠢剑了,快出去帮忙!这些鸟又去啄谁了?”
真的,它们对藏在密林中的我们没办法,乱飞了会儿,好像又找到了目标,齐唰唰向林外某个点冲下。
是美人巫师还是天猪?我心如焚。
跑出林子,我们正好见到美人抱着天猪跌坐在地,大鸟们对他们袭击,可美人怀里忽然有透明的光柱冲天而起,大鸟们被冲得七零八落、伤上加伤。我跟小狼也奔到他们身边,挥拳威胁、在地上拣起石子打鸟儿们。它们悻悻的又试着俯冲两次,光柱更凛厉,打头的大鸟终于受不住了,短啸一声,领着众鸟离去。灰色云层在它们身后合拢。
总算……告一段落了?我们脱险了?
小狼忙着拉开美人的衣襟查看:“你有什么法宝啊——哎哟!”
水晶球里的老奶奶咬了他一口:“非礼勿动!有伸手进别人怀里乱掏的吗?”
美人讪笑着把球捧在手里:“刚刚全靠奶奶的灵力啦,我自己哪有这本事,仅剩的几张祖传符在设陷阱和打你们时都用得差不多了……啊呀!”捂住嘴,很生气自己怎么把这么重要的秘密随口就说了出来。
老奶奶恨铁不成钢的叹了口气,背过身去,也懒得骂他了。至此我们总算知道他有多渣。
我扳着他的手臂:“那座森林不大,你怎么会带我们走那么久的?”
美人双颊“呼”又红了起来,捧住脸:“别看我!我是恐高,才不是因为漂浮上去才发现森林这么小,有所内疚……啊呀!”咬住嘴唇,很生气自己怎么又说了老实话。
小狼抱住我的腰,我手脚齐挥:“别拦我,我要揍他!”难得有人能把我气成这样的。不揍他一顿都对不起他这样的渣!
“好啦好啦!先不提这个!”美人躲到天猪后面,抱头道,“我的花栗鼠不见了,能帮忙找找吗?”
我原以为他故意岔开话题,可那只花栗鼠就是真的不见了。笨美人甚至想不起来什么时候不见的,大鸟来袭的之前还是之后?
我们只好分头找。我跟天猪一队,小狼跟美人一队。美人跟小狼很不对盘,但是考虑到美人杯具的认路能力,还是把小狼派在他身边好一点儿。免得找回花栗鼠后,我们还要再找一次美人儿,恐怕比找花栗鼠还难。
居民们仍然躲在他们一幢幢零星散布的小楼里,想找个会喘气的问话都难。我搂着天猪漫无目的走啊走,眼泪忍不住掉下来。
虽然天猪一直没抱怨,但是它的生命火焰越来越弱了。任何生物都是要睡觉的,如果不行,那就会削减生命的烛光,直到烛光归零,灵魂也就化为一缕青烟。这不是玩笑。
“说到底,为什么不睡呢?”我恨恨骂它,“就像小狼说的,其他人也还是睡得好好的不是吗?”
天猪委屈的向我眨巴着小眼睛。
我们的大西云呵,虽然没有多绚烂的色彩,但总是温柔伴在我们天空之岛的左右,不离不弃。我们的岛屿实在太高了,永远能接触到阳光,只有当它定时搂抱我们时,我们才能得到白夜,光线变得朦胧,人变得疲倦宁静,它哗——哗的云涛声模模糊糊、千回百转,胜过一百首摇篮曲。
总有一些东西是这样的:它在的时候,你觉得它温馨美丽,但并非性命交关那么重要;当它离开之后,你才会醒悟,它就是性命交关的。不管别人怎样对你一次次说,你还可以活下去,活得很好。但是不行、不行、就是不行。只有它。除了它,怎样都不行。
我叹了口气,踢起一块石子。
“吱吱!”
哎,这是什么声音?
我们往那儿走,声音更大了,除了“吱吱”还有“吱呀”、“格吱”什么的,像是两只老鼠在对打。
对嘛!除非遇到强敌,否则看花栗鼠的样子,它不像是会离开主人很久的嘛!我赶紧冲下去,在田野的小沟里,见到一团稻草在那儿动来动去。情景非常之怪异,我把眼睛揉了又揉,才确认——
真的是一只稻草人和一只黑白纹的大鸟在打架,没有花栗鼠!
那只大鸟样子也太醒目了,一看即是攻击我们的那些坏鸟之一。攻击我们的就是敌人、攻击敌人的就是朋友,我冲天猪把手一挥:“上!”
我们一人一猪的重量,成功帮助稻草人将大鸟压服。
“谢啦!”稻草人气喘吁吁道,“这东西也不知从哪来的,竟敢对付我看守的田——嘁,我看守的田!我受命看守的田……”
那只大鸟懒得再听稻草人华丽而空洞的三重赋格,很受污辱的扬着硬嘴壳子道:“你当谁要吃你破谷子啊?咱向来是吃肉的!谁对你的田有兴趣?咱是来找目标的!”
“什么目标?”我很紧张,“喂,你不会是把花栗鼠给吃了吧?”
“谁对那种破老鼠感兴趣!”它嗤之以嘴壳,“咱家要找的是——哦,该死!”把嘴尖插进泥地里,不再开口。
“找什么?说呀!”我心里卟嗵卟嗵跳。
它闭紧绿豆眼,打死不开口。
“谁派你来的?说!不然——不然拔了你的羽毛去做被子,把你裸体卖进烤鸡店哦!”我威胁它。
稻草人和天猪全都吓得抖了抖,然后崇拜的望着我,满脸都是“老大你好邪恶啊!”
大鸟双腿抽搐了一下,拉了泡屎,还是啄着泥地装死,拒不开口。
我也没办法了,抱怨道:“这年头,怎么怪事这么多!”
稻草人窸窸窣窣想再站起来,老是无法成功,也跟着抱怨:“就是!先是我失去了颜色,然后又这么倒霉被扁毛翅膀扑倒。”
他只有一条独腿、腰杆硬梆梆的、双手又短,确实难以自己再站起来,我扶着他帮他起来,顺口问:“你以前是什么颜色?”
“金色。”他悲叹,“像成熟稻田一样的金色。现在看我成了什么样子?灰色——嘁,灰色!度过几场风雪的衰老稻草人一般的灰色!就像这个世界一样过早踏入了衰亡……”
“这里原来是其他颜色吗?”我转头看灰色的田野、灰色藤蔓、灰色农房。在一片灰色衬托下,巫师的森林绿得简直异样。
“当然!”稻草人憧憬,“碧蓝的天空、黑油油的泥土,苍翠的树木、深深浅浅的绿色植物,矮小荆豆开出灿烂花朵,粉红石竹簇拥着优雅得如同贵族小姐一般的紫罗兰,到处都是翅膀像金丝绒那样可爱的小蝴蝶。当麦浪也变成金黄色,我张开双臂守卫它们……”
“那什么时候开始,什么颜色都没了?”
稻草人仰头向天想了很久:“四十几个日月之前。”
那就是一个多月。美人说视肉消失,也是一个月之前。“一个月前发生了什么特殊事情吗?”我急着问。也许跟两天前我们大西云消失有联系?
“一个月前?”稻草人困惑,“一个月前就是什么颜色都没了——嘁,颜色!如同大地灵魂一般的……”
在他再一次长诗感叹中,那只大鸟悄悄踮起爪子往前爬行了半寸。天猪及时发觉,一屁股压在它尾羽上。我赶忙抽出一股猪丝把它五花大绑,留着慢慢拷问。绑好了,不远处水晶光柱也再一次射向天空:这是我跟小狼约好的信号,表示他们那边有发现了,召唤我们过去。
“跟我们一起来吗?”我问忙着把自己重新往地里栽的稻草人,“我想找我的大西云,有个巫师想找他的视肉,你要不要找回你的颜色?”
“你知道我的颜色在哪里?”稻草人停止了动作。
“不知道……但是,出去找找,机会总会更大吧?”我回答。
稻草人胸腔的稻草一阵乱响,像是发自内心的大笑、又像叹息:“这里没有一个人在乎颜色。他们以为留在这里等待,神秘消失的颜色就会像春天的燕子一样飞回来。或者,就算飞不回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灰白的生活对他们来说,比起彩色的生活略有不便,但也没什么大不了……”
“是的就是这样!”我拼命点头,“但是有些人就不行对吧?失去了颜色、或者失去一朵云——”
“有些人看不见、有些人不在乎、有些人却难以活下去。”稻草人严肃的把手上破蒲扇举起来,像骑士举起一把剑,“你说得有道理。我将向远方寻找我丢失的颜色。”
“不过你不守护在田边,有没有关系啊?”我略为内疚的瞄一瞄茂密的庄稼。
“只有稻谷成熟时,扁毛翅膀们才会大举入侵。”
稻草人晃着脑袋,“只有稻谷们散发出金黄的香味,才叫成熟。这种灰色的是什么呢?不,我拒绝承认它们是成熟庄稼。走吧,走吧!我要找回我的颜色,和它们的颜色一起。我们都不是为了灰白色而存在的。要么回到过去,要么再也不。除了远方的道路,我们再没有其他路!”
灰白庄稼们沙沙摇动着附和他。他木头的独脚一跳、再次跳离了土地的束缚:“走吧!我们去赢回我们的荣耀,或者永远安息!”
这都什么跟什么?我头有点晕。把这家伙带上……我们的队伍是变得更奇怪了吧?
我提溜着一只大鸟、领着一个稻草人回到小狼他们面前时,花栗鼠表达了热烈的兴趣。它想钻进稻草人的胸腔里筑巢、并想拔几根鸟羽毛垫在巢里。可惜两者都在能力所及的范围内表达了最强烈的抗议。
“哪里找回来的呀?”我揪着花栗鼠的后脖颈把它从稻草人身上拎下来,放回美人怀中。
“问他。”小狼冲美人努努嘴,脸色难看得不能再难看。
“是在我怀里找到的……”美人扁着嘴,“这不代表我太粗心。也许是它什么时候又跳回我怀里呢……啊,先别急!”面对我们捏紧的拳头,他急着想将功折罪,“我记得祖传有一份地图,说的是‘从天而降灾殃时’,应该去什么圣地找帮助。这些鸟不是从天而降么、不是很灾殃么?所以,我们照那份地图找,就可以有方向啦!”
有方向是好事,但是——“大鸟来袭是刚刚发生的事,你的祖先就能预料到,画下地图吗?”我率先表达出疑惑。
“谁都知道,巫族是有预言能力的好不好!”巫师不屑的扬起下巴,“——好吧,我学业不精——但不能否认我祖先的功绩啊!他们什么东西留不下来啊?而且,更重要的是,发生任何大事时,不是都有藏宝图、探险图出现的吗?多少英雄史诗里都证明了这一点啊!”
小狼被镇住了。我几乎可以看见他大脑里飞快的掠过史前赞歌、屠龙传说、宝剑迷踪……等等那一切被他翻得起了毛边的传奇故事,最后不得不承认巫师的话有道理。连这样讨厌美人的他都无法反驳。
“那么,把地图拿出来看看。”他要求。
“呃……”美人的视线滑向四面八方。在大鸟的袭击中,他的箱子跌开了,东西丢得七零八落。
“那些花儿到哪里去了?它们散失在原野的怀抱里。”稻草人不合时宜的吟了一句诗。我们则悲凉的扫视广藐大地上的“那些花儿”……
最后,那卷“古老的地图手稿”找到了,一起找回来的还有些零零碎碎的东西——魔法杖、魔法锅什么的。美人声称:“最重要的东西仍然失落,包括我用来替换的一打巫袍!”我们鄙视他一眼,不再理他,将那些找回来的零碎东西都放在大锅里,用猪丝系在稻草人背上,连那只大鸟也一起塞进去。稻草人慷慨的声称:“尽管系上来吧!竹骨的稻草人是不会被这点东西压弯腰的。”
我们从此彻底摆脱了美人那两只笨重皮箱。
根据地图,我们一直往西走,走过了灰白的乡村,眼前是一片新的土地。
云朵终于变白了、也变得稀薄,萦绕在天空上像许多条白带子,精巧的织成各种花样,像是故意给天空绘上的奶油装饰,又像是刻意拉起来的丝幔、想掩盖什么秘密似的。
云朵下面的大地没有山,但也并不平坦。许多斜坡,那些斜坡有的短得突兀、有的长得过份,彼此交错,像一件复杂的折纸作品。许多大大小小的屋子就在折纸的皱褶间依势而建,有时相依相偎、有时又层层叠起,复杂得叫人头晕、考究得叫人心生畏惧。
“这是一座迷宫吗?”我惊叫出来。
我们之间唯一方向感优良的小狼当仁不让手执地图卷,对着那复杂的地市看了很久:“真奇怪,地图应该是指示怎么从这里走出去的——我们要穿过它,前往另一边的森林——很久之前的巫师,真的预料到我们需要它?”
“我说吧?我的祖先……”美人忙不迭的表功,声音却卡死在喉咙里。
一个巨大的女人面容从我们面前浮起来,下巴搁在地平线上,头发飘飞在云间。
她看起来很老了,但面部线条仍像雕像一般端正柔美,深深的皱纹并未破坏这种视觉效果,反而如同花纸上的装饰纹般令她的脸别有韵味;她双颊仍然有着两抹玫瑰红色,像是病容、又像婴儿,笑起来时,嘴里一颗牙都没有,也像婴儿——我再没见过像她这样丑得怪异、美得惊心的女人。
“妖精?”我躲到了小狼身后。就算他丢失了长剑,他至少是男孩子!应该保护我不是吗?
巫师抱着花栗鼠,紧随着我,也躲到小狼背后。我万分鄙夷瞪了他一眼,恨不能把他踢出去。小狼倒不介意,跟稻草人肩并肩站立,把我们护在后头,对那女人的影像喝问:“你是谁?”
大鸟在铁锅里疯狂挣扎,像是被谁倒了一勺滚油。女人嘴里吐出笑声,清脆而寒冷,如同初冬早晨的冰凌:“你们要继续往前吗?”
小狼沉声回答:“我们要往前。你有什么意见?”
“意见……呵,没有,没有。”她低下头,但不属于软弱羞怯,倒像在强忍嘲笑的样子,“本来以为要费其他脑筋的呢……没什么,没什么。你们既然这样蠢,就走吧。”
太阳在地平线落下去,像一只被无形大嘴吞噬的荷包蛋,逐渐消失。那女人也随着夕阳缓缓消失了。铁锅里的大鸟不再出声。起伏的斜坡变得黑黝黝的,如同成群怪兽一般伏在我们前面。灯火这里一丛、那里一簇亮起来,映着天上星星,都像是怪兽的眼睛。
我怯生生拉了拉小狼的衣摆:“现在我们怎么办?”
小狼咬了咬牙:“走!”
“不行啊!”巫师声音里带了哭腔,“我的花栗鼠又不见了。”
我几乎晕倒:“你刚刚不是还抱着吗?”
“是啊,可是一转眼就……也许被吓跑了?”巫师着急道,“再帮我找找呀——”
“天已经黑了,先借宿吧。”小狼理智的建议。
我帮腔:“就是就是!反正你也不喜欢它,一直对它这么凶不是吗?它不在你身边也好。”
巫师愣了一下,又愣了一下,嘀咕道:“也对。”撩起袍子,领先走进了迷宫城市里。
他的背影,不知为什么有点寂寞?
大鸟又啄了一下铁锅,小狼把锅掀开一条缝:“干嘛?”
大鸟小心翼翼探出一个头,左右看了看:“嘿嘿,那啥……我就是饿了……有肉吃不?”
“吃你!”小狼“咣唧”又把锅子合上了。
这座迷宫城市名叫“西马”,它的名字用花岗岩刻在城市的入口,那么沉重,希望所有人都把它搁在心头似的。城里所有建筑也几乎都是花岗岩制造,相当古老了,地衣慢慢的向上侵蚀它们,但最多侵蚀到墙壁的一半为止,那些高大墙壁的上半部,总是用某种神秘的方法努力保持洁白。看着它们你会有种错觉:它们是被群蛇缠绕的少女,努力向天空伸展着手臂,希望用星光来洗涤自己,但还是不可避免的被吞噬到了腰部,离灭顶之灾只有一步之遥,于是她们的气息都变得哀婉消沉。
也许是入夜的关系,街上没什么行人,偶尔几个也带着可疑的气息,我们问:哪里有住宿的?他们默默回身指了指。
在蛛丝般交错联环的大小街道、巷道、甚至只可以称为“管道”的通道间,我们像瞎子一样磕磕绊绊,问了一个人、又一个人,经过一个斜坡、又一个斜坡,穿越一条溪流、又一条溪流。当旅舍终于出现在我们面前时,我们不约而同的长舒一口气,不需要再问谁,也有“就是它了”的感觉。
所有居民的住家窗口都蒙着一层湖蓝色的纱幔,由于这种颜色接近夜空的颜色,所以极富有伪装和欺骗性,间或桔黄色的灯光——如果有的话——从纱幔后头射出来,才让你相信窗后不是一片旷野、而是一户人家。但那家里面有什么?却影影绰绰再也看不清。至于旅舍,完全不是这样。
它是一栋足有三层的石制建筑,倚在一道特别斜的斜坡边,有清流从它旁边奔泻而下。它山墙上挂着招牌,用几种不同的花字体来书写,我们一种都认不出来。但是它的窗户和门口都是大开的,烈烈的桔黄灯光,像怪兽的眼睛与嘴巴一样快活打着招呼、跟所有人打招呼。
怪兽也好,怎样也好。我们倦得眼睛都快睁不开了,一步踏进去。
里面烟雾缭绕,不知有多少人。斑鸠琴的音乐声断续跳跃,但是看不见琴手。有人喝酒、有人大吃大嚼,有人搂着腰跳舞,有人在角落里头倚着头嘈嘈切切交谈,偶尔警惕的抬起眼帘扫一眼,眼珠子血红。
小狼和巫师去与店老板交涉,我则被一张桌子吸引了注意力。
那张桌子,只有一个客人,他趴在桌上鼾声如雷,满身酒气。而他手肘边有叠纸,一枝钢笔在纸上自己起舞,写下一些字句、又划去、再写些新的,并且自己嘟嘟囔囔读出来:
“一个人的完整生命……隐约可见……他们只不过是群农夫。”
“你在写什么?”我好奇的问。
“不要跟我说话。”钢笔回答,“我正忙着,我的主人正在写作。”
“他正在睡觉。”我瞥了瞥那个醉鬼。
“是的。我是他的笔。他在写作就意味着我在忙着。你连这都不懂吗?”
“好吧……”我困惑的摸了摸鼻子,想走开,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下去,“写作很难吧?”
“还好,并不比炒个蛋包饭更难。你只需要把几大卷游行的和古典的文摘都装在笔帽里——我是说你的脑袋里,然后找到个有交谈的地方——譬如这个酒馆,把人家说的话摘取精华,用流行和古典的文法分别重新润色过一遍,记在纸上,就是你自己的文章了……癞蛤蟆是个骗局!天啊,因为跟你闲聊,我都错过了多么有力的断言啊!”它在纸上唰唰唰写下去。
隔壁桌是有个醉鬼在大大咧咧宣布:“屈逸国是个可笑的骗局。屋檐下放个大缸,接了雨水,用什么让它净化呢?当然是用乌龟,凭着我十八代祖宗的胡须发誓!可是他们说,不。当你太太去那边租房子,担心的问他们:‘你们有乌龟吗?’他们回答:‘不,夫人,我们有癞蛤蟆。’别被他们一本正经的表情迷惑,他们并不是真有一套行之有效的风俗——除了我们西马城之外,还有什么其他风俗呢?不不,他们是在欺骗……”
“收回你的话,或者拔你的剑!”有个人跳了起来。从他一身的灰白色上,我很容易判断他来自于我们刚刚经过的原野。
醉鬼用嘴里的酒气回敬他。他挥出一拳。两个人的意见分歧很快成为一场群殴。旅舍见怪不怪的把他们吐到了外面,像吐出一只怪味的螺狮壳。我听到他们在外面仍然断续争吵:“我们西马城是抵御女巫的防线!”“不,当初是我们屈逸国把她们赶到遥远的西方的——”
“屈逸国?”我问。
“东边那个种田的国家。”钢笔漫不经心的回答。
“我们?”稻草人困惑的挨过来,“是说我们吗?唉,我一直沉醉于守护的田野,竟然忘了它的名字……”
“那片忽然变灰白的大地吗?”我也热心问,“笔,你知道它们出了什么事?”
“什么事?灰白?谁知道?”钢笔恼怒,“我是专栏作者!你知道专栏作者什么意思吗?狼一样敏锐、鹰一样出击。文笔华丽流畅,话题则说到每个人的心坎里!那什么灰白……根本没有人关心,我为什么要知道?”
小狼从柜台那儿回来了,脸色有点不好看:“我们没有足够的钱住宿。”
天猪无所谓。它已经瞄到墙角边有个草垛了。对它来说,没有任何一张床比得上轻微发酵的草垛。
“如果我自己画的符能奏效……”美人哭丧着脸翻检他的行李,“可惜祖先的符用完了……”
我们懒得理他,集合在一起想主意,最终以小狼的主意胜出:
他的长剑不是遗落在美人森林里了吗?根据我们的印象,我们用炉里的焦柴枝在美人的破羊皮纸上画一张大致无误的藏宝图,声明“这是勇士遗落的宝剑”。他那把剑好歹也值半年的零花钱,再加上买回来之后这么久的利息……嗯,卖个住宿费应该可以。
那些打架的人又回来了,握手言欢,共进美酒。我们画的藏宝图,他们不感兴趣。
不怪他们。我们这群人算什么形象呢?一个童子军剑客、一个满脸雀斑的丫头片子、一只天猪、一个美人巫师、一个稻草吟游诗人,他们有什么理由要相信这样一群乌合之众?
“勇士的长剑竟然没人感兴趣!”只有小狼真心的为旅舍里所有人可惜,捶胸顿足,“他们竟然错过这样的机会!”
“根据规则……”美人怯生生举手,“任何宝物和它主人都是前缘注定,没有缘的话,碰到也会错过;得不到,就是因为没缘……”
“给我看看,我有没有缘?”忽然一个声音插进来。
那是个身材健壮,满头卷发的少年,衬衫上用银线绣着天鹅,看起来就像王子一样。他接过小狼的藏宝图,小狼忙不迭的宣传:“这是把好剑!我敢说你再存一年的零花钱也买不到这么好的剑了。它根本是可以斩下恶龙的头颅的!要不是为了神圣的友情,才不会仓促间遗失在那种地方……”
“任何意外都是序曲,”稻草人大发诗兴的补充,“它只是为了引出你所不知道的命运之线……”
“命运是吗?”少年扔出一把西马币,“好,我买了。”
哇,我们有钱了哎!
“不过,如果你们骗我,回头我砍下你们的头!”少年甩下这句话,走了。
我们谁也没把它当真,忙着订房间,订晚餐:“老板,给我们热腾腾的大餐!”
那只大鸟也分到一份食物,它认真疑惑:“你们对我这么好?不逼供了?不问我背后是谁指使?”
我们对它哪有好?不是时不时的逼问它这个那个的吗!至于晚饭……总不能让它一个饥肠辘辘坐在旁边看我们吃。我们也会被盯得咽不下去的,还不如喂饱它。
“你们啊……”大鸟情绪复杂的理了理自己的羽毛:“算了,你们休息休息就继续往前吧。”
用得着它说?我们各自进旅馆房间睡觉了。没有大西云,天猪始终处在半梦半醒阶段,我也陪着它半梦半醒,睡觉像一场折磨,磨着磨着大概迷糊了过去,我们听见大西云的浪涛声。
我们似乎是跟着这阵声音行走、似乎是终于躺在了它的怀抱里,如释重负的睡过去,直到小狼把我摇醒:“喂!你们在干嘛?”
我发现我跟天猪睡在小狼和美人房间外的墙角下。
他们那里怎么会有大西云呢?我们果然是产生幻觉了吧,我想。
不管怎样,花栗鼠又回来了,狼吞虎咽的吃着面包屑,对我们一切提问拒绝回应,尾巴一翘就躲回到美人的袖子里,我们一边同时威胁着要撬开它和大鸟的嘴,一边踏出门——差点把钢笔踩得粉身碎骨。
它可怜兮兮的躺在路边,身边有些被撕碎的纸屑。它的主人不在旁边。我奇怪道:“你不工作了吗?”
“还说,还说!”它抱怨,“就因为你们的打岔,我昨天的文章没写好,被主人抛弃了。现在我可怎么办?呜呜……”流出大滴墨水。
“那我们,能为你做什么?”我很头晕。
“你——啊,对了。你们做我的主人吧!”它激动道。
小狼摇头:“我们是去冒险的,用不着笔。我们需要的是剑。”
“可是我需要主、主人!”它急得打嗝,“一支笔杆子如果没有主人。呃!那它就毫无意义!我必须——”
“问题在于我们需要什么,不是你需要什么。”美人冷血的指出。
“……”钢笔无语了,只能跟在我们身后,一边走一边啜泣,小狼实在不耐烦了,喝斥道:“过来吧!巫师你这地图不知画的是什么——哭鼻子你过来帮我做个标记!”
钢笔立即利索的跳到他手里。于是我们的队伍里又多了一枝笔。
在西马城里转了很久、很久、又很久,即使有地图也是项艰难的工作,最后我们终于出了城,到了黑森林。
——嗯,在地图上,其实只标了“森林”的字样,但它黝黑茂密得实在太可怕了,即使在午后的阳光中,也冒着令人生畏的寒气,我们不由自主在“森林”前加个“黑”字。
地图的终点在森林的另一边,我们真要穿过这种地方吗?我们停下脚步,摸了摸心跳,猛听大叫声:“你们等等!”
回头,旅馆里那阔嘴少年仗剑奔来。
糟糕了!他不会是没找到小狼的长剑,过来想砍我们的头吧?我们把脑袋一抱,向黑森林里逃窜。
“等等我啊!多个伙伴不好吗?”他叫得上气不接下气。
咦,他的语调不像是报复来的。
咦咦,他手里拎的剑……说起来有点像小狼的剑哦?
“你们也是去找女巫的城堡,那带我一起,有个照应,是不是?”他继续叫。
女巫的城堡……虽然一路听人说什么女巫女巫,但我们一直没有认真想过……等一下,地图上标的终点,是女巫的城堡?!“那种可怕的女巫”?在我们的传说中老是会劫走我们的女皇、公主、或者侯爵小姐,锁进有龙的高塔关起来,以至于勇士们不得不去屠龙的,“那种女巫”?!
“我们本来就是巫师嘛……”美人结结巴巴,“祖先有点联系也很正常……也许祖先觉得我们有困难应该找她们求助……”
“叫你奶奶出来问问看啦!”我抓狂,“不然我们这么辛苦跋涉去那里是干什么啊?”
“奶奶……其实……”美人手捂着水晶球,又开始吞吞吐吐,并且脸上又开始飞起红晕。
“怎样?”现在我们对他已经很警惕。
“其实人死了就是死了。”他悲伤的招供,“这个球里,只是我对她的思念、还有她残余的一点点灵力而已。她并不会真的在这球里复活和永生。”
“所以你真的是巫师?”阔嘴少年听懂了,又指指稻草人,“你是屈逸国的?我们伟大的西马城的传统是,打倒一切巫师。然后,虽然看不起屈逸人,但是可以利用并联合。所以……”
“所以?”我们冷眼看他。
“算了,没什么。”他耸耸肩,“你们去那边想找什么?”
“一朵云、还有颜色。其实也不一定在那里。你呢?”我们反问。
“童年丢失的东西。一点小东西而已……算了。也不一定在那里。只不过我找得太久,还是去那里试试看吧。”他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这样看起来,女巫也不是很可怕。至少你失落的东西,有希望在她们那里找到。她们给我们保留了一份梦想,总比连梦想都没有来得好,是不是?”
我开始喜欢这个人。
“你去那里找到了剑?”小狼睨着那把熟悉的剑,眼里动火,很想抢过来,考虑到人家付的钱都已经被我们花完了,才没敢动手,但内心怨恨溢于言表,“我不相信你!我们走了这么久,你怎么可能这么快赶上我们?”
“我用钱买通所有屈逸国民帮我找了,幸好森林也不大……”
“就算一找就找着,从路程上计算怎样也不可能吧!”
“路程,很短啊?”阔嘴少年开始抓后脑勺。
小狼索性拿出地图给他看:“从这里、到这里,明明有这么长这么长……”
我们在旁边拼命点头。该死,我们走的路漫长迂回得可怕……
“哦,从这边插出来就行啊。”阔嘴少年轻闲一句,接过钢笔在一团乱麻中画了条粗而短直线。
沉默。很久的沉默……
“你们的城市造成这种迷宫样子是找死啊!”我第一个跳起来,想把他扔进平底锅里烤成煎饼!
“为了抵御女巫啊。”阔嘴少年老实巴交眨着眼,“很多年前,我们的祖先把女巫赶到了西边,为了防止她们轻易的再溜回来,不得不造个迷宫——你知道,所有的巫师都是路痴。”
“不会!”美人抗议,“我的祖先留下了如此精确的地图!”
“……”我们迅速望了美人、再望了那“如此精确的地图”一眼,相信了阔嘴少年的话。
“走不走?”少年摊手。
走……反正也没其他选择……
森林里真的很黑,连阳光都透不进来,眼神逐渐习惯了之后,能看出这些黑也是有层次的,青黑、绛黑、苍黑、油黑、墨黑——直到漆黑。
我们什么也看不见了。这种黑是盲人的黑。
“怎么走嘛!还有,这算什么森林?连植物没有光线都不能生存的吧?这里到处硬梆梆油腻腻像什么一样,反正不像植物。”我抱怨,“喂,西马离这里这么近,就没想过什么办法改善一下?”
“祖先留下来的啊。”阔嘴少年理所当然道,“它供给我们燃料和动力,让我们不必像屈逸人那么辛勤劳作也能获得稳定平和的生活。我们为什么要动它?”
翻个白眼。这一路我已经受够祖先们了!至少美人的祖先画地图的水准就是渣,少年的祖先能力如何还有待证明。
“点燃我吧。”稻草人忽然道。
“哎?”我们一时都没反应过来。
“没有光线不能走路。请点燃我的稻草,我想这是我们手头唯一的燃料了。”稻草人道。
他是很伟大啦!但是稻草也要有火种才可以点,我们连火种都没有好不好?
“在你们找到火种之前我将等待。”稻草人吟哦,“我这默默无语的守卫家,等待你们点燃火炬并爱惜光明……”
“平静和节制更加可取。”钢笔头上忽有微弱的火星闪耀,“等待中有黎明的曙光——快点多说点什么!”
“啊?”我们都没听懂。
“快多说点什么刺激我灵感的火花!”钢笔嘶吼。
“我、我……”我还真说不出什么来。小狼更糟,他根本年终作文都是抄我的卷子。
“我预感到你的来临——整个地平线一片火红——灿烂辉煌,我默默地等待——怀着爱恋与忧伤。”阔嘴少年朗声吟哦
“白色、黄色、红色的火光,远方的喊叫和喧响——”稻草人接着道。
“用耀眼的火光和夜晚的叫喊,你毁灭不了理想。头顶的星空与胸中的信念。人与万物永远会还原至宇宙的道路上。”钢笔的噼啪声越来越响,火星也更亮,终于“哧”的点燃了——
“可怜的稻草人!”我不由得哭出来。当火把第一缕光线照亮我的视线,我才发觉我哭得太早了。
大鸟从稻草人身上啄下一束稻草,借着钢笔的火花点成火把,站在稻草人肩头高高照耀着我们。
“一束一束的烧吧,”稻草人憨笑,“一下子把我点完的话,之后怎么办?”
我们就这样行走,一束、一束、又一束,稻草人身体下端消失了,森林还是看不到尽头。我担忧道:“如果都烧完了还走不出去怎么办?”
“如果找不到,把我整个就这么烧掉也好。”稻草人梦呓般道,“我灰白的身体全化为火焰,至少赤红明黄的灿烂过。”
是!那我们呢?我们这种无法燃烧的身体,岂不是只有留在黑森林里腐烂的份?
我莫名的嫉妒起稻草人来。
“熄灭火把试试看!”又一次试用漂浮术浮上去探路的巫师惊喜叫唤。
黑森林太高、而他巫术还是太渣了,无法浮得足够高、看穿森林的尽头。但总比在地面行走看得更远。我们听话的熄灭火把。
油黑、苍黑、绛黑、青黑,黑色有了层次,最微弱的光线已经透进来。我们一鼓作气往前冲,自信、粗鲁和欢快的日光重新把我们照得眼花缭乱。
我们站在森林的边缘,千余步之外有座巨大的城堡。在城堡和我们之间,还有一片奇怪的水域。
那片水全是绿色的,深倒不算很深,看起来还没有一人高。绿色中有一片片的东西,像斑点、蘑菇、或者诸如此类的东西。摇晃着身体,不言不语。
“我们想从这里过去,请问,可以吗?”我礼貌的问。
“我们是呆坐的傻瓜,水的鬼,水的病。一只只绿色的帽子、反扣在我们头顶。我们是水面上的锈,染上瘟疫的水的梦……我们是某个人的、被遗忘的深深足印。”它们喃喃吟哦。
听不太懂。不过不像是反对我们过去的。巫师兴高采烈欢呼道:“那咱就走吧!唉总算到了。我跟女巫是本家,我去跟她们谈!”捋起裤管露出两条瘦白腿,率先下水。
水淹到他的肋骨,我们眼睁睁看着他就这样扭曲、模糊,融化进水里。他能做的最后一个动作,是掏出花栗鼠,把它用力的扔到岸上来,嘴角似乎还微微一斜,露出个苦笑。
他成为水鬼的一部分,朦胧着目光摇来晃去,反复难解的语句,再也不回答我们的呼唤。
花栗鼠眼泪当场就飙出来,要往水里扑,我捏着它爪子硬把它塞进我衣兜里,扭头问小狼:“怎么办?”
小狼想了又想,把大鸟提溜出来:“把我们带过去。”
“你神经啊?”大鸟理都不想理他,“咱家有那么本事倒好了!也不想想——”
“你们曾经把煎果拎起来,不费什么劲的。”小狼指出。
“那又不是我。那是我们的领衔……呃,算了,反正不行就不行。”
“不行我真的吃了你!”小狼眼圈都是红的,我从没见他这么愤怒过,“这是巫女的法术对吧?我要进到那里去,找到解咒的方法。不然——不然我把你的脖子咬断!”
真的对着大鸟的纤长脖子要咬下去。
少年抱住他右臂:“不要冲动!镇定、镇定!”
我抱住小狼左臂:“不要吃生肉,当心得病!”
大鸟扑着翅膀乱叫:“不行不行啦!我的主人就在里面,带你们过去,我不如死——呃……”
“你的主人是女巫?”我们张大嘴。
“确切的说,是领衔女巫……”它勾下头。
“那张浮出来的怪脸就是她吗?”我急忙道,“那她也让我们往前走呢!你带我们往前,应该没关系吧?”
“她没命令的事,就不能做。她没叫咱家做你们俘虏、帮助你们赶路,所以……”大鸟声音越来越低,“绝对不行,真的不行。”
稻草人摇了摇蒲扇:“坐上来吧。”
“我的腿比较长,”稻草人低头比较了一下木腿和水深,“你们坐在我肩上的话,应该没问题。”
说着,他自己就试着把腿伸到绿水里去了,真的没事也!天无绝人之路呐,我们感动得眼泪哗啦啦。
毕竟稻草人的力量不足以一次带过我们所有人。我们商量了一下,我跟小狼、花栗鼠第一批走,少年和天猪第二批。至于大鸟……我解开猪丝,把它放了。
“你们?”它拍拍翅膀,很不敢置信的样子,“放我?”
“是啦是啦!反正我们马上就要跟你们主人面对面了不是吗?留着你也没什么用。你不是说主人会责罚你吗?那你还是快点回去吧!如果她没有发现你当我们俘虏,也许就没事了。”
“可是……”它仍然满脸痴呆状。
“走啦走啦!”小狼不耐烦的挥手,“你以为英雄会强人所难吗?”
它静默一秒钟,伸开双翅,飞走了,连告别的话都没有,真没风度!
不管它了,我跟小狼忙着爬到稻草人的背上,我们开始渡水。
哗啦、哗啦,稻草人起步落步都很小心,没有碰疼美人、也没有碰疼任何一只水鬼。“是不是……可以走得快一点?”我担心的问。我觉得他的腿骨已经开始变绿了。
“我觉得像在田野间行走。”稻草人的语气轻柔而恍惚,“我不能踩坏任何一株庄稼。”
哗啦,哗啦,他的身体也开始绿了。“稻草人!”我急得眼泪掉下来。
“没事。”他的声音越来越温柔,“我是守护者。我不会让你们有事。”
他真的在全身变绿之前,到达彼岸。我跟小狼忙不迭跳下来,想把他也拉出水里,可是晚了。
他坐了下来。
一只稻草人,除非被折断,否则绝对无法完成“坐”的姿势。可他就是坐了下来。
他已经瘫软、而且碧绿了,像那边的美人巫师一样。
“没有关系。至少现在……我有颜色了啊……我将看守它们,像看守着麦浪。直到大家成熟,或者……直到地老天荒。”他喃喃着,目光彻底模糊。
他已经彻头彻尾成了个水鬼。
少年跺了跺脚,把长剑给我们掷过来:“你们先拿着武器用!我试试看再找个地方渡水!”
小狼一把接住剑,动作大了点,碰着稻草人,他歪了歪。
有个东西“嘎哒”掉下来,是颗玫瑰色的珠子,不知为什么原本藏在稻草人的心口,奇怪,竟然没有被染绿。
少年一见那珠子,眼睛就直了:“在这里。骨珠在这里!那我的小花呢?”
“啊?”我们捏着珠子,完全不知道他在说什么,“这个珠子是你的吗?我们要不要丢给你?”
“不要!!”少年惨嚎,“万一掉进水里怎么办?你们——你们先走。我马上想法子过来。我一定会过来!”
天猪在旁边用力点头,一同下决心。
“猪,你就不要过来了!”我紧张的命令。形势越来越危险的样子,天猪要是过来,有几两肉够女巫煎炸炒煮的?就算它是一头蠢猪、就算它这辈子都吐不出供我织一套裙子的好丝,它是我的猪,我珍爱它。
小狼按住我的肩:“煎果,你也先留在这边。”
我摇摇头:“走!”
我跟小狼进入城堡,并且用最快速度迷失了方向。
我们进入的第一个房间不大,是圆形的,有八扇门;我们选了当中一扇,进入另一个房间,是个方厅,有七扇门,我们选了右边一扇,下了十来级台阶,又进入一个圆房间,八扇门……
圆形、方形、菱形,八扇、九扇、七扇——“第一个房间几扇门来着?”我扭头问小狼!
“不知道。”他发疯一样望着向上和向下并列的两架楼梯,“我们刚刚是向下还是向上?”
不知道。统统都不知道。这里所有房间都一模一样,根本怎样用力都记不住。幸好、幸好啊,当年统考前老师有谆谆教诲我们:“好记性不如烂笔头。”
我们掏出钢笔,在经过的所有房间和门做记号,并在衣襟上画满地图。画够四幅衣襟之后,终于略有方向。
不是说巫师们都没方向感吗?那巫女的城堡为什么会是迷宫状的呢?好可疑!也只有见到正主儿再问了。我们孜孜不倦向迷宫的核心再核心处进发——
很窄很窄一道门出现在面前。奇怪,旁边的标记显示,我们曾经从这个房间经过,并分别选择了第一、二、三道门,都绕了回来,挨下去是该试着走它了,可是我们不记得它曾经这么窄啊?
我紧紧拉着小狼的手,觉得害怕。他安慰的握了握我,领头走进去。“隆!”一道钢门在我们之间飞快的落下!
我们本能的放手,免得被门切断手腕。眼睁睁的,我看着小狼被分隔在钢板的另一边。
随即我呆的这个房间变得越来越小,小得我的脑袋碰到了天花板,我吓得抬起爪子捂眼睛——
弯曲的大爪子、粗糙的皮肤、巨大的尾巴。光滑的柱子映出一条龙。艰难的转个圈、又转个圈。房间里除了我没有别人。我变成了一条龙。
“咯咯”尖笑,一个黑衣的女人走进来,正是在西马城外浮现过的那张脸,不过表情没了以前的从容,咬牙切齿问:“昨晚你们做了什么手脚?”
“昨晚?”我发呆。昨晚我们除了睡了一觉之外,还能做什么。
“不要装傻!”她恨恨的用拐杖顿地,“为了救你们女皇回去对吧?”
“我们的女皇……不是呆在皇宫里吗?”我继续发呆。两个月之后是她的寿诞庆典啊……
“装傻!装傻!”黑衣女巫大怒,“我是有用法术变一个假女皇留在皇宫,但她不会说话不会笑,很容易就能看穿的吧!如果没有看穿,你们跑这么远来干什么的?找我闲聊天的?”
“真的……劫了女皇啊……?”我仍然觉得不真实。简直像童话一样嘛……
“当然是真的!我做了多少准备啊?我在这里自己用活动板造出各种迷宫来,试验很久,终于掌握了走迷宫的秘诀,这才到了西马城,被……咳咳,总之小小耽误一段时间,不久前总算到了屈逸国,吸取大地灵力,排成魔法阵——”
“屈逸的颜色、还有美人森林的视肉,原来是你干的!”总算找到罪魁祸首了!“你怎么能干这么缺德的事?”
“我是女巫好不好?”她很受侮辱,“‘有德’的事如果我都干了,天底下还要仙女干嘛——咳,总之,这么无聊的事我也不会干,都是魔法阵的后遗症。你这么瞪着我干嘛?怪我吗?人家屈逸居民一听说我是女巫,赶紧杀猪宰牛贿赂我叫我快走。他们甚至肯帮我摆魔法阵,只要我能快点完工走人——有那什么一点点后遗症,他们根本不介意!这是我千年里干过的最不坏的坏事了。”
也许是这样没错……但是,有人介意啊。稻草人、美人、天猪、还有我们,我们都介意着。就算我们人数很少、就算我们声音很小,但即使这样也不能夺走我们小小的、重要的宝物啊!
怒气在胸口翻涌,我肌肉咔咔作响,充满了无穷的力气,简直能一头撞破天花板。
女巫利索的把一个项圈套到我头上,一下子封住了我全部力气:“别挣扎,老老实实交代吧:我劫来女皇之后,发现她的灵魂好像失落了,跟你们有关吗?我在那里留下魔法阵探测到异动,化身鸟形来狙击你们,你们竟然能抵抗,果然是皇家卫兵吧?昨晚屈逸森林的魔法阵好像忽然被毁去了,是你们干的吗?”
我不知道。知道也不告诉她!
“那么,就让你的同伴杀了你吧。勇士不是要屠龙吗?让他屠了你,岂不是很有趣,咯咯。”她牵着我往外走。
“好蠢!我平白死掉,对你也没好处!一点意义都没有好不好!”我抗议。
“好玩就够了。女巫需要什么意义吗?”她眯起眼睛回眸一笑,该死的有魅力。
我除了乖乖被她牵出去之外别无选择。
小狼穿着铠甲佩剑出现时,我真的腿软。我从来没发现他这么有英雄气慨,他的童子军长剑这么该死的寒光闪闪。帅是很帅的……我真的会死吧?
“你们送我铠甲穿干什么?”他问出话来还是这么直愣愣,连个客套语都不会打。
“为了让你们打得更好看啊,”两排女巫坐满观众席,黑衣女巫在首座上笑得眼睛都没了,“毕竟双方实力太悬殊就没意思了,哦呵呵——”
我闷在围栏里只有喷响鼻的份。
我又不可能杀小狼,怎么样都只有被他杀掉的份了。说起来真是很悲惨啊……伸头一刀缩头一刀,还不如快点开围栏把我放出去!我早死早超生算了……
有谁悄悄溜到我脚边,解开了我的脚链。
这个链子绑着,我就被拘束在决斗场中,只能迈着小步攻击场里的人。这个链子解开,我就可以试试看迈步逃跑了呀!
是谁这么好心?
我低头,看见一个尖嘴躬背的白衣黑发男人。
他拘束的拍了拍我,小声道:“幸运的话你就逃吧。”弯着腰一溜烟离开。
他……是那只大鸟吧?我心里涌过一阵暖流。
尖利的锣声筛响。女巫宣布:“决斗开始!”我面前的围栏打开。小狼举起了剑。
傻子才跟他决斗啦!我迈开大步就跑。个子高就是占便宜,东边我隐隐约约可以看见黑森林、南边则有一脉青山,好像都是逃跑的不错选择。而西边——西边有座塔楼,高高窗口有双眼睛静默的对着我们看,很像金币上铸造的女皇头像……是女皇本人吗?
要冲到那边救她吗?
我犹豫了一下,小狼已经举起剑冲到我面前。该死,不会这样就死掉吧?我绝望的闭上眼睛。
他跳到我背上,搂紧了我的脖子。
“你在干什么?这不符合说好的规则!”女巫们大叫,向我们丢水果表示抗议。
“谁管你们的规则!”小狼不屑道,“屠这种蠢龙有什么意义?把煎果还给我。”
真痛快!我们把女巫的阵营冲得乱七八糟。小狼拍拍我脖子道:“瞧你这蛮劲儿,还真有点像煎果。”
这算什么表扬?我恼火的斜了他一眼。外围又有骚动。天猪驮着阔嘴少年冲进来。
好帅啊,我的天猪!有生之年也有一次这样英雄!
他们笔直的撞向塔楼,撞塌了它。女皇在尘雾中落地,望着我们,还是不说话,好像不懂得怎样开口的样子。黑衣女巫说“她的灵魂好像失落了”,真的没有夸张。
少年看着女皇,呆呆道:“咦,你不是我小时候丢失的那个娃娃。”
他发什么疯。我们的女皇怎么会是他的娃娃?
“男孩子本来不该有娃娃的,可是我有一个。它是我的宠物,会笑会动,陪伴我寂寞的日子……喏,那颗玫瑰珠就是给它玩儿的。”少年倾诉,“后来它走失了、珠子也丢了,我一直找。本来以为也许被女巫藏起来了。结果,也不是啊……”说不出多么伤心。
他伤心倒没什么,女巫趁此机会组织了阵型。前三后四、左七右八那样子,不知道有什么讲究,总之挺可怕的样子,我慌得刨地。
小狼也很慌,我能感觉到他的手在抖。但他毕竟没有退缩,像任何一个好样的勇士般,举剑向天。
他的剑上暴发出万道华彩。
这不可能。童子军商店的暴牙老板无论怎样都不可能卖出这样的好剑。我用我的圣诞礼物发誓!
“这是我的……”黑衣女巫醒悟,“我明白了!你将这把剑插进我魔法阵阵眼里,吸走了我的魔法精华是不是?你太狡猾了!”
我跟小狼立刻望向阔嘴少年。他摊摊手:“我只是看见它插在一堆石头当中,就拔了出来而已啊。”
那么是我们狗屎运……
“偷来的东西也敢与本体争辉!”黑衣女巫骄傲的挥动拐杖,强大的力量从她们法阵中升起,小狼的宝剑为之失色。
毕竟还是太勉强吧。我们,果然斗不过女巫吧?
“但是你还呆呆站在那里干嘛?”小狼冲着女皇吼起来,“因为是女皇,就活该等着被营救吗?既然你的臣民都在为你拼命,你是不是应该做点什么!不然你当女皇是干嘛用的啊!”
他——他在骂女皇哎!我吓得瘫了。这还是我认识的小狼吗?好粗野,可是——也好帅!
“哇!”花栗鼠哭着冲出来。
我变成龙时,这家伙就不知到哪里去了。现在又冲出来干嘛?
更扯的是,它哭倒在地,“碰”的一声变成了个少女……我是说,女皇。
我们的女皇是一名少女,我早就知道,不过看她只着一袭白裙、披散着头发哭倒在地,我才这样真切的感觉到:她只是一名少女而已。
——或者,只是一名跟女皇长得一模一样的少女?
不然的话,那边那位又是谁呢?
“我不能让你们为我战斗了。”她哭得死去活来,“女巫要捉到我时,大西云为了保护我,变成我的样子、代替我被捉走了。它顺便把我变成一只花栗鼠。我跌落天空之岛,躲起来……但是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我必须说出来,小狼,这只龙是煎果!”
“呃……”小狼看了看我,身体不知为什么一下变得滚烫。他第一个反应是连滚带爬从我背上下去了!
他这个白痴!勇士离开了座骑,这还怎么打哦。
“嗯呵呵,现在一切都明白了!”黑衣女巫尖笑,“你们一起去死吧!”
光华四射,我们从肉体都灵魂好像都要被穿透、灰飞烟散了。小狼和阔嘴少年都举手招架,但是好像一点用都没有。
小狼艰难的取出玫瑰珠,丢向少年的方向:“你说是你的,给你吧!”
嗯,每个人都应该抱着自己心爱的东西去死。我应该去抱住天猪的,不知为什么腿一软,竟然挨住了小狼。
女巫的光华骤然消失。
我们呆呆看着黑衣女巫变成了一只小狗娃娃,飞到空中,叼住那颗玫瑰珠,送到少年面前,放下,还摇了摇尾巴。
沉寂。大粒汗滑落……
“习惯还真是可怕的东西。”她举起爪子捂住脸,悔恨交加的呢喃。
“小花!”阔嘴少年抱起它,高兴得手舞足蹈,“原来你在这里!”
我们继续沉寂。大粒汗滑落……
“哼,一不小心到西马城跟你生活了一段时间,那又怎么样?”黑衣女巫道,“你说喜欢我,假的啦!别再装成这副样子。你不是后来就丢掉我了吗?”
“我只是受了惊吓,不小心跟你分离……”
“骗人的!因为我无意中现出了真面目,才让你受了惊吓。”女巫变回那张老脸,“我就是这样,你还喜欢我吗?”
“原来这是你的脸啊……”少年深情的凝视她,再度拥抱她,“你还是你。”
他做了一个伟大的动作。
这个动作之后,一阵白雾闪过,黑衣女巫变成了稚气的少女,我变回了人形,所有其他女巫都变成了桔子糖、巧克力、蛋卷、芝麻糕,那一类东西。
“相信人类的诺言,只有未成年少女才会做了!”女巫气急败坏,“可是我此刻竟然相信了!所以我只能是未成年了啦!于是我所有成年后才能施展的魔法也都失效了——包括这些伙伴!对!我是给自己变出了许多女巫伙伴。那又怎么样?一个人呆在城堡里,我太寂寞啊!你懂什么叫寂寞,西马城的王子大人……”
“我懂的。”阔嘴少年——不——西马王子,将脸埋进女巫头发里。女巫刹那间安静了,站片刻,有啜泣声传出来。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我喃喃问。
“想办法回去!”女皇少女深吸一口气,“想办法把一切都变好。我也该承担起责任了,不能觉得自己什么都没用、可有可无,于是什么都不做。一个平民女孩跑到窗户外指责我的寿诞害得她的伙伴去偷她的发卡,我也只会躲起来偷偷的哭,害得女巫有机会劫走我……”
呃,那天跑去指责她的好像是我耶!我心虚……
“——现在不会了!”女皇少女握紧拳头,“我会坚强有力!一切都会有办法的!”
假女皇和善的点了点头,模糊、散开,变回大西云的样子。熟悉的浪涛在我们耳边响起。
可以睡觉了吧……天猪呵欠连天的爬上去,然后是我,然后是小狼。我们这几天都真的太累、太累了。
我迷迷糊糊听见他们说,玫瑰珠当年也许失落在草丛里,后来和干草一起被扎成了稻草人,具体如何,要等稻草人苏醒过来才能问他。可惜他和美人巫师暂时还是不能复苏,因为那汪绿水不是女巫干的,而是西马祖先做的好事——他们为了让后代有方便的能源享用,造了一座庞大的机器,也就是黑森林了。流过黑森林的清澈水流,都会变成那样的毒水。西马王子跟女巫已经决定合作找出解决的方法,我们的女皇少女也许诺会帮忙。
“我要看着那家伙复活。我一定能做到!”她说。
我们都没有问她口中的“那家伙”是谁。
大西云在空中缓缓飘浮,浪涛如歌。我们现在要先回天空之岛去。那些觉得女皇可有可无、丢了她几天也没有发觉的大臣们,一见到她以新面貌回家,会有什么反应?好期待。女皇会有什么举措、我和小狼又会有接受怎样的奖励?都好期待、好期待。不过不急,先睡一觉吧。搂着天猪、靠着小狼,我心满意足的沉入甜甜的睡眠里。
嘿,一切都不用急。我们还有好长、好长的时间,可以用来做梦呢!
本处及前面涉及火光的诗句都来自俄国诗人勃洛克诗作,有所删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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