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见走进来走出去石灰岩难以走出去

桂林桂花_[桂林桂花]桂林的桂花-疾风资料库
桂林桂花_[桂林桂花]桂林的桂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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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林桂花]桂林的桂花
桂林的桂花桂林是有名的景致游览城市和历史文化名城,它具有得天独厚的自然环境,植物质源丰盛,市区仅高级植物就有1000多种。这里的气象和土壤条件特殊合适桂花的生长,在桂林无论是庭院、街道,还是山岩、水际、村旁,随处可见桂花的芳姿,甚至在石灰岩山上也有野生桂花的踪影。所以,桂林被称为“叶密千重绿,花开万点黄”的桂花之乡,素有“桂林桂林,桂树成林”之说。一、桂林的古桂桂林是桂花的原产地,有2500多年的栽培历史,而桂花在桂林的生长历史可追溯到一万年前新石器时期。考古工作者在桂林南郊的甑皮岩洞穴遗址中,就曾发明有桂花的孢粉。随着岁月的流逝、历史的变迁,桂林市仍保存有不少古桂,成为这里奇特的景观。目前桂林市发明的一株人工栽植的桂花树,位于市郊唐家里自然村旁。据1995年调查,该树高14米、冠幅14.7米、基围4.2米,已有近千年的历史。它至今犹老干苍劲、生长硬朗、绿影婆娑,深秋花香远溢。是桂林目前发明基围最大、树龄最长的古桂,被称之为“桂花王”,是桂林桂花栽培历史长久的见证。1991年桂林市国民政府拨专款进行重点维护的另一株古桂,生长在桂林市南边山浪石圩自然村旁,树高11米、冠幅15米、胸径0.9米,有三百多年历史。它苍劲挺立、枝叶繁茂,每逢中秋总是开满浓密的花朵。桂林城中树冠最大的古桂生长在陆军学院院内,相传为百余年前私塾学堂的一位先生所植。因周围环境好,水肥富余,生长极茂盛。现树高13米、树围1米、树冠笼罩面积320米2,浑圆的树冠、碧绿的枝叶,给校园增加了奇特的风景。在桂林,古桂最集中的处所要数南郊建于1869年的雁山园。当年建园时,园路旁、山边、塘畔都遍植桂花,目前仍保存有近100株,树龄都超过了百年,是桂林市保留古树最多的处所。园内的古桂又以丹桂最为著名,它与方竹、绿萼梅、红豆合称雁山园“四宝”。二、桂林的桂花种类桂花又名岩桂或九里香,属木犀科木犀属常绿乔木或灌木,在桂林露地生长的桂花均能长成乔木。其种质资源丰盛,栽培历史长久,数量众多。据初步调查,常见的有下列四个品种:金桂(o.fragrans var.thunbergii)树身浑圆、植株高大、枝繁叶茂,花金黄色、香味浓郁、产花量大、花易脱落。银桂(o.fragrans var.latifolius)植株略比金桂矮小,枝叶略稀。斑白色至黄白色,香气略淡,花着生坚固,不易脱落。丹桂(o.fragrans var.aurantiacus)枝条较稀少,花色橙红或桔红,极为漂亮,花香不及金桂、银桂,但醇香味浓,是精良的欣赏树种。四季桂(o.fragrans var.semperflorens)一般生长较慢,植株较矮小,多呈灌木丛生状。除盛夏外,月月持续开花,中秋花盛。花呈柠檬黄或淡黄,花香气清淡,平凡开花量少,但花期长。以上桂花的四个栽培品种中,以金桂为多,丹桂、四季桂次之,银桂少见。由于桂林的桂花常采取播种法滋生,品种间还存在较多的变异和不同类型。在近年引进园林栽培中还有以下两种野生桂花:石山桂(o.fordii)常绿灌木,通常高1~2米,树冠球型浓荫,分枝繁多,叶对生。斑白色、香气淡。园林栽培上常作盆栽和庭院欣赏树。由于生境不同,此种比桂花更耐旱,叶比桂花短窄、革质、全缘。狭叶桂(o.atternatus)常绿灌木或小乔木,一般高不超过3米,树冠圆球型。花乳黄色,浓香,中秋盛花。叶狭窄,半革质。现已引种园林栽培。三、桂林桂花的习惯和滋生桂花是喜光树种,幼苗期需蔽荫环境。喜温暖湿润气象和深厚肥沃的微酸性土壤,不耐水渍和盐碱土。桂林的桂花,叶芽每年2月上旬开端萌动,2月中下旬开端抽发新梢。一般春梢年生长量平均为15~25厘米,抽发整齐,5月中下旬结束生长。初夏有少量夏梢萌产生长。一般在10月中旬开放,花期为两周。除四季桂一年多次开花外,其他品种每年开花两次,第一次开花花多量大,第二次开花花量偏少。由于早花品种在9月底开花,而晚花品种在10月下旬开花,因此在桂林赏桂时光前后可长达两个月。桂林的桂花生长良好,多数的种和品种壮实丰满,故重要采取播种法滋生。此外,扦插、压条等滋生法由于操作简便、成活率较高、开花早,在生产中也常用。播种法 春季4~5月间果皮呈紫黑色时采收。收后洗去果皮,凉干后与润沙(含水量30%)混拌进行沙藏。11月上中旬播种,也可在翌年2、3月春播。应选择排水良好、灌溉便利的地段作苗床。通常用宽幅条播,行距20~25厘米,幅宽10~12厘米,每公顷播种量为300公斤。全部苗期管理,重要是增强中耕除草,适时灌溉、追肥、防涝、防渍,增进苗木生长。当年生长高度可达30~35厘米,每公顷产幼苗35~45万株。播种苗性命力强、寿命长、病虫害少、树冠饱满,但始花期较晚,一般需10~13年,且往往不能坚持原有母本的精良特征,常发生较多的变异。扦插法 2至3月或9月,选择硬朗枝条,剪至8~10厘米,将顶部嫩梢剪掉仅留两叶芽,用生根粉处置,随剪随插。然后压实、喷水、遮荫,精心管护,一个半月以后即可愈合生根。生根后的扦插幼苗必需坚持排水性能良好,防止幼苗日灼伤害,恰当浇薄肥水,增进苗木生长,翌年春便可出床定植。压条法 选择树势硬朗、品种纯粹、无病虫害、10~15年生的低干矮冠的桂花树作为母本树。压条最好在春分至谷雨,春梢开端生长时进行。低压法:选择近地面的枝条,曲折贴于地面,用木杈或竹钩将其固定于浅沟内,枝条基部环状剥皮1~1.5厘米左右,覆土于上,使枝条先端露出地面压实,经常坚持土壤湿润,半年后切离母树,移植。高压法:在树冠的中上部选择2~3年生枝,在压取部位先环状剥皮5毫米宽,用塑料薄膜内填以水苔包裹,包严扎紧,经常坚持湿润,半年后即可切离母株,另行栽植。四、桂林的桂花景观桂花是我国十大传统名花之一。桂林,因桂树众多而得名。每当金秋送爽之时,全城桂花怒放、繁花似海。王城内、环湖边、漓江畔、公园中、游览道上??到处都散发着桂花沁心入骨的清香,令人心醉神迷、赏心悦目,精力倍增。市民取四季桂盆植,用以装点阳台或作室内摆设,它一年四季枝叶浓绿,月月花香四溢,给人们增加了许多的生活乐趣。桂林人特殊钟爱桂花,1984年市人大常委会第二十五次会议将桂花定为市花;1995年市人大常委会第二十七次会议审议通过的桂林市市徽图案外形用桂花四个花瓣相连,意喻桂林市在桂花的围绕中。桂花是桂林园林的重要树种,可以说无园不植桂。如今的桂林城已拥有成年桂花树近20万株,建起了以桂花为主的桂花路、桂花小游园、桂花林地、桂花苗圃、桂花公园。桂花已成为桂林的处所风貌特点之一。最引人注视标是临江路,这条1.4公里长的路上种有400多株桂花行道树,象一条香花彩带,使漓江更加秀丽;龙隐路两旁的行道树均为树龄40年的大桂花,形成了绿色屏障。七星公园的5000余株大桂花绿叶丛中,黄花点点,犹如华盖上缀满闪光的金星。八十年代在灵剑溪畔种植的近10万株桂花,连绵数里,郁郁葱葱,蔚为壮观。瓦窑口游园片植的大桂花,成为人们休息、娱乐的天然屏障。桂林,在景区、公园、途径、庭院、江畔、湖滨随处可见桂花的芳踪。有孤植、列植、丛植,也有成林连片栽植的。一株株、一行行、一片片,锦绣山城掩映在蓊郁的桂花丛中。金秋时节,桂花绽放,尽吐奇葩,满城飘香,“桂香”已成为与桂林“山青”、“水秀”、“洞奇”、“石美”相媲美的新的一绝,一提起桂花,人们就联想到桂林。桂花,桂林人心中最美的花。邱春华;邱凝作上海嘉定秋霞圃石刻版画本文来源:第一园林网(ews/lunwen/1338426.html)
)作者简介布林,又名乌力吉布林,蒙古族,1959年9月生于内蒙古自治区伊克昭盟鄂托克旗(今鄂尔多斯市);1982年毕业于内蒙古大学蒙古语言文学系,文学士,蒙汉双语作家。著有《动荡的鄂尔多斯》、《消失的世界》等3部长篇小说,《恐怖的星期一》、《沙暴》、《布林小说精选》等7部中短篇小说集;中国作家协会会员。现任内蒙古鄂尔多斯市文联主席。一“章古图海子的芦苇,不是种的是自长的。娇小年轻的蔚林花儿,不是画的是天生的。”艰难的岁月伴随着米德格额吉,流过了十八个春秋。额吉的被繁重家务压弯的腰现在可以直一下了,因为儿子安明盖已十八岁。他现在顶事儿啦。明盖一天到晚,几乎在马背上晃荡过的。又是牛群,又是马群,还有羊群,东奔西跑,忙得他团团转。他连从马背上下来喘口气的机会都没有。额吉也一点不闲,缝缝补补,洗洗涮涮,捣奶熬茶的零碎事儿几乎全压在她的肩上。这家急需一个操持家务的媳妇儿。额吉累得动弹不了时就给儿子发火:“快给娘找个儿媳妇吧。要不我会被这些家务拖垮的!”额吉碰见熟人就恳求给儿子介绍个合适的姑娘,明盖的家庭条件好,再加上小伙子率真,好几个人要给明盖做媒,但都被明盖婉言谢绝了。额吉为儿子的终身大事操碎了心。“你不要挑来选去的!”额吉生气了,“敖力玛要介绍的姑娘我看挺好的。”额吉除了这样劝说外,还每天早上点燃香,跪在佛龛跟前,双手合十为儿子的终身大事虔诚祈祷。日子一天天过去了,明盖还没有给额吉领回来儿媳妇。那些旧相识和新认识的姑娘们都不合明盖的心意。他眼前虚幻地晃动着一个眉清目秀的姑娘,她常常在梦中朝他粲然一笑……那才是明盖的意中人,他总是隐约感到这个意中人在远方。明盖祖辈上是个远近闻名的富裕户,但有个不成器的儿子,年迈力衰的父母简直拿他没办法。他就是米德格额吉的丈夫,明盖的父亲。这个甜言蜜语的浑小子,说是出去做买卖,实则逛窑子耍赌。啥时候输光了卖皮毛赚的钱,才垂头丧气地回来。有一次,他没东西还债,被赌徒们剁了中指,失去中指,他还不罢休,赌得越发厉害了。他已成了十足的赌棍。输光就跑回来胡搅蛮缠地跟媳妇要钱,不给就打,米德格被他打得皮开肉绽。一天中午,他突然口吐白沫,两眼翻白,倒下就再也没起来……他是过度劳累致死。一天一夜,不吃不喝,连轴转地赌博,他那瘦弱的身体能支撑吗?死得其时,要不他不但输光家当,而且把媳妇也会输掉的。米德格额吉和明盖母子俩经十几年的努力,才使濒于倾家荡产的家有了一线希望……日子像老人手上的串珠,一天接一天地过去了,明盖已二十岁,他还没找对象。沙原上大龄青年是少见的。于是闲言碎语纷纷扬扬地在沙原的阴影里传播开来。有人说,明盖眼高。有人怀疑明盖有生理问题,“要不二十岁了,怎么还不找对象?”明盖对那些闲言碎语,置若罔闻。白热的太阳,投射着灼人的光。牧马奔波了一晌午的明盖感到很累,便瘫躺在热烘烘的明沙上睡了。沙原很静,黑马叮当着嚼环吃着沙蓬、沙竹……他又梦见了那个眉清目秀的姑娘,姑娘的歌喉不错,明盖被她的歌声迷住了。黑马的嘶鸣声把他从梦境里拉回到现实,明盖掸着衣袖上的沙粒站起来。瞧,不是梦里,在沙原上有位姑娘在歌唱哩,歌声恍惚从东边传来……沙原宁静肃穆,那悠扬的歌声不绝如缕,像是从东边飘忽而来。那歌声带点稚气,能判断出是十六七的姑娘,谁家的姑娘在歌唱?东边既没有牧羊女,也不见什么赶路的人。明盖清楚地知道,方圆几十里没有这样能唱歌的姑娘,那么谁在歌唱呢?一种无名的激动,使他坐立不安。明盖不由得循着歌声走去……穿过了一丛丛沙柳,越过几道沙梁。然而只听见歌声就是不见人,再走就走入十里明沙了。阒无人迹的十里明沙横卧东边,犹如巨龙,或许那姑娘迷路进入了大漠?明盖仿佛受神秘的召唤所指引,骑上黑马驰向大漠。到大漠边沿,黑马剪动着双耳踟蹰不前。明盖挥舞着皮鞭策马,循着歌声驰进了大漠。毛乌素的大漠座座如山一样巍峨。没有一丝风,空气蒸笼般闷热。没走多久,明盖口干舌燥,受不了了。黑马耷拉着脑袋,摇甩着尾巴,步子越来越慢,明盖牵着马步行。沙丘连绵起伏,从脚下一直延伸到天边。明盖置身大漠中,一股恐惧袭来,沙海茫茫,荒凉一片。歌声不那么真切了,贴着起伏的沙漠磕磕碰碰地滑过来。明盖走到沙漠腹地也没见着歌者。怎么回事儿?只听见歌声,不见人?他正泄气地准备往回走时,东边沙梁上闪现出一个姑娘的身影,红纱巾像团火焰在悠悠晃动……黑马打着鼻息警惕地剪动起耳朵。姑娘如同一道彩虹很快不见了,但那倩影却在明盖的视线中停留了许久。“这鬼地方遇见一个人不容易,不认识也该打一声招呼,真是个野姑娘!”明盖哼叽着翻越了几道沙梁,那红头巾再也没闪现。沙漠上行走是艰难的。松软的明沙像厚厚的积雪,踩上去就没了脚脖子。尤其是朝东的沙坡,踩一脚下去,能陷到膝盖深……全怪那红头巾,闪得他闯进大漠活受罪!明盖抱怨着红头巾,在起伏的沙丘间艰难地行走。眼前不见一点绿色。脚下的明沙热乎乎的。他感到一股股热气正穿透皮靴底,沿着小腿虫一样往上爬。阳光很毒,天上的云就像炸群的羊,不知逃窜到什么地方去了,明盖感到头晕目眩。他坚持着走上一道沙梁时,迎面吹来了凉风,显然走出沙漠了。又走过两道沙梁,天地豁然开朗,空气也一下子清爽了许多,明盖擦着汗,长长松了口气,他终于走出了沙漠。沙漠边下有户人家,一个女人在井上饮羊。饮足水的羊“咩咩”叫着走向原野,它们的叫声在原野上连成了一片,动听极了。越过羊群明盖看见一对马驹嬉戏着,嘶叫着,追逐着隐没在绿岗深处,那情景远远看去也像一幅极美的油画。饮羊的是一个年轻媳妇儿。口干得什么也似的明盖走过去,凑到水桶跟前,双手捧起凉水“咕咚咕咚”喝起来。黑马喷着响息,撵走水槽边拥挤的羊群,也开始痛饮。“迷路了吧?”那媳妇笑了起来,知情的人都绕着沙漠走,很少有人穿越,尤其是这大热天。“是啊是啊。”明盖含糊地哼了一声,继续喝着凉水。“从哪里来,到哪里去?”“从西边来,到东边去。”明盖风趣地说。同时抬起头,上下打量着汲水的年轻媳妇。那媳妇一双黑眼睛,长辫子,很受看的。明盖想弄清楚,用歌声把他招引到这里的是不是她。那媳妇不戴红头巾,而且从她说话的音色里也能觉出她不善唱,再说饮羊的人不可能唱歌,除非是个傻子。“我是在找一位歌手。”明盖说。“我们这里歌手多啦!”那媳妇儿是个活泼的人,她学着先前明盖说话的腔调。“你是找男的?女的?老的?少的?”一句话把明盖窘住了。他不知说什么是好。说真话,怕她笑话。便隐去真事,信口说:“我找的那个姑娘很能唱。她家住在东边……”“叫个甚名字?”“这个我忘了。”“她家住甚地方?父母叫个甚?”“这——没闹清楚……”明盖脸涨得通红。“那你是那达慕大会喝醉了跟她认识的吧?”年轻媳妇露齿一笑,“提防着点,那些姑娘真会骗人,这么瞎转悠找她,还不如嫂子我给你介绍个姑娘,咋样?”明盖被她的追问窘得不知所措,便提住缰绳,左脚尖勾起镫,准备走掉。)那媳妇儿放下桶,又要说什么。“我不是找对象……再见!”明盖慌忙蹿上马背,策马向东驰去……黑马疾走在翠绿的草滩上,老远了还能听到她的笑声。牛羊的叫声远去了,清脆的歌声又从东边飘忽而来。蓦地,前边的绿冈上出现了一个姑娘,红头巾如同一面彩旗。啊!是她,就是那个在沙漠里一晃就不见的姑娘!明盖急切地穿过草丛,跑上绿冈时,那姑娘又梦幻般地不见了。“她肯定藏起来了。是谁跟我开玩笑捉迷藏呢?”他在沙蒿、柳丛里寻找着,但除了一丛丛的沙蓬、芨芨草之外,不见红头巾姑娘的身影。黑马剪动起了双耳。明盖勒住了缰绳。在习习的风中他看见沙蒿丛下,一条花蛇正吞食着一只老鼠。明盖很奇怪,拇指粗细的蛇怎么能吞食掉恁大的老鼠呢?要不是亲眼所见,他是不会相信这种事的。花蛇卷曲而动。明盖感到浑身凉飕飕的,于是就匆匆离去。太阳西垂了,沙丘被淡淡烟雾笼罩着,黑马叮当着嚼环,啃食青草……随着艾蒿、沙葱的清香,歌声又从东边飘过来。“她想耍笑我?那要看个究竟!”明盖骑上马,循歌声奔去。歌声随着黑马奔跑在他的耳边摇晃不止。他被一种无名的欢愉推动着,循着歌声奔去。太阳就要落下了,他还没找见歌唱的人。明盖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他跳下马,用手掌捂住耳朵蹲了一会儿,歌声听不见了,这说明耳朵没问题。随着暮色的降临,牛羊的叫声和牧人的吆喝声从沙原尽头袭来,此刻沙原已疲惫不堪,期待着宁静。戈壁滩上有户人家。明盖掉转马头,朝那边奔去。他看到房屋四周尽是些奇花异草,但闻不见芳香。门前立着几棵歪七扭八的榆树,想必是被风沙和灼热的砂砾折磨成那样的;黑马剪动着耳朵,收紧了身子,黄昏中,明盖觉得周围的一切都虚幻如梦。屋里传来了老汉的咳嗽声。明盖也干咳了一声,弯腰走进了土屋。那老汉眼睛花了,歪着头看了一阵随着黄昏进来的人说:“请坐。远处来的吧?”老汉的话听起来空空洞洞。不像是从喉咙里发出,而是从墙壁里嗡嗡而出。“小伙子,从何方来,准备去哪里?”老汉的声音又嗡嗡开了。“我找两匹马,两匹枣骝马。”明盖只能撒谎了。“走丢半个月了,你老见过吗?”老汉是个热心肠的人,就要给明盖打一卦,算算马子跑哪儿去啦。“听谁说来着,前些日子在他们家水槽上来过两匹骟马……”门后传来了老婆婆的声音。明盖丝毫没有觉察到老婆婆进来。那老汉顺手从毡底下取出清代九枚明晃晃的铜钱,合起双手,轻轻摇了三下,便展开手。九枚铜钱在他手里一溜排开。明盖看见那九牧铜钱异常明亮,亮得有点不真实。老婆在幽暗处“咯嘣咯嘣”嚼着什么,不时独自嘿嘿一笑,怪吓人的。老汉打完卦,摇了摇头说:“你的两匹马恐怕找不到啦。”哄骗了热心肠的老汉,明盖心里不由难受起来。他往后挪了下,靠被褥坐下,皱着眉头装出一副难过的样子。牧人家起得早,睡得也早。他们喝完茶,漫不经心地聊了一阵儿,便睡下了。银粉样的月光洒满一地,夜色明朗。随着不知名草虫儿的哀鸣,传来牛的叫声。明盖静静地屏住呼吸倾听时,那歌声仿佛还在耳边回响,明盖被歌声牵引着进入了梦乡……门“吱呀”一声开了,虽然很轻,但明盖被惊醒了。他以为老人出去方便了,扭过头一看,两位老人安详地睡着,他有些奇怪了。老人没出去,也没进来人,门被风吹开了,明盖下炕关了门。没多久,那门又像被一阵风轻轻吹拂似的悠然而开。“怎么回事?上闩的门怎么会自己开了?是不是有鬼?”明盖的头发一下了起来,顿觉浑身凉飕飕的。他轻轻下炕又将门紧紧关上。回到床上,他的心“怦怦”跳得难以入睡。他恍惚感到几个没有下巴的人阴森森又悄然无声地走进来,张开长指甲的枯手扑向他。他不敢睁开眼,惊惧从他的脚底蹿上头顶……黎明不大情愿地睁开了眼睛。被黑暗欺压了一夜的沙原袒露在熹微之中。明盖起身找来绊在不远草滩上的黑马,备上鞍子就动身了。明盖看见老汉的屋后有匹两条腿的怪马,甩着稀疏的尾,装模作样地吃着草。他举手拭了下眼睛,那匹怪马闪进了柳丛后面。明盖跑出一程后,勒住缰绳,回头一望,老汉的房屋远远看去就像风一样不真实。他猛地一抖缰绳,催动黑马狂奔起来,小时候听的鬼故事,仿佛又在明盖的耳畔回响:鬼能推开上闩的门,鬼会赶走羊群,鬼能绊住夜行者的马……那时年龄小,听了鬼的故事,夜晚怕得不敢出门。人们经常谈论鬼,但谁也没有亲眼见过那玩意儿。明盖也一直不相信鬼。然而昨晚发生的事儿,动摇了他的看法。一夜的惊惧、失眠,使他感到从脚跟不断向头顶弥散一阵阵眩晕。远近的几顶蒙古包上升起了袅袅炊烟,羊群叫着从圈前漫向原野,草原的一天开始喧闹了。歌声又缓缓飘到了明盖的耳里,他循着歌声奔跑,他暗暗下决心,找不到歌者绝不勒马。他先后在羊群旁遇见了好几个牧羊姑娘、媳妇。显然不是她们唱的。因为歌声越过她们像哈达一样从东边飘忽而来。中午时分明盖走进了长满沙蒿、红柳的沙漠。他隐约感到自己与歌者距离不远了。沙蒿丛中有群羊,此时歌声忽地听得真切了。明盖牵着马,爬上一座沙丘用鹰一样的目光搜索着。羊群旁闪现了红头巾。明盖的眼睛一亮,心狂跳起来,“对了,就是她!这回决不能让她跑掉!”草滩上没有一丝风,空气清纯得要命。这姑娘真厉害,会用歌声从十里明沙一直招引我到这里!明盖牵着马,急急地走下沙丘。二“没有阴云的月色,比那白天还清亮。蔚林花儿的智慧,比那溪水还清亮。”唱歌的姑娘叫蔚林花,她见有人来,停止了歌唱。没有歌声的沙漠变得闷热异常。“见面说什么呢?就说找马子吧。”明盖一边想,一边牵着马矜持地走近姑娘。“你好?”“你好。”蔚林花很害羞的样子。她一边寒暄,一边用手中的柳条在明沙上画着什么。明盖恍惚觉得在什么地方见过她,但一时想不起来。黑马看见蔚林花很认生地喷鼻息,不安地甩尾巴。明盖以为她的红头巾招惹了它。他抓紧了缰绳。没谈几句,他俩就好似老友,无拘无束了。陌生的两个年轻男女怎么一下子就变得亲切自然,事后明盖想起来,百思不得其解。“你唱得真好!”明盖坐在明沙上说,“你美妙的歌声引来了我。”“油嘴滑舌的!”蔚林花眯起漂亮的黑眼睛微笑时,明盖的心一颤。刹那间,他觉得眼前的一切显得很美好。天空纯净幽蓝。一丛丛婀娜的红柳,绯红的轻云一样在沙海上浮荡着。喜鹊在沙柳梢上叫着,燕子在他俩的前后飞上飞下……之后明盖以找马为由,走出来在这里与蔚林花幽会了几次。蔚林花父亲早逝,加上姐妹多,生活艰难。穷人家的孩子成熟早。蔚林花十四五岁就挑起了一家缝缝补补,洗洗涮涮,挤奶熬茶等所有家务。明盖第四次来与蔚林花幽会时,跟她求婚了。“我们家境不好,连办喜事的能力也没有。”蔚林花低头有气无力地说。“可以从简。”明盖说,“请几个亲戚,订婚和喜事一并办了。”蔚林花听了他的话,什么也没说,仍是一笑。转眼间到了秋天,由嫩绿到墨绿的沙原,如今变成了金黄一片。秋末的一天,蔚林花佯装成寻牛的人,来到了明盖的家。黄狗看见她狂吠不止。如果不是明盖及时去叫住,黄狗肯定会扑上去撕咬她脚后跟。)额吉似乎也不喜欢她。既没重新熬茶,走时也没挽留,显得很冷淡,这出乎明盖的意料,他原以为额吉会喜欢她的。蔚林花走后,额吉埋怨儿子说:“你对她了解不多,怎么这样草率地决定终身大事呢?”“不找对象,你每天叨叨。”明盖的倔巴脾气又上来了。“现在我找上了,额吉你又说这说那!”由于额吉的不同意,明盖的婚事推迟了好一段时间。明盖已打定主意娶蔚林花,不管额吉同意与否,他被蔚林花迷住了。几天不见她,他就像丢失了什么似的坐立不宁;就以牧马为借口,出去与蔚林花幽会。额吉看见明盖神情异样,惶恐了,焦急地到处跑着请求熟人们快快给儿子再找个对象。气人的是明盖根本不搭理那些媒人们,还唬额吉说,要是额吉不答应他的亲事,他就打一辈子光棍。见儿子主意强硬,额吉不再去劝明盖了,而是悄悄乞求神灵保佑。春天来了,额吉头晕眼花、腰酸腿痛、走动不便了;牛羊要照看,家务也要干。把一个明盖分成两个也赶不及。万般无奈,额吉答应了儿子的婚事。明盖和蔚林花婚事从简,家里只招集几个亲戚,红火一晚上就算是举行了婚礼……开始蔚林花对婆婆特别热情,问寒问暖,体贴入微,但没过两个月,脸上的笑容不见了,脚步也不轻捷了,有时竟为一件小小的事,板起面孔与额吉顶撞几句;额吉心情忧郁,头发很快便苍白了许多,额头上也增加了许多道皱纹。蔚林花与额吉默默地做对着。额吉说房间冷,她就抱来沙蒿、牛粪往死里烧;额吉说热,她就打开门窗,直到冷得坐不住为止,额吉常常因此患感冒……无声的战争,终于有一天有了呛人的火药味。早上,因为一件小事儿婆媳俩脸红脖子粗地翻脸了。额吉说茶有点清,蔚林花听了不高兴,把碗盘摔打得“砰砰”作响。“什么东西!”额吉白了她一眼,咕咕哝哝。“什么东西也是你儿子娶来的!”蔚林花寸步不让。额吉气得差点背过气。明盖不知所措,只是说:“你们别闹了,别闹了!”这时外边响起了马蹄声。透过窗玻璃,看见有人在拴马桩上拴马。见有来人,婆媳俩的争吵才平息……从此婆媳俩就像陌生人,相互之间无话了。家里笼罩了一层不祥的云。蔚林花脸色冰冷苍白,眼睛里闪动着一种寒光……不但额吉不喜欢她,黑马、黄狗也把她视为怪物。几个月了,它们还与蔚林花不惯。她每每接近黑马,它就像见了什么怪物,竖起耳朵,喷响鼻甩尾巴;黄狗见她出门回来时,如见了陌生人般狂吠不止。一天,蔚林花不在家时,额吉叫儿子到身边说:“有人逼我回老家,我拗不过她了!儿子,给我拿点白食,额吉尝了就走……”明盖一时没听懂额吉的话,就照吩咐拿来了白食。额吉用中指尝了下白食,长长松了口气,而后闭上眼睛,静静地睡去。额吉近来身体不大好,明盖以为她在说胡话。可细想一下,又有点不对劲,就进进出出间注意着额吉。明盖熬好茶,正准备叫额吉,发现额吉的脸色不对,忙放下茶壶叫额吉时,她是早已咽气,身体也僵硬了。“额吉不行了!”明盖惊惶地呼喊着,跑出去准备叫人,在门外与蔚林花撞了个满怀。“额吉她不行了!”蔚林花作出一副惊讶的表情,匆匆进了屋……三“烘托月亮的群星,是碧空的装饰。生来美丽的蔚林花,是情侣的装饰。”初春下了几场雨雪,到处有淙淙流淌的沟溪,阳光渐渐增强了它的热度,到清明时节,青草长到没膝,牛羊已吃饱肚皮了,大小湖泊充盈了水,叫不出名的鸟群“咕嘎咕嘎”叫个不停。草原上不断传来坏消息:敖力玛的羊死了四五十只了;扎哈岱的羊被狼吃掉二十来只……唯独明盖家的羊群膘满肉肥,安然无事。春末母羊产羔时,二岁母羊们竟也下了羔,羊圈里羊羔的叫声此起彼伏。在沙原上,这么多的二岁母羊下羔是几辈子罕见的稀奇事。又是放羊,又是挤奶,蔚林花忙得不可开交。母牛和骒马开始产子了。生下的小马驹和牛犊大多是母的,明盖家洋溢着兴旺的气象。左邻右舍的牧人们看见好不羡慕。“嘿嘿,照这样明盖家不到一两年就会成为附近头号富裕人家。”屋里飘出奶香,明盖在酿制奶酒。串门来者喝着大碗奶酒,都夸蔚林花有能耐;明盖的心情是愉快的,他放牛放马白明黑夜地跑,可一点也不觉劳累。明盖怎么忙也没忘到额吉的坟上去看看,额吉的坟堆周围开着一种草原上极少见的粉红色花。“莫非额吉的魂灵暗示着什么?”一天晚上,明盖梦见了额吉。额吉又增添了几道深深的皱纹。她坐在炕沿上,喝了口奶茶说:“你娶回了一个东西,我估计你斗不过她!”明盖吓得惊醒过来,他抬起头,借着朦胧的月光,朝额吉看时,炕沿上根本没人,屋里也不见什么人,明盖一时分不清这是梦还是真的。不知怎么的,这些天黄狗一到夜晚便叫个不停。有时像在追什么似的,狂吠着一直追到门口为止。明盖出去看时,什么也没有。他心想,可能是黄狗老得糊涂了,胡来呢!可一到夜晚,明盖就莫名地恐惧起来。每天晚上,窗外或房顶上发出什么东西蹑手蹑脚走动的声响,明盖小心翼翼地下炕出去,用目光努力搜寻,却什么也没有看见。午夜,明盖又被什么声音惊醒了,他轻声叫了下蔚林花,没有应声。明盖扭过头看见蔚林花床位空空的。他伸手摸了下她的褥子,褥子透着股凉意,说明她早已出去。“可能去巡羊圈了吧?”明盖披起上衣推门走出去。月光下的沙原如同梦,明盖有点不敢迈步走了。远远还能清楚地听到圈里的羊群在悠闲地反刍,没有牛羊叫声,马的嘶鸣声,沙原的夜晚可真静呵!黄狗不知嗅出了什么,蹲坐在地朝东狂吠。随着一股凉风,从东边的牛圈朝明盖这边走来了一个黑影,同时从牛圈离去一个黑影,离去的黑影引起了明盖的注意。那离去的黑影究竟是什么?看不清。明盖蹲下来细细看,既像牛又像骑马的人。明盖蹲了半天也没辨清。过来的黑影走近了,却是蔚林花。她披着月光,擦着草梢,犹如一条哈达,无声无息地飘游而来。明盖以为眼花,揉了揉眼睛。“你做甚去啦?”“几头牛在羊圈上蹭痒痒。我去撵走了。”从牛圈离去的黑影引起了明盖的疑心,他被黑影折磨得一夜没合眼。早上起来找马时,顺便去牛圈码了下踪。只有一溜走马的蹄踪,根本不见牛的踪迹。明盖怀疑有人与蔚林花搭伙计!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气呼呼的明盖一回来就拉下脸,嘴里叨咕着什么。“你咋啦?”蔚林花故作震惊,瞪大了眼睛。“你心里明白!”明盖见她装模作样,越发气了,举起右手扇了她一巴掌。“你疯了还是咋啦!”蔚林花扔下手上提溜的茶壶,哭喊起来。“牛圈附近是谁的走马踪?”“马踪到处有,我咋知道是谁的?”“你不要嘴硬!”明盖气得脸煞白,举起手再扇巴掌时,蔚林花却轻巧地躲闪了过去。恼怒的明盖跳过去揪住她的头发,可蔚林花的头发比缎子还滑,从他的手里鱼样滑溜过去……夫妻俩越打越厉害。看吧!板凳、茶壶、碗筷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地。蔚林花的脸变得通红。她咬住牙,用长长的指甲挠他,明盖的胳膊上、脖子上都有她深深的指甲痕,有些地方还渗出了血。明盖嗅到血的气息,更恼火了,手里碰到什么就拿什么打。蔚林花如同一只跳蚤,左蹦右跳就是抓不住,也打不着。明盖来回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蔚林花见他筋疲力尽,便开始发起反攻,明盖被抓挠得满脸是血,对于她的频频进攻,他实在抵挡不住了,只好抱头认输,落荒而逃。)蔚林花跟他没完了,明盖跑到那儿,她就跟到那儿并咬住牙挠他掐他,她的手指赛过钳子,掐住那一块,那块皮肉就发紫。明盖被她拧掐得浑身青一块紫一块……后来明盖一见蔚林花动手就尿急,就求情告饶:说怎么都好,只要不再拧掐他就行。此次战争以明盖的彻底失败而告终,明盖被蔚林花调理得像只绵羊。她说一明盖不说二。明盖为了不受皮肉苦,时时应承着蔚林花,不仅放牧放牛羊,而且挑起了家务活儿——熬茶、做饭、洗洗涮涮都归他来支应。蔚林花不喜欢黄狗,她拿黄狗老朽糊涂为借口,准备弄死它。这难为了明盖,喂了多少年啦,怎么能忍心下手?没几天,黄狗不知误吃了什么,涎着口水,迷迷糊糊地瘫卧了几天就不见了。可怜的黄狗哟,它悄悄到屋后边的沙窝里去死了。黄狗死后,明盖每晚都睡不踏实。怕冷不丁闯进来个什么,没个招架;他把尘封的猎枪从库房里拿出来,擦亮后,灌满火药铁砂挂在里屋的墙上,心里踏实了许多。四“高悬苍穹的太阳,是八大洲的灯笼。青春年少的蔚林花,是八个旗的美人。”蔚林花已是远近闻名的人了。上了年纪的人夸蔚林花是理家能手,她来这儿一年多,明盖家确实有了起色。年轻小伙子们则被她的美貌所吸引,隔三差五拉帮结伙来明盖家,喝茶抽烟瞎聊半天。他们的眼睛像见了猎物的鹞子眼,在蔚林花的漂亮脸蛋上扫来扫去……对此她不但不反感,有时还和他们逗笑嬉戏一番。每每看见这般情景,明盖就醋意大发,脸色变得难看起来,对那帮小伙子们他是有戒心的……蔚林花的姿色,搅乱了沙原上众多年轻小伙子的心。有一天,明盖看见西沙梁后边有人探头探脑地朝这边张望。起先他以为是盗马贼。就提着马棒匆匆走去时,那家伙上马仓皇离去。明盖从马蹄印认出是东滩住的扎哈岱,他显然不是来偷牛马什么的,他是来打蔚林花主意的!明盖的疑虑加重了,每次出门时便放心不下……忙忙碌碌中,夏天不知不觉地过去,秋天到了。一天下午,蔚林花突然无缘无故地呕吐起来。得了什么病?明盖急得不知所措。真巧,这时邻居家的老婆寻羊来到了他们家。“唉,我的孩子……”她将手放在蔚林花的额头上,默然有顷,微笑着说:“明盖快要做爸爸了……”从此,放羊呀,家务呀,打草呀一应事项全压在明盖一个人身上,明盖累得快要倒下了。扎哈岱看见明盖忙得团团转,说要给他帮两天忙,就领着一个麻脸后生来了。此时,太阳就要落山了。一层淡淡的柘黄色抹在远天。他俩不知在哪儿喝了几盅酒,说话声特高,走路也摇摇晃晃。喝了一会儿茶,他俩装模作样地摇晃着唱歌要酒。蔚林花拿来了一瓶白酒。见了酒,扎哈岱的眼睛亮了,给麻脸示了个眼色,轮着与明盖猜拳、对酒。扎哈岱心怀鬼胎,他想放倒明盖。三盅、五盅、十盅……但他俩的手气很背,猜拳都输给了明盖,就换了个玩法。扎哈岱说:“咱们猜火柴棍棍,蔚林花也来参加;如蔚林花输了,明盖替喝酒。”由于蔚林花的参加,屋里顿时异常火红起来,扎哈岱趁猜棍的机会,朝蔚林花挤了挤眼,并借取火柴棍的当儿,有意捏摸她的手……这俩家伙始终也没灌醉明盖,午夜时分反倒是自己醉得一溜歪斜。“你们醉了,赶快歇下吧。”蔚林花给他们铺好褥子,下炕出去解手了。扎哈岱见机会已到,便朝麻脸示了个眼色,尾随蔚林花走出去。明盖觉出他们俩合起来在搞什么鬼,就不跟麻脸划拳了,准备出去看扎哈岱干什么。麻脸见他要出去,忙拉住说:“三三九杯,还有六拳呢,来吧。”明盖恼火地推倒麻脸,三步并作两步走了出去。东南方向的月亮就要升起来了,夜的草原格外静,一颗流星划出长长的白线,在贴近地平线时灿烂地炸开了。刚从有灯光的屋里一下子来到外边,明盖眼睛一时不适应黑暗,辨不清周围的东西。过一会儿眼睛适应了黑暗。在朦胧中,明盖看见屋后有一个粗大的黑影摇动。这时,麻脸后生慌张地跑出来,干咳着给扎哈岱通风报信。但酒醉的扎哈岱早已不昏头了,抱住蔚林花不放。“你这酒鬼,咋就不要脸!”蔚林花看见情况不妙,就大叫大嚷着把扎哈岱猛一推,拔腿就往回跑。怒火中烧的明盖攥紧拳头去揍扎哈岱,扎哈岱以为来的是蔚林花,抱住准备亲吻时,重重的一拳击在他的脑门上。扎哈岱这才弄清是怎么回事儿,边后退边装作醉得什么也不知道地说:“你们耍——不起,耍不起……”妒火烧昏了头的明盖抡起拳头,准备再次打去时,麻脸后生挡在了中间。扎哈岱嘟哝着,摇摇晃晃朝拴马桩走去。蔚林花很恼怒的样子,嘴里不停地骂骂咧咧。明盖看见她那模样,心想:“一个巴掌拍不响,你也肯定有问题,别装样子了!”明盖没抓到蔚林花的把柄,奈何不得她,只能拿起酒瓶,往嘴里“咕咚咕咚”灌烈酒解闷。五“皎洁明净的月亮,是天上的灯笼。生来聪颖的蔚林花,是人间的月亮。”秋末一个寂静的中午,蔚林花生了。阵痛时间不长,婴儿就生下来了。那时明盖不在家,没费事儿,也没叫就接生婆,蔚林花生了个儿子。在那些忙忙碌碌的日子里,明盖里里外外跑得简直喘不过气了。最近不知怎么的,左邻右舍不断传来丢失牛羊的消息。就在这时,明盖的一群马也失踪了。明盖找遍了方圆百多里地的戈壁、谷地、草冈、沙窝子,始终没找到马群的踪迹。十七八匹马怎么会无影无踪地不见了呢?近来没刮风下雨,应该寻得见踪迹呀!五六天过去了,马群一点消息也没有,明盖就到远处打听消息。丢失的那十几匹马是他家马群里最好的,个头高、骨架大,偏偏这群马失踪,使得明盖心疼得几天没吃进饭。蔚林花却很快活,嘴里哼着歌儿,哄小孩儿;明盖看见她那高兴劲儿,心里怪不是个滋味儿。马群失踪快半个月了。因伤心劳累,明盖消瘦了许多,眼眶凹陷,脸色黧黑,简直成了另一个人。他常常失眠,翻来覆去的,到午夜时分才入睡。黎明前,明盖被蔚林花的惊叫声惊醒。“怎么了?”明盖揉着惺忪睡眼,点亮了灯。昏暗中,他看见蔚林花怀里的婴儿脸面发青,扭曲难看。明盖惊悸之下睡意全无。他急忙抱起小孩。可是婴儿四肢冰凉,身体僵直,明盖知道,孩子已经死去。身体不适的婴儿肯定会哭闹。怎么就悄无声息死了呢?明盖不知怎么办是好;蔚林花一点也不悲伤,坦然地蜷缩在那里。“咋办呢?”明盖沮丧地问。“死了,还能咋办?抱去扔了吧。”蔚林花说得很轻松,就像要扔一只死羊羔。明盖看见她那模样,心想:“真是个铁石心肠的女人!”最近事事不顺,明盖想来想去,叹口气,决定过几天请喇嘛爷念经消灾。“那是欺人的做法!要是喇嘛念经有那么神奇,怎么不把死人弄活呢?”蔚林花反对请喇嘛念经。见蔚林花反对,明盖也就不再吱声了。蔚林花在羊栅上忙着什么,屋里静静的。明盖饮完牛,进来喝了碗茶,倚着铺盖躺下休息,他太累了,不一会儿就打起了盹。恍惚中,米德格额吉随着一片霞光,飘游进屋里,坐在炕沿上,呷着茶说:“儿子,你遇上了个东西,我真担心你斗不过她……”明盖惊醒时,额吉随着霞光从门口飘然而出;炕桌上的茶碗里还冒着丝丝热气;额吉的话还在明盖耳畔缭绕……类似这样的梦,明盖已做过几次,额吉是在给他托梦呢!)忽然,蔚林花如一片被风吹落的树叶,飘然进来。明盖丝毫没有觉察到,蔚林花的骤然出现,使明盖吓出了一身冷汗。六“皎洁明净的月亮,是天上的灯笼。生来聪颖的蔚林花,是人间的灯笼。”蔚林花越来越放肆了。明盖出门不在家的当儿,她就自作主张卖一些牲畜。卖几只牛羊明盖不会心疼,可她把黑马也卖了。“卖牲口时咋不跟我商议一下?”见心爱的坐骑也被她卖了,明盖十分恼火。“正巧碰了个高价收牧畜的贩子。”蔚林花不满地哼了一下。“受罪受成这个样子,卖几个牲口有甚了不起了?”她面有愠色,沉默了一会儿,她又说:“黑马老了,留下当祖宗祭拜?”见蔚林花发怒,明盖就不作声了,只是气鼓鼓地喝茶。蔚林花变了,经常无理取闹;她一发火,明盖做什么都不对;他不吱声不行,说的多了,也不对,弄得明盖不知所措。沙原继续着酸溜溜的日子。冬天没下一场雪,沙原显得灰不溜秋的,北风成天刮个不停,刮得人们心烦。又是放牛放马,又是干家务活儿,明盖忙得都没工夫抬头。他太累了,喝完晚茶就睡下了,一觉醒来外边仍刮着寒风,风卷着细沙,四处游荡。从月亮的位置判断,好像过了午夜。蔚林花不见了。“可能是出去照看羊群了,怀孕的人黑更半夜出去不便。” 明盖担心蔚林花碰撞摔倒,就急忙披上衣服出去找她。昏暗中明盖看见从柴禾垛边走过来个黑影,同时又从柴禾垛往西离去一个黑影,明盖还是没看清是什么。走过来的是蔚林花。“哎哟,冻死人啦!”蔚林花打着寒战来到明盖跟前,“我去看了下羊群。见你睡得香就没打扰。”“那边晃动的黑影是个什么东西?”明盖说着要蹲下来看时,蔚林花拉住他的手,“牛么,有甚好看的?哟,冻死了,快回去睡吧。”说着她硬拉着他往回走……那可疑的黑影好似睫毛,老晃动在明盖的眼前。第二天一早,明盖解手时顺便去看了下昨晚那黑影的踪迹。不见牛脚印,他竟又发现了一溜走马踪迹。明盖好象明白了什么,心里说:“等着瞧吧,狗日的!”每夜深人静的时候,窗外响起沙沙的声响。像小偷轻巧的脚步声。明盖警醒地踮着脚走到门口,猛地拉开门,冲出去查看,然而院子里、房顶上啥也没有。如此这般几次后,蔚林花烦躁起来了:“你闹甚病呢,弄得人家睡不成。”明盖每晚就睡在窗户跟前,辨别着屋外的各种声响。外边有什么可疑响动,他就推开窗户往外看。奇怪的是只有响动,不见什么活物。“总有一天,我会抓住你的!”明盖暗下决心。太阳出来之前,羊群要出圈,明盖一边赶羊,一边在院子周围“码踪”。然而没发现可疑的足迹……蔚林花不喜欢狗,明盖故意不顾她的反对,又养了条大狗。这条狗也像先前的黄狗一样,一到午夜就狂吠不止。看那劲儿,就像来了鬼魅。一冬没有下雪,稍有风起就刮起漫天的黄尘,风把满地的沙蓬吹得团团转。风中的牛羊艰难地移动着;流行性感冒猖獗开来,好多牧户,全家患上流感,爬不起床。更可怕的是,邻近的几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突然瘫痪了。这些小伙子都和蔚林花有不明不白的关系。有人说,蔚林花浑身流淌着毒蛇的血液,谁与她热乎得多了,谁就倒霉!春末的一天,蔚林花又生了孩子,然而不到半个月,婴儿又莫名其妙地死去了。“甚东西作怪?”明盖准备去召庙卜个卦。可蔚林花不同意,骂了他半天,他只好放弃了这个主意。有一次,明盖把这些事情告诉给了老朋友道尔吉。明盖知道道尔吉嘴牢,就把这事儿原原本本地告诉给了他,有些人的嘴就像簸箕,鸡毛蒜皮都能簸得满天飞。蔚林花要是听见什么那就麻烦啦!道尔吉听后半天没吭声,沉思好一阵儿才说:“孩子看来是被毒死,或者是用奶头捂死的。”不知为甚蔚林花那么恨狗,明盖牵来的狗没到一个月,又被她毒死了。“你真狠心!”明盖恶狠狠盯着她。七“后襟上绣着库锦花儿,袖口上绣着旱獭花儿。二十三岁的蔚林花儿,两只眼睛像龙腾花儿。”产后的蔚林花发胖了。她每天偷闲躲静地坐在炕上,一股劲地抽香烟喝奶茶,吃酸奶油拌炒米,懒得动弹。可一听什么地方有那达慕或什么集市,就坐不住了,骑上马一走就是几天。大多数女人一发胖就变得笨拙,难看起来;可发胖的蔚林花却越发漂亮了。白净的脸上泛出红晕,两只大眼睛秋波荡漾,显得风姿绰约,神采奕奕。顾不上用心照看的缘故吧,这两年明盖的羊死了不少;散满一滩的上千只羊群,现在就剩四五百只;不知什么疫病在作怪,好好的羊,卧下叫几声便死了。明盖的又一小群马失踪了,牲口怎么总是神秘失踪呢?人们议论纷纷。可就是弄不出个究竟。有人去庙上卜卦,喇嘛爷说是污染造成的,牧人们纷纷用大锅熬奶子茶,烙黄油饼,请喇嘛爷念经庇佑。因蔚林花激烈地反对,唯独明盖一家没请喇嘛爷念经。马群的失踪确实有点怪异。中午,明盖又骑马冲上了一处高大的沙梁,勒马用猎鹰一样的目光搜索着,还是没有。他马不停蹄地跑了两天,也没打问出马群的消息。明盖无精打采地掉转马头。那时一轮红日贴在远处的地平线上,开始光芒四射的下沉。明盖的羊群无人看管,没有归圈,院落显得冷冷清清。他拴好马后走进院时,屋里传来了喝酒红火的喧闹声。蔚林花正跟一个男人说笑喝酒,红火着哩。院里铺着一张鲜羊皮,头蹄下水扔在墙角里……那晚上从羊栅离去的可疑的黑影以及走马的蹄印顿时浮现在他眼前。“我这样受累,你们倒好,喝酒吃肉红火!”明盖感到一股火苗子直往脑袋里冲,他气冲冲地扔下皮鞭,干咳了两声。蔚林花看见明盖回来,满脸堆笑地出门迎来说:“你这几天累了吧?”她掸去明盖衣服上的尘土,“我姑舅哥来了,你们俩还不认识呢!”听说那男人是亲戚,明道的怒气消了一半。那姑舅哥像猴子样干瘦,没一点风度,衣服就像披在身上的麻袋。他没等明盖喝完茶,就端起了酒杯,什么“认识酒、亲戚酒”,找遍各种理由,连连给明盖灌了十来杯。十来杯白酒下肚,明盖看上去已头晕目眩了。姑舅哥朝蔚林花诡秘地眨了下眼睛。蔚林花会意地端起酒杯说:“这几天你受累了,敬你一杯酒!”她说着就给明盖灌了一大杯。空肚子喝猛酒,再加身体劳累,明盖不一会儿就摇晃起来;于是他假装醉了,倚靠叠着的铺盖睡去。他看见所谓姑舅哥笑眯眯的眼睛里闪现出异样的光。“喝这么点就醉啦?”姑舅哥过来准备把明盖叫起来,推了几下,一点反应也没有就朝蔚林花一挤眼,同时,目光扫过蔚林花的胸脯。“嘿嘿,真的醉了。”说着他回到原处坐下来。蔚林花今天格外开心,坐在姑舅哥对面,唱起了悠扬的民歌,歌声浑厚饱满。虽歌声低低的,但动听极了。姑舅哥兴致很高地自斟自饮。明盖对这个姑舅哥有了疑心,索性闭眼装作睡着了,竖起耳朵听着他的话语。喝了几杯,姑舅哥的话语没了遮拦。装醉的明盖眯缝着眼睛看见他俩挤眉弄眼,心里骂道:“那里是姑舅哥,是灰人!”“啊,唱得真让我高兴!” 姑舅哥往前挪坐了一下,“你漂亮得就像一朵花,主啊,能摘,我现在就想摘这朵花!”“别耍嘴皮子了。早点睡吧,嘿嘿。”蔚林花灿烂地一笑,起身铺褥子。“嘿嘿嗬嗬。” 姑舅哥独自一个人偷偷地笑,那笑声怪吓人的。)蔚林花给明盖放枕头的当儿,在他圆滚滚的臀部轻轻拍了几下说:“快脱衣服睡吧。”然而明盖一点反应也没有。拍打他脱衣是假的,探探他是否睡熟才是真实目的。蔚林花吹灭了灯……昏暗里传来低低的调笑声和亲吻声,而后飘来“快等不住了”等等混账话……虽说得低低的,但明盖听得真真切切。“你们别欺侮人,看老子怎么收拾你们狗日的!”明盖气得太阳穴咚咚响,胸膛也憋得快要炸开了,他想拿起什么东西朝他们的脑袋砸去。摸索了一遍没摸见硬梆梆的东西。这时,明盖想起了自己的猎枪。“看老子怎么收拾你们狗日的!”明盖在昏暗中往下走时碰倒了一个酒杯,桌椅闪烁着虚实不定的暗色,他头重脚轻地摇晃着朝着屋走去。听见响动,拥抱亲热的两人惊慌地分开了。蔚林花假装刚睡醒,瓮声瓮气地问:“谁呀?”明盖没吱声,径直到里屋从墙壁上取下了猎枪,凉冰冰的枪筒子闪烁着寒光。明盖握紧了猎枪,他的热血在沸腾,心里燃烧着毁灭一切的怒火。“你们别欺侮人啦。老子今天干掉你们。”明盖把枪口对准那个家伙。寂静的黑夜,这声音好似一声炸雷。起先姑舅哥以为明盖在瞎诈唬,然而看见黑洞洞的枪口时,他吓坏了。“我醉得什么也不知道,要是我做错了什么事,请、请原谅。” 姑舅哥起身支支吾吾地说软话。蔚林花一点反应也没有,是吓昏了还是不知道眼前发生了啥事情呢?“不要动那玩意儿,很危险的,咱们好说好商量,好说好商量……”姑舅哥嘴里叨叨着,慢慢下炕后假装要跟明盖商量什么,凑过去猛地一闪身,一脚踹倒明盖,便夺门往外跑。明盖没料到他这一招,等他抓起猎枪来冲出屋外时,干瘦轻灵的姑舅哥已经消逝在夜色中了。天空中星宿稀疏,月亮带着一种病态的浅黄色彩;从东边传来了马打响鼻声,那家伙往东跑了!外边很凉,明盖不禁打了个寒噤。“狗日的,你跑不了多远!”明盖刚要追那家伙,屋里亮起了灯。看见灯光,他转身进了屋。“先干掉你再说!”明盖现在什么也不怕了,朝蔚林花端起了猎枪。“你别胡来!”蔚林花面容冷峻,目光威严地稳坐在炕上。她那架势更惹恼了明盖。“轰——”震耳欲聋的巨响持续了很久,随着一阵震颤,屋顶纷纷落下灰尘。灯火被气流晃动了几下,却也没灭,无数粒灼烫的铁砂,在蔚林花身后的墙上留下豆粒大的好多小坑。蔚林花端坐在炕上,竟是安然无恙。明盖被轰然爆响震得酒全醒了,他搞不清眼前是梦境还是现实。“你禁不上老娘的!”蔚林花捋着秀发平静地对明盖说。“枪子儿穿过还不死!是人还是鬼……”明盖吓得浑身冷汗。蔚林花两眼射着寒光,她用袖子擦了下脸,捋了捋头发,闪烁出幽幽蓝光。“阿弥陀佛!”明盖扔下猎枪便逃到门外去了……八“锋利的针尖,扎透了厚厚的鞋底。美貌的蔚林花,挑逗了小伙子们的相思。”明盖在苍白的月光下摇摇晃晃地走着。他想把刚才发生的一切告诉给好友道尔吉。道尔吉的家距明盖家五六里路,翻过一道沙梁就到。他哼哧哼哧地走了老半天也没走出沙漠,而且这该死的沙漠现在变得像座山,越来越难走了。四周静悄悄的,静得耳朵嗡嗡直响。沙丘绵延起伏,走也走不断……明盖觉得他好像兜了个圈子。于是他拽过两把柳梢缠绕在一起做为标记。平时这道沙梁不是这么连绵起伏,沙蒿、沙柳并不茂密,可今晚绕得简直难以行走。明盖吃力地走着,猛然他被什么挂住了,一看是刚才缠挽住的柳梢,他确实迷了路在兜圈子。明盖知道再也不能走了,再走还会转回到这里的,他盘腿坐在沙地上等黎明。黎明前气温急骤地变得寒冷起来,明盖冻得直打哆嗦。由于太冷,他打不了盹,索性站起来,原地跳动跃着暖身……他等待黎明,可黎明还在它妈肚子里没生呢!他知道了等待的滋味,等待是最倒霉的事啊!东方终于显出了鱼肚白,明盖才知道他所在的位置。他抖掉了衣服上的沙土,转身朝道尔吉家走去。早起的牧人们正在熬茶,附近蒙古包顶伸出的铁皮烟囱冒着袅袅青烟。道尔吉也刚刚起来,揉着惺忪的眼睛迎接了他。他看见明盖满身沙土便训斥道:“你是不是喝醉酒,野外过的夜?”明盖摇头不语。道尔吉媳妇给明盖倒了碗热奶茶说:“喝喝热茶酒会醒的!”灌下两碗热茶,明盖觉得身体舒服了些。“昨、昨天晚…——上、上……”明盖想诉说昨晚发生的怪事儿,但是舌头僵硬得不听使唤,道尔吉听了半天也没弄清明白明盖在说什么。“你醉糊涂啦!我用马车送你回家!”说着,道尔吉出去套车了。明盖摇头执意不回家,可道尔吉强行把他抱上了马车。启程后,明盖的口齿才利索了一些,他给道尔吉讲了昨晚发生的事儿,但是道尔吉不信他的话,说他喝昏了头在胡说八道。看见家门口,明盖神色慌张地嚷嚷着要下车;道尔吉怕他跳车跑掉,挥起长鞭将马车赶得更快了。蔚林花已将院内外打扫得干干净净。她看见道尔吉送回来明盖,迎上来微笑着说:“这家伙昨晚喝得多了,半夜出去小解再也没回来。黑咕隆咚的,我去哪儿找他呢?心慌得我一夜没睡好觉。”“看样子是喝多了啦。”道尔吉说。明盖想拉道尔吉看看墙上留下的子弹痕迹,可那些痕迹早被蔚林花收拾得一干二净,明盖直起眼睛,哑口无言了。“莫非我喝多眼前出现了幻觉?”道尔吉刚走,蔚林花脸色就变了。“你给老娘再跑,再要是跑我就打断你的腿!”蔚林花用长指甲挠掐明盖的胳膊、脖子,明盖只是躲闪,一点也不也还手,他胳膊上、脖子上都渗出了血。暮色笼罩了沙原,喝完晚茶,明盖就脱衣躺下了。今晚蔚林花洗脸梳头照镜子动作有些异样,明盖装作睡着了,一边打呼噜一边观察她要干什么,蔚林花涂脂抹粉打扮了一阵后,也睡下了。不知过了多久,明盖被什么动静惊醒了,蔚林花不在炕上。借着月光,明盖下去看了看门,门依旧上着闩;他认为她在里屋,去里屋看也没有人。“门有闩顶着,她怎么出去的?”明盖有点奇怪。明盖钻进被窝里纳闷时,门像被一阵风轻轻吹拂似的悠然而开,蔚林花有如飘落的柳叶,翩然而入,灵猫一样轻捷地跳上了炕……明盖虽然装睡,却把这一切把得清清楚楚;“她哪里是人,分明是鬼嘛!”一阵惊悚从他的脚底蹿上头顶,明盖想破窗而逃,但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这样不但跑不掉,反而会被她抓回来受折磨;明盖不敢动唤,蜷缩在被窝里等着天亮。“她行走无声无息,睡下后也听不见喘气声,平时怎么就没注意这些情形呢?这不是鬼是什么?”明盖吓出了更多冷汗。苍白的熹微从云层后开始悄悄窥视沙原,天终于亮了,明盖坐起来穿衣服。他把穿衣服穿袜子的过程做得尽量稳当一些,但自己觉得出手脚不停抖动不已……蔚林花静静地睡着。明盖端起她的尿盆,装作倒尿盆走出了门。走出院子,他就扔下尿盆朝西跑,好几次被什么绊倒,但他爬起来接着跑;由于跑得过猛,口里漫开一股血腥味儿。明盖一连去了好几家,人们不信他的话,都说:“哪有鬼呢?”“蔚林花就是鬼!”明盖说。人们听罢哈哈大笑,说是:“明盖醉了!神经有了问题。”明盖不知怎么说他们才能相信。明盖患了精神病的传说风一样传遍了沙原的每个角落。蔚林花逢人就说,“明盖的精神病很严重,折腾得我够呛了!”好多人相信蔚林花的话,并劝她赶紧领明盖到庙上叫喇嘛爷给看看。)有几个年轻媳妇相信明盖的话,骂蔚林花确实是个妖精!九“莎草的颜色,摸来摸去没不了。蔚林花的心思,摸来摸去摸不清。”蔚林花原形毕露后,不再在明盖面前装模作样了,她变得越发凶残;稍有一点不合心就掐他挠他,明盖的脸上、肚子上满是她深深的爪痕。一天,趁蔚林花不在家,明盖准备收拾起一些东西,一逃了事。那天下午,天色发黄,不一会儿便刮起大风;明盖趁刮大风,从家里溜了出来……尘土把沙原搅和得一片混沌,明盖在沙尘暴中艰难地行走。“你逃不了的”!蔚林花不知从什么地方钻了出来,挡住了去路,吓得明盖万念俱灰……蔚林花真是个妖精。一个人能演几个角色:家里有外人,她勤快得什么也似的;但客人一走,她便稳稳坐在炕上,使唤明盖做这做那……明盖最头痛的就是倒尿盆的活儿,蔚林花尿臊气太大,有时候熏得他头晕眼花,上不来过气;孤独苦闷加上折磨,使明盖的头发开始花白,脸上也过早地有了皱纹,他变得沉默寡言。明盖在西沙窝里看见了一大堆牛羊马的骨头,那是他牧羊时意外发现的,沙砾粘在骨头里渗出的油上,显然是堆新鲜骨头。明盖正纳闷:“这里怎么会堆集着这么多牲畜骨头?”这时,蔚林花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像块纱巾般飘落到沙梁顶上说:“看见了吧?你要不听老娘使唤,就这下场!”现在明盖总算明白了一切:额吉的死、马群失踪以及两个婴儿的死都与这个妖精有关。明盖气愤地说:“你这个妖精别折磨我了,想杀现在就动手吧!”“傻东西才弄死你呢!”蔚林花粲然一笑。明盖在思谋用什么办法除掉这妖精……在人们确信明盖有精神病后,蔚林花便明目张胆地欺侮他。时常领来野男人,就在明盖眼皮子底下一同上炕睡觉。一天晚上,蔚林花领回来一个小伙子,大大方方地一同上了炕,宽衣拥搂……明盖气得差点爆炸。半夜时分,他悄悄溜出去,抱来干沙蒿堆在窗口、门外,刚要点燃时,蔚林花像猫一样“噌”地跳出来,拧起了他的耳朵,她的手像一把老虎钳,痛得明盖哇哇直叫。“你把沙蒿抱回原处,回来乖乖睡觉!”明盖没辙,只好照她说的办……十“袖子上绣着海溜花儿,两只眼睛像龙腾花儿。二十三岁的蔚林花儿,从东向西传开去。《蔚林花》这首歌,一时甚是时髦,远近的牧人们在宴席、庆典上都传唱起来了。明盖每每听到《蔚林花》这首歌,心里就特别难受,他恨死了创作这首歌的人;真是个只看脸蛋,不看心地的家伙。那年是个多雾的晚秋,每天早上,白色薄纱似的雾轻轻地笼罩着沙原。不时传来牧羊人的吆喝声、马的嘶鸣声、牛羊的叫声,却看不见它们……好大的雾呵!明盖以寻找丢失的几匹马为借口,离开了家。他此次出门有两个目的:一是要找《蔚林花》一歌的作者,好好教训他一下;二是去召庙里请一位法术高明的喇嘛爷念咒驱妖……明盖一路打听那个创作《蔚林花》一歌的人,但一无所获。人人都知道并会唱这首歌,就是不清楚是谁创作的。明盖逢人就说蔚林花的事情,可人们不信他的话;那怀疑的目光分明是在说:“这家伙有精神病呐!”蔚林花已出了名,名人的情面也大;明盖知道他单枪匹马一人说服众人是难上加难,他调转马头到召庙问卦。喇嘛爷相信明盖的话,见有人相信他的话,明盖很高兴。喇嘛爷微闭双眼,嘴里喃喃了一阵说:“这个妖精道行很深。我还对付不了。这样吧,你去什里庙,那儿有个叫却音森的老喇嘛,他法术高明,定能降服她,你去找他吧。”去什里庙要穿越一道沙漠,明盖畏惧沙漠,他迷路迷怕了。太阳懒懒卧在西边的沙丘上,就要落下去了;得趁太阳落前穿过沙漠,明盖匆匆上了路。走进沙漠没走多远,前边突然蹿出两个骑马的人。只见一个人骑着匹两条腿的马,另一个骑着匹无头马,换句话说,那匹马的头看不清,明盖心里不禁“咯噔”一下。莫非白天遇见了鬼?明盖看见那两个人在马上东摇西晃的,显然是喝醉了。“鬼不会喝醉的!”他勒住了马,想看看怎么回事。两名怪骑手挥鞭驰来,截住明盖去路,喝道:“下马!”明盖的坐骑看见两个人,惊吓得立起前腿,躁动不已。“我碍你们事儿啦?”明盖没有下马,勒紧了缰绳。“别嘴硬!我们清楚你是什么人!”红脸汉说着走过来,一把将明盖扯下了马;他们的两匹怪马闪进柳丛里,很快不见了。“你们这是做甚呢!”明盖怒气冲冲地想翻身上马时,又被那家伙揪下马来。明盖恼火了,飞起一脚朝那家伙的屁股踢去;他心想,“对付这两个醉鬼是绰绰有余的。”那俩家伙挟住了明盖,明盖挥起马鞭抽过去,但他俩柳条一样舞动着,根本打不着;明盖的马儿着缰绳跑了。没多长时间,明盖已气喘吁吁,浑身是汗;那俩家伙看见他体力消耗得差不多了,开始反攻起来。黄昏像赴约的情人,如期而至,整个儿沙原被暮色涂上一层神秘。由于跳来跳去,体力消耗大,明盖现在连防卫能力都没了。于是那两个家伙把他拖进中间,你一拳我一脚地狠狠揍,直揍得明盖爬不起来为止……周围静静的,凉风流淌过来,明盖被凉风吹醒了。他浑身打颤,冷得要命,田野黑洞洞的,几颗星星在黑蓝的天空眨巴着眼。明盖耳朵嗡嗡直响,浑身疼痛。他哼叽着站了起来,凭着感觉朝南摇摇晃晃走去。密集的沙蒿阻绊着他的去路,柔韧的柳条抽打着他的脸面……远处像是有人在吆喝,仔细一听是猫头鹰的叫声;饥饿伤痛使他每迈出一步,都付出很大的气力……随着一阵凉风,传来了羊叫声。听见羊叫声的明盖露出了笑容,羊叫就说明前边不远处有人家。明盖浑身一下子有了力气,循着羊叫声大步走去。然而他走了半天也没碰见人家。明盖失去了信心,刚要歇息,羊叫声又传了过来。山冈样高的大沙梁此起彼伏,明盖爬上一座高高的沙梁,朝四野张望,周围看不见灯火,明盖怀疑刚才听到的不是羊叫声;如南边有人家,怎么不随着风飘来羊粪味儿?他心想:“是不是鬼在叫呢?”小时候听大人说,有些地方的鬼装羊叫迷惑人,弄得夜行者迷路。月亮还没升起来,四周黑黢黢的;东边不远处突然蹿起一团火,在黑暗里火很灿烂,弄得明盖顿时两眼金星四迸,一片漆黑。火团时而膨胀,时而缩小,跳跃如皮球。以前明盖也曾见过鬼火,但那是远距离看的;今晚这鬼火仿佛就在跟前,真的有点令人心悸。他急忙溜下沙梁,找了个避风处,燃起小火堆,准备过夜。由于害怕,早已忘掉了饥饿。沙原慢慢拉开黎明的大幕,明盖起来一看,怪了!周围根本不见绵延起伏的大漠。昨晚的情景此时想起来犹如梦境。晌午时分,明盖赶到了什里庙。庙东头柳栅院里的砖瓦房是却音森老喇嘛的住所。明盖拜见了喇嘛爷后,说明了来意。老喇嘛掐指算了算说:“明天是个好日子,我看明天做吧。这妖精很厉害,再过一年半载,恐怕我也对付不了她了……”不知怎么的,今天蔚林花心慌得厉害。她懒懒地坐在炕上正喝奶茶吸烟时,院里进来了几名陌生的喇嘛。这几名喇嘛忽然来到家里,蔚林花有点惊惶失措。她暗自吸口气,强自镇定,给进来的喇嘛们倒上了茶。“你骗谁也骗不了这些喇嘛爷!”瞧着眼前举止收敛,神情惨淡的蔚林花,明盖暗暗地想。蔚林花没有斗过却音森老喇嘛,在咒语前她深深埋下了头……空中传来了《蔚林花》的歌声,歌声远去了,显然是她唱着《蔚林花》走了,悠长哀怨的余音在沙原上空忧伤地缭绕……责任编辑 齐 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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