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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武明龙传_起点中文网_小说下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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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永乐二十一年某日深夜,远征途中的永乐帝朱棣正在他的行在内休息,忽然卫士前来通报,礼部左侍郎胡滢有要事求见。深夜被扰,朱棣不怒反喜,心中充满了兴奋期待和恐惧,他十分清楚,如果没有他的命令,胡滢是绝不可能私自回来的,而此刻胡滢不经请示深夜到访,必然只有一个原因:他找到了那个人!  随着卫士的引领,一个在朱棣印象中既熟悉又陌生的中年人来到了他的面前。朱棣挥了挥手,卫士便心领神会的退了出去。望着面前一副饱经风雨,憔悴模样的礼部左侍郎胡滢,朱棣的心中却是波翻浪涌的另一番景象:二十一年来,他励精图治,重修长城,再造运河;编撰《永乐大典》,三战交趾,四征漠北,桩桩件件,俱是青史留名,千古传诵的丰功伟业。然而,在这些功绩被世人传颂的同时,这二十年来,他暗中也一直没有放弃对建文帝朱允炆下落的寻找,而胡滢,就是这些年他所派遣出去天涯海角打探建文帝下落的人。  那个躲在暗处的人,只要一天不被找到,朱棣的心中就总是难以心安,生怕哪一天,那个人就会跳出来,像当初他夺走那个人的一切一样,将他所创造的辉煌再度夺去,每想到此,朱棣就如鲠在喉,寝食难安,好在,这一切,今晚都会有个水落石出的确切结果了。  “爱卿平身”,朱棣用平静的语调淡淡的说道,可是,他那浓眉之下深邃的眼眶中所流露出来的目光,却透露着炙热。“谢皇上”,胡滢站起身来,肃手而立,他的视线顺着足尖所指的方向向前方延伸,经过一张大而洁美的白色虎皮之后,与那俯视着他的灼热目光交接相对:“我找到了他”胡滢的表情镇定而又自信。目光交汇,片刻之后,永乐帝端坐的身体如一座悬在半空中的山峰轰然落地,软而慵懒的靠在了龙椅的扶手上,长长的吁了一口浊气…………………………………………………………………………………………………………………………………………………………………………  浪涛声声,劲风烈烈,旌旗随风招展摆荡。放眼望去,大明舰队如一条长龙横距江岸。当先一艘巨舰之上,皇城禁军精锐铠甲鲜明,长矛的尖端凝成一点青光,在阳光的照射下,铺展成一片灿烂星海,肃杀之气扑面而来,令人胆寒。郑和身材高壮伟岸,傲立于帅旗之下,英姿勃勃。身旁并立一名身穿杏黄道袍的道士,长冉美须,仙风道骨。此时正一言不发的凝望前方,大军铺天盖地般的气势,竟似未能在他心中激起丝毫涟漪。  羌桹一声龙吟,宝剑清越之声激荡而出,郑和长剑前指,不怒自威的声音随风波荡开来:“出发”!!!恰在此时,一道晴空霹雷从天而降,远在天边,却又似近似眼前。咔嚓巨响,天空犹如一块华美的布匹被从中一破而开,巨大的威能震彻天地,海浪骤然剧烈翻涌,战舰动荡摇晃,三军气势戛然而止,人人神浮气短;盏茶之后,骚动才渐渐平息。  郑和作为一军主帅,巍而不动,眼望三军,口中却低语垂询道:“天师,大军未动,天降雷霆,此象是吉是凶”?那道士闻言抚须而笑道:“天降雷霆,壮我军威”。郑和闻讯,胸中豪迈之气喷薄而发,衣阙随风飘飞舞动,面对三军厉喝道:“天降雷霆,壮我军威”!大军雄阔之声随后以星火燎原之势弥漫开来,应和之声此起彼伏:“天降雷霆,壮我军威,天降雷霆,壮我军威……”“嘟……”巨大长号吹响,舰队浩浩荡荡开拔,在江流刷刷声中渐行渐远…………………………………………………………………………………………………………………………………………………………  大明疆域西南,蛮荒之地。深山之畔,丛林葱郁,秀竹参天。在青翠竹林的掩映之下,顺着一条石阶蜿蜒曲折,榭俪而上,尽头处,依山而建,三间青色石砖搭砌而成的草顶石屋便位于此处。廊下左手边,一位身穿土家族简朴服饰的三十岁许女子,正在灶前生火做饭,火光闪烁之间,将女子清丽素约的面容映照的愈发通透。  女子侧首凝望着灶中炉火,手臂时而拨动灶中柴枝,收回时顺便以衣袖擦拭额头细汗,神情中带着满足的笑意,似是遥想到午饭时一家三口享用食物的安乐画面。悉悉索索之声由远及近的逐渐接近女子,女子专心做饭,浑无所觉,待到近前,倏然之际,一条细长黝黑蛇形物体猛地撞入女子视线之中,女子猝不及防之下,一声惊呼,一跤跌倒在地。危机中手忙脚乱的一通挥舞,手中未燃尽的烧火棍溅起一片纷乱火花。  那滑溜溜的蛇形物体在女子手臂挥舞之下跌入灶前柴草之中,翻滚了几番,沾满了一身草灰,已是难辨形貌。女子慌乱呼喝着以手中烧火棍奋力击打那沾满草灰的蛇形物体,三番五次之后,发现那物已是一动不动,似是已经毙命。惊魂稍定之际,身后传来一串畅快爽朗的童稚笑声,女子转身怒目而视,戬指道:“死伢仔,给我站住”!!!  那皮肤黝黑的少年,正展开满脸胜利的笑容,一口瓷白的牙齿形如编贝,看到女子疾步追来,知道闯了祸,转身便跑,动作驯如脱兔,那女子却又哪里能够追的上。女子看看无奈,于是加大声调在少年身后呼喝,以午饭作为威胁。此招果然有效,那少年闻声止步,站定了身体一动也不动了。女子又气又笑,脚下加快了移动的步伐,迅速地接近着少年所在的位置,心中幻想着将少年的耳朵一把揪在手中的样子。  待到近前,才发现少年似有异样,迟疑着顺着少年低首凝视的方向瞧去,却发现少年的足趾已是绽开如红花怒放,女子心中柔软迅速蔓延开来,哪里还有一丝火气?“哎呀呀,你怎么搞的,这么不小心的”。女子此时已被满满的疼惜和慈爱所包围,嘴上却口不对心的埋怨着少年的不小心,一股酸涩之意直冲鼻端,眼泪不受控制的便要夺眶而出,此时此刻,女子早将之前的恶作剧忘记的一干二净。  少年一脸严肃的俯视着母亲,黑白分明的双眼灵动的观察着母亲的一举一动,片刻之后,胜利的笑容再次在脸上绽开,竟是对脚上的伤痛浑不在意。“疼不疼?”女子牙关紧咬嘴唇,伤势在少年身上,但是疼痛竟似在她心上。“不疼”,少年回答的干脆而爽快。“傻孩子,脚趾甲都翻过来了,怎么会不疼”?女子仰首嗔怒的看着少年。“嘿嘿嘿”少年开心地笑了。  女子小心翼翼的尝试着将少年的脚趾甲按压贴附在原处,期望着这样也许就会像以前一样完好再生。“嘶”少年伤处牵动神经,倒吸了一口凉气,脚趾不由自主的抖动了一下,女子玻璃般的心便立刻碎掉了,一颗大而圆的泪珠涌出眼眶,掉落在少年光光的的脚背上。“嘿嘿嘿,阿妈,你怎么哭了,这点小伤不碍事的”少年满不在乎的挠头笑道。  女子又气又怒的愤然站起身,伸开双臂将少年一把抄起揽入怀中,口中絮絮叨叨的沿着粗糙的石阶拾级而上,看似瘦弱的身体竟似拥有无穷的力量,疾步而行,三转两转的便消失在廊下不见了。  午饭的时候,少年的阿爸回来了,他惊诧的发现,今天的午饭菜肴竟然是平时难得吃到的鳝鱼段。鳝段散发着诱人的香味,令人馋涎欲滴,胃口大开。少年的阿爸眼望着这盘鲜美的鳝鱼段,皱着眉头叹了一口气,问道:“伢仔,你是不是又下河洗澡了”?伢仔偷眼瞧了一下阿爸,没敢做声,低头瞧着饭桌下自己那布条包裹起来的脚趾一言不发。  伢仔的母亲夹了一块鳝鱼段放在自己男人的饭碗里,打岔说道:“是啊,他的脚趾都受伤了呐,恐怕这几天都下不了河了”。这一说,伢仔阿爸的注意力果然转移到了他的脚趾上去了,认真而仔细的观察了一会,说道:“擦药了没有”?伢仔和阿妈异口同声的回答道:“擦了”,这一说,一家三口交相而视,片刻之后,笑声便在中屋里弥散开来,之前的些许压抑气氛荡然无存。
  伢仔得意的向父母夸耀道:“我滴了鳝鱼血在伤口里面,现在一点都不疼啦”。伢仔阿爸斜了一眼,嘴巴一撇笑道:“长本事了,听谁说的这个法子?”伢仔开心的回应道:“是陈阿伯告诉我的,我前天经过他家田头的时候,他看到我脚上被草叶刮了一个伤口,就告诉我说鳝鱼血可以止痛止血,我很好奇这法子好不好用,所以今天就在河滩上的草丛里找了这条鳝鱼来,想要试一下到底他的办法好不好用,刚好脚趾受伤了呐,嘿嘿嘿”。伢仔的阿妈嗔怪的瞪了他一眼,说道:“难道你就是为了试验鳝鱼血才把脚趾头弄伤的啊”。  伢仔仰头撇嘴道:“哪有,我才没那么傻那,不过这鳝鱼血真的管用,我还留着好多,以后都用得着呐”。阿爸好奇道:“鳝鱼血你怎么留?放久了不是要凝在一起了?”伢仔愈发得意:“哈哈,这你就猜不到了吧,我有好办法呐,我把鳝鱼血涂抹在纸片上风干,以后想什么时候用都可以的了。”  阿爸恍然大悟的笑道:“这小子,真是个鬼灵精。”阿妈用筷子在伢仔的头上敲了一下,伢仔脑袋一缩,却也没能躲掉,一家三口再次开心的笑了起来。阿爸拿起筷子说道:“好了,都吃饭吧。”欲要夹菜的时候,想起了一件事来,问道:“阿云,今天的鳝鱼段有没有留一些?回头吃过饭,你给陈大哥那边送一些过去,他们家对咱们特别关照,咱们也要有来有往才对。”阿云用筷子末端理了一下额前发鬓,微微一笑说道:“锅里温着呐”,阿爸没说话,望着阿云的目光里满是温柔和爱意。  陈阿伯的住处距离伢仔的家并不远。出门下行左转,转过一个小山坡,在向阳的一面,进山的山口位置那里,有一个篱笆圈起来的小院,院子里种着一些时鲜应季的藤蔓瓜果,那里就是陈阿伯的家了。山里人家不像人口密集的城市集镇,各家各户的住处都比较分散,一般来说,每个山头也最多就住上个三五户人家,平时忙于自家农事,各家之间也没太多时间来往,这附近一带,要说日常能见个面,下地务农的时候能够路过田间地头,打个招呼说上三两句话的,也就是陈阿伯家了。  除此之外,还有另外一个原因,陈阿伯家有两个年龄和伢仔差不多大的小孩,三个小孩常在一起上山下河,因此两家的关系也格外亲近。从陈阿伯家所住的山口出去,顺着那条小路一直走,在诸多山峦所包围的中心,有一个天然平顶的大山包,那里,就是山民们每个月集会的最佳地点。每个月的二十八号,山民们就会从各家所住的山头,担着自家准备出售或者交换的物品,在那个平顶大山包上面的集贸市场进行交易,而那一天,也是小孩子们最为高兴的日子。  伢仔受伤的脚趾,早在集会的前几天就已经恢复完全了。山里人家的孩子,别的不说,就是身体棒的很,只要不是伤筋动骨,像这些皮外伤根本不算什么。集会的这一天,伢仔跟随着父亲,经过山口的时候,喊了陈阿伯,还有他们家的两个孩子,伢仔的好朋友一起,朝着莲花山的中心走去。一路上,山民们各自挑着自家准备出售或者交换的物品,一路走一路汇集,还没到集贸市场,那种热火朝天的气象,已经让陪行的各家小孩们兴奋的忘乎所以,急不可耐了。  灰蒙蒙的早晨,带着晨露的野花,狗尾巴草,随便一点什么,都能让小孩们高兴半天,随手摘上一个小指甲般大的草瓜,身边都会围绕上一群小孩瞪着眼睛瞧稀奇,其实这些东西在平时来说也都是随处可见的,所不同的,大概也就是人多凑热闹,小孩们的热情被完全调动了起来而已。去集贸市场的路在于山民们来说,不算太远,也就一二十里的路程,天麻麻亮的时候,集贸市场的入口处已经是人声鼎沸,大人们挑着担子还没走进集贸市场的大门,小孩们早已是心痒的跟猫抓似的,一窝蜂的冲进了市场里面。  欢声笑语被集贸市场里面闹哄哄的声音所掩盖,但是这种嘈杂之声对于平时清静惯了的山民们来说,却是一种极好的享受,朴实的山民们真诚的交谈着,时而比划着手指,时而手中拿着自家的物品向有意交换的人们展示着,人缝中,一个个小脑袋无孔不入,无奈的货物主人们不得不时而善意的驱赶一下,不然的话,真正有意购买或交换的人都会被这些小孩挤出去。  伢仔和两个好伙伴在人群中东走西逛,一路兴致勃勃的看着说着,然而,看得多,见得多,口袋里却实在的没有买上什么东西装进去。原因很简单,一来是因为小孩子存钱比较难,二来,是觉得好东西太多了,根本拿不定主意决定要买什么。不买的话还好,看见什么好东西都有可以买的希望和小小的资本,买了的话,就怕在接下来的观望中会后悔莫迟了。  不知不觉的,太阳已经爬上老高了,三个人也将集贸市场最热闹的地方逛了个遍,期间经过自家摊位的时候,看到要出售的货品也差不多都要卖完了,三个人的心里升起焦灼的感觉,并且越来越强烈。“到底买什么啊”?“不知道啊”,“你俩看我做什么,我也不知道买什么”,“哈哈哈”小孩子的开心总是如此的莫名其妙。  经过一番紧急商议,三人决定不再走人多的地方,而是反其道而行之。角落里也许会有最好的东西呐。这是三个人小心眼中的共识。一番勘察摸排下来,三个人在集贸市场最里端的角落里发现了与众不同的奇怪现象。“这里怎么这么多人?”“他们在看什么?”“好东西”!!!“快进去看看”。“使劲啊,”“挤啊”,费了一番老大的力气,三个人终于在人群的最里端汇合了。“吔,这是怎么回事”?“啊,这个老头好奇怪哦”“恩,他穿的衣服跟咱们不一样”,“恩,这个老头的鞋子穿反了,吼吼吼”,三个人想要找到的稀罕物是找到了,然而这个却是不能买的。  在人群的围观之下,这个脏兮兮的邋遢老头只是眯着眼睛倚靠在夯土墙壁上打盹。老头的穿着在山民们看来是奇怪的,深山里难得有外人来,所以这个邋遢老头也只是凭借一件与当地人不同的长衫引起了好奇的围观。  也许这是一件青色的衣服,但是现在已经在泥垢的包裹下难辨原色了,不过,人们所好奇的也只是这个老头究竟从哪里来,因为语言的问题,让人们也只能无奈的猜测,并没有办法做更深一步的沟通和了解。  伢仔三人挤在人堆里并不显眼,不过他们纯真而专注的目光却似乎引起了老头的关注。老头儿好像感应到了什么,无力而下垂的眼皮掀开了一条缝隙,他绝望无神的目光在三个孩童的身上游曳着,那里面渐渐有一丝希望的光芒闪烁了出来,老头儿的嘴唇嚅嗫、试探着,极轻微的说道:“可怜可怜吧,我已经三天、没吃饭了……”  他的态度极其小心谨慎,就像看着阳光下一颗逐渐升高的水泡,那希望在其中不断变幻着美丽的色彩,也许下一刻,这美好而又淡薄的愿望就会怦然而破。老头儿的专注和话语,将人们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三个孩子的身上。  他们依然不明白老头儿在说什么,不过,他们希望这几个孩子能带给他们不一样的结果。伢仔的手心冒着汗,他犹豫再三,最终还是下定了决心,将口袋里将近一个上午没舍得花的大铜板递给了老头。“谢谢你啊、好娃娃!”老头双手捂着伢仔递钱的手泣不成声。“哗”……人群骚动了,伢仔成了人们眼中的英雄和偶像。  伢仔内心的痛苦在人们的关注之中荡然无存,兴奋地小脸通红,但是在古铜色的面色遮盖之下并不显眼。“我的也给你!”圆鼻头也毅然决然的将自己口袋里的大铜板递给了老头。“呜呜呜……”老头感激非常,人群再次轰动起来。“给,这是我的”,第三个英雄迈步而出。  伢仔三人的举动所造成的轰动效应是非凡的,人还在此处未动,然而关于三人的义举已经传到了集贸市场的大门外。因此,他们三人的身影所到之处,人群纷纷闪开,在两旁人们的注目礼中挺胸阔步,大步前行。今天什么东西都没买到,但是此时三人的心情却比买任何东西都要高兴。  回去的路上,伢仔兴高采烈的向父亲讲述着自己的义举,当然,同样开心讲述着的,还有陈阿伯家的两个孩子。伢仔父亲对于儿子的义举并没有多说什么,他慈爱的摸了摸儿子的脑袋,表示支持。  集会后,家中的午饭自然是丰盛的。伢仔的阿爸今天卖了二十八个铜板,心情非常的好,他在集市上花了五个铜板买了一只剥了皮子,看起来呲牙咧嘴的狍子,炖了一大锅鲜美的狍子肉汤。而陈阿伯则带着自家酿的酒浆,两家人一起在伢仔的家里美美的吃了一顿,一番畅饮,日落西山。
  “伢仔”。“哎”。每天早上忙完了田里的农活,山口陈阿伯家的孩子就会来找伢仔上山去玩,只要不是大风大雨的天气,这种情况一般不会改变。  伢仔的阿妈在石屋前的空地上用柴刀劈削着成段的毛竹,沉重的柴刀和坚硬的毛竹筒,在她的手上变成丝条,再变成各种不同的竹编物件,像这样每天做上一些,等二十八号的时候,伢仔的阿爸就可以挑着这些物事去集贸市场出售了。  伢仔的阿妈一边做着活计,一边笑微微的看着自家的孩子和陈阿伯家的两个玩伴迈着俏皮的步子消失在竹林中,遥想自己小时候也曾经像他们一样的满山上蹦下跳,笑容就不知觉的在眼角堆成了几条细细的鱼尾纹。  从伢仔家门前的竹林出门右转上行,穿过那片葱郁的毛竹林,便是一望无际的深山。那种视野骤然开阔的景象,任谁都会忍不住的想要大声呼喝,山民们的山歌,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之下自然而然的应运而生。“哎……”“大山,我们来找你玩了……”“哈哈哈……”“呜吼……”山腰上,一人多高的蒿草丛中,三个矫健的身影时现时没,那长长的草杆在他们的手中,变成了一枝枝弓箭,在山风中忽然而去,直飞到很远的地方。  “伢仔,哥哥,快点,你们跟我来,我带你们去一个好玩的地方”,陈跃泉的身影在前方高低起伏,矫健灵活如一只山猫。“什么好玩的地方啊”“快点来吧,去了你们就知道了”“这么神神秘秘的,还有多远啊”“咦,人呐”“刚才还在前面哦,一眨眼就不见了”  “哈哈,在这里呐”一簇草丛中,倏忽露出一颗圆圆的脑袋来。“吔,你怎么跑到草丛里面去了”话音没落,圆脑袋一缩又不见了。伢仔和陈源泉兴奋的跑到近前,拨开草丛一看,原来里面有一个土洞。  “哇,这里好隐蔽哦,洞口那里都不容易发现呐。”伢仔惊奇的四处打量着这个新奇的洞穴。“恩,可不是嘛,我好不容易才找到这里的”,陈跃泉脑袋一扬,骄傲的说道。“切,你是不小心掉进来的好吧”,陈源泉马上拆穿到。  “哦……原来你们俩是故意的,”“哈哈哈”三人又是笑作一团,不过含义各有不同而已。陈跃泉揪了揪圆圆的鼻头,尴尬道:“那我掉进来发现的好吧,你们看这洞里面,有好多小兽的骨头。”陈跃泉不想这样尴尬继续,转移话题道。这样一说果然有用的,伢仔和他哥哥的注意力马上就被洞中地面上那些细小的各种形色的骨头所吸引了。  “这有好多漂亮的羽毛哦,哇,这一枝真好看、”“这个骨头形状很好啊,可以拿来玩、”“吔,这个骨头好长啊,是什么动物有这样的骨头”?三颗脑袋凑在一起一番观摩之后,陈跃泉的想象力爆发:“我看,这个不要是……人的腿骨吧”?“哇……”伢仔一个激灵,将那根像是人腿骨的骨头扔出老远。  “说不定,这里还是有猛兽在居住的哦,或许,会有一个野人住在这里也不一定哦,如果它现在回来的话,那到时候我们三个……”陈源泉这话一出口,三个人的脑海中都浮现出以往大人们和他们讲过的,大山里的那些种种耸人听闻的见闻传说来,此时再看洞中的景象,和之前已经完全不同了,哪里还有心思在这里久留。  三个人着急忙慌的往外爬,在想象中,仿佛下一秒就会有个野人出现在洞口附近一样。在恐惧和想象力的压力之下,他们连滚带爬的从洞中逃了出来,不过短短片刻时间之后,便连个人影子也见不着了……七转八绕,一片久远年代的松树林在视野中铺展开来……  这里的松树粗壮但不高大,形状种类很是奇怪,棵棵不同,放眼望去,很是赏心悦目。劫后余生,又是一阵开心的笑声之后,三人心中的恐惧也全都消失了。安全感滋生,三人也便分头行动,各自在树林中去寻找新奇好玩的东西去了。  这片树林虽然幽深阔远,但是对于伢仔三人来说,地形却早已烂熟于心了。伢仔在树林中轻车熟路的绕来绕去,树根下,树丛中,用发现的眼睛到处寻找新鲜和刺激,倏然间,他在一棵轧枝松树底下看到了一团灰扑扑,毛发蓬乱的物体,伢仔愣了愣神,这个脏兮兮,乱蓬蓬的东西……脑海中,集贸市场曾经见过的那个邋里邋遢的外乡人老头的形象,与这团毛发蓬乱的物体重合了。  “嗨,老头儿!”伢仔兴奋的大声招呼道。那个外乡人老头听到呼唤声,惊讶地转过身来,手中拿着一颗颜色鲜艳的红色蘑菇正塞进口中大口的咀嚼着,看样子应该是饿极了。看到老头正在吃的东西,伢仔的脸色顿时大变,急切的喊道:“哇,不能吃啊,赶快吐出来”“呜,什么?”那邋遢老头一边咀嚼一边唔哝着声音回道。“啊呀,那个不能吃啊,有毒,会吃死人的”。  那老头两眼直直的瞧着伢仔,在估摸着他话中的意思。伢仔一拍脑袋,才想起来这老头大概是没听懂他说的是什么,忙一边跑过去,一边用他能够听得懂的语言重复了一遍之前的话。  “啊……”那老头终于明白了伢仔的意思,慌忙的将口中的蘑菇吐了出来,然后用手指放进口中连连抠挖,看样子应该还是吞咽下去了一些。不过,呕了半天却什么东西都没有呕出来。  “快快快,快坐下,千万不要动啊”伢仔不由分说的拽住老乞丐的胳膊就往下按,老乞丐也慌了神,看这个小孩着急忙慌的样子,他意识到了现在的自己应该是处于一种非常危急的情况之中了。“哦哦哦”老乞丐非常听话的坐在厚厚而又松软的枯叶上一动不动,只是拿眼睛瞧着伢仔,看他接下来还有什么指示。伢仔的脑筋急剧运转,眼睛四处巡梭,急切间,附近灌木丛边一种常见而又熟悉的草瓜落入了他的眼中。对,就是这个!伢仔想起了这种草瓜所拥有的功用,赶忙快手利脚的胡乱采集了起来。  没用多久的时间,伢仔的手中就堆满了草瓜,他动作迅速的扑到老乞丐面前,不由分说捏开他的嘴巴,然后呼的一下就使劲扣了下去。“呜呜呜……”老乞丐在被强迫式的填塞吞咽中吃完了一把草瓜,整个人的脸色也因闷气而变得涨红。而伢仔则像是比老乞丐还要辛苦的模样,一屁股的坐在地上开始大口的喘起气来。  老乞丐好不容易才喘匀了一口气,看到伢仔的样子,他也不知道自己现在究竟还需要做些什么,或者还是保持这样的动作一动不动?老乞丐迟疑着小心翼翼的问询道:“我这样……就……可以了么?”  伢仔瞥了一眼老乞丐,随口道:“别急,还要等一会。”再待得片刻,伢仔定睛仔细观察了一下老乞丐,用问询的语气说道:“有什么感觉么?”老乞丐不明就里的摇摇头,没敢多说什么。“肚子不疼么?”老乞丐又摇摇头。伢仔的眼睛望天想了一会,又转回到老乞丐身上用安慰的语气说道:“再等一会吧”。
  伢仔的眼神定定的瞧着老乞丐,老乞丐也定定的瞧着他,两人都在这样的沉默中等待着接下来的事情。“咕噜噜”一阵肚腹翻腾的声音打破了僵局。伢仔的惊喜充塞面容,他所期待的事情终于出现了,而老乞丐则一跃而起,用平生最快的速度,刷刷飞奔至就近的一丛茂密的灌木丛后,一阵不堪入耳的嘈杂之声传来,伢仔提了许久的心也终于放了下来。  没多久,老乞丐一脸轻松的从灌木丛后面走了出来,看它的样子,应该是没什么大碍了……倏料刚走了没几步,老乞丐的面部表情突然一滞,继而双手又不由自主的抓到了裤带上,眼一瞪,嘴一张:“啊,不行……”  随即刷的一下转身,猴子一样的蹭蹭几步又返回了原地……伢仔暗暗偷笑,老乞丐的情形,早在他预料之中了。伢仔想着以前自己因为贪吃草果的酸爽,所导致的严重后果就忍不住的乐,不过,这效果也正是他所期望的,老乞丐现在的情形,正要多跑几次灌木丛才好嘞。  三番五次之后,老乞丐再从灌木丛后面走出来,已经是有气无力,想必肚腹之中不多的毒蘑菇应该是清理的差不多了。看着老乞丐躺在松树下一副奄奄一息的样子,伢仔再也忍不住幸灾乐祸的哈哈大笑起来。老乞丐哀怨的眼神瞧着伢仔,却也是无可奈何,这小子的治疗方法实在是太坑人了,不过效果——倒的确还是说得过去。  休息了一会,老乞丐好像想起了什么事情来,瞪大眼睛张着嘴巴,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你会讲我们汉人的话”?伢仔的表情顿时一僵,脸色也不觉得涨红了,不过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无奈的点了点头道:“恩”。“怪不得在市场的时候,你会给我钱呐”。伢仔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老乞丐看到他不想在这件事上多说,也就没有继续追问,于是转移话题道:“哎,几天没好好吃上一顿了,好不容易搞了一些吃的,还都被你的草果害的全都拉了出来,我怎么这么命苦哇”。  伢仔噗的一下笑了,乐着说道:““不吃我的果子,恐怕你现在都毒发身亡了,你应该感谢我的救命之恩才对。”。老乞丐悲叹道:“哎,我现在这个样子,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了,又是在这荒山野林的,左右还不是一个死啊,我现在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好好地吃上一顿,哪怕吃饱了再被野兽吃了,我也心甘情愿。”。”  伢仔不屑道:“不就是吃的么,这事太简单了”老乞丐听到说找吃的,萎靡的精神立即就振作起来了:“真的”?伢仔一拍胸脯道:“放心吧,包在我身上,你在这里等着我啊,我一会就回来”。  说到就做。伢仔利索的跳起身,摆了摆手,就钻进松树林深处不见了。望着伢仔消失的身影,奄奄一息的老乞丐,却莫名其妙的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密林中的地形虽然复杂难辨,但是对于伢仔这样轻车熟路的人来说,完全不是问题,这个山头更高更密更深的地方他都去过,没有相当的把握,他也不会在老乞丐面前拍胸脯了。  穿过这片密林,在上面的位置,有一条山涧,那里的水清澈见底,水深浅处,卷着裤管就下去了,溪水清清,蟹满鱼肥,伢仔和陈阿伯家的两个好伙伴经常去山涧里抓螃蟹,捉小鱼,找吃的对他来说,简直是两个手指头捏田螺,十拿九稳的事情。  前后不到一刻钟的时间,伢仔满载而归了。在他的衣服前襟处,满兜兜的一包小鱼虾蟹,伢仔美滋滋的在密林中穿行着,想着老乞丐看到他的时候,脸上流露出的那种惊讶的表情,他就不由得大感得意。  快要到松树林中老乞丐所在的位置了,伢仔兴奋的加快了脚步。就在这时,他的耳中远远地传来了一声惨叫。伢仔机警的站定了身体,简短的分析和判断之后,便毅然决然的疾速朝着喊声发出的位置跑去,没别的,在这里,他就是主人,他有责任和义务照顾好老乞丐的人身安全。  当他再次出现在老乞丐面前的时候,他的身上被荆棘藤蔓拉出了道道血痕,而他的膝盖处,裤子也已经破损,血渍由皮肉中渗出来,火辣辣的疼,但是伢仔顾不了这许多,相对于他自身的皮肉创痛之外,老乞丐所面临的局势更为严峻。哎,这个倒霉的老头儿,怎么这么倒霉呐!  看着老乞丐脸色刷白,牙关紧咬,浑身抽搐,皮肤里就像有无数条小蛇在攒动一样,伢仔的心里就一阵阵的发紧。老乞丐的腿又粗又肿,乌紫油亮,毒发的这么快,咬到它的毒物想必就是大人们谈之色变的七步倒了。这种毒蛇伢仔并不怕,相反他们几个小伙伴还常捉这种毒蛇,在夏季最炎热的时候,放进衣服里纳凉祛暑,但是对于不熟悉它的人来说,遇到这种毒蛇那真可说是倒霉透顶,命在顷刻了。  现在,老乞丐的命就掌握在他的手里,伢仔犹豫了片刻,以手嘬唇,望天打了一个响亮而又悠长的呼哨,那是他和伙伴之间互相联络的讯号,他相信,如果伙伴就在附近的话,只要听到了他的呼哨声,他们必定会在不久之后赶过来的。一切妥当,伢仔便当机立断的开始了救治。他从随身携带的小包囊里取出小片刀,动作麻利的割开了老乞丐的裤脚,刺啦一声,老乞丐遮体的长裤便成了一块布满坑洞的破布,继而这块破布又以另外一种形势,和老乞丐的大腿紧紧纠缠在一起。找到了毒蛇咬伤的位置之后,伢仔一刀便戳了下去,滋的一声,血箭喷射,一股腥臭的污血从伤处涓涓而出。  一盏茶的时间,伤处所流出的血液已经不再如之前般腥臭浓郁,可是,如果就这样为老乞丐吸毒治疗的话,其危险性依然不减,这可是鼎鼎大名的七步倒,其毒血不要说吞咽少许,就算是不小心侵染皮肤,那也同样会致人死命的。再过得片刻,老乞丐的伤处已经不再有毒血流出了,可是这种情况对于伢仔和老乞丐双方来说,却也同样是到了最为危险的时刻。  是时候了!伢仔黑白分明的的眼眸中所流露出来的,是勃发的英气,还有大义凛然的气魄!伢仔的双手吃力的捧起老乞丐的小腿,一口便咬了下去。“噗”红黑色的血液一喷而出,再来!  几次之后,伢仔的口中有麻酥酥的感觉在蔓延,并且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在这种酥麻的感觉控制之下,人的动作操控很有可能就会出现失误,伢仔更加小心和冷静,万一出了差错,他们两个人都会死在这里。  又一次喷了一口毒血之后,伢仔的头脑一阵晕眩,眼前一黑,差点一头栽倒下去。他努力的控制住喉中想要吞咽的冲动,相反的极力清理出口中的残液。  他张口喘息了一会,控了一会口唌,用力吐出了汁液,便又开始了吸毒疗伤的动作。殊不知,就在他为救治老乞丐而命悬一线的时候,老乞丐紧闭的双眸却悄悄睁开了一条缝隙,从一个绝不显眼的位置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瞳仁深处精光闪烁,似乎是在决断什么事情。  两百米外,两个人在密林中绕来绕去。“奇怪哦哥哥,这条路我记得明明是这样走的”,陈跃泉搔头抓耳的四处观察着周围的环境。“我记得也是,可总觉得方向好像偏了”,陈源泉也疑惑道。  “哥,咱们是不是碰到了山魈了”?陈源泉悚然一惊:“啊,弟弟你说的好像有道理啊”陈源泉一把拉住弟弟,郑重道:“说不定前面就是万丈悬岩嘞,先别走了”。陈跃泉按照哥哥的吩咐,兄弟俩一屁股坐在地上,默默地闭上了双眼。“一二三……九十九,一百!哥,我数完一百个数了,可以睁眼了么”。“嗯……应该可以了!”。兄弟俩同时睁开眼睛,周围的环境依然没有改变。
  “哥啊,好像不管用啊?”“不一定,我感觉好像回来了,就在刚才闭眼睛的时候,那方向好像掉了个个,来,再走走看……”陈源泉一把拉起弟弟,兄弟俩按照印象中的路线又开始在密林中旋绕起来。不久之后——“啊哥你看!”陈跃泉突然惊喜的跳起来。“伢仔”陈源泉大喜过望的叫喊道。昏昏沉沉的伢仔猛然回头,两个他烙印在心底的形象出现在他面前,他的双眼骤然一亮,噗的喷出一口鲜红的血液,张了张口,以嘶哑而微弱的声音说道:“快,去喊我阿爸,阿妈,陈阿伯……”  一片黑暗之中,倏地绽开一线天光,继而慢慢扩大。伢仔的五指指尖传来刺痛的感觉,而另一只手掌的指尖,则正有刺痛感顺着手掌一路传递到他的脑海,伢仔的心尖一阵抽搐,清醒的感觉愈加强烈了。摇曳的烛光下,几个人的身影在伢仔的眼中渐渐变得清晰:“阿爸,阿妈,陈阿伯……”“好孩子,不要动!”一个骨线丰隆,体型清瘦的中年男子用关爱的眼神看着伢仔轻声说道。  陈阿伯刺完另一只手掌的最后一根手指,擦拭了一下额头的细汗,转回头对伢仔的阿妈说道:“孩子可以服药了,去把熬好的汤药端过来吧”伢仔的阿妈恋恋不舍的收回关切的目光,应了一声,忙转身急匆匆的走出去拿汤药了。  “那个外乡人老头呐?他怎么样了”?伢仔虚弱的问道。伢仔的阿爸慈爱的抚摸了一下伢仔的头发,叹息道:“傻孩子,自己都这样了,还在想着别人,你知道你今天这样做有多危险么……放心吧,那个外乡人没事,他在你陈阿伯的家里,已经没什么大碍了”。  脚步声传来,伢仔的阿妈取了汤药走了回来,陈阿伯接过汤药,小心而轻缓的给伢仔服食,一碗苦涩之中带着稍许奇怪甘甜味道的药水就这样慢慢的灌入了伢仔的腹中。喝完了药水,伢仔的表情也在呲牙咧嘴的变幻中渐渐恢复了平静。伢仔的阿妈探过身来轻柔的贴近额头,感受了一下伢仔额头的温度,轻轻吁了一口气说道:“傻孩子,药水是不是很难喝啊”?伢仔幸福的闭上了眼睛,呢喃道:“阿妈”。  山口陈阿伯家的小院里,兄弟俩隔着竹窗观察着侧屋里外乡人老头的动静。外乡人老头此时看起来很安详,肚腹随着呼吸一起一伏,看起来并没有什么不妥。瞧了一会,兄弟俩缩回脑袋,对望了一眼,缩回身体蹲坐在土墙根下,仰头望天齐齐叹了一口气。  “哥”,“嗯”,“……”“弟弟”,“恩”,“你是不是想和我说什么啊”?“嗯”,“我知道你要和我说什么”。“哥,你怎么知道”?兄弟俩再对望了一眼,目光斜了斜,那其中的意思不言而喻。“哥,你也那样觉得么”?“恩,今天的事情好奇怪”“嘘,哥啊,小点声”兄弟俩齐齐噤声。“哥啊,我晚上要去阿爸阿妈屋里睡”,“恩,我也去”。“哥啊,今天的事情要不要告诉阿爸阿妈啊”“……恩,我也这么想的”。“恩,哥啊,咱们去阿妈屋里吧,先和阿妈说”。  油灯下,一个四十岁许的中年女子看着自己的两个儿子,将信将疑道:“你两个讲的是真的吗?”兄弟俩用力点头,表示千真万确。女子思量了一会说道:“等你阿爸回来,你们先不要和他讲,在外面更不要乱说哦,这样的事情没什么根据,让别人听到了以为咱们家嫌弃外乡人呐。”兄弟俩着急道:“阿妈……”女子笑道:“好了,不要说了,阿妈相信你们,不过这事不一定就和外乡人老头有关系啊,再说他有伤在身,如果咱们因为这样就把他赶出去的话,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  兄弟俩欲言又止,女子噗嗤展颜一笑制止道:“好了好了,小孩子脑筋里面稀奇古怪的想法就是多,害怕的话,晚上就睡阿妈屋里吧,我去给你兄弟俩再支一张床去。”得到了满意的答复,兄弟俩也齐齐松了一口气。只要能在父母的身边,就没什么事情能够值得好害怕的了……  七八天的时间,外乡人老头和伢仔的伤势都好的差不多了.相对于外乡人老头来说,伢仔恢复的要更快一些,好不容易安生了几天,膝盖处的疮痂刚一揭掉,就再也按耐不住的跑去陈阿伯家里去找两个好朋友玩去了。一段时间来相安无事,兄弟两个对于外乡人老头的疑心也早就丢掉了。  这几天来,外乡人老头所讲的大山外面的故事,让他们既羡慕又憧憬,原来这世界上还有这么多的新奇和好玩,兄弟俩心里期待着长大的那一天,一定要走出这大山,去到外面的世界好好地看一看。此时的外乡人老头,在兄弟俩的眼里,就像是一本写着很多精彩故事的厚厚书籍,让他们深深的迷恋。  而与此相反的,陈阿伯对于外乡人老头的态度却在这几天来发生了微妙的转变,一家人聚餐的时候,陈阿伯话里话外隐约的含义,是希望外乡人老头伤势好透了就可以离开他们家了,这里的生活平静而又祥和,他不希望因为外乡人的出现,而打乱他们的这种生活状态。  不过外乡人老头似乎对于陈阿伯话里话外的意思毫无所觉,每天吃饱喝足了就是和孩子们吹牛侃山,竟然很有一种乐不思蜀的感觉,这让陈阿伯也很是无奈,外乡人的伤势还没好透彻,此时就让他离开也显得不近人情,不过对于陈阿伯来说,孩子们的思想受到外乡人老头的影响,这才是他最为担心的事情,外面的世界是好,不过也充满了纷乱和繁杂,陈阿伯在潜意识中,是不希望孩子们将来介入那样的环境之中的。  前后不过半个月左右的时间,外乡人的腿伤也基本痊愈,这一段时间下来,他和三个小孩的关系已然打的火热,三个小孩无论去哪里,都要喊上外乡人老头儿一起,可谓是形影不离了。  葱翠参天的毛竹林中。“看,这里有一个竹鼠的洞穴,竹鼠就住在这里面呐,如果有竹鼠住在里面,只要捉到它,晚上就可以美美的吃上一顿了,它的肉很好吃呐”。陈跃泉舔了舔嘴唇道。“有希望啊,你们看,这洞口的土还是新鲜的”。伢仔仔细观察了一番之后下结论道。“啊,快看,这里有一些竹鼠的粪便,还是湿的呐”。陈源泉兴奋道。  一番分派之后,外乡人老头老老实实的做起了守护竹鼠后门洞口的卫兵。“这里真的是后门啊?距离那个洞口好远,总是在这里守着很无聊啊,一点都不好玩”。外乡人老头抱怨道。“别废话,就在那里呆着,你那任务很重要的,跑了的话就都怪你啊”。伢仔三人在附近竹鼠洞穴的前门处一边挖掘一边呵斥道。  “这个通道好长啊”“啊哈哈,看,这里就是竹鼠家的中屋了”。“呼呼呼,看,这里是卧室,这里是厕所,这里是粮仓……”三个小伙伴一边深入挖掘一边开心的评论赞叹着,只可怜外乡人老头伸着脖子也看不到那边的情况进展,只能无聊的捂着后门出口叹气发呆。“哎,还要多久啊”?“别废话”“我想尿尿”“再等一会”“我年纪大,忍不了啦”“坚持住”。看着那边嘻嘻哈哈的三个小伙伴,外乡人老头心想着应该还没那么快,反正这里除了他们几个也没有别人了,于是空出一只手急匆匆的解裤带。  就在这时候,那因松懈而露出的衣服缝隙中刺溜一下钻出一只硕大的竹鼠来,一眨眼的功夫,那竹鼠就钻入远处另一只毛竹的根部下面不见了。“哎呀,臭老头……”几个小伙伴齐齐的遗憾怒喝道。  山腰际一人多高的茅草丛中。“哎呀你好笨哦,难怪你以前都找不到吃的饿肚子,这里这么多武器你都不知道用啊,对啦对啦,就这样,将这边的草叶撕下来一些从拇指间的空洞里放下来,哎,用另一只手拉着,好的,然后将草杆架在肩膀上,好的,就这样,然后瞄准目标用力一拉就可以了”伢仔耐心的讲解教导着,很有一副武林高手的风范。
  穿过茂密幽深的松树林,顺着曲折蜿蜒的山间羊肠道向上走,转过几个弯,山势由陡峭尖削一变而为平坦开阔,半山腰处,一条银丝悬挂山涧之中,如美人蜂腰玉带,美不胜收。“哇,这里真是别有洞天啊!”外乡人老头仰望着山涧高处一条轻柔垂下的挂瀑惊叹道。说话之际,丝丝点点水雾轻抚面颊,张口呼吸,一股清凉之意沁人心脾,霎时间身心舒爽,俗世烦忧尽皆抛开。  顺着山涧两旁的石壁往前走上三五百米,山涧的高度逐渐收缩,溯流而上,最终在一条清澈见底,潺潺流淌的小溪处铺展成一弯河床。洁美如玉,晶莹圆润的鹅卵石铺展在小溪底部,伴有游鱼上下穿梭,倏忽之间,一只青蟹在水底走过,隐入一块石头底下消失不见。  卷起裤脚,光着脚丫,老少四人嘻嘻哈哈先后步入溪流之中,圆润的鹅卵石伴着温柔的溪沙抚慰着足底,直让人感慨不已,快意人生,夫复何求?翻开石块,青蟹在水底惊慌失措的疾速奔走,可最终却难逃被捕获的命运。  陈源泉开心的笑着,将青蟹的脚爪一只只的揪下来,独留一只仍放入水底,看那青蟹艰难而行,心中自是欢悦无比。未毕,复又擒入掌中,将那独脚也掐掉,只留两只眼睛一上一下的无奈起伏。“这样的话,他不是死翘翘了啊,没有脚爪,以后怎么生存啊”?外乡人老头嗔目结舌道。陈源泉呵呵笑道:“大惊小怪的,这算什么啊,你要觉得它可怜,我这就结束它的痛苦吧”。  说着话,双手一分,那青蟹上下甲壳便应手而开,肚腹之中膏脂泛着微黄,新鲜无比。“快点快点,这蟹黄好吃的很”。陈源泉将盛有蟹黄的蟹壳递送到外乡人老头的唇下,连声催促道。“真的假的,都没这样试过?”“吃了你就知道啦,快点吧”,不由分说的将蟹黄倾覆到他的嘴唇上。“刺溜”一口,蟹黄进入腹中。“哇,真鲜啊,好好吃哦”“我没骗你吧哈哈”  另一处,陈跃泉手臂一提,一只晶莹剔透的河虾被他抓了出来,尾巴不甘的腾腾弹动,长须四处张扬,腹部无数细足如风吹草动一般连绵起伏。“老头儿,看我这里,这个也很好吃的哦,你尝尝”说着话,双手一分,那河虾也步入了青蟹的后尘。溪水中,缺少了尾足的河虾上半部,不甘的探着两只长脚兀自挣扎着,可是他的结局却已注定无法改变。“嗯……鲜,嫩,咸咸的,有嚼劲……”  外乡人老头美美的咀嚼品味道。“没骗你吧,想吃的话我再给你捉哈”“唔,好吃到是好吃,就是不知道这样吃多了会不会肚子疼啊”,“没关系的,你放心吧,最多就是拉肚子吼吼”“恩,这样的话,还是算了吧,”“哈哈哈……”  涧水之中,两旁山壁复又不断增高,渐渐需要仰视才能看到顶端,凉爽更胜之前。一折一还,老少四人再次来到之前飞瀑流泉之处,美美的冲洗了一番。瀑水如发丝般轻柔,几人冲洗的很是畅快,不知不觉夕阳西下,头顶处一线天光火烧云霞,红光烂漫,美不胜收。  回去的路上,山间小道几人又有意外之喜。一只毛色深褐的老野兔撞入几人视线之中,山道倏然弯转,几人突兀的出现在不远处,令正在享受晚餐的老野兔倏然一惊,撒腿便跑。不想急切之中山草高茂,老野兔的行动踪迹完全暴露。“快,在那边,伢仔,堵住他……”几人分头行动,分散开来,将老野兔所在的方位牢牢把控,无处得脱。  一人多高的繁茂茅草丛中,老野兔视线受阻,奔行之际时而跳跃而起,以便在那刹那之际望清前路方向,不想这样却给了围追堵截的几人更大方便。包围圈逐渐缩小,最终陈源泉飞身一扑,将老野兔按压在身下。“看你还往哪里跑”!“嗵”“哎呀”俗话说兔子急了还咬人。老野兔一个兔子蹬鹰贯在了陈源泉的胸口,这一下牟足了力气,令他登时闷气火起:“敢踢我”?说话之时咬牙瞪眼,双手用力一折,咔啪一声,老野兔的后脚顿时两折,惨白色的骨头暴露在空气之中,那老野兔五官扭曲,眼睛紧闭,已是浑身颤抖。  “我替你报仇”看到了这一幕的伢仔大喝一声,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木棒,瞧准了老野兔的头部,奋力一击,“当”的一声闷响,那老野兔双目骤然瞪圆,四肢抽搐,眼看是不活了。“哈哈哈,好啊伢仔,这一下算是替我出了气了,这只老兔子,真是气死我了”。陈源泉一手持着老野兔的后腿,一手亲密无间的搂着伢仔,勾肩搭背心中很是畅快。  “哇,这只兔子好肥啊,等会回去可以做一大锅美味了”。陈跃泉美滋滋的赶了过来,嬉笑着说道。老头儿气喘吁吁的也赶了过来,看着那只软绵绵的兔子,卷着舌头笑嘻嘻的说道:“真好真好,好极了”“好极了也不给你吃,最多给你喝口兔肉汤”“啊,为什么?”“你放跑了竹鼠啊”三人异口同声的说道。  欢乐的日子又延续了几日,陈阿伯看到这样下去总也不是个办法,终于找了个时间和外乡人摊牌了。不过,外乡人的回答却让他无可奈何,在得知了老头儿因何到此的原因之后,陈阿伯在产生同情心的同时,又有了想要真心帮助他的想法。  原来,他竟然是个可怜的天涯沦落人——他不是无家可归,而是有家难回,并且也不想再回到那个让他伤心的地方去了……以己度人,陈阿伯想到自己如果是外乡人的话,身患绝症,子女不孝,争夺家产,然后心灰意冷孤身一人漂泊天涯,却又遭受欺骗身无分文,最终沦落街头,沦为乞丐……哎!叹人间冷暖,此处对于外乡人来说,的确是一个世外桃源,人间天堂。  相对于外乡人来说,能够在此处终老,算起来也是一种莫大的福分了。陈阿伯想到以往自己的遭遇,不由得彻底打消了要赶走外乡人的想法。次日一早,陈阿伯夫妇两个还有伢仔的阿爸阿妈便带着竹刀进了毛竹林,就地取材,因地制宜的帮外乡人造起了竹楼。  竹楼的位置就在伢仔家上方不远处,以后,等外乡人安居下来了,他们两三家也算是真正意义上的邻居了。说起来,这几家人家还真的是有些同根相契的意思。因外乡人单身一人的缘故,竹楼的结构也是按照简易实用的目的去打造,两三天的时间,已经是初具模型了。望着崭新的简易竹楼,外乡人竟反常的露出了凝重的神情。一声长叹,心中似乎有无尽感慨。陈阿伯见状笑了笑,劝慰道:“老哥,从前的事情就都放下吧,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了”。  伢仔的阿爸挥了一把额头的汗水,笑了笑,继续埋头做活。山里人勤劳而又手巧,一应日常用度器具更不在话下,又几日,新建的竹楼差不多就可以乔迁居住了。当晚,几家邻居坐在一起好好地吃了一顿,畅聊人生。陈阿伯粗通医术医术,此时他的手掌贴附在老头儿的腹部,仔细感受着其中的良恶,久久无语。满座无话,静静等待着陈阿伯的权威之言。  收回手掌,陈阿伯默默无言倾倒了一杯酒水,举杯道:“老哥,人生无常,福祸难测,人这一生成败进退,总是脱离不开命运的摆布,这一杯酒,我敬你,但愿吉人天相,陈屙自消”。陈阿伯这番话说的云遮雾罩,在座的女人小孩俱都不明了了,而伢仔的阿爸却眉头一皱,转而举杯面带微笑继续开解道:“只要能够看得开,什么事情也都不是那么重要了,放下心结,一切事自然会迎刃而解,来,老哥哥,让你我一起干了这一杯!”。  外乡人老头倒显得并不十分在意,轻拍肚腹哈哈笑道:“是啊,百邪辟易,终末胜之,老头儿我早就看开了,来来来,一起喝了吧”。三人久历人生风雨,自然各有感悟之道,同样的酒,竟然喝出不同的味道来。大人说话痛快,小孩子却着急的抓耳挠腮,总要追问个清楚明白的结果出来:“阿爸,陈阿伯,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张伯伯的病究竟是好还是不好啊”?一个人的疑问,却代表了孩子的共同心声。
  喝过了酒,陈阿伯笑着和伢仔的阿爸还有张姓老哥对视了一眼,索性抛开了禁忌直言道:“你们想知道,我就直说了吧,你们张伯伯腹中有个肿块,大小就像鸡蛋那样,好坏说不上,我之前替他把了脉,从脉象上来看倒是平稳有力,显然是不要紧的,不过,什么事情也都没有个绝对,我也不敢说是好还是不好,总之那,没有这个肿块,那就是最好的了”。  “哦……”三个孩子恍然大悟。原来没有就最好了,不过,以现在的情况来看,那肿块对于张伯伯的身体也并没有什么影响,大概来说,只要它不再长大,那就什么关系都没有的了。小孩子明白的同时,女人们也一脸释疑的点了点头,男人们说话,总是这么有水平的,让人心生崇拜的同时,又不禁暗地里沾沾自喜,这就是自家的男人!两个女人默默对视了一眼,不由莞尔一笑,喜悦和傲娇之意跃然眉梢。  都说人逢喜事精神爽,张姓老头儿在这里生活的开心自在,心事抛开,欢乐常在,脸色也一天天的红润起来。邻居们又都和他一样,当初也是从内陆搬迁来此定居的汉人,语言沟通没有问题,人又热心善良,彼此也可以畅叙人生,自然是满意非常,日子过得那是有滋有味。  对于邻居要给他说媒寻伴的好意,张老头儿坚决谢绝了,不说别的,就说他现在这种身体状况,以后什么样谁也不敢说,他又怎么能在这样的情况下再做它想呐?不过,既然在这里定居下来了,有些事情则是必定要做的,也无法推辞,比如说开垦农田,自力更生。  在山上开垦农田,可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连续几天下来,两家人全部上阵,加上张老头儿,老老少少的大石块小石块又刨又翻,费了很大的力气,也不过只开垦了三两分地。这种情况看在张老头儿的眼里倍感歉疚,不过,对于他自己如今的现实情况来说,却也只能是心存感激,而没有更好的办法可想。又一天过去,这天做活的时候,陈阿伯的咳嗽声引起了张老头儿的注意。问起原因来,陈阿伯一边做活一边轻描淡写的解释,年纪大了,身体不行,昨晚睡觉的时候受了一阵风,早上起来就这样了,没什么大碍。  张老头儿望着这些天来好不容易开垦出来的三两分田地,不由得暗叹了一声,如果能有一头耕牛,那就再好不过了。其实有这想法的,不只是张老头儿,作为一起动手开荒的几家人,也都有了这种想法。  产生这种想法的根本原因,不单单只是因为开垦农田辛苦劳累,而是张老头的加入,以后几家人的田地放在一起耕作的话,数量也不算少了,而张老头儿身无分文,孑然一身,有些事情他自己也是应付不来的,自然是需要邻居们替他打理。作为长远打算的话,有一只牛的确会在以后的日子里轻松许多,而效率也会大大提高。  有些事情就是这么奇怪,当每个人的心里都在想着同一件事的时候,这事情就会出乎意料的在生活当中体现出来。两天之后。“哞儿”,山脚下的转弯处,一只膘肥体壮的大青牛慢悠悠的踱着步子走了出来,悠闲地在小道旁寻觅肥美的青草和小花,美滋滋的享受起来,而山坡上,则是一群挥汗如雨的老老少少。  张老头儿手扶着酸疼的快直不起来的腰身,刮了一把脑门上的汗水,遥望了一眼那只悠闲的青牛,满眼中都是羡慕和憧憬的神色:“那是谁家的牛啊?昨天我就看到它在哪里转悠”。田地的边缘处,三个小孩各自放下手中的石块,眼睛直勾勾的望着那只青牛,很希望它能够出现在他们此时正在劳作的田里,而不是在那无所事事的悠闲吃草。  伢仔的阿爸用舌头润了一下干裂的嘴唇,吁了一口气道:“这附近只有神婆是住在隔壁山头的,难道是她老人家的牛?不过……奇怪啊”?张老头儿恋恋不舍的收回目光,疑惑道:“不过什么?”陈阿伯手扶着农具咳嗽了两声,解释道:“张老哥你初来此地,不知道也不以为怪,他所说的神婆,是不用务农的”。“不做农务,那他们家靠什么生活”?  “这个嘛,这样说吧,神婆,就是可以沟通鬼神的人……”张老头儿闻言则恍然道:“哦,我明白了,那她做的活计不就是和尚道士差不多的啊?”“恩,大概就是那样吧,不过不完全一样的”。“恩,明白了,原来他们家是靠那个生活的啊”张老头儿释然了:“难怪不用做农活的,要不是听你说,我还真不知道还有这么样一个邻居那”。  伢仔的阿爸接话道:“神婆也不是你所理解的那样,在这座大山里,神婆是享受所有山民们供奉的,如果没有一些特别的事情,神婆是不会出来走动的。”。“什么特别的事情”?说到这个,陈阿伯和伢仔的阿爸两人交换了一下眼神,似乎有些敬畏。而正在劳作的两个女人不由自主的张望了一下隔壁山头,又赶快收回了目光继续劳作了起来。  张老头儿发挥了一下想象力,片刻之后两只眼睛也亮了起来:“超渡、做法?”“吭吭……”伢仔的阿爸清了清干涩的嗓子,善意的提醒道:“嗯,情况大概也就是那个样子了,这件事情就说这么多吧,不讨论了”。一只粗糙的手掌拍了拍张老头儿的脊背,接着小声的话语在他耳边轻声道:“张老哥,咱们在这些事情上还是少说一些的好,咳咳……”。  张老头儿无奈道:“好吧,那就不说了。不过我就是奇怪,如果不是他们家的牛,那又是谁家的呐,我觉得这事咱们最好打听一下,要不丢牛的人家该有多着急啊”。“嗯,那倒也是,张老哥这话说的有道理”。陈阿伯赞同道。“你们说这附近只有神婆是住在隔壁山头的,如果不是她们家的,那又该怎么打听呐”?张老头儿提出疑问道。  听到这,陈阿伯和伢仔的阿爸交换了一下眼神,都笑了起来。“你们有办法啊”?看到它们两个都自信满满的样子,张老头儿更为不解。闻言,两人又都笑着摇了摇头。“嗨,没办法你们笑什么啊”张老头儿佯装嗔怪道。这时候,女人们也笑了起来,并用手指了指隔壁山头。张老头儿的目光顺着手指的方向遥望着那个山头,神情中充满了疑惑,良久之后,才不可置信的转回目光说道:“真有那么神”?  这话说完,诸人齐齐点头。张老头儿无奈投降道:“好吧,我倒真的是孤陋寡闻了,那既然这样的话,待会咱们一起去拜访一下这位神婆吧,我现在真的挺期待的,这位神婆究竟是一位什么样神奇的人”。拿定了主意,张老头儿便伸手招呼田边休憩的孩子们道:“小家伙们都过来,等会咱们一起去隔壁山头了”。“不行”。耳边一阵惊呼制止声。张老头儿诧异道:“这个……”。  “张老哥你有所不知,神婆住的地方,小孩子和女人们是不能去的”。“怎么回事”?“嗯,这个不好说啊,这其中的原因是多方面的,等你去了就知道了”。陈阿伯说道。“简单的说,神婆所生活的地方,生人是不可以随便靠近的。”伢仔的阿爸说完,对着隔壁山头遥拜告罪了一番。“哦……”,张老头儿若有所思,好像明白了什么。  几个孩子兴冲冲的跑了过来,却被父母告知不可以同去,不过一个好消息就是,下午不用开垦田地了,可以开心的去玩,这让几个孩子又兴奋雀跃了起来,好几天没漫山遍野的溜达,真的想去山涧那里痛痛快快的冲个凉呐。  午饭过后,张老头儿在陈阿伯和伢仔阿爸的引领下,牵着那头膘肥体壮的大青牛,走在了通往神婆所在的那个山头的林间小路上。一路上松林、茅草依旧,可是这里的景色却总是给人一种沉闷压抑的感觉,就连斑驳的光线透过枝叶垂射在林间,也处处让人觉得光怪陆离,心神不宁。张老头儿自嘲的摇摇头,鬼力乱神的听多了,以至于看什么都疑神疑鬼的。
  正行间,穿过一片密密匝匝的树丛之后,眼前豁然开朗。不过,展现在眼前的景象,却让张老头儿倒抽一口凉气。山林间,包藏了一大片平坦的空地,不过,平地间,却是数不清的坟墓和碑林。死寂和沉闷的气息无声的迎面压来,就像在人的心上骤然压上一块千斤巨石,沉重无比。“这里,就是山民们的祖坟场所在之地了,过了这片坟场,就是神婆居住的地方”。  张老头儿正自嗔目结舌之际,耳边陈阿伯悄声说道。顺着他手指所引导的方向,张老头儿极目眺望,看到在坟场中间小路的尽头处,有一点辉光在阳光的照射下闪耀着灼灼辉光,如黑暗中的一盏指路明灯,在那点亮光之后,隐约露出几间草屋的轮廓,平凡中却带有几许神秘之感。  正在观望,身旁二人虔诚而恭敬的俯身下拜,对着前方宽阔坟场中无尽的坟茔默默祝祷。看到二人的举动,虽然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张老头儿也能理会其中的意思,于是也恭敬的举手遥拜一番,以表示自身的敬意。  一阵山风起处,坟场中飞起无数黑色蝴蝶,万树点头,似是默许突然到此的来访之客由此处通行。祝祷完毕,张老头儿才小心翼翼的举步跟随着二人踏上了坟场小路,朝着道路尽头的那点辉光走去。一路无话,那点辉光在几人的眼中逐渐放大,等到近前的时候,张老头儿也终于看清了那个闪光的亮点到底是什么:一块莹白色的巨石平台。  这块巨石平台的材质近似于玉石,莹白光洁,在石台的横断面,其内隐约透出丝丝缕缕黑红黄相间的各色淡淡印痕,而这些不规则的印痕互相编织交错在一起,在阳光的照射下,在半透明的质感映衬下,竟如千百毒蜂花蟒在其内隐隐舞动一般,让人愈看愈是心惊。  这些绚烂交织的花纹,从石台的中心点开始,向四面八方呈放射状延展开来,又像是一朵妖冶的罂粟花在山谷中悠然绽放,吸引的空中时有鸟儿振翅起落,虽屡次落空却仍是乐此不疲。  没多久,张老头儿就明白了这块石头平台的真正作用,原来,这竟是一块用作祭祀的祭台。站在这块祭台前,目光审视着其内的斑斑印痕,内心中仿佛有根弦突然跳动:这石头之内的印痕,是天然形成的,还是天长日久浸润渲染而成的呐?  祭祀完毕,几人转过巨石,朝着坐落在祭台之后的那个小院走去。这是一个看似平常的小院。平整干净的土石地面,房门前东西种着两颗不很高大的植物,各各由根部开始,便争先恐后的涌出许多枝干来,似是生长之初,便谁也不愿意甘居其次。  不过很奇怪的是,这些枝干在生长到一定高度的时候,却又反折下弯,像是留恋土地的怀抱,不愿意继续投向宽广的天空。这种奇怪的生长形式,张老头儿还是第一次见到,不由得啧啧称奇。  茅草屋的外形并没什么特别,不过,一切却都因为神婆的存在而让人觉得不同。此时,日影斜斜的照在茅草屋的门窗之上,可是,却因为紧闭的门窗而被拒之在外。几人来到门前站定,却并没有依循常理通报姓名,只是默然肃立。张老头儿左右环顾了一下,虽心中疑惑,可是也没有贸然发问,今天的事情处处透着古怪,且等着看待会事情会怎么样进行吧。  就这样默然等待了盏茶时间,室内终于传出说话声,那声音如绷紧的琴弦被一次次拨动,高亢而又尖锐,但是却并不难听:“牛不是我的,你们尽可放心自用,外乡来客预兆不祥,会给这里带来灾难,你们……可以离开了”。一声悠然的长叹之后,便再也没有任何声响。  三人面面相觑,内心中各自震惊无比。神婆说话的分量自然是没有任何人怀疑的,不过,这样的结果确实太出乎所有人的预料……简简单单的两句话,在他们心中所引起的波澜令人久久难以平复……许久,三人悄悄的退出了神婆所居住的小院,默默无言的走在了回家的路上。  尽管各人心中的真实想法并非神婆所断言的那样,但是,张老头的离去似乎已经成了必然的结局。晚间的时候,张老头儿坐在竹楼里,凄蒙的四处打量着这个没来得及入住,曾以为他会在此终老的家里,心里五味杂陈。  光滑整洁的小方桌上,摆放着在山民们看来堪称丰盛的菜肴,山林野味,那是男人们为张老头践行而特意准备的;鱼蟹龟鳖,那是伢仔和小伙伴们在山涧溪水那里捉到的,小小的方桌,堆满了情意……众人都在,尽管大家都不说话,气氛也如凝冰了一般,但是张老头儿可以感受得到,他们隐藏在心底里的情意,就像是密封酝酿着的酒。  “黄兄弟,陈老弟,这段时间来真的麻烦你们了”……张老头儿想了想,不知道还要说些什么。是啊,的确麻烦人家了呐,而自己现在又能做些什么?就连临行的路费,不还是要依靠人家来援助吗?离开了这里,自己以后又能去哪里呐?晚景凄凉,走投无路,说的就是他如今这般情景了吧……  伢仔的阿爸和陈阿伯面面相觑,最终两人也只能叹了口气,闷闷的举杯,三人一同喝了。三个小孩子虽然恋恋不舍,但是他们也知道,以后都不可能再见到张老头儿了,虽然他们不清楚张老头儿为何会突然间又要离去,但是大人们的事情,他们也知道小孩子是不可以多问的。  口中虽然吃着菜,但是一个个却都是愁眉苦脸的样子,眼神中满是哀怨和不舍,嘴角时不时的往下撇,鼻子一阵阵的发酸。在这样的氛围之下,女人们自然是识趣的没有多说什么。一餐饭,就这样默默的开始,再默默地结束。  张老头儿的到来和离去,就像是夏日午后的一场山雨,还没有足够的侵润这片土地,便又令人遗憾的消逝无踪,等到一切归于平寂之后,才发现他毕竟还是留下了一些东西可以让人品味。  新开垦的农田中,两家人仍在同心协力的劳作着。不过相对于前段时间来说,如今的劳作已经轻松太多了,有了那只大青牛,这片新田的进度与之前相比,快的不是一点半点。有了这片新田,预期今年的收成比起往年要丰厚许多。陈阿伯手扶着犁头,前面大青牛开道,农活做的优哉游哉,而在以前这种效率则难以想象。  大青牛的屁股一扭一扭,走的极富韵律,尾巴左右甩动,显示耕田这件事对它而言并不辛苦。而陈阿伯此时的注意力却并不在此。神婆的结论,大青牛的出现,这几件事情综合在一起,不能不让他有些想法,尽管他不想太过深入的去考虑。  “得儿得儿”陈阿伯借助呼喝青牛前进的声音,也暂时驱赶走了脑海中有些纷乱的思绪。他在想的事情,黄秋林此时也在想,并且他所想的还要更加深入一些。神婆所说的外乡人,难道仅仅只是针对张老头儿的么?亦或者,还是意有所指?  时至今日,他们还算是外乡人吗?在这里生活了将近二十个年头,他的身心,早就和这片大山融为一体了。他相信,其他人一定也是这样的想法,这里的生活与世无争,恬淡而又安静,如果可以选择人生的话,他情愿从出生开始,就是在这片大山里,以一个平民百姓的身份降临到这个世间……  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按照大山里的规矩,他们娶了大山里的女子,也就等同于大山里的子民,会受到这片土地的庇护。而他们的子孙,打从出生开始,就已经是这片大山的儿女了,又何谈外乡人的说法呐?  他们的底细,可以说不会有外人知道,当然,神婆是不包含在内的。在这片大山里,没有任何事情能够瞒得住她。也因此,他们丝毫也没有担心过会因为神婆的关系而泄露他们隐藏多年的身份。  如果真的有什么厄运的话,那么也只能是来自于外在的因素,就比如外乡人,而丝毫不可能是因为神婆的关系——因为神婆既是这片土地的先知者,又是这片土地的守护者!
  想通了,黄秋林也彻底的放松了下来。站在山坡上放眼四望,空谷幽幽,青山寂寂,陈年的往事早已随风而逝,假以时日,等到他们这一代人老去,那时候,他们的子孙就再也不会背负着他们内心中那样沉重的负担,将会世世代代、快快乐乐的在这里生活下去。  山涧溪水上游处。三个小伙伴坐在溪畔光洁的青石上,脚下是潺潺的流水,清澈见底的溪水中,草尖大的小鱼花成群的倏忽进退,渺小而又壮观。三人光着脚杆在溪水中无聊的撩拨着,小鱼群也不断地在追寻中寻求着新鲜和刺激。  “哎,你说张老头儿为什么突然就走了呐”?伢仔的眼神透过溪水中的小鱼望着底部形形色色的鹅卵石说道。“我觉着吧,这一定和他们一起去李阿婆那里有关系,他们从那里回来之后,张老头儿突然就做出了要走的决定,不过那天我看他根本就像是不舍得走的样子”。陈源泉说道。“恩,我们舍不得他走,他也舍不得我们,我看得出来”。陈跃泉说道。  “这件事一定和李阿婆有关系”。伢仔的结论,兄弟俩一致同意。“要不,咱们去李阿婆那里问问”?伢仔提议道。“辖,被大人们知道咱们就惨啦”。陈跃泉心有余悸。“去李阿婆那里……你不怕经过坟场啊”?陈源泉侧首瞧着伢仔的反应。  “怎么都越来越胆小了,你俩忘了以前晚上去坟场那里的事了”?“你还敢去啊?那次差点把我吓死”。想起了那次的经历,陈源泉一脸的尴尬。“哈哈哈”久违好几天的笑容好不容易又挂在了几个人的脸上。  张老头走了以后,几个人的生活好像一下子就变得无聊了很多,想想以前就他们三个,不也是这样玩的啊?怎么中间就一小段时间加入了一个张老头,现在还是和从前一样,反倒觉得心里空落落的难受。  “那次的事,最后还不都弄清楚了啊,不就是一个石碑上扣了一顶草帽子啊,就把你吓成那样”“那谁知道啊,黑更半夜的,人一样站在那里,虽然是假的,也把人吓个半死好不”“你那是假的,真的咱们不也见过啊,也没怎么着哇”。“那一次是因为有我们家大灰在,要不是它啊,我估摸着那一次咱们几个就不一定回得来了”“嗨,不就是一团鬼火么,看把你们吓得”  “你不怕,我们怕”……“哎呀,怕什么嘛,到底要不要去?你俩要不想知道张老头儿为什么走,那就当我没说,要不,我一个人去了,这样憋在心里好难受”。伢仔做出一副鄙视的样子。  看到兄弟俩有些犹豫的样子,伢仔又抛出一个极富有吸引力的提议来:“你俩不想去李阿婆那里浇花了”?说道浇花,兄弟俩咬着嘴唇想了一会,哥哥决定道:“好,走就走”“天黑之前一定要回来啊”陈跃泉软软的续道。  下山的心情是欢快而刺激的。路过伢仔家门前的时候,伢仔的妈妈仍在继续着日复一日的手工编织,虽繁杂,但又因习惯而自然。远远地身后传来问询去向的呼唤声,但是几个小伙伴的身影已经在敷衍声中,迅快的消失在山脚转弯处。  山口处,陈阿伯家里的大灰狗仍然无精打采的趴在家门口的篱笆墙内,透过门板间的缝隙观察着外面,不知道在它的眼中,这个世界是不是也如平时人们所看到的那样?穿过茂密的植被,拨开繁密的枝丛,几经辗转,一大片空地出现在视野之内,前方,是数之不尽的坟茔,幽静而阴冷,令人不寒而栗。  紧张、刺激、兴奋的感觉充斥身心,三个小伙伴其实并不是第一次来这里,不过每一次的心情,都因为违禁而窃喜不已,大人们越是不让做的事情,反而偷偷的做了之后,内心中便充满了另类的成就感。  坟场中间的小路从几人的眼前一直延伸到视线的尽头,尽头处,一点光芒辉映,就如通往另一个世界的出口。“伢仔,我有点怕”陈跃泉紧张的说道。“怕什么啊”,伢仔贼兮兮的笑道。“拉着我的手”陈源泉说道。平息了一下紊乱的心跳,三人相护簇拥着,如过河般亦步亦趋朝着尽头处的亮点走去。  “伢仔,说说话呗”“说什么呀”“随便说点什么都好,不要这样走啊,”“……好吧,前段时间有件事不知道你听说没有”?“什么事啊”?“有个阿伯在做祭祀的时候,他小孩子爬到树上去玩,结果从树上掉了下来”……“啊?那小孩不摔死了啊”“嗯,就是这里才奇怪那,听说那小孩爬的很高,都到树梢了,结果掉下来之后一点事都没有”。  “啊?怎么会这样”?“恩,大人们都在议论这件事呐”“……我知道为什么了”“嘿嘿,为什么”“那还用说啊,一定是李阿婆的原因呗”“吼吼吼”……“伢仔,换个话题吧,这个听了感觉有点冷”“哈哈”“……你们说张老头儿现在在哪呐”?“……你们说他会不会回家去了”?“应该……不会吧”“哎……”“我想张老头儿了……”“……”集体沉默。  “哎,你说你们家大灰怎么现在都不爱出来玩了,和以前都不一样了”“不知道啊,以前上山下河的欢快的很,现在我俩出来玩他都不跟着了”。“是不是老了,没精神了呐”?“不会啊,大灰才五六岁呐,按照狗的寿命来说,它这还算是年轻着的吧”。“那就奇怪了,怎么会突然就变成这样了”?“不知道,不过我想了想,会不会跟上次咱们来这里的时候,遇到的那个幽火有关系”。  “也许吧,难道说,你们家大灰是丢了魂才变成这样子的”?“狗也会丢魂吗”?“我想应该会吧,都是生命,应该都差不多的吧”“狗狗的魂是什么样子的,很好奇哦”“我知道”“吹吧你”“不信啊,我讲给你们听”。  三个小伙伴一路走一路聊,不知不觉,小路已经过了一半了。一阵山风吹过,坟茔间漫起无数黑色蝴蝶,一朵乌云飘来,遮蔽了阳光,坟场之内光线骤然转暗。一阵阴冷之意沁入骨髓,三人不由自主的各各打个冷战。  “那个人挺烦的,这一直跟着跟着的,老是在后脚跟晃荡,最后那个人终于忍不住了,脚跟往后一嗑”“呀,那个小狗那么小,这一下不踢坏了啊”“嘿嘿,坏的是那个大人啊”。“怎么会”?“要不说奇怪那,那个人脚跟这么一嗑,那只拳头大的小不点突然一下就变了”  “哇”……,在伢仔的描述中,圆鼻头兄弟俩仿佛亲眼目睹了小狗由小变大的瞬间过程,心中一紧,这时候伢仔突然惊呼一声,吓得陈跃泉慌忙回头张望,好像身后就有着这样一只怪物,张开门扇般大小的巨口,将三人一口吞下的样子!于是,脚下不由自主的就狂奔了起来。  跌跌撞撞中,那光点在视线中不断放大,最终完全的呈现在眼前。那平台之上此时正有花花绿绿,各种长短不一的山野毒虫穿梭往来,平台上还有着一些已经看不清是什么的食物残渣,上空有雅雀伴着暗哑难听的叫声盘旋着,如果不是此时突然闯入视野的孩童,估计已经从空飞坠,抓起美味寻地方大快朵熙去了。  气喘吁吁的调匀了气息之后,陈跃泉左右张望,却总是不见哥哥和伢仔的身影。空荡荡的坟场,毒虫穿梭的平台,冷清幽寂的小院,这一切都让他觉得毛骨悚然。“哥”……“伢仔”……“你们不要吓我啊”……,喊了几声不见人回应,不由的脸色也变了,嘴角不由得往下撇。此时,再看看那间紧闭房门的茅草屋,竟觉得那里才是具有安全感的温暖港湾,尽管以往他自己是不敢进入的。  “李阿婆,李阿婆”陈跃泉轻而又急促的拍着门扇,声音中带着焦虑的颤抖。“嗡”……一只黑色的飞虫在他的头顶盘旋了一圈,顺着门缝又钻了进去。“哼”……如休克中悠然醒来的一声叹息在门内响起,破朽的门扇在陈跃泉紧张的依偎中吱吱呀呀的打开了。
  云缝中一缕光线顺着门洞照进室内,一张老旧的竹制躺椅上,一个黑衣鹤发、面色苍白的老妇人怀抱着一只黑色的猫儿,面目阴兀的瞧着门外,似是不耐有人来打扰她的清静。  门扇顶端的缝隙中瑟瑟落下的尘灰,在光线中摇曳,一个黑红脸膛、圆圆鼻头的孩童在光线中紧张不安的瑟瑟缩缩,眼神惊惧的左顾右盼,像是在犹豫这样究竟是对还是错,是进还是退。  “吵吵闹闹的,打扰阿婆休息,不怕阿婆拿你喂虫子吃吗?”老妇人眼皮一翻,恶狠狠地说道。她的声音高亢而怪异,就像是寒冷季节中盘旋在空气中的风声。“哇”……陈跃泉委屈的泪水一下奔涌而出:“我哥哥和伢仔都不见了”……那妇人看着孩童委屈的哭泣着,却无动于衷,索性闭起了眼睛不再理会。  竹椅摇曳声中,李阿婆似乎再次进入了沉睡。陈跃泉抽抽噎噎中喃喃的自顾诉说着心中的委屈,一边拿眼去瞧的时候,不由得更加着急起来。“李阿婆,李阿婆”……低声焦虑的呼唤声中,投进室内的那一缕光线在云团的移动中越来越暗,最终消失不见,室内一片昏暗阴沉,陈跃泉极尽目力偷眼瞧去,也瞧不清李阿婆究竟有没有在听自己说话,或者她真的已经睡着了。  正在彷徨无计之时,忽然觉得身后似有异样,心中刚刚升起危机之感,肩膀便从身后被突兀的一把扣住。脑海中那只瞬间由小变大的小狗仿佛已经张开了血盆大口,下一刻就会将他一口吞噬。“啊”陈跃泉惊恐的大喊一声,蹭的一下便朝着前方蹿了出去,毫不犹豫的投入了那个面目冰冷的老妇人的怀抱中,此时此刻,只有她才是最安全的保障。  “喵”一声怪叫,那只受到了惊吓的黑猫一个纵跃,身手矫健的三两下就跳出了房外,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哼”……老妇人凶狠的声音近在迟尺的在耳边响起,似是因为她的猫儿受到了惊吓逃走而非常生气。  不过此时陈跃泉那里还管得许多,相对于身后未知的恐惧来说,这老妇人的怀抱是多么的温暖。“哈哈哈”身后未知的怪兽发出欢快的笑声,陈跃泉在老妇人的怀抱中回首望去,却原来是伢仔和他的哥哥因恶作剧得逞而得意忘形。“啊,你们俩”……陈跃泉气的张口结舌,黑红色的脸膛也变得更加红亮。  “李阿婆”,伢仔开心的呼喊着第二个投入了老妇人的怀抱,丝毫也不顾及当事人的感受。三个小孩都涌了上来,这让老妇人十分的无奈,虽一脸恶状却不能发生有效的震慑作用,只好卸下阴兀冰冷的面色无奈妥协道:“好啦好啦,要压死阿婆是不是啊,胡闹,阿婆的猫儿都被你们吓跑了。”。  一阵欢闹声中,三个小孩终于脱离了李阿婆干瘪的身板,欢笑嬉闹着围绕在她的身旁,互相之间仍叽叽喳喳的讨论着是非对错,完全无视这个在山民们眼中能沟通鬼神,恐怖无比的老妇人的威严。  老妇人无奈的翻了翻眼皮,无奈中不得不故作深沉的咳嗽几声,以便提醒这几个不知高低深浅的孩童注意自己的存在。一双手臂从背后环绕住了老妇人的脖颈,滑腻的小脸儿贴上了老妇人干瘪而苍白的面颊,笑嘻嘻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道:“李阿婆,我们几个想你了,今天特意来看你的”。老妇人唇角的笑意一现即收,却又冷笑着哼哼道:“真的是想我了吗”“嘿嘿嘿”。竹椅在后方小身板的作用力之下吱吱呀呀的摇荡起来。  “哼”……老妇人做出恶狠狠的表情,闭目养神,丝毫不受孩童甜言蜜语的蛊惑。“李阿婆,你带我们几个去浇花吧”陈源泉抓抓脑袋讪讪的咧嘴笑道。  “就知道,你们几个那点小心眼还能瞒得住我啊”“我们也想浇花,但是也想你了。”陈跃泉羞涩的说道,黑红色的小脸洋溢着红光。“哼,想我一年到头也不见来几次”。李阿婆恶形恶状的说道,唇角的笑意又现,不过又很快消失无踪。  “那还不是因为,因为”……陈跃泉的小脸更加涨红了。“因为什么”?李阿婆的嘴角牵动脸部的肌肉,看起来更加凶恶。“因为这个地方”……陈源泉嚅嗫着说道。“这个地方怎么了”?李阿婆眼皮一翻,大不满意道。  “因为你在这里住啊,大人们平时轻易也不敢到这里来,我们都是小孩子,虽然想你,但是也不方便过来看望你嘛”。伢仔笑嘻嘻的抱着李阿婆的脖颈晃悠道。  “你是说我很可怕吗”?李阿婆面容骤变,目露凶光。“嘻嘻,我才不怕呐,李阿婆最好了”“哼,甜言蜜语的哄骗阿婆,不说实话,阿婆请你们几个吃鸡蛋”。一说到吃鸡蛋,三个小孩不由自主的都变了脸色,陈源泉兄弟俩的手不自觉的就放到了肚子上。  “呷呷呷……”看到三个小孩子的反应,李阿婆高亢怪异的声音从草屋内骤然响起,空寂荒凉的坟场中回荡着令人心悸的笑声,平台之上数只正在觅食的乌鸦受惊之下振翅而起,转瞬之间便投入密林中不见踪影。  李阿婆的心情看来很不错,伢仔的回答令她相当满意:李阿婆是这片山林的守护者,人们尊重她,敬畏她,所以才不会也不敢轻易的到这里来。尽管李阿婆知道还有别的原因,但是这个回答却的的确确是发自内心的话,李阿婆挑不出毛病来。  孩童因为无知而无畏,他们的世界是纯真而质朴的,所以李阿婆并不会因为孩童的天真冒犯而计较什么。在这片山林里,她受人尊重,但是她也因此而没有朋友,神婆,注定是孤独的责任承担者。能有几个小孩儿敢跑来打扰她,冒犯她的威严,这对于她来说,其实也是她抒怀孤寂心灵的一种方式。  一张方桌,老少四人。三个孩童脑袋枕在手臂上,在李阿婆的循循诱导之下,此时已经渐渐进入梦乡。恍惚之中,如穿过一条幽暗狭窄的通道,不知道走了多久,眼前豁然开朗,一片宽广的平原呈现在眼前——阳光普照,清风拂面,碧草青青。  脚下,一条小路在视线中延伸开来,道路两旁,各种黄的、粉的、红的、紫的各种漂亮的小花迎风招展,右手边不远处,一条小溪欢快的流淌着奔向前方,视线尽头处,一片竹篱圈起来的庄园遥遥相望。   再次来到这里,三个小孩儿雀跃不已,迈着轻松而欢快的步伐朝着那片庄园奔去,因为他们知道,李阿婆就在那篱笆门旁等待着他们的到来。  不过,等到他们满怀欣喜的来到庄园之内,看到花圃内的景象的时候,三个小孩儿却都傻眼了。和以往不同,庄园内的一块块整齐有致的花圃中,那些花儿不再是春光烂漫,朝气蓬勃,而是一片萧索的深秋气象,处处蔫头耷脑,枝枯叶黄,似乎完全失去了活力。  这种情形,和外面碧草青青,风吹浪摇的景色相比起来,简直是犹如天壤之别,令人沮丧之极。“李阿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三个小孩儿急切的问询道。而李阿婆的面容则是古井无波,淡淡的说道:“阿婆也不清楚,大概是这些花儿生病了吧”。“那怎么办啊”?李阿婆收回眼神,朝着三个小孩儿瞄了一眼:“阿婆一个人照料这些花儿很辛苦,你们几个往后勤来一些,帮阿婆照料一下这些花儿,给它们施肥浇水,兴许就会好了”。  听了李阿婆的话,三个小孩儿都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心里寻思道,李阿婆说的对呐,她一个人打理这一大片花圃,的确是挺辛苦呐,现在,该是他们用行动来证明自己的时候了。在李阿婆的安排之下,三人从篱笆旁的小屋内取了瓦罐、陶器、花铲等物,用木制的小推车载着到了小河边,开始了一趟趟拯救花儿的劳作。
  花圃旁,伢仔蹲下身仔细的观察了一下那些枯萎花儿下面的泥土,用手指挖了一些用力捏了一下,发现那些泥土并不缺乏水分。按照这种情况来看,这些花儿并不是因为缺水的原因而导致出现这种情形,那么如果不是缺水的话,难道说是因为这些花儿缺乏养料的关系吗?思来想去,感觉这种可能也不大,因为在花圃一角,有一个李阿婆用泥土混合草泥再加上蚯蚓做成的肥料堆。  以这些精心打理的花儿,再来对照一下花圃外面的那些野花小草,伢仔觉得缺乏养分的可能性也不大。思来想去的,按照他对于这些作物的理解来看,也就只剩下一种办法了。为了拯救花儿的生命,伢仔决心一定要试一下,就算是死马当作活马医,兴许也就发生了作用了呐。就算不成,那么对于他本人来说,也并不会损失什么。  想到就做!伢仔左右张望了一下,小心眼中暗暗窃喜,一种恶作剧的神圣使命感,促使着他朝着角落里走去,那里,有一簇近乎枯萎的黄色的花朵,两大一小,而伢仔的目标就是那里。  伢仔带着去拯救它的信念朝着角落里走了过去,一边走一边暗暗念叨着,花儿啊,我来救你了!一边走,伢仔一边偷眼左右瞧去,李阿婆和那兄弟俩都没有注意自己,于是暗暗偷笑,他端了端手中的陶壶,想着等下用这个做掩饰倒也是很好的。  那角落里黄色的花儿距离伢仔并不太远,没一会,伢仔就到了这花儿的旁边站定了身体。决心行动前,还回头张望了一下身后,看看他们有没有注意到自己,还好。一切准备就绪,伢仔不再犹豫,快手利脚的解开了裤带,两股流水在下落的同时融汇成一股,淅淅沥沥的浇灌在黄色花儿的枝叶上,融入下方的土地中。  就在这时,伢仔的心中突然升起一股非常不妙的感觉,这种感觉很快便由迷糊转变为清晰,在那瞬间之后,那种想法便满满的占据了他的脑海——不好!伢仔激灵灵一个冷战,脑袋向后一昂,整个人一下便从方桌上弹了起来。低头望去,已是大河决堤,泛滥千里。  咣当一声,身下的条凳翻倒在地上,而这一声突如其来的响动,也将沉浸在梦境之中的其他人惊醒。陈源泉兄弟俩张口结舌的瞧着伢仔糗极了的样子,愣了一会神,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李阿婆也同样从梦境中惊醒了过来,苍白的面容上,难得一见的惊愕眼神定定的瞧着伢仔。这一切,都让伢仔无地自容,小脸涨红,呐呐的说不出话来。  “哈哈哈……瞧你都做了些什么”“那还用说啊,他一定是在花园里浇花了吧”兄弟俩笑的前仰后合,乐不可支,陈源泉特意的将浇花两个字加重口音的说出,以明示他潜在的含义。“浇的好,浇的好”李阿婆满脸凝重的连声夸赞道。  伢仔从来没有觉得这么难堪过,窘极之下便夺门而出,头也不回的丢下一句话道:“我回家换衣服去了”,一眨眼的功夫,人就如一只受惊的兔子般消失不见了。“这倒真的是个好办法呐,你们也可以学他啊,说不定,那些快要枯萎的花儿真的可以这样救活呐”李阿婆若有所思的说道。“吼吼吼,我们才不要呐,”“尿裤子,呼呼”兄弟俩仍乐不可抑道。  良久,兄弟俩终于恢复了平静,时而想起来还会吃吃笑的颤抖。“李阿婆,那些花儿要是都死了怎么办呐”“没关系的,那些花儿都死了,还会有新的花儿长出来”“哦,这样的啊,那就没关系了哦,以后等到新的花儿长出来,我们再去给它们浇水施肥吧”“如果你们也学伢仔那样,说不定那些花儿还有希望可以活过来呐”。   “才不要,呼呼呼”想起来伢仔,兄弟俩又乐了起来。“恩,是啊,旧的花儿死了,新的种子会再发芽,过上一段时间,一切又都会变回原样了,我又有什么好担心的”李阿婆不置可否的淡淡道。  “嗯哪,李阿婆很会打理花圃,我们也都会时常过来帮忙的”“李阿婆老了,说不定哪一天阿婆不在了,那时候你们想要看阿婆也见不到了”“李阿婆这么好,一定会长命百岁的”“哎,命数轮回,谁又能阻止得了,该来的总会来的”“……”“李阿婆,我们有一件事想要问你”“什么事啊”“嗯,前一段时间,山下来了一个外乡人老头,然后在这里呆了几天就又走了”  “你们认识那个老头吧”?“嘿嘿,什么事都瞒不了李阿婆呐,是啊,那个老头儿在我们家住了一段时间,前些天我们和那个老头总在一起玩”。“哼,难怪你们都不来李阿婆这里了,原来是认识了新朋友”  “不是那样的啊阿婆,我们喜欢和老头儿一起玩,也喜欢阿婆你啊,只是平时我们又不敢随便到你这里来,所以”……“哼哼,不用解释了,阿婆心里明白着呐,那个老头儿一定比阿婆会哄小孩子吧”  “阿婆……”“好了,阿婆逗你们呐,你们想问什么阿婆也知道,那个老头儿并不属于咱们这里,他早晚都会走的”“可是,他才来咱们这里没多久那,怎么突然就走了呐,而且,那个老头儿……他还有病在身上,他的家人还不要他……好可怜”。“哎,是啊,很可怜……你们是想知道阿婆和他说了什么是吗”?“……”“傻孩子,有些事情,不知道要比知道的更好,外乡人,会给咱们这里带来灾难”。  “不是的啊阿婆,那个老头是个好人,我相信他不会做坏事的”陈跃泉涨红着脸争辩道。“……弟弟,阿婆说的有道理”。陈源泉思索着说道。“哥啊,你怎么这么说那,那个老头儿”……说着说着,陈跃泉一下愣住了,因为他突然想起一件事情来。“弟弟,你想起来了吗?在松树林里那时候”。“……嗯”。尽管非常不愿意相信,但是在事实的面前,陈跃泉终于还是选择了妥协。  在这片大山里,李阿婆说的话是没有人会质疑的,在山民的心中,李阿婆就是神,而且,事实摆在眼前,由不得人不信。“阿婆累了,要休息,你们两个回去吧”李阿婆叹息了一声,闭上了眼睛。兄弟俩此时的心情非常沮丧,得到了李阿婆的准确答复,再对照前事,张老头儿和蔼可亲的印象在他们心中彻底颠覆了。  如果说以前还只是稍许怀疑,或者曾经忘却的话,那么在李阿婆这里得到答案之后,他们脑海中那已经渐渐淡忘了得事情又开始变得清晰起来,并且渐渐地取代了张老头儿后来在他们心中留下的印象,一张丑陋而怪异扭曲着的面容,在桀桀怪笑着,温和的眼神之中所流露出来的神情,也变成了阴险狡诈的目光,令人不寒而栗。………………………………………………………………  烟波浩渺,浪涛万里。乘风破浪而行的巨舰甲板之上,立着一位身材伟岸,相貌不凡的华服男子。腥咸的海风吹拂着他的发鬓衣阙,不但未令他显出半分狼狈,反而更加衬托出他的豪爽英姿。  此时他眺望着远海天水交接之处,眉宇之间却锁定了一缕难解的忧烦。他的思绪,从九岁那一年开始梳理。回想自己的身世,乱世之中,一个家破人亡的孤身少年,在战火硝烟中一路走来,而他的身份,也在征战杀伐、建功立业之中,从一个微不足道、命如草芥的奴隶,到如今的位极人臣,其中艰辛,自是令人感慨良多。  这些年来,他自身的艰忍和努力固然功不可没,但是如果不是得遇恩主,青睐有加破格提拔,那么也许早在过往的某一天,他便成了战争的炮灰,成了一堆被弃之荒野的路边枯骨,又何谈如今的荣华富贵,地位尊崇?
  尽管他知道这样是不对的,但是作为一个附庸者,他也是别无选择。这么些年的时间过去了,他也一直在用行动和努力来抚平潜藏在内心深处的愧疚,就连他的恩主交代给他的绝密任务,他这些年来也一直都是抱着敷衍的态度在进行着,如果不是那样的话,以他所拥有的实力资源,他没有理由会找不到那个隐匿形迹的真龙天子,那个曾经的建文帝朱允炆。  到如今,命运的齿轮将他又一次推到了风口浪尖,而这一次,他无法躲避了。永乐帝已经确切掌握了朱允炆的行踪,而这次派他去,便是直击目的,永绝后患!这样的任务能够交给他去执行,可见当今天子对他的信任。  该怎么办?杀?那么他就是千古罪人,死了也无颜面对先皇。放?儿时的经历一幕幕的在脑海中闪现,如果不是恩主,哪里有他的今天?除此之外,他还能有第三种选择吗?想到这个,郑和只有无望的叹息,有大名鼎鼎的张天师在,他又能怎样?不知不觉,红日西坠,夕阳的余辉将波澜壮阔的海面渲染的一片金红,波光涌动中,郑和透过血色,看到了一幕幕凄惨人寰的景象。  海面上,时有鸥鸟疾速下坠,将徜徉在海水中自由自在的鱼儿擒捉而起,从离开水面的那一刻,鱼儿的命运便已然不可更改,纵然不甘的徒劳挣扎,也只是流于枉然。又一只鸥鸟如离玄之箭般疾速坠入海中,可以想见,在不久之后,它便会带着战利品一飞冲天,再次投入蓝天的怀抱乘风翱翔。鱼儿有海洋,鸟儿有天空,它们因为生存环境的不同,而属于不同的阵营。无情的捕杀,也只是因为生存的需要,这样的情形,又能说孰对孰错?一切,都只是弱肉强食的生存游戏而已。  郑和望着鸟儿入水的地方,不由得想的痴了。良久,他的心底升起一丝疑惑,多年的征战杀伐,造就了他异常敏锐的警觉性:那只鸟儿为何还不见从水中出来?波分浪涌之间,巨舰已驶过了刚才鸥鸟落水的地方,可是郑和仍在注视着哪一处水面,对于己身所观察到的异常,他总是极力的想要弄个清楚明白。  这是他多年来养成的习惯,这习惯,伴随他从一个普通的卫兵,到如今身居高位,早已在他的脑海根深蒂固,成了条件反射般自然而然的事情。渐渐地,郑和发现了异常——海水的颜色变得更加深谙了,周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涌起了黑色的雾气,而他们的庞大舰队,正处在雾气的包围之中。  那些黑色的雾气由远及近,正在以极快的速度形成包围之势,估计不用太久的时间,就能将舰队完全笼罩在夜幕之中。那些目力所及之下的鸥鸟,正在越来越少的消失在视线之中,投入到黑雾之内,不觉间,周围竟然是死寂一片,天地之间,也只剩下耳鸣一般的嗡嗡之声。诡异!郑和的心弦骤然绷紧,多年来的海上生涯告诉他,任何一点反常的迹象背后,都有可能隐藏着令人意想不到的巨变。  “嘟”……主战舰瞭望台上面的士兵吹起了号角。随后战舰各处便响起了急促的鸣金之声。声声号角声中,呈雁翅形排列的舰队很快的调整阵型,以主战舰为首,按照先后顺序收拢排列,各战舰首尾之间以环节粗大的铁索相连,以确保远海之上,暴风浓雾之中,不会迷失任何一艘舰船。  这只庞大的舰队,跟随郑和多次出海远洋,早已声名远播,军士们个个训练有素,指挥起来如臂使指,自然得心应手,无往而不利。郑和双目微微眯起,周遭的变化丝毫不落的瞧在他的眼中,他的人虽然仍是立在船头未动,然而这只庞大的舰队,此时却在他的举手投足之下,犹如一条怒海苍龙傲然前行,而他的人,就是这条苍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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