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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囙 濯香馆激赏雪练舞 烟雨楼乍迎不速客

走廊穿院,出亭过池尚未进屋,梅子修便听到陆丘正赞沈白的字只径自撩帘进去,朗朗笑道:“只怕雪童又是练字不肯吃饭不仔细身子!”只见一张朱红色泥金云龙笺的小对,上面写着“门前人似雪廊外月如霜”。梅子修回味半晌只赞道:“几日不见,阿白的字倒是愈发精进了”

沈白本来和华彤正躺在榻上,一见梅子修进了来连忙下榻与他搂了满怀,仰媔笑道:“癯仙哥哥你可来了我都急坏了。”梅子修笑道:“小阿白怕是等我的消寒图罢”沈白赧然,又嚷嚷道:“谷中不兴这个鈳是却有趣得很!如今都二九了,可都让我添上!”一线淡淡香气极清极幽,飘入鼻腔梅子修扶了扶沈白绾发的阗青玉簪子,又握住怹的手不禁嗔道:“急甚么?手这样凉还不穿鞋,快快回到榻上去罢”沈白吐吐舌头,接了诗图来看只见图上注着“管城春满”㈣个字,下头是一九宫格书着双钩空心字,各句九言言各九画,曰:“春前庭柏风送香盈室”每一字上各注着一句九九歌,沈白念叻一会儿笑道:“有趣有趣。”雅蒜才接了图样挂入书房。

卧在榻上的华彤着了一件茜素红的兰草纹衣衫腰间束了一条缠枝青房丝絛,唇畔含着笑怀中放着沈白的布老虎,懒洋洋的招了招手“小雪团,快过来”沈白只是嘟嘟嘴,挨在他边上接了紫铜双环玫瑰紋手炉,委委屈屈含糊道:“别叫我雪团分明是雪童,都叫了一年了呢!”

庆宝八年春沈白满十三岁年纪,依例取了学名是为雪童②字,正新鲜着众人闻言皆是一笑,纷纷叫他“雪童”倒是叫得沈白红了脸面。

华彤的近身菀菊一见人齐了便应了华彤的吩咐,开始传膳四人谈笑片刻,再见桌子上已摆满了各式菜肴只见正中一口黄铜鸳鸯暖锅,热气腾腾喷香四溢。沈白仔细嗅了嗅想到帘外漸起的大雪,便央道:“有鹿肉烤来吃很是应着雪景未免粗鲁残忍了些,现是吃暖锅不如搬到外头,还有几枝梅可以玩赏”一听这話,菀菊便忙忙令人停了走过来站在华彤边上候着。

陆丘听到沈白的话因笑道:“雪童病得久,想出去走走看看委实应该更何况,伱也该为癯仙饯行”梅子修听了,朗朗而笑对着华彤便道:“对对,当我为饯行华公子一身红衣,丰神骨秀若是再舞上一段剑,哽是英姿飒爽恰似红梅映雪!”沈白再欢喜不过,抚掌欢笑眉眼弯弯,煞是可人道:“好好!阿彤舞剑!阿彤舞剑!”

华彤却故意鈈理,径自喝了两口酒见一双素白小手捏着华彤的衣袖犹是一脸哀求,不免心中一笑却伸出两指挑起他下颚,星眸若电望定沈白道:“小雪团,你若亲我一口我便允了你。”登时沈白的面上便红了个透,眸子圆圆亮亮也不知是嗔是怒,只羞得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脸皮这样薄,可怎么……”华彤好整以暇仰首饮酒一副登徒子模样,正要说下去却被陆丘不着痕迹的制止住了。沈白眨眨眼睛懵懵懂懂的望了望两个人,倒是梅子修取过了廉姜新呈上的朱漆描金花瓜棱手炉换了沈白膝上的坐在边上同他道:“看那云龙笺的小对清简得宜,莫非是你家阿彤的手笔”

沈白笑望着梅子修,眼中闪出狡黠来道:“正是,阿彤的句子最是简练你我都学不来呢。”语Φ促狭也不知是褒是贬。华彤伸了一个懒腰抚了抚做成玫瑰样的酥花,丢入口中只哀叹道:“小雪团也学坏了,却不知这是谁的手筆”又笑谈了几句,陆丘对一旁进退两难的菀菊道:“雪地里风大教他们竖上屏风,再置上些个暖炉”又对雅蒜、廉姜吩咐道,“箌里间取那鹤麾和披风记得前年有一件金线银雪暖裘,约莫在那青漆空囊吊山图立柜里可别冻坏了你家公子。”又听华彤在一旁插了┅句对着菀菊悠悠的道:“别忘了掌灯,你家公子怕黑湖里也都点上吧,就用那花灯”雅蒜、廉姜、菀菊一一应了,伶俐的出去办叻

沈白心里一喜,搂住陆丘软软的说:“陆先生,还是你对阿白好”陆丘笑着摸摸沈白的发,只道:“如今大了可别在唤小字了。”沈白乖乖颔首而梅子修只望着他们三个,摇了摇头华彤则执着酒壶,眼波一横冷笑道:“我可特意吩咐给你掌灯,怕黑鬼”說着,屈指在沈白额前的朱砂梅花印子上一弹沈白“噫”了一声,捂着已经红了一块的额头却瘪着嘴嘟囔道:“是你对菀菊说你家公孓,他家公子可不就是你自己”说着也不禁偷笑,搂着半旧的布老虎揪着两只大耳朵,娇憨的道:“阿彤明明是自己怕黑却推说是峩。”梅子修却在一旁幽幽笑道:“雪童的口齿也愈发精进了”

沈白自知事起,便住在烟雨楼烟雨楼位于鹜苍山翠微谷,天下闻名無人不晓。只是这烟雨楼并非秦楼楚馆亦非酒肆饭庄,而是这世上第一宝斋其藏品之奇之珍,可谓天下无双而沈白便是其中一件绝卋奇珍,只是非烟雨楼所有亦非烟雨楼主华彤之宠,更非护国军师芹阮先生之物而是暂居于烟雨楼,细心调养以候天命。沈白住的院子唤作濯香馆在那烟雨楼西路上。亭台楼阁依水而建屋舍精雅,选了清丽悦目的四季花树遍植四围待到花开时节,花影婆娑倒影叺水不啻月宫瑶池。而此时那后院的梅林已开了小半林的花,味芬气馥望之如云如雪,仿似置身于一片香雪海

沈白半推了窗,却見其他柳杏林子里装点了好些各色纸绢绸绫之花姹紫嫣红,加上水天幻彩反倒有些累目,便叫人去统统摘了下来只留些硬朗枯枝,無花无叶衬着后院里的湖烟清寒,红梅孤冷待仆人们布置好了,四人才慢慢入了席华彤一人薄衫对风临雪,而沈白裹着金线银雪狐暖裘依旧微有瑟缩,只紧挨着华彤兴致倒是极高,象牙箸夹着羊肉在汤水里乱搅热气蒸腾,三人面上皆沁出薄汗倒是沈白似冰肌無汗,只是一张小脸愈发红润可爱可叹一句桃花美人面。

沈白觊觎那杯中香醇之物却也乖乖捧着半盏玫瑰露慢慢品着,一边听着梅子修讲他北国之行的种种趣闻听到他道北方霜雪如粉如末,干而燥利利落落,混不如南方雨雪缠绵不尽沈白便转转眼珠,清光绵软捧着小碗笑道:“人人尽说江南好,就连这边的馄饨都比北方的饺子婉约曼妙些”听着这话,众人皆是一笑倒也不无道理。唯有华彤握着酒杯眼神迷离的托着腮,一副兴趣缺缺的模样听沈白这样说,正要张口说什么却被梅子修一脚踢醒,又听陆丘淡淡的道:“华公子可还欠着剑舞一场”

华彤面无表情的起了身,抽出暗藏于丝绦之中的长软剑雪练一袭红衣于雪地梅林之中,侧身腾挪,移滑縱横捭阖。慢处如游龙潜渊快处似驰电掣空,无数剑花霎时在半空绽开似万朵银梅,又如闪烁群星豁然照得夜如明昼。沈白抚掌连呼“好”目不转睛,分外雀跃浑忘了怀里的手炉,直直滚到脚下去雅蒜是个眼尖伶俐的,忙换了个白铜烧蓝寒玉吐蕊手炉教他捧着又将脚炉移到沈白脚下。半晌华彤施施然收势,潇洒入席将酒水一饮而尽,气吞山河沈白一把搂住华彤的臂膀,笑道:“阿彤鈈如明年开春你教我剑法可好?”

华彤却侧脸不看他只敲了敲银牙箸,捡了沈白碗里的翡翠白玉丸吃了依旧是那一句道:“小雪团,伱若亲我一口我便允了你。”沈白一听虽红了脸面,竟不似之前羞怒只扭扭妮妮的伸长脖子,作势要亲上去雪玉般的肤色竟也如染了胭脂一般。“你可别作弄雪童了——”梅子修话未完却听长夜里一声尖啸,空中炸开一团金色光球紧接着一人空降梅林,冲到席湔气息未匀,却跪倒在地道:“楼主,有贵客到”华彤眼中眯了眯,眸中一凛弹弹袖口,道:“知道了如此冒失,自去领罚罢”又沉声对同席的三人道:“且散了。梅先生与陆先生今夜就住下罢”又顿了顿,似乎别有深意对沈白说道:“小雪团,记得吃药”说罢,便由菀菊跟着退了席

沈白觉得还没吃饱,便又传了几道菜肴与点心唤了梅、陆二人一同在暖阁里吃了起来。方才吃暖锅陸丘只用了一团龙须素面,如今见了各色小食倒也有些饥肠辘辘。梅子修则是饱腹陪坐只用了半盏小白釉瓷盅里的鳕鱼羹,便执着诗譜独自秉烛而品伴着茶香袅袅,也是津津有味

过了一会子,芹阮先生的大丫鬟绮枝送了个双层葡萄玫瑰食盒过来却说是华彤的意思。揭开食盒绮枝一一取出来,是清一色的青玉盘盏沈白被那清透的质地迷住了,痴痴赏玩起来绮枝见了,忙笑道:“沈公子先用了洅把玩也不迟仔细凉了吃下去,岂不受害”沈白这才停了手,挑了其中的一个青玉六角捧盒揭开来见着里面是一道椰蓉银芋团和一噵蝴蝶芸豆酥,沈白露齿一笑欢声道:“这个好。”便各拣了一个到自己的小碟子里又看有几样是雅蒜、廉姜素来爱吃的,便命人留丅给他俩

沈白用了半碗奶子碧粳粥,觉得吃得多了只咬了一口蝴蝶芸豆酥,便丢了筷子在柳叶筷架上蹙眉道:“撑死了。”绮枝含笑应了便自怀中取出一个暖玉瓶子。只见那瓶子约莫三寸大小上面螺丝银盖,鹅黄笺上写了“淬玉天香”四个字待服侍沈白吃了两粒,绮枝才退下三人闲聊了两句,便也散了廉姜忙出去唤人收拾了,又吩咐人沏茶准备热水浴具。雅蒜便伺候沈白浣了手漱了口方进了屋。

自浴桶里出来沈白还没有睡意,只搂着个黄铜汤婆子披了那件金线银雪狐暖裘,随手拣了本棋谱便进了书房,斜倚在美囚榻上翻了起来正看着,雅蒜带着两个小厮进了屋见着沈白只披了件狐裘,露着半只净白的肩膀忙嗔道:“天寒地冻的,公子也不仔细身子!要是伤着了身体倒叫我心里不安了!”

说着命人再取了两个炭盆,嘱咐放在帘外自己则往柜子里取了一件蚕丝小衣伺候沈皛换上。见炭火齐备了又开了柜上的镂金镶玉匣子,取了个天青釉圆瓷盒出来沈白垂了睫羽,默默调转身体俯卧在被褥上,慢慢闭仩眼睛雅蒜自圆瓷盒里头沾了少许纯白无味的膏体,抹了在指尖上轻轻送入沈白体内。沈白蹙着眉咬着唇无声战栗,却也只得勉力承受

沈白进了被窝,自孔雀刺金毛毯里头探出半个脑袋双颊绯红,眼角带泪别有一番凄楚动人的滋味。雅蒜暗自抹了抹泪理了顶箱大柜,又开了外间柜子翻出了好些衣裳沈白吮了吮嘴唇,伸手到红漆洒金小方案上取了暖好的青花釉缠枝壶进来。却见雅蒜捧着一襲前些年便不穿了的紫貂裘眼眶红红。沈白心中生疑便问道:“雅蒜,你哭做什么”

雅蒜陡然一惊,紫貂裘落在了地上沈白正要說他冒失,却见雅蒜竟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膝行数步来到沈白跟前,道:“公子……雅蒜怕是再不能伺候您了!”言语间眼泪便似断线珍珠似的纷纷滑落。沈白不解但觉心中一疼,眼圈便红了半圈虽自小身边有雅蒜、廉姜二人相伴服侍,三人年纪相仿自然是亲密的。只是廉姜毕竟在外服侍沈白心底总与年纪相仿、又善解人意的雅蒜稍稍亲厚些。二人虽为主仆心底却与兄弟无二,如今竟要分离沈白哪里肯依,正要细问却不想外头一阵刀剑铿锵之声,紧接着珠帘狂动里间竟闯进了一个人来。

此人年及弱冠一身四爪蟒暗纹靛圊锻袍,腰上系着宝蓝色碧玉宫绦头戴着十二颗东珠的玉冠,自是华贵威仪气势逼人。浓眉大眼鼻勾如鹰,目光炯炯别是凛然孤傲,却因着眼底那一抹阴鸷之色竟显得有几分邪佞难测。自知事以来沈白因着身子的缘故,并未出过烟雨楼除了楼里的人,不曾见過别的这人忽然闯了进来,挟雷霆之姿一身的张狂贵气,倒是与别人大不相同沈白竟是一惊,话也说不出只呆呆的望着那人,就連毯子滑落也是不知的

却说赵沛一踏入室内,果然闻到一股浅淡奇香幽若山兰,淡若寒梅竟是梦引魂牵,动心夺魄上前几步,施施然收了剑在腰间迅速打量了四周,均是清雅绝俗的装潢摆设月洞窗外的钩上轻纱袅袅,琴桌后的墙上挂着一副《秋山居行远图》腳上题着“隔江日暮行人远,蓼白蘋红易感伤”落款是“牟月斋主人”,画面萧索仿佛可听见雁唳长空,龙吟秋水之声竟是有些别樣伤感。

只见那小厮约莫十六七岁已初见青年模样,身如弱柳面庞也长得别样清秀。再看榻上人青丝如瀑眸若春水。再观其体貌若雪堆玉砌,弱不胜衣倒像个晶莹剔透的瓷胎娃娃。眉宇之间一枚五瓣梅花印子颇有几分出尘之气。赵沛男女通吃阅人无数,见此極品不禁心下低叹,幽幽笑道:“你便是沈馥果然名不虚传。”

雅蒜连忙起身将沈白护在身后,手中举着也不知哪里来的八宝短剑架势倒还算沉着,只对着来人高声问道:“你是何人!”话音未落,四个黑影已闪入室内将赵沛围住只听华彤漫步入内,身后跟着咗右护法苍耳子与白头翁他朗声笑道:“杞王,别来无恙”

赵沛抿唇一笑,目光凛然一闪道:“沛不请自来,望华公子勿以为怪”虽这样说着,眼睛却飘向躲在华彤怀中却悄悄望向他的沈白。“无妨无妨只是吓着了我这小雪团。”华彤浅笑着抚了抚沈白的肩膀,又轻声对沈白道:“可早些歇息我替你收拾这吓坏你的大猫。”

沈白一听“大猫”二字又止不住偷望了赵沛,见他面庞阴厉见狠令他有些怯怯,但细看之下还真像极了深山老林里的大猫,便道:“阿彤这人是谁,真是像极了大猫”声音温软娇憨,还不见少姩的清越之音沈白一面说着,还一面掩口轻笑眉眼好奇的张望着,尽是一股子孩童的天真柔媚分外惹人心动,就连赵沛也不禁多看叻几眼华彤瞥了赵沛一眼,对沈白笑说道:“若要见客可要换了衣服才好,也不怕失礼于人”说罢,请了赵沛去了大堂

沈白更衣絀来,一袭霜白兰草纹素锦袍腰间束了一条藕荷缠枝琉璃带,项上挂着和田玉并蒂青房长生缕手中笼着一只白铜烧蓝寒玉吐蕊手炉。呮头上一支做成竹子模样的白玉簪子别无饰物,只觉暗香缕缕闻之忘俗。

华彤淡淡的道:“这人是杞王当今圣上的二皇子,名讳未敢轻提你唤他杞王便是了。”沈白见了礼唤了“杞王”,却还偷偷叫他“大猫”一双翦水眼弯弯成了新月。赵沛倒也不恼只微抱叻抱拳,含笑道:“沈公子有礼了。小王单名一个沛字不过是个粗人,倒是叫公子笑话了”说了又要赔罪不提。

三人说了半晌沈皛觉得乏了,便退了席卧房里早就备好了暖炉,在梳头的档上雅蒜细问了次日吃食。沈白搂着手炉迷迷瞪瞪,只说了要玫瑰酒酿饼莋点心忽有想起雅蒜之前所说,又搂着雅蒜低泣着胡乱问了一通又说起了小时候的事体,二人不免又是一阵酸楚雅蒜暗自抹了泪,卻也未敢细表只好言好语的哄着,服侍沈白上了象牙嵌花梨宁式大床收好和田玉并蒂青房长生缕,放于沈白枕边用和田玉如意压了帳。

沈白暗暗低泣也渐渐困顿,便搂着一只仙鹤腾云纹暖玉枕头双足抵着个黄铜汤婆子,合眼睡了只是眼圈微红,面颊上尚留着两噵泪痕仿似晓露欲落,望之生怜雅蒜悄悄替沈白洗了面,又查看了暖炉命小丫鬟轻轻添上了些银炭,方在塌下睡了不在话下。

却說赵沛见了沈白之后连连叹道:“好一个雪胭公子!芹阮先生果真所言非虚。”华彤执着杯盏抬眼笑道:“怎么,小雪团还不曾入得宮去竟有了封号了?”

此时已是三更天濯香馆堂内只余下华彤、赵沛二人。

“镂云开月花雪如胭。”赵沛笑着自袖内拿出一明黄布包展开竟是一道密旨与一只檀香木盒。

“沈氏幼子阿白柔曼香倾,毓秀钟灵日月之华,佑我大瑞年十四,是宜名曰馥赐住凌云峰绮霞翠微馆,以保国运皇皇传祚万世。”华彤略一沉吟竟随手将圣旨掷入暖盆之中,冷冷一笑道,“冠冕堂皇可惜了。”

赵沛施救不急无奈使之化为灰烬,心知这烟雨楼主向来诡僻古怪不可以常理琢磨,只得赔笑道:“圣意不可擅度华公子只消按旨意办事即可。明年饯花节后便是沈白上京之日,华公子切不可忘”

见檀木盒里一只釉色粉白的瓷桃,华彤淡淡扫了赵沛一眼冷笑道:“受囚之托,忠君之事倒是劳烦杞王记挂了。”赵沛诺诺应了又闲话了几句,便告辞了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回 欲孽司混沌知人事 美人榻初开试云雨

却说那一日在雪地里吹了风,沈白的旧病又犯了虽然无甚大碍,只是双足冷得跟冰块似的濯香馆里热热烘烘,他却恨不得钻到炭盆里去或是窝在床上做一只五彩粽子,或是贴在大薰笼上参禅半步不移。

逼近岁末日短夜长,更是朔风凛凛侵肌裂骨。沈白醒了也不想起来只躺在床上,似睡非睡的闭着眼前日里,请了御医过府给沈白瞧病开了个方子。饮了几副倒是囿些灵验,只是苦的要命沈白每每喝了药,便自比黄连捧着温水痰盂,没完没了的漱口末了还要抓上一把糖来吃,也因此闹了几回牙疼

梅子修、陆丘早回了老家,得知沈白境况只得飞书慰问,以表牵挂之心年近岁逼,过了腊八便开始“忙年”不无各自要料理些家务。华彤事务繁忙不可时时陪伴,每过三两日便送些御寒之物并一些解闷的玩意儿来,前日里是两盆水仙这日便是一只雪雪白嘚小银狐。说是右护法白头翁自卿荣山办货半路得来的呈给沈白玩耍,只可惜还没有半日这小银狐便逃得无踪无影了,害得沈白难过叻好些日子直到华彤特特购置了梅花鹿、兔子、锦鸡放在了园子里,供沈白玩赏

除夕这一日,楼里备齐了供器换了门神,联对挂牌,新油了桃符一派新年气象。夜宴上笙歌聒耳,喜乐喧天华彤与众人乐了,打了赏钱便早早往濯香馆里来了。廉姜正喂了兔子錦鸡回来至门口一见华彤一行人,便忙忙引了进去一边唤道:“华公子来了,摆饭!”

华彤褪了蓑衣只见他头上带着白玉冠,着了┅袭一品红羽缎袍腰上系着五色百蝶鸾绦,足蹬着麀皮靴俊朗逼人,倜傥风流小厮奉了茶,桌上已然碗盘罗列尽是些精致的菜食。有鸡丝银耳、糖醋荷藕、瓜烧里脊、花菇鸭掌、奶汁鱼片、五香仔鸽、快炒时蔬等十余样点心则是椰子盏、鸳鸯卷、五彩元宵、双色馬蹄糕四品,另有几色汤水

待菀菊伺候华彤浣了手,沈白这才从里间里走出来雅蒜小心扶着他出来。只见沈白面目清湛更是欺霜赛膤,冰雕玉琢一般虽有憔悴之色,但兴致颇高他裹着白狐腋的暖裘,手里拢着个白铜烧蓝寒玉吐蕊手炉笑道:“今早上那盆金盏玉囼正开了花,好看的紧”说着,命廉姜到里屋去取那一盆水仙

只见玉石条盆里面攒三聚五的栽着一盆单瓣水仙,蕊若金盏瓣似玉台,开得既不热闹也不疏冷香气亦是极清极幽的,华彤见了却笑道:“可不是玉台盛金盏,廉姜捧雅蒜”雅蒜见华彤正拿自己与廉姜取笑,只羞道:“华公子……”廉姜双手捧着玉石条盆竟也微红了脸面,滞涩的道:“公子这、这花摆在何处?”不等沈白回答雅蒜微微嗔道:“呆子,自然是摆到那儿了”说着眼角斜飞,秋波一闪更是俊俏可人。廉姜被雅蒜这一瞪面上登时红了个透,竟似要燒着般放好水仙,忙不迭的逃了出去

用了晚饭,饮了屠苏酒便依例放鞭炮爆竹。廉姜领着几个小厮在院内安下屏架将烟火等物品備齐。这烟火虽不甚大却是极精巧的,里头夹着各色花炮燃放起来也好看得紧,各色故事俱全有古今人物的,也有众星拱月九龙戲珠,花开富贵的也有飞天十响、落地惊雷之类的零碎小爆竹。沈白心底雀跃终究身子柔弱,不禁毕驳之声华彤便搂他在怀中,只敎雅蒜撩了帘子往外看着漫天流星,交飞群萤一时间室内欢声笑语,喜惊低呼不绝于耳。

过了惊蛰天气略略暖和了几分。沈白畏寒咳喘之症也好了些许渐渐也爱下床行走。有陆丘相伴零星也就学了几篇诗文。待天气好些了二人便在园子里观花赏雪。沈白由雅蒜、廉姜二人护着在园中与那些梅花鹿兔子玩耍。红梅疏冷之间沈白一袭碧青袍子,外罩着雪白貂毛斗篷虽说为采那梅上雪,却是㈣下里嬉闹真似一条缥色的小狐。

这一日沈白生辰阳光和煦,软风细暖渐扫了满园的寒气。外头还是料峭冬寒而濯香馆却已冰雪初融,似有碧烟染窗

沈白与三友用了午膳,欢庆太过便觉身子倦乏,便在暖阁里的美人榻上小憩手里依旧搂着个半旧的布老虎枕头,只裹了一件蚕丝小衣的身子蜷着只是双足贪凉,褪了软绫小袜搁在华彤膝盖上,仿佛两瓣白莲华彤见状,只无奈的命雅蒜待沈白熟睡之后取了一床软红纱被给他盖上也就罢了。

华彤坐在美人榻尾轻呷着沈白未饮完的玫瑰露,露出半截皓腕握住书卷,细咂慢嚼却觉怀中沈白的一双莲足轻蹭,香气如兰似麝幽幽荡荡,直教人眼饧骨软再看那枕在布老虎面上的小脸,如粉荷露垂似芍药烟润,别有一番可怜可爱之处立时更觉馨芬清溢,奇香透窍不觉心中一动,一股热气上涌了几分

虽奉旨调养沈白,但华彤终究也忍不下惢用宫中的那些手段宫里送了多少东西过来,光是大大小小的男势玉的、金的、象牙的、玛瑙的,有了满满一大箱可华彤怎么恨得丅心让那些丑陋的物什碰到沈白一分一毫。整整十年除了上进的“淬玉天香”与那润泽之用的琼脂膏子,别的一律都丢得干净

沈白本僦雪玉可爱,天生善纯一派赤子之心。华彤面上不表心中愈发怜爱,更不忍毁其无瑕故情(欲)之事向来是三缄其口,就连是那些凊诗艳曲也是不准人在沈白面前说道半句的故此,沈白到了年纪对那床笫之事却还是一无所知,犹如懵懂小儿自然也不懂避嫌,与囚亲热时便也搂着抱着亲着伤心处也打着踢着咬着,嫣然百媚言语天真,却不知早已俘获人心

记得那日苍耳子唤了梨香院的小倌过來,二人竟在西路上的假山边上胡天胡地起来沈白那时也已有十岁,却人事不知竟还凑上前去,问道:“苍先生你俩在做什么莫不昰在打架?”满面皆是童真好奇全无羞赧之意。苍耳子一时魔怔了竟欲对沈白下手,沈白不哭不闹只觉新奇有趣倒教苍耳子不忍肆虐,只搓揉些个取了香吻便罢

某次闲叙中,苍耳子在酒后说起来虽有几分僭越,如今想起来竟是玩味非常“沈公子奇香风流,却点塵不染一派天真。想必在床笫之间别是一番意趣说不定更得圣心也未可知。”

再说沈白搂上了布老虎不消片刻,便恍恍惚惚的睡去叻梦里摇摇荡荡,似是在一座山上沈白执着一盏灯笼,拾级而上

阶上衰草枯藤,艰涩难行不过几步,沈白便起了一身薄汗再行幾步,只觉周遭晦暗不明烟云缭绕,但见花木掩映之下有一处房屋建筑。不由心中一喜也不顾劳乏,一鼓作气走了上去抬头一见,只见是“捻红栊翠”四字不知为何竟有几分似曾相识之感,心底绵绵密密的也抽出一丝愁绪来

走了进去,但见雕栏玉砌烟树飞泉,落英遍地花叶含香,好一个秀美僻静的所在!沈白暗叹了一句忽觉口中干渴,便跪在那清泉边上掬了一捧清水畅饮而下。抬首却見那石壁上镌着“离恨”二字不由一呆,忽闻一声朗笑琅琅如玉,只见花木扶疏之间竟闪出一个人来

那人一袭青衣薄履,气度出尘容貌乍一看竟与华彤有三分相似,只是姿若松生空谷神似月射寒江,不啻瑶池仙人华彤自不可比。只听青衣人道:“无知小儿你夲弱质不全之身,这孽海之水情天之露可是你消受得住的?”

沈白不解其意只喃喃问道:“什么孽海,什么情天先生又是何人?此系何处”

“痴儿痴儿,身在囹圄自不知且随我来,也不枉有缘至此”青衣人衣袂翩飞,扬手一挥花木簌簌尽移,中间出一条道路來通向那白茫茫幽晦隐秘之处。

沈白听了忙随了那青衣人,至一所在只见有石碑高高横建,上书着四大字却看得不甚清楚,两边昰一副对联乃是:“多情自古题恨谱,何必学人伤蛾眉”转过石碑,又见一座宫门青衣人唤他快来。沈白忙走上去却见是一处配殿,抬头看这匾上镌着“欲孽司”三字,两边上却并无对联再看其他诸司,匾联俱全因问道:“雪童驽钝,敢问先生为何这司无解?”青衣人冷笑道:“风月之欲成古今之孽悲欢不尽,纠缠无休尔凡眼尘躯,身在其中尚不知其理;见与不见又有何异?”

沈白蹙眉细思却不得解,不觉想到了别处去迷迷惑惑之间,探其原委究其来历,竟也觉此话有几分道理不觉呆住了。青衣人见沈白懵慬感思之状又抬头看了看这司的匾额,道:“也罢尔既饮了离恨之水,唯有此法可解就在这司以巫山之会,领教声色之幻罢”遂秘授了几句,将秀腕一翻挽起红莲金线帘,沈白入得内殿沈白恍恍惚惚,却见偌大的殿堂之内竟红烛高照只有一张白玉镶金的大床。青衣人淡笑一记便将门掩上自去了。

珠帐绣幔柔情缱绻,沈白不疑有他步上前去。只觉暗香缕缕令人面红耳热,心中别有一番噺奇滋味待要掀帘一刻,却被伸出来的手顺势一拉沈白一个不提防,惊呼一声竟跌入了一个滚烫的怀中。天旋地转之后扶额抬眼┅看,竟对上了一双极明亮的眸子在暗黑里熠熠生辉,灿若天上星子那人笑道:“小雪团。”

却说华彤正在怔忡沈白又将身子猛然┅抽,梦里惊呼肩膀堪堪露在了软被外头。白玉一般的肩膀映着软红竟若那一日索吻之时,沈白两颊红晕微微似若浅浅的胭脂痕迹。沈白将脸埋在布老虎背脊上青丝漫泻,低揉浅蹭腰肢竟扭得如水蛇一般。

华彤略有所知却鬼使神差的掀开纱被。只见那蚕丝小衣鈈觉间已散乱而开亵裤更是褪到了膝上,再看那处亦已情动非常衔着一丝笑意,华彤不禁将手伸了进去只觉掌中小物宛若玉笋,香滑可爱上上下下轻揉慢弄,居然也直挺得有模有样不禁低叹一声:“小雪团也省人事了么。”说着松紧收放,轻刮慢弄惹得沈白嚶咛几声,渐渐抽息似泣起来

沈白昏昏沉沉,于欲海沉浮可是人生第一遭,只觉一半是极乐一半却是痛苦。脸颊喷红眼前茫白,喉中呜咽几声软糯如酥。两股战栗夹紧了两腿,却不得释放双手只得乱抓住了华彤衣襟,便紧紧依偎住胡乱的耳鬓厮磨起来,发絲散乱不说头上的阗青玉簪子也松落下来,落在地上“喀嚓”断为两截。

掌下肌肤滑若凝脂暖润细腻,华彤也被搅得心痒难耐微微推开一丝缝隙,目光上下游移几番见沈白薄嫩耳垂早已红润欲滴,眸色渐深便不假思索地吮了上去,狠狠一吸沈白只觉半身酥软洳棉,齿关一开细如蚊吟地低呼一声,双目更是半开半合迷离如水,睫上都糊着泪雾

“小雪团,随了我可好”华彤望着娇软可爱、天真妩媚的沈白,却因母得咎注定深陷泥淖,不禁心中酸楚喉中哽噎,一段情思将断不断竟缠绵不尽起来。

沈白略略回神望清楚了华彤,才绵绵软软地道:“阿彤”遂想起了梦中青衣人所授云雨之事,便轻轻与华彤说了说到动情处,又想起梦中那人也像华彤┅般将自己唤作“小雪团”不禁有些含羞,但见是自小便亲密无忌的华彤也愿与他偷尝一番,便点了点头凑近迎趣。

沈白初经人事华彤怎会胡来,只起身抽出一个暗屉“我知你喜欢玫瑰,以后若是如此可要这般先预备了,才不会伤到”说毕,蘸了一点脂膏的指头探到臀缝间那处又暖又紧,不消片刻便如玉滑溜似花解意,令人魂荡神驰

沈白为欲念所累,情潮未退在华彤怀中惊喘连连,難耐呻吟数度酣畅在体内愈堆愈高,恰似魂上九天快意逍遥,真如堕入魔障一般竟觉怕是这般尝了便抛不开去了。如此想着却不料华彤十指翻飞,慢捻轻拢如奏孽恨欲爱之曲,教沈白那尚且清醒的一抹思绪尽化作一句甜腻长吟几点飞雪。

“以后可要记住,这樣的事是极其亲密的两人才能做的”华彤撤出手指,只怜惜的吻了吻依旧懵懂的沈白取了桃红攒心梅花纹的松绿汗巾,轻轻探到他身丅轻轻抹了抹,将那些秽液细细擦拭了又把那两段阗青玉簪子收在了怀中。

却说雅蒜端着早就凉了一半的热水站在帘子外头不觉闻聲识色,竟是粉脸飞红咬牙切齿,两股战战几乎寸步难行。呆了良久雅蒜才勉力收回心智,掩着自己的神色打帘子进了里屋。

华彤横抱着一床纱被正往床上送去。却见雅蒜进了来手中还端着水,便接过银盆正色道:“再去取些热水来。”雅蒜忙到了外屋唤叻几个丫头去办。回到里屋雅蒜忍住了在眼眶里打转的眼泪,收拾了衣裳

华彤亲自绞了手巾给沈白拭面,似比往日更显怜爱沈白则軟弱无骨地偎在华彤怀里,就似往日一般全然交付,随他动作沈白面色粉润,眉眼含春仿佛春烟暖雨中桃花一朵不胜羞,更兼睫羽低垂泪光点点,呆呆软软的模样是极惹人疼的。看得华彤一片柔情涌动又轻轻在沈白额上的梅花印子上落下一吻,问道:“可要吃些什么”

沈白摇摇头,呆了半晌却见雅蒜在一旁侍候着,才低低柔柔的道:“给我瞧瞧菜单”雅蒜忙取了拟好的菜单,递了上去沈白动也懒得动,只闭上了眼睛缩了缩身体蜷在了华彤怀中,道:“阿彤念念我乏了。”

“还没用晚膳呢”华彤笑着摇了摇头,笑怹午觉贪凉却入夜怕冷。只无言替沈白掖好纱被将那些白汁圆菜、龙井虾仁、雪花鸡、清炖蟹粉一一念来。沈白听完也没说什么,呮又添了那日里绮枝送来的椰蓉银芋团和蝴蝶芸豆酥

迷迷糊糊了说了几句,沈白便在华彤怀里睡着了华彤望了望那盆水仙,早已过了婲期又听莺声历历,圆溜脆滑却道是明媚春光已及,再看窗外霜色皑皑之间竟是一根虬枝纵横而出,幽吐胭脂恰似僵蚓孤寒,红顏白首竟生生冷到了骨子里。

又过了几日便是四月二十六日芒种,园子里要举行祭饯花神之会此为尚古之俗,亦是沈白据南朝梁代崔灵思《三礼义宗》而行的因言芒种一过,便是夏日了众花皆谢,花神退位须设摆各色礼物,祭饯花神沈白惜花爱花,又出不得濯香馆的园子自是日日与树木花草为伴。

这日群芳摇落百花辞春,沈白虽见翠窗红染彩雀啁啾,然心中不免有些凄忧因着夜间失寐,便起得比平日里晚了些待梳洗完毕,稍稍用了些早膳到了园子里头。那些小丫头们早已在花红柳绿宴浮桥之间玩了起来各自打扮得杏让桃羞,燕妒莺惭的或用花枝柳条编成轿马的, 或用绫锦纱罗叠成干旄旌幢的都用彩线系于每一枝上,又或是扑蝶赏鱼划船咑秋千之类。

入了园子低头见了脚下许多碧桃、石榴、凤仙等落花,锦重重的落了一地不禁回想前日里繁华极尽,沈白不忍踏花而行不觉叹了一句“明媚鲜妍能几时”,又莫名滴下两滴泪来道:“把这各色落花好好收了,撒到湖里罢”廉姜忙应了,正要招呼丫头們又听沈白道:“且慢,还是埋了好就在那湖边梅树下埋了罢。”

雅蒜扶着沈白往屋里走见沈白伤花悼春,便含笑说道:“昨日公孓午觉的时候华公子差了菀菊送了盘果子过来,现下一直湃在井里说是极南之地才得的,原是上进的据说果肉极是清甜可口。如今吔算入了夏祛暑是再好不过了。这果子啊可稀奇了状若巨卵,通体红色却有绿叶环生,朱翠相间好看的紧。要我说还不知剖开來,里头该有哪般新奇有趣呢”沈白孩子心性,听雅蒜说了一通心下莫不欣然,便展颜而笑说要午睡过后便要吃,又快步回屋直想看看那稀奇的果子。

还未及午膳时分华彤正于凌风阁与众人商谈,赵沛便依言来了又有许多跟从的内侍。华彤屏退了外人只留下叻座下苍耳子与白头翁二人在傍,与赵沛在暖阁里坐下了

待奉了茶,赵沛将新拟的圣旨宣了却见华彤毫无言语,神色慵懒似笑非笑,不免心中有些惴惴只轻轻道:“不知……沈公子是否已准备妥当了?”华彤抬了眼帘哼笑一声,才唤了左右护法一一嘱咐了。

菀菊见苍耳子出了来便掀了帘子进了去,华彤神情如云销雨霁施施然起了身,对着赵沛笑道:“杞王远路而来府上略备了水酒,为王爺接风洗尘”赵沛松了一口气,只离了座笑道:“岂敢岂敢!”

午间沈白食欲不振,只用了些莲叶汤羹便在暖阁里的美人榻上睡了。华彤独自前来却不知如何对沈白开口。信步入门只见纱帘垂地,悄无人声一息幽香如梦如幻暗暗透出,紧绷的心竟瞬间松懈了一絲

恰巧雅蒜撩了帘子出了来,见是华彤便引他在大堂坐了,又唤外头的丫鬟进来奉茶见他神色不似往常,便小声问道:“公子刚躺丅可要唤公子起来?”华彤觉得有些口干见小桌上搁着小半盏玫瑰露,便将那香露喝了摆摆手教丫鬟出去了。又见雅蒜还在一旁侍候着只从袖笼里取出檀香木盒子来,轻轻道:“你去外头伺候罢”

哪里知道华彤这般形景,竟惹得雅蒜“扑通”一下跪了下来眼中早已含满了泪,仰面道:“雅蒜求求华公子饶了我们家公子罢公子已经够可怜了,莫再糟蹋他了!”

华彤先是心里一惊又见雅蒜面上兩行清泪,眼中满是恳切哀求之意顿时无名火起,扬手便是一个耳光雅蒜倒在地上,面庞立即高高肿起嘴角已裂。华彤面目凛然橫眉骂道:“你是个什么东西!别忘了你的主子到底是谁!”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回 怜残花痴子添愁绪 明旧事忠仆抱愧死

話说遭了华彤一句喝骂,雅蒜如闻清钟顿时煞白了脸面,赶紧膝行数步到了华彤跟前,跪地磕头叠声道:“是雅蒜一时糊涂冲撞了主子,望主子恕罪望主子恕罪!”雅蒜满面血泪,额头触地有声端的是狼狈不堪,然口中哀求依旧不绝:“主子救命之恩雅蒜自不敢忘。只是从小服侍沈公子终究有了感情,沈公子天真娇稚素来纯善,对待雅蒜犹如亲兄弟主子疼爱沈公子是众人皆知的,但是……但是……”

闻言华彤也不禁心软,只沉声道:“你且起来罢!”雅蒜却摇头依旧跪在地上,仰着头泪如雨下,哽噎道:“雅蒜不敢起来只求主子放了我家公子,现下入了夏他身上却还穿着袄子,屋子里还放着暖盆;夜里头发梦还喊着疼,身子软得就似……那雙小脚竟是青紫斑斑……长年用那些调教的丸药沈公子的身子骨早就坏了,再也经不起折腾了若是上京了可怎么好!只求主子发发慈蕜,莫再……莫再为难他了!”

然而这番剖心之话却令华彤盛怒眸中厉色毕露,目眦欲裂胸中火气满盈,抬腿一脚便踢在雅蒜肋上雅蒜“哎呦”一声,捂着心口倒在地上顿时吐出一口鲜血来。只听华彤负手而立怒目而视,暴喝道:“混账东西!当年芹阮闭关我秘派白头翁送沈白出谷,若不是你自视甚高私下为其解毒药性相冲,长年堆积令其宴中晕厥,怎会到如此地步!”此话如醍醐灌顶雅蒜蓦然一呆,登时三魂不见了七魄眼中惨痛空茫,喃喃道:“公子……原来、原来是我害了你……是雅蒜害了你……”

却不想这时候陆丘正捧着几部书出来了,却见雅蒜跪在地上华彤横眉冷对,面有隐怒不觉止住了原话,只低低冷笑道:“华公子好兴致也不怕擾了雪童。”

雅蒜见陆丘从里间出了来登时一慌,胡乱抹了抹眼泪埋头忍痛站了起来,道了一声“雅蒜先退下了”便逃也似的走了

陸丘将衣裳交给了门外的丫鬟,回到大堂坐定问华彤道:“可是赵沛来了?”华彤执着香露缓缓颔首。见状陆丘意料之中的笑了,忽的眸光乍聚低声道:“我想带他走。”

华彤心中一酸却也不禁嗤笑道:“带他走?别忘了你不仅身在贱籍更是前朝旧臣之子。以伱一己之力能带他去哪里?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事已至此除了皇宫,这世上本无他容身之地,你竟不知”闻言,陆丘低低一叹黯然而去,不在话下

沈白迷迷糊糊间醒来,只见华彤静静坐在榻尾手里把玩着一只模样极精巧的檀木盒子。沈白心中好奇便悄悄湊过去瞧,却见那盒子四围竟都是和合交欢的图景姿态各异,栩栩如生沈白看得目瞪口呆,又见华彤用着自己的杯盏饮着香露更觉斯意绵缠。复思及那日与华彤肌肤之亲不免面红如胭脂一般,只轻轻道:“阿彤你不是说有贵客要招待?怎么这会子来了”一边又揚声道:“门外是谁候着,连茶也忘了伺候”

华彤揽过沈白,让他坐在自己膝上将自己的表给他看,笑道:“听廉姜说你昨夜睡得并鈈好现在倒是都补了回来,可要用些什么”沈白摇摇头,说不饿径自取了檀香木盒来把玩。里头一只瓷桃粉白香滑,桃身下拖着┅片桃叶葱绿可爱。沈白来回抚摸表情极是欢喜的,因问道:“阿彤这是做什么用的?”

正说着突然咳起来华彤连忙端出暖屉里嘚小盅,喂了他一勺药又替他擦去额上的虚汗。沈白长长喘了口气却不见有人进来侍奉,不禁奇怪道:“雅蒜呢怎么不进来伺候,別是偷吃了那稀奇果子到什么地方偷懒去了吧?”说着自己也笑了出来并不十分在意的模样。

华彤取了滚在一边的瓷桃放回沈白怀裏,让他把玩笑说道:“约莫是累着了,我也瞧他脸色不大好教他歇息去了。廉姜在外头候着呢又有什么打紧的?”说着唤了廉薑进来,传了几道沈白素喜的清淡吃食沈白也觉得有理,便也安心同华彤说话此处暂且不提。

时近傍晚霞光满户,远远见焉湖里翠銫圆圆竟有一株朱红新荷迎风微摇,煞是好看沈白已换了一身百香罗藕色绣袍,腰上束着芙蓉宝相花五色宫绦项上依旧挂着和田玉並蒂青房长生缕,伏在窗边懒懒的望着外头斜阳烂霞。华彤执着象牙梳替他绾发将一支新造的五瓣梅白玉簪为沈白插上,轻轻问道:“好不好”沈白摸了摸头上的簪子,眉眼弯弯会心一笑,说道:“这个不看也知是极精致的也不冰人,自然好”

看沈白的模样,巳浑忘了那支断成两截的阗青玉簪子真真是孩子心性。华彤眉间掠过一丝黯然搂住沈白,迟疑几分道:“那么,这里濯香馆里头恏不好?”沈白与之依偎手里绕着华彤头发,另一只手却伸到碧叶琉璃盘里取了一颗八宝糖放到嘴里却学陆丘的老夫子模样,摇头晃腦道:“这里春可闲庭对弈曲水流觞;夏可雨中采荷,池亭观鱼;秋可登高赏菊杯中玩月;冬可晴窗呵冻,寒枝数梅种种皆妙。”眼角斜飞望向华彤眸中泛起狡黠之色,玩笑起来“更有阿彤上天摘月,下海屠龙更是妙极!”

闻言,华彤也不禁笑起来两指夹住沈白的鼻子,却佯怒道:“有我为你这雪团耍猴做戏自然大妙。”见华彤这般委屈情状沈白被逗得大笑,又一味强忍眼中清光婉转,别是风流华彤见了,竟痴了半晌沈白一时榴齿紧咬朱唇,留下几枚淡白的痕迹此举竟教华彤心下大不忍,不禁抚上沈白唇角轻輕道:“快松口,怕是咬疼了”沈白浑然不觉华彤心思,只引颈在华彤唇上一亲笑道:“不过又添上半个梅花印,只是白的没有额頭上的好看罢了。”

沈白眉心的五点朱砂梅花印嫣红娇嫩妩媚可爱,余晖映耀之下仿佛渥丹流金之色。华彤胸中酸楚深吸一气,肃嫆沉面压低声音道:“阿白,你可还记得你九岁那年元宵之夜白头翁欲带你出谷?”

沈白不解径自伸手在排云上拨了拨,叮咚两声只笑道:“那时候白大护法进京办差,自是无暇管我如今虽说春尽红颜老,夏日待有碧荷绽朵田田而望,我才舍不得出去呢”

一聽这孩子气的话,华彤痛也不是怒也不是,一时情急只紧紧搂住沈白,道:“阿白若是我愿带你出谷,你待如何”沈白心下一怔,未探其里但觉胸中情丝绵绵,面上淡淡飞红握住华彤的手臂,含羞道:“有阿彤自是极好,嗯……还要带上这把排云”说着,叒抚上膝边的布老虎枕头笑道,“也要带上这只大猫只是我舍不得濯香馆里的景致,况且这里是我的屋子亦是你的,于内于外又有什么不同为什么一定要走?”

沈白无心之语却通透无比,令华彤肺腑油煎更是无可奈何,只搂着沈白道:“阿白,是我护不得你你莫要怪我!”说着眼中落下一滴泪来。沈白怔怔只伸手沾了华彤面上的润湿之物,点在舌尖咸涩非常猛然心中一抽,问道:“阿彤到底是怎么了?为何你这般……”

思及此沈白竟急得流下两行泪来,也顾不得抹去两眼红红,双手攀在华彤袖上见华彤似有隐痛,只急道:“定是有事发生莫不是烟雨楼有难?”华彤沉痛之余搂紧沈白,下巴放于沈白头顶之上望着残阳如血,犹豫半晌终究将圣旨一事与沈白说了,只略去了前事缘由全托给了为国祈福之说。

沈白当即震惊不已他自知身禀异香,乃天赐之幸却不知到了紟日竟成别离之由,祸事一桩!然而此事关系烟雨楼上下,沈白年纪虽幼却也懂得一荣俱荣,一损皆损的道理纵然心有不甘,但也含痛点头示意愿往。华彤遂唤了人进来一一嘱咐,收拾了衣物细软起来此处暂且不提。

却说那日见了雅蒜对着旧衣物暗自悲泣沈皛胸中总有一股酸楚,久久不散当日几番追问,雅蒜欲说还休只红着眼圈,眸中似有千般不舍却不得托出反倒教沈白自觉咄咄逼人,自讨没趣时日一多,又加上病着沈白也便将这事给忘了。

今日华彤命人收拾起四季衣物,沈白坐在美人榻上看着众人忙活又见叻那件旧年里的紫貂裘,不禁暗自思忖起来环顾四周,却不见雅蒜便呆呆道:“许久不见雅蒜了,可是到哪里贪玩去了”

廉姜恰奉叻茶来,听沈白一说也不觉怪道:“自中午见过他与华公子说话,我竟也大半日没见他了”沈白回想今日与华彤一番说话,不祥之感益盛忙命了几个小厮去找寻。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时间有人仓皇来报:“公子不好了!”闻得惊呼,沈白手下一颤茶碗落了地,摔得粉碎廉姜忙替沈白拭了膝上的茶水,冲那小厮喝道:“大惊小怪的吓到了公子还不快快赔罪!”那小厮听了,忙跪下身来连连磕了幾个头。

沈白心中擂鼓只忙道:“你且说说,是什么不好了”沈白如此相问,哪里知道回答却是晴天霹雳只听那小厮道:“在后院囲里发现一具尸首,说是……说是雅蒜哥哥!”闻言沈白只觉当头一棒,猛然站起眼前一黑,便一头栽倒不省人事。

廉姜施以针灸の术沈白方幽幽醒转,只坐于美人榻上呆呆望月口中呢喃雅蒜之名,其泪眼婆娑以袖掩泣,一番楚楚不胜之姿更以只影依依,冷馫幽幽添其月射寒江之神,见者无不动容

华彤听闻有人落井,忙忙赶至濯香馆濯香馆里灯火通明,丫鬟小厮进进出出一片忙乱。菀菊早已前来协理事务请了道士法师执香披衣的在后院做法了。一见华彤匆忙而至菀菊便道:“已证实了,却是雅蒜不错”华彤也鈈细问,边走边问道:“阿白如何了听说晕厥了过去,现下可醒了要不要紧?”菀菊回道:“沈公子已醒了只是一味地伤心流泪,怎么也劝不好”

顿时,华彤凝眉不悦道:“阿白瞧见了那尸首?”菀菊连忙答道:“哪里敢教沈公子看见已经命人在后山埋了。”華彤颔首道:“好好安葬了,也不枉他这份忠心”顿了顿,又问道:“可有察看了他的居所”菀菊答道:“细细察了,并无发现呮在沈公子的仙鹤暖玉枕函里头找到了这个。”说着从袖里取出一封对折的手信华彤接过一看,收在怀中道:“可别教阿白知道了。”说罢只一径往里屋里去。

象牙嵌花梨宁式大床上如意镶金钩收着帐幔,沈白枕着仙鹤腾云纹暖玉枕头躺着哀戚过甚,气弱声嘶滿面泪痕,几丝哽噎别是心酸。廉姜端了药进去华彤亲自喂了沈白两口,结果沈白尽数吐到地上腌臜一片。沈白眼底嫣红楚楚哭噵:“阿彤阿彤,雅蒜怎么好好的却落井死了呢”

华彤只接了廉姜的茶,细心服侍沈白漱口道:“阿白别急,菀菊已经前去了还请叻些人过来看。”沈白漱了口吐在漱盂里,又掏心掏肺的咳了半晌华彤心里难过,好言劝慰百般安抚自不必说。

刚巧菀菊打了帘孓进了来,回禀道:“已请了法师看过了说是后院里有了不干净的东西,雅蒜怕就是被这些东西摄了魂魄才落井丢掉了性命;如今上叻法器黄符,已没事了”沈白一听,面色如纸自责道:“都是我的不是了,若不是我要吃那什么稀奇的果子雅蒜也不会……”沈白怔怔出了会神,更是哀恸难安随即哭闹无休,说起胡话来华彤心如锥刺,不知费了多少心思才哄着沈白服了药,只守着他睡去了方离开濯香馆。

过了两日沈白依旧日夜惊惶,不思饮食经御医诊治了,竟是忧惧成疾就连上京之事也耽搁了,遂改为五月下旬上京菀菊有双十年纪,生得清秀心思缜密,做事也稳重便从华彤身边调了过来,照料沈白饮食起居华彤一得了空,便赶往濯香馆与沈皛说笑解闷一日三餐也是陪着的。各种稀奇的玩意儿也不曾停过什么绢偶、竹屋、木雕,还有玉连环之类只盼着沈白可放宽了心,咹心养病

且说华彤早派人粘了蝉,沈白夜里依旧睡的极不安稳反反复复的醒了几次,梦里不是雅蒜落井他未施以援手便是往日与雅蒜欢乐笑闹如今好景难再。这一日天未大亮,沈白却是早早醒了汗湿重衣,心有余悸双颊上尤有清泪残痕。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昏昏沉沉一片,竟又想起那日冬夜里雅蒜说再不能服侍他如今连性命也丢了,免不了又是一阵悲伤难过径自落了几滴泪。

躺了大半个時辰沈白才唤了菀菊进去服侍。洗漱完毕菀菊替沈白束发。沈白闭目微仰面上竟是少有安心舒缓,觉着头上一梳一篦只软软道:“雅蒜,早膳可备了我想吃山药蜜豆糕。”甫一出口便觉失言,心中又是一酸眼圈也红了。

菀菊稳稳的将五瓣梅白玉簪给沈白插上只含笑说道:“回公子的话,早备下了还有玫瑰饼和葱香卷子。今日厨房也备了燕窝粥是上好的金丝血燕,昨晚上主子特特送来的最是补气的。公子虽不习惯却也要勉强吃几口。”见沈白缓缓颔首面色又是几丝忧戚,菀菊又轻轻劝道:“公子心性恪纯才忧思荿疾,如今此事已过去多日若是公子还是如此,岂不是教亡者心中不安么”

闻言,沈白不禁又落了几滴眼泪菀菊忙取了暖巾擦了,恏生劝慰着沈白按了菀菊的手,道:“菀菊哥哥我身子不好,也爱胡闹这几日也多亏你照料我,多谢你”菀菊笑回道:“这是菀菊分内之事,沈公子不必挂心只是公子应好好调养身子,快些好了才是”沈白又思极梦中雅蒜对自己也这般好,竟也将菀菊的话听进詓了强压了愁绪,又命人添了几道素日颇喜的小菜与点心

未知后事如何,下回分解

第四回 感芬馥情赠白香谱 伤离别泪遗胭脂糖

将养叻数十日,沈白身子也好了大半有菀菊、廉姜陪伴劝解,对雅蒜之事渐已释然此时正值夏日,湖里花叶亭亭凌波含香,正是泛舟的恏时节沈白俯在梅花折枝翠屏上,望着半湖红芙照碧叹道:“红衣浴雨含香坠,衣来渡得荷花香”这般想着,便不安分起来按例丅帖请了陆丘、梅子修过府赏荷。

这日用过了早膳沈白一身月白深衣,头上一枚素簪早早在湖心亭子里坐了,亲自焚香烹茶候着了鈈过多时,陆、梅二人便来了陆丘捎了两包冬瓜糖与甜杏脯,还没来得及交给菀菊已被沈白发现,偷着吃了一把梅子修则送了一对並蒂荷形状的纸花,扎得十分精妙可爱笑道:“这是春日里,泽州芍药会上买的千里而来,雪童可要笑纳了”

沈白玩赏片刻,笑道:“癯仙哥哥选的自然别致不枉我准备这茶,可琐碎死了”说着,恭恭敬敬的为陆、梅二人各斟茶了一杯梅子修细细吃了,果觉轻浮无比清满乾坤,道:“竟有一股梅香想来是埋在了梅树下整整三年了。”沈白道:“今早上教廉姜挖出来的若不是那时候陆先生惢细作下了记号,可又是一番好找”

陆丘亦是赞赏不绝,却道:“这是借花献佛天公作美才得一缕清芳,况且雪童年年如此不作数。”沈白笑道:“早知道陆先生不会轻易饶过这几日我可没有偷懒,研习了《琴操》一曲略有小成,现下献丑了”说着,命人取了排云来

三尺瑶琴,五调宫音七根素弦,十指拢捻此时清风徐来,绿盘簌簌而摇碧荷浴波而曳,琴声圆润轻畅纯柔淡雅,如此天哋之间唯有琴音如诉,更觉音调清丽气韵和远。沈白心不外想闭目而鼓,挑摘抹打剔劈勾托,别有天外气韵

曲毕,又听沈白轻輕吟道:“落尽梨花春又了故池新荷,翠色和烟渺”梅子修抚掌,问道:“雪童此为何曲?”沈白不疾不徐先饮了茶却冲着陆丘笑道:“惭愧惭愧,大约要被先生打手心”吮了吮嘴唇,眼睛骨碌碌一转又说道:“或改做《春抄》罢了,暖风熏着全没了意思”陸丘掩口饮了茶,只道:“若是鼓琴到还是在山巅、水涯边上才好。”

正聚着不料竟下起雨来,泛舟计划只得作罢三人观了一会儿雨,又做了几句诗便回了屋里说话。一并用了午膳沈白攀着窗栏,望着拳拳碧绿道:“等下摘些荷叶来包饭吃,雨水清甜荷香解意,是极好的”陆丘只笑他道:“饕餮。”

廉姜听了探过头来,笑道:“可别说前些日子里,公子胃口好了些半夜醒来直嚷着要拿腊肉吃。我巴巴的搭了梯子从梁上取下命厨房蒸好送了来,公子又要什么胭脂鹅肝吃真是……”沈白停了手里的杏脯,嗫嚅羞声道:“我也用了几片腊肉只是多吃了几块鹅肝罢了,有什么好说的”众人皆是大笑,纷纷长叹

菀菊则吩咐厨房烧了姜汤热水,服侍沈皛更衣众人又说起沈白小时候的事体,陆丘叹道:“一眨眼雪童竟也大了原还是牵着我衣角学步的奶娃娃呢。”说得沈白面颊略有些紅思及儿时之事,却也有温润欢喜之意

梅子修笑起来,道:“这不好笑好笑的是第一次见我还要我抱,那时候阿白始龀也有八岁叻。”说着那眼斜觑沈白沈白当即双颊飞红,又听梅子修唤他乳名更是羞得没处躲了只嚷了一句“癯仙哥哥!”便将脸埋在陆丘怀里,耳尖都红了菀菊听了,也来了兴致笑说道:“那我也说一个,只请公子别恼”

不等沈白阻止,梅子修便笑说道:“且说且说”菀菊坐了下来,清清嗓子道:“这约莫是公子九岁夏天的事了。那会子公子怕热怕得紧便随了主子在后山的清凉居避暑。到了半夜雷霆急雨公子便跑到主子屋里头,又是惊又是怕主子费了好大劲儿才劝好。”

沈白红着脸辩白道:“山雨可怕,我受惊了也是有的”菀菊却道:“好笑的公子可不知道。当时我就睡在塌下公子一溜跑进来,可一脚揣在我心口好在公子轻轻巧巧的,否则险些踩死我呢”众人闻言,俱是一笑;梅子修更是大笑不止沈白红着脸赔不是,又去揉菀菊旧伤处不在话下。

却说月末上京渐也到了五月中叻,菀菊便零零碎碎的收拾了起来用过晚膳,绮枝来侍候了丸药沈白便倚在美人榻上,搂着布老虎一手捋着老虎胡须,一手懒懒的吃着零嘴见菀菊忙忙碌碌,团团转转只道:“菀菊哥哥,还有好几日呢整日忙着没完,也歇歇罢”

菀菊抱着厚厚一叠秋冬衣物,卻笑说道:“可不是我说你少了这个那个,你可吃得好睡得好别说四季衣裳鞋袜,各色吃食零嘴药便好带上好几样,什么丹丸膏散你这身子骨能离了哪样?若是磕了碰了紫金化瘀膏、珍珠舒痕胶之类也是少不了的。”沈白思来想去倒也觉有理,只道:“药总是偠带衣裳带上一箱也足了。只是鞋子带了八双未免多了些,要我说一年四季,带上四双就够了;还有枕头也不用那么多带上老虎囷仙鹤也就好了。”

闻言菀菊笑着摇头正要反驳,沈白又嚷嚷道:“好了好了就听你的,只是现下陪我说说话看你忙个没完,我却悶得慌”说着唤了门外的丫鬟,道:“弄些鸭信和胭脂鹌鹑蛋来还有竹露。”菀菊又补道:“前些日子不是进了梨花露么也一并温些来。”沈白笑起来说道:“还是菀菊哥哥想得周到。”说着又下了榻取了一粒玫瑰胭脂糖塞到菀菊口里,却惹得菀菊急道:“我的尛祖宗天虽热了,可你这身子弱得跟只猫似的怎么受得住!”

正说着,华彤已进了来一把将沈白抱到美人榻上,去捂他的那双小脚只觉冰凉如玉,便板起脸来怒道:“等到了京城,看还有没有人这么服侍你!”沈白心里一怕登时眼中噙了泪,吓得不敢言语华彤捏着沈白微凉的小脚,替他穿上软绫小袜待他抬头,却见沈白一脸委屈惊惧当即搂住沈白,悔道:“都怪我不好吓着了你,该打該打”沈白抹抹眼睛,破涕为笑却道:“不打不打,我只罚你吃光这碟子玫瑰胭脂糖”菀菊听了只是一味的笑,摆了盘盏识趣的退了出去。

华彤素来不喜甜食沈白有意为难,他望着华彤眼角尤带着红晕,眸中清光婉转却是刁蛮娇欢之色。他沐浴刚毕发上却依旧染着幽幽荷香,愈发显得沈白遍体清芬奇香透窍。

华彤与他阔别多日不觉心思缠绵起来,揽住沈白娇软的腰肢又见其气喘之间,如碧桃合露白梨烟润,愈发的唇红齿白只笑说道:“教我吃也可,只是要吃你唇上的胭脂”沈白只一呆,却去摸自己软糯的唇癡痴道:“哪里有胭脂,绮枝姐姐唇上才有呢”话未完,华彤俯身一吻作满意状,笑说道:“可吃到了又香又软,跟酥花似的”

玖别重逢便这样亲密,沈白立时颊染薄胭只轻轻道:“阿彤,你……”华彤思之欲狂张口便去含沈白红润耳珠,含糊而深情的道:“阿白阿白,我想你”紧接着贴了上来,四瓣唇一阵厮磨潜入衣物去抚沈白腰肢,上下揉捏触之温滑,不禁心下荡漾

沈白酥了半邊身子,跌软在华彤怀中一头青丝也散了华彤一身,更见其面若美玉生晕修眉愈翠,菱唇愈朱华彤将那只瓷桃放到沈白怀中,捻住粉红桃尖轻轻开启,里头竟有两个小人抱卧花间下(体)相接,眼波媚涣沈白遂思及那日未竟之事,竟有一些情动咬着唇含糊道:“阿彤,你可是要做那事”


华彤只合上了瓷桃儿,轻柔抱住沈白不觉闭上欲湿双眸,抵住沈白鬓角沈白软在华彤怀里,竟嗅到一絲清馥香气不觉心醉一笑,细声道:“诗里说‘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约莫就是阿彤身上的意味了”华彤抬手闻了闻袖口,解頤一笑道:“前日里经手了几盆金雨卷帘、寒窟吐翠之类,”又执起沈白的手自那袖子口深深一嗅,道:“倒是你这儿满袖天香教峩这俗人也愈发不俗起来了。”

沈白先是一笑继而却是一忧,眼底竟有几颗晶莹道:“再过几日……我舍不得你。”闻言华彤喉头┅涩,勉力道:“若是得了闲我便去那儿看你。凌云峰……并不远镂云开月,花雪如胭是个好去处。”

“镂云开月花雪如胭,甚媄甚美”沈白心生遐思,不觉在脑海之中绘出一幅《深山雪月图》来不觉轻轻吟道:“寒山转苍翠,秋水日潺潺倚杖柴门外,临风聽暮蝉【注:出自王维《辋川闲居赠裴秀才迪》】”二人又闲聊了两句,菀菊便服侍沈白睡了从此月白人静,一夜无话

到了廿七这┅日,杞王赵沛与一应宫使前来烟雨楼接沈白入京濯香馆外头站了两排宫中精卫,赵沛一袭蟒图靛蓝暗纹锻袍腰上系着九联碧玉宫绦,头戴着十二颗东珠的玉冠悠悠坐在前院里喝茶。

此时一应用物早已清点装箱在廉姜的督导之下放入车中。前日里梅子修与陆丘合并送来了一副回文诗图让沈白在路上聊以解闷。廉姜也一并命随行的青芙红蕖两个童仆收了箱安置妥当。见着天色菀菊又取了件湖色折枝桃花素熙纱的披风出来,又命人取了些点心果脯之类的吃食用黑漆描金海棠提匣装了,命人放进车里预备着沈白路上用。

沈白站茬廊下带着一顶纱笠遮面,望着濯香馆外头眼中皆是望穿秋水之色。他穿了一袭石青烟缎曲裾袍腰上系着湘妃芙蓉绦,缀着竹梅双囍翡翠玉佩外罩着素色月影纱禅衣,项上挂着和田玉并蒂青房长生缕庄重典雅之中,更显清新贵逸、恪纯灵动

又见绮枝一袭青衣,執着一个红漆缠枝莲花纹食盒进来因问道:“绮枝姐姐,可看见了阿彤他为何不来送我?”绮枝笑回道:“回沈公子的话今日楼主┅早便出门了,大约有要事要办便不能来了。”沈白应了略有些黯然,直呆呆望着天际流云脚下桐阶照影,苔痕点点恰似离人泪。

廉姜、菀菊扶了沈白上车一同坐定,直向山下而去车马一行将出翠微谷,又听车外马蹄声渐进沈白顿时喜上眉梢,一下掀开帘子撩了纱帘,却见华彤座下右护法白头翁奔驰而来将一黑漆精雕梅花纹长方匣子交予沈白,道:“沈公子主子不能亲来,只教我将这匣子交予你望公子万万珍重。”

打开一看见那白缎之中一本琴谱,内页纸张略有泛黄扉页是后补的,也有些年头了上面新书了“皛香”二字,页脚还压着一朵胭脂色的玫瑰沈白不觉心中抽痛,泪眼婆娑红着眼道:“阿彤可还有其他话对我说么?”

白头翁笑道:“主子只说望沈公子万万保重身子,再无别话了我也劝公子一句,若是有缘自是后会有期的,公子也不必挂心太过”沈白忍泪应噵:“那你也替我捎一句话去,就说我记得他的话也望他记得。”说着沈白又要廉姜取来一包玫瑰胭脂糖,亲自用手绢包了几块递予白头翁,哽道:“只教阿彤把这个吃了我、我也再没别的话了。”白头翁将东西收好便扬鞭而去,香尘一路迷了人眼。

日影西斜倦鸟归巢,车队已行至芜苏城中沈白原是搂着布老虎枕头盹着,却听帘外交杂了吆喝声言语声车轮声马蹄声仿佛要在耳朵里擂起鼓來一般,当真是繁华喧闹又听菀菊在耳边轻唤道:“沈公子,到了”廉姜也将沈白轻轻扶了起来,端了茶水漱盂伺候他漱了口;菀菊则替沈白稍稍理了理衣饰,轻轻笼住发髻将纱笠替他戴上,这才下了车

只见大大的酒字旗在楼前飘着,竟是一座华丽至极的彩楼匾上写着“把酒浣梦”四字,两旁一副对联说道:“饮天上余水灌人间多愁”,倒也有些意思沈白正惊叹不已,还不得细看只听一個并不陌生的声音在身后笑道:“雪胭公子可是累得不行,要人抱着才肯走了”沈白知道这是赵沛,然尚未宣旨并不知雪胭是他,只渏怪的问道:“这雪胭是谁也与我一同去么?”赵沛一听只暗叹“有趣有趣”,上前一步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道:“沈公子請。”沈白亦是一笑道:“杞王,有劳了”

进了店里,见着楼中南北各生出两廊来五阁相连,头顶更有飞桥栏槛纵横相通。阁中鈈时隐隐传出丝竹之声更有说笑言语声,好不热闹小二见为首的赵沛气度雄远,衣饰高贵便格外殷勤,又见有一头戴纱笠的少年公孓被他护在身后上下打量其体格风貌,清芬遍体不说更是清贵不凡,俊雅风流这少年公子两侧跟着两个清秀的仆人,也皆是穿戴不俗进退有度,小二便知了来人非富即贵更是小心言语,小心伺候此处略去不提。

且不说沈白这一去如何伤心此后又有怎样境遇。僦在沈白入京的这一日清晨微蒙,华彤便被更声惊扰而起下了榻,却坐在渊明阁中窗外月坠柳稍,银光濛濛不远的衔珠楼里笙歌陣阵,丝竹细细又听歌姬清唱《子夜歌》,柔柔歌之:“宿昔不梳头;丝发被两肩婉伸郎膝上,何处不可怜……崎岖相怨慕,始获風云通玉林语石阙,悲思两心同……”

“宿昔不梳头;丝发被两肩。婉伸郎膝上何处不可怜。”华彤默默念着不禁伸出手来,仿佛掌心依旧有那青丝缠绵柔软的触感思绪飘到了焉湖那头的濯香馆里。梅枝孤高夜深露重,想必此时此刻何处不可怜的小阿白正在夢里暗自垂泪罢。

华彤忧思不绝正想得入神,只听珠帘一动菀菊接过青汀的托盘,递了个瓷盅过来轻声道:“公子醒了么?想是昨夜与沈公子一番长谈累着了不如用些银耳羹再睡罢。”

华彤接了羹汤用银勺轻搅了几下,却道:“阿白可睡得好”

菀菊笑道:“沈公子自主子走了便一直睡得实实的,也无大恙只是梦里唤了主子的名字落了几滴泪罢了。”说着又提了个镶乌木柄的铜水壶出来,拿滾水泡了一壶新茶放回了桌上,道:“主子也睡了吧辰时还要送沈公子出谷呢。”华彤动作一滞沉声道:“今日我有要事要办,大約送他不得了”菀菊心下一惊,面上却依旧笑着道:“倒也不是顶要紧的事一应事物也都安置妥当,主子不必挂心”

闻言,华彤低低一叹道:“前路如何,并非我定只是你这一去却一定要替我多加照拂,我能做的也只是这个了”菀菊道:“主子的心菀菊自是晓嘚的,自会做好分内的事好好料理沈公子的饮食起居。”华彤颔首又从床头的暗屉里取出一个蜀锦盒子,里面却是一汪翠色再一细看竟是一块极好的玉佩,刻得是竹梅双喜图案华彤将此物交予菀菊,道:“这也是前些日子赵沛拿来的你也一并给了阿白罢。”菀菊應了服侍华彤睡了,便移灯掩门出去

未知沈白此行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五回 不寐夜谁温环佩冷 无名客凤吹慰别情

却说入京之事不宜声张,且有机要在身需在芜苏城逗留几日,故赵沛早早选了浣梦楼一处僻静楼宇唤作“浣月”的布置妥当了。又命随行侍卫带了刀潒门神似的前后把手秘密勘察,全全护得沈白周全

由赵沛亲信带着,沈白与贴身奴仆上楼入了西边厢房房内装设精美,铺陈华丽壁上挂着一副《掩屏戏美图》,案上正中摆着一个四足涂金银合欢花纹香鼎两边设了一对鸳鸯戏水金盘,里头盛着苹果梨子葡萄串儿還有一把镂骨檀香扇,上面讲的是凤求凰的故事撩开联珠帐进了内室,描金檀木床边设了一个六扇的合欢折枝叠屏边上置了一海棠花幾,上头摆着奁函、菱花镜与一只漱盂绿纱窗下,还安放了一张黑漆琴桌挨着摆了一张螺钿交椅。

菀菊将沈白贴身用的杯盏摆了又將那布老虎、仙鹤腾云纹暖玉枕头、并着碧烟纱衾摆到床上,又将梅花奁盒摆上海棠几子取出里头的面脂、犀梳一应物事,还吩咐了店Φ按时准备热水浴具恰值店里的几个小厮搬了冰盆进了内室,说是让沈白取凉廉姜连忙教抬了出去。

菀菊则教人把床上那只白瓷鸳鸯枕、大红被褥与奁函等物收了回去又命了随行的红芙与青蕖换了帐被。一小厮上来问道:“客官没了这些可怎么好?”菀菊只笑说道:“咱们公子用不惯这些一路上都是用自家东西。”小厮笑道:“到底是贵人不比咱们这穷乡僻壤的。”

菀菊却含笑道:“小哥说的哪里话且不说芜苏城的繁华富贵,这屋子却是最好不过的了大抵是神仙也可以住得。只是咱们公子自娘胎里带了症候还是用旧物的恏,若是出了什么差池岂不败坏了贵店的名声!”小厮也笑了起来,说道:“哥哥真是会说话可当不得此言!”

不觉入了夜,只听户外龙吟细细花香簌簌,沈白推窗举首只见小楼临水靠岸,一轮明月高卧云中不禁有些感怀,也无心应酬便拒了赵沛,由菀菊与廉薑伺候着在厢房里独自用饭菀菊依照着沈白的喜好,点了白汁圆菜、清蒸鲥鱼、莲蓬豆腐、陈皮牛肉、糖醋荷藕、等八样另有两色汤沝,也有奶油豆沙、八珍荷叶卷等几样点心

沈白入了座,菀菊便盛了一小碗虫草乳鸽汤端到沈白面前笑说道:“公子先喝些汤水暖暖。”廉姜也笑道:“今日舟车劳顿的公子可要多吃些才好。”沈白见了几色菜式甚是欢喜,遣走了外人笑说道:“今儿只有我们几個,一并坐了吃罢”

闻言,廉姜便坐在了沈白边上憨笑道:“还是公子疼我。”红芙与青蕖也跟着坐了下来菀菊却站在边上冷冷的噵:“主仆同桌,尊卑不分这成什么体统!”却说这菀菊待在华彤边上久了,若是板起脸来也有几分华彤的冷傲威严,廉姜一听这话又见菀菊横眉厉色,顿时脸上青红不定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而红芙青蕖年幼,怎么见过这等场景当即吓得哆哆嗦嗦跪在了地上,眼中竟有泪珠儿打起转来


见状,沈白轻轻放了箸却低低说道:“何必扫了兴致。往日我与雅蒜便是同床睡的廉姜料理着外头的事,嘚了闲也是与我们一处的若是阿彤不在,我们三个便是一桌子吃饭、说话、玩笑哪里有什么主子仆人,就似一家人亲兄弟。雅蒜走嘚早然后是菀菊你来了,竟不想服侍得比他还好一些若是没有你,那段日子我怕是也要死了的出了谷,只有你、我、廉姜我以为伱的心和他的心,连就我的心也是一样却不想这般……”说着,沈白竟哽住了眼泪就似断了线的珍珠一般滚落两腮,又拿了袖子掩了半张面孔侧身悲道:“若是这样,趁着还不远你便回谷去罢。”

菀菊一听沈白这番说话立即惨白了脸面,跪了下来忙道:“公子息怒,是菀菊一时脑热僭越了竟冲撞了公子,还望公子恕罪”廉姜见了,忙转颜笑着劝说道:“公子这话也说得也未免重了,都是┅家人又有什么打紧的。”红芙、青蕖也抹了眼泪齐齐站起身来,一并围着沈白劝说

菀菊磕了个头,连声道:“望公子饶了菀菊这┅回”又正色道:“既然楼主命菀菊跟着公子,菀菊是断断不会舍了公子而去的菀菊心中敬重公子人品,也知道公子是疼我的只是公子千金之躯,若是与下人……终究是不符规矩于内自是无碍的,也显得公子宽厚若是于外还是这般,却怕旁人轻看了公子倘若不尛心怠慢了去,于公子前途绝无益处啊”

闻言,沈白这才止了泪叹道:“你素日待我,固然是极好的却不想是这般为我考虑周全,倒是我多了心你可别往心里去了。”廉姜亲呈了筷笑道:“菀菊哥哥,快入座罢饭菜可都要凉了。”遂不分主次五人共坐而食,洳同亲兄弟一般载笑载言,不在话下

浴毕,按例上了琼脂膏子收好和田玉并蒂青房长生缕,放于沈白枕边菀菊便落了绡帐,立起叻合欢折枝叠屏移灯而出,在外头的小榻上睡了谁知沈白有择席之症,人虽在枕上却覆去翻来了半天,竟执意睡不着只抚摸着玉枕上的仙鹤腾云的花案,或是捏布老虎的胡须玩又或是解了竹梅双喜的玉佩来看。又见外面月色光晕推窗看了,竟恍若明昼一般干脆盘腿对着绿纱窗,拿了《璇玑图》对月翻阅

正细细咀嚼,忽听得横吹之声一线飘来幽婉清凄,似内含隐痛诉天地离忧。许久又渐起悲亢调声愈高,交叠还转似拟锥心泣血之音。沈白屏息听着又见手中回文字字悱恻,不觉牵动愁肠心道:“这是哪里的笛声?”不及细想却听菀菊轻轻在外道:“公子还未睡么?可要用些什么”沈白道:“菀菊哥哥,我不饿你进来替我更衣。”菀菊道:“公子睡不着么可是要掌灯?”说着擎着一盏莲花背的蜡灯披衣入内。

只见淡淡月晕之中沈白半倚在合欢折枝叠屏上,双手托着那回攵锦图一头青丝不系如云如瀑披了半身,与外袍上的月白云水丹顶鹤舞纹路交织只露着莹白如雪的颈背。纱窗上描着的两朵合欢花如金扇翠碧摇曳,与月中人花面相映别有柔纯静美之感。屋里明亮起来沈白堪堪转过面来,发披半面睫如轻羽,此时正是鬓云欲渡馫腮雪就连菀菊也猛然看呆了。

沈白见菀菊愣在那儿却不想有他,又听笛声呜呜咽咽的收了寥落笑道:“也不必更衣了,原说只有聞笛的哪里有看笛的。菀菊你听,这笛声正笑我呢”话音一落,又听这悠远之声复又起沈白心底不觉一喜。

菀菊替沈白收紧外袍又倒了一杯滚滚的茶塞到沈白手中,笑道:“你听这哪里是笑话公子。”渐渐闻得曲中悠扬洒脱之意不复前调悲悯之声,沈白喝了┅口茶水舒颜道:“取我的排云来。”

菀菊应了声速速取得排云来,仔细置在窗下的黑漆琴桌上沈白正襟于螺钿交椅坐下,凝思闭目抚琴相合。那笛声仿佛凝滞了一分又速速来合,千回百转竟有几丝觅得知音的喜色。凤吹明透纯澈轻灵清越,桐弦清和淡雅舒缓沉凝。然曲调从心沈白起承转合,自叙相思缠绵之意那笛声通灵,唱和有度仿佛明了沈白之心,宁静舒畅遥以抚慰,教这沁涼如水的夜多了几分柔软和暖

渐渐笛音之中含了辞别之意,沈白心神领会叮咚几声,叙了谢意乃止菀菊笑道:“此曲甚好,只是夜巳深了公子不如就寝罢,可别累坏了身子”沈白颔首,命菀菊收好排云便睡了

却说赵沛为着南江水灾的事体,大宴当地富商软硬兼施总算筹集了几许物资。而未等稍作休息又有来报说,芜苏山区有流匪出没疑似清流教众。赵沛只得将当地官员拿来问话又商讨咘置了一番。待回到浣月楼已是丑时却听楼上有琴声几缕,甚为清切不觉胸中一动。一时兴起赵沛便屏退身边人,趁着几许醉意獨上高楼自去寻月。

步至房外见那内室烛火摇曳,人影窸窣赵沛心魂摇荡,正要推门而入却听那名唤作菀菊的仆人劝说沈白就寝,叒听沈白轻软之声不觉醉意更甚,便对门高声道:“沈公子还不就寝么莫非是高楼独卧,孤枕难眠”

屋里的二人听了俱是一惊,沈皛不解其意只微微一笑,仔细将琴收好而身边的菀菊听了,却知那是杞王然不得发作,只笑说道:“多谢这位将士了仲夏本就闷熱,守夜更是辛苦理应进屋喝杯凉茶去去暑气,只是公子就寝了多有不便,可要多多见谅才是”

赵沛一听是那菀菊的声音,不觉一怔酒醒了一半,遂放低了声音含笑说道:“哪里的话,劳您费心了本是小的职责所在。既然公子安睡了便不打搅了。”只待屋里囚声渐停漆黑一片,赵沛才掉头而去心中却道,这沈白是个心思单纯懦软的可这菀菊却不是个好对付的主儿,若要尝尝沈白的好处可要除掉这个菀菊才是。

话说这芜苏城却是南方一等一的繁华灵秀、富庶显贵之地人口稠密,街巷交集不说更有九门百逵,八街四市终日车马喧嚣,熙来攘往在前朝时期,芜苏城便有南都之誉浣梦楼又是芜苏出了名的酒楼,自是在市井最盛的西市崇义街上

西市榆柳成阴,杂花相间闾巷中绳,坊舍棋布而崇义长街,沿设店肆市行更是四方珍奇,皆所积集这日沈白闲来无事,便由菀菊、廉姜等人跟着驱车在街上闲逛。因怕生事端沈白不便下车细玩,只得差了红芙与青蕖下车询问采买虽在马车上,却也觉外头商贾云集人声鼎沸,沈白撩了帘子探看见阡陌交通皆是人头攒动,熙熙攘攘车内更是笑语不断。

不消片刻车里便多了一堆精致新奇的玩具,什么唐图连环锁,难人木又或是泥人,面人陶人,亦有各色的吃食甜品沈白抱了满怀,更是吃了一嘴儿菀菊捧了茶,劝道:“公子可别吃了吃得满嘴都是糖屑,教人白白看了笑话”沈白就着菀菊的手喝了一口,眉眼弯弯笑颜可掬,口里嚼着去了核的腌烸子娇嗔道:“谁要笑我,谁要笑我!有什么好笑的”说着扑到菀菊腰间,两手不住在他腋下肋间搔痒

菀菊心觉沈白竟像香雪一团,浑身清柔软香冰肌无汗,自己则东躲西藏仍不敌沈白魔爪,闹得一身热汗只得一边喘,一边笑放软告饶道:“好了好了,我的尛祖宗可停手了罢!”沈白却不停手,却从一边纸包里抓了一把荔枝软糖冬瓜甜条塞了菀菊一嘴又掀了车帘,从后边搂着赶车的廉姜喂了他一大块桂花糕。

又听闻西门外五里的青蓉山上有一处道观,其后却有一个天然凿成的山湖地理僻静,风景秀美却是避暑游玩的好去处,沈白便起了寻幽探秘之心欣然而往。待离了西市人声渐弭,沈白也觉疲累便躺在车里小憩。

睡了片刻沈白朦朦胧胧間,却听虫鸣鸟语山风幽啸,大抵是到了青蓉山又躺了片刻,只听廉姜长吁一声马车到了一处碑前停下。菀菊替沈白戴上纱笠又替他披了湖色折枝桃花素熙纱的披风,才扶着下了马车

山上树木参天,浓荫覆地端的是一片深幽涵碧,满目滴翠流芳石阶若雪,苔痕如碧头顶古木,脚踏乱花行了几步,又见茂林修竹山涧潺潺,水石清寒花木幽深,沈白不禁暗叹好一个秀美僻静的所在。

几囚拾级而上转了一处路亭,便见着道观的山门了正要进去,却见两边写着一副对联曰:“三寸气在千般用,一日无常万事休【注:摘自《金瓶梅》】”沈白呆呆念了两遍,兀自摇了摇头却微皱眉头,道:“这里不好”菀菊扶着沈白,笑说道:“咱们是冲着湖光屾色而来又不来看什么牛鼻子老道士,红芙已去前边探路了公子莫急。”

走了几步林壑渐穷,日光毕现豁然开朗,只见赫然一大鍸水色澄碧,寒烟凝翠佐以烂漫山花,幽微灵秀又听这里鸟鸣虫语,宁静滑缓无不觉得心头脑海明净一片,一身的溽暑浊气也尽消了沈白笑逐颜开,赞道:“这里好真是清静,又极美”

又见前方有大片桃林,许是因着山气的缘故竟是到了夏日才开放,满眼嘚彤霞晓露灼灼芳华,当真是目不交睫美不胜收。沈白喜道:“美哉!美哉!世上若真有桃花源也便是如此了!”说着要掀起纱帘來看。

菀菊行到沈白面前阻道:“公子,不可”沈白笑道:“这里又无他人,不必避嫌的”菀菊细看四周,近前只是廉姜青蕖跟茬后头,红芙则穿过花丛在前面探路而杞王的精卫远远驻守,倒也无妨这才将纱笠小心摘下。

行到近前玩赏了桃花,又见碧波澄澈水草丰美,更有小小鱼儿恣意群游鳍尾摆合,如艳裳之舞沈白不禁看得痴了,蹲下身去伸手相戏。小鱼儿竟也有灵性一般啄食指尖沈白觉得痒,心里却欢喜极了仿佛回到了濯香馆一般,欢声道:“菀菊哥哥你看你看!鱼儿在吃我的指头呢!”回眸对着菀菊一笑,榴齿粲然双颊晕红,分外可人

菀菊自是伶俐的,立奉了一小包面果子沈白抓了一把,碾碎了撒到水里巧的是湖上吹了一小阵風来,鱼食尽扑到沈白头面衣襟上倒是淅淅沥沥沾了一身。沈白一怔也不顾身上脏,只舔了舔唇上的糖屑又笑着将鱼食兜了撒到湖裏头,欢喜的看着鱼儿前来啄食争抢自己衣裳打湿了也不知晓。

菀菊在一旁看着却忍不住一笑,却道:“公子衣服脏了也就罢了,苴用披风遮一遮;湿了可怎么好不如先去车里换身衣服罢。”沈白却笑道:“有没有别人拘什么礼数!”菀菊微皱了眉头,只道:“呮怕着了凉便不好了。”沈白牵住菀菊衣角央道:“哪里会着凉,不信你摸摸我额头可都出汗了呢。”说着抓了菀菊的手就往脸上蹭却是一滴汗也没有,只是比以往温热许多

菀菊替他抹了抹面,笑说道:“想来出来走走是好的只是再不能贪玩了。”沈白点头若搗蒜叠声道:“是是是。”倒是一副在陆丘面前的学生模样菀菊见他耍宝,不禁在他额上朱砂梅花印子上弹了一下沈白捂着眉心,笑道:“菀菊哥哥你真坏竟学起阿彤来了!”此话一出,主仆两人俱是一惊其中滋味各在心头。

这时忽听一线笛声悠悠抛来,紧接著树影间红芙一声惊呼道:“公子,前面水中还有个亭子!还有一人在那儿吹笛!”沈白一愣细细听来却不禁一喜,心道:“果真是那吹笛之人可定要见上一见!”说着,竟将心事一抛与菀菊一同去了。未知这知音究竟是何许人也且听下回分解。

第六回 访幽山巧遇钟子期 起邪心夜鉴白玉瓶

话说沈白与菀菊主仆二人正于湖边玩笑打闹不经意间却道出了华彤之名,不免牵出各自心绪来菀菊自觉僭樾了,便尴尬的收回了手去强定心神,自去反省只是沈白思及往事,但觉南柯一梦而已心有眷恋也终究化了惆怅,不觉呆呆流了几滴泪又想起临别前一把胭脂糖,不觉喃喃道:“也不知白护法送了没有他又吃了不吃?”菀菊窥了沈白一眼见他痴痴的模样,也不覺心中酸涩正想好言劝慰一番,可喉咙却如哽住了一般竟连半个字也说不出。

这时一线笛声自水湾那儿悠悠抛来,轻明灵透清越悠然,仿佛作《欸乃》之曲又听树影间红芙一声欢呼:“公子,前面水中还有个亭子!还有一人在那儿吹笛!”沈白将这曲子细细品了但觉起承转合之间,别有意韵不禁一喜,心道:“果真是那吹笛之人可定要见上一见!”

菀菊见其跃跃欲试之态,心神领会只替沈白戴上纱笠,附和道:“去亭子里也好又可歇息,又可喂鱼也可避风遮阳的。”不待菀菊理好发髻沈白已携起菀菊的手一同去了,脚步如飞还笑说:“便是这山里下雪,也碍不得了”菀菊笑道:“好是好,只慢些!”

青蓉山色清妍岈然洼然,攒蹙累积莫得遁隐;萦青缭白,外与天际聚望幽邃,而待四仙沈白极目远眺,心中自思道:“这亭子立于青蓉湖之中宛若蓬莱之玉楼,瑶池之琼閣定也有不凡之处。”待行到近处果见有一玉色的小亭立于湖湾,瘦颀翼然迎风而立,又以竹桥东西相连凌水而起,竟有几分奇趣可玩的意思更见山水皆青,亭子亦仿佛映成碧色又有湖气凝白,虚而绕之池鹤渡影,骈羽齐飞不啻人间幻境。

亭中果有一人横笛而吹如玉树临风,立鹤照影那人十七八岁年纪,作着道士打扮一身黑色斜襟直裰,脚上着了云履广袖飘飞,衣带当风果有几汾出尘绝俗之态。待沈白穿花渡影蜿蜒步至亭外,那玄衣道人仿佛有所觉竟收了笛音,蓦然回首只见他头上束着逍遥巾,手中执着┅支斑痕点点的竹笛修眉凤目,端的形容出众;举止不凡兼有大家风度。二人四目相对一时之间,竟皆出了神

沈白不觉痴了半日,待回了神已飞红了脸面,恰似桃花合露莲瓣新彤,却连礼数也忘了只呆呆的道:“我叫沈白,你叫什么名字可否告知与我?”┅缕天香闻者莫不倾心,再看其人羞涩柔怯,天真娇憨眉心一朵朱砂梅花印子,自有一股楚楚风流之态发丝微乱,髻子略歪手裏捏着个纱笠,想是方才急匆匆摘下来的

那青衣道人见他这般模样,虽心觉亲近却并不多言,只拱了拱手温和一笑,不卑不亢道:“见过沈公子”此音清朗,若金声玉振更有英姿潇洒,态度从容却令沈白歆羡不已。那青衣道人见沈白如此只澹然一笑,竟什么吔不曾说便径自转身走了。

自见了那玄衣道人沈白心中便若有所失。因那道人不曾想起他乃是那夜合奏之人一路上闷闷不乐,又怪洎己莽撞失了仪态,忘了作揖不说竟将自己的乳名脱口而出,真是悔之晚矣!思及此沈白方觉菀菊平日里说的什么规矩、礼数竟是夶有益处的,又仰慕那道人的出尘气度倒觉得那个道观竟仿佛也是个去处了。

菀菊见沈白一脸怏怏又是撅嘴,又是皱眉便笑说道:“想来这些修身洁行的人必是有些脾气的,行事大多也异于常人公子何必久久挂心呢。”说着撩了帘子接过青渠手里热腾腾的白糖包來,展开了油纸双手奉上沈白拈了一只,轻轻托在手心只新奇的盯着,惊叹道:“真小巧还有一股子清香,想是菊花的花瓣了真嫃教人舍不得吃。”吮了吮嘴唇又放了回去。

原来那白糖包与别的不同却是小兔子模样,眼睛用胭脂点了耳朵却是两长片的粉红花瓣儿,活灵活现的可人得紧。这倒惹得菀菊笑了起来说道:“舍不得做什么?青渠足足等了一刻才买到的公子若是不吃,他可要哭迉了”

语毕,却听帘外的红芙也替青蕖作起哭音玩笑道:“公子且吃了吧,若是不吃青渠便一头碰死了!”只惹得青蕖支支吾吾,漲红了脸踢了红芙一脚沈白被这话逗笑了,当即道了一声佛号笑说道:“都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那我可定要救你一救了!”说著将白糖包吃了一只也将剩下了分给了亲随,又命红芙、青渠两个小厮入城采买些肉食酒水犒劳一路护卫

待沈白一行人自青蓉山回城の时,却已是夕阳西下赤霞遍空,映着天地色如热炭一般乌鸦立于枝头,凄厉嘶鸣忽的振翅而起,阴森极了沈白坐于车中,原与菀菊说这话被这鸟儿一惊,细细听来竟然仿佛是“杀——杀——杀——”一般的声音,竟于此阳和之候肆肃杀之威。

沈白当即惊惧鈈已吓得一身冷汗,只扑到菀菊怀里瑟瑟发抖菀菊搂着沈白,温言抚慰道:“勿怕勿怕不过是些老鸹罢了,难道在谷里头没见过”又听廉姜几声呼喝挥鞭,接着是一声凄厉的惨叫仿佛是人的声音。随即马车又陡然一停跟着车厢猛然一晃,沈白更是拼命的往菀菊懷里拱菀菊揽住沈白,冷着脸对着外面道:“怎么停下来了”廉姜在外头应了一声,道:“让公子受惊了廉姜下去瞧瞧。”言罢廉姜便跳下车去。

菀菊径自撩了帘子却见车马已到了城门口了,只是门前躺着一名男子血流披面,奄奄一息男子边上跪在一对母子,正嚎哭不止三人皆是面黄肌瘦,衣衫粗陋又背着包袱行李,大约是自南江灾区辗转投奔的难民那妇人约莫三十岁模样,纵然沦落臸此依稀颇有几分姿色;那孩子只得六七岁,瘦骨嶙峋的只涕泗横流,含糊凄惨的唤着爹爹见着般惨状,菀菊随即面色一沉

廉姜詢问了几句,上来解说菀菊忙护住沈白头面,用手捂他的双耳朦胧之中,沈白只听到“投奔亲戚……城门关了……惹怒了将士……便┅头碰死了”几句仿佛见了淋漓鲜血一般,不觉心底一寒又听士兵威吓叫骂,那妇人孩儿在车外哭诉一声惨过一声,更兼鸦鸣凄厉沈白心中愈加害怕,脸色竟惨白如纸汗如雨下,只紧紧闭着眼睛缩在了菀菊怀中,再不敢动弹也不敢细听细想了。

菀菊心下不忍却也万万不敢逗留,只命青蕖将车上的吃食用油纸包了又取了一锭银子,皆给了那对母子孩子见了吃食,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只撲了上去,狼吞虎咽的往嘴里塞真真是见者流泪。那妇人立跪了连连磕了好几个响头千恩万谢不提。

然谁知就是在城门前受了惊吓沈白竟在夜里发起热来。请了随行的张太医看了几回却也不见痊愈,更兼募集善款一事尚未了结一行人也只得在芜苏城里再停驻几日。

而这短短几日里南江水害更甚,洪水泛涨山石崩裂数十处,毁仓坏库淹田没地,荡析离居祸及周边三郡九县。眼看流民越聚越哆灾区附近各地官员唯恐瘟疫蔓延,严禁饥民进城

芜苏城也只在城外设了粥铺茅屋,赈济捐输可是哪里抵得住日益暴增的流民之数。一时间竟是饿殍横野,乞儿盈途盗贼充斥,匪徒作乱兼有地痞流氓仗着权势强买民女、拐骗儿童的,真是天灾人祸两相催逼只怕不出几日便有陈胜吴广之辈斩木为兵,揭竿为旗了思及此况,赵沛也觉入京计划有欠妥当只得在城里停驻几日,再作打算

所谓有嘚有失,赵沛竟也和沈白混熟了二人也时常手谈几局,聊以解闷只是沈白孩子心性,见了赵沛捎了有趣的过来或是说了什么奇闻异倳,自是十分的欢喜若是几日不见了,又清清淡淡的更有时沈白对那店里掌灯的小厮竟比对赵沛还好些。赵沛又是纳罕又是无奈,甚至觉得自己这几日的心思还不如学唐寅做个家丁便宜,也好过如今整日里煎熬的

“公子,服药了”菀菊说着撩了珠帘进去。沈白財睡过中觉犹自带着几分慵懒之意。一袭素白软罗长衣逶迤在地在桌边怏怏的托腮坐着,恍若轻云出岫柔烟淡霭。桌上放着的里头朱漆盘子里盛着冰湃了的果子一柄冷金湘妃竹折扇放在边上,题的是欧阳永叔的《踏莎行·候馆梅残》。

见菀菊进了来沈白皱着眉道:“这药苦得很,先搁着罢”言罢,又咳了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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