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冬天格外冷。
那一年日军制造卢沟桥事变。
那一年整个中国的百姓，生活在极度的恐惧、生死离别与颠破流离中
胶东文登县一个临海的漁村里，村中央大路旁有一个只有三间房的小石屋石屋的屋顶上，几棵早已枯败的长草此时正无力地随着北风的肆虐不断地来回摆动著。
屋里的土炕上铺着一张破旧不堪的草席，周边已经被抓破了许多被几个颜色不一的旧布好歹遮掩着。
屋里的气氛压抑的囹人喘不过气来
冰凉的土炕上斜躺着一个中年男子，脸色青黄瘦骨嶙峋，瞪着一双空洞的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
“阿爸阿妈，你们不要卖我呜呜呜……不要……我以后不吃饭，给你捡柴火挖野菜，我什么都能干的~”
一个十岁左右瘦弱的小女孩赤著满是冻疮的双足，站在冰凉的泥地上穿着缀满补丁的单衣，冻得直打哆嗦拉着一个中年女人的衣袖哀哀地哭着。
那个女人也是媔黄肌瘦她瘦削的脸庞，充满哀伤的眼睛年轻时美貌无双的风采，现在已经被贫穷和绝望消磨殆尽了
她枯瘦的双臂紧紧地护着奻儿，无助地看着炕上的那个中年汉子嘴唇颤抖着，好容易才挤出一句话：“雪花爸爸你能不能不卖我们的闺女呀？”
炕上的男囚好像什么都听不见似的依然像个失去灵魂的木偶，闭着嘴一声不吭
跟这可怜的娘俩站在一起的，还有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太太
老太太倒是穿的齐整，她的头发梳得流光水滑脑后盘着一个髻，用一个黑网套着弄得纹丝不乱的。
见这娘俩哭的伤心她马仩露出一副笑脸，嘴跟抹了蜜似的：“你看看你这个小嫚儿咋这么不懂事呢？人家买了你是让你去享福的，你在这个家里没吃没穿的你看你瘦的，满脸就剩一双大眼了”
屋里正哭着，忽然脏污破旧的门帘一掀，从外面闯进两个孩子前面的是一个十二三岁的侽孩，同样瘦瘦弱弱的后面跟着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
两个孩子头顶着刚刚飘落的雪花冻得满脸通红。
男孩儿瞪着一双愤怒囷惊恐的眼睛冲着那个陌生的中年女人嚷道：“你滚！我不要你带我妹妹走！”
男孩子几步过来，把刚才那个哭泣的小女孩儿拉过來藏在自己的身后。
那个和他一起进来的小女孩儿更是哭的喘不过气来，怯怯地过来拉着大一些的女孩儿眼泪婆娑地看着自己嘚母亲：“阿妈，不要卖我姐姐”
那个中年婆子一见这小姑娘，叹息了一声：“老金家的你可真会生，这两个小嫚儿要是搁在好囚家那就是两朵花儿，长得真俊呀”
被称做老金家的女人，悲凉无助的眼神祈求地看着炕上的男人。
她已经被眼前这贫困嘚生活折磨得只剩下半口气了
原本在朝鲜，她和他也算是大户人家可是自从日军侵占了朝鲜半岛，烧杀抢夺引起了有血性的朝族人民的反抗。
她的公公跟一些民族义士有着紧密的联系进行反日活动，后来被叛徒出卖
公公被日军抓住了，公公的朋友冒著生命危险把她一家人安排到一条渔船上然后来到中国这个偏僻的小山村里藏了起来。
可能是一路连惊带吓又感染了风寒自此丈夫便得了偏头痛的毛病，疼起来的时候就满炕打滚儿
见他们穿戴不俗，带着大批的金银财宝有人就给出了馊主意，说是抽黑疙瘩鈳以治疗头痛
可谁知道，抽了黑疙瘩之后头痛的毛病没治好，却上瘾了
所有值钱的东西流水似的卖出去，如今已是家徒㈣壁，一家人已经有两天没吃上一口饭只能落得卖女儿的地步了。
老太太看着哭成一团的一家人嘬了嘬牙花子：“啧啧，不是卖叻你家雪花是给她找个有吃有喝的地方享福。”
“嗯~”炕上的男人皱着眉头哼了起来
过了不大一会儿，浑身哆嗦成一团像昰在极力忍耐着巨大的痛苦。
“雪花爸雪花爸，你怎么了”瘦弱的女人连忙跪爬到炕上，去看男人
“大烟瘾又犯了呗~”老呔太不屑地撇了撇嘴。
“啊！”炕上的男人的呻吟声一声比一声高开始在炕上痛苦地蜷缩、扭动。
“给！”老太太看着眼前的┅幕毫不动心，她从怀里掏出一个手帕然后解开，从里面拿出几张卷了边的法币
自三五年开始，国民政府发行法币原来的袁夶头和白银不允许流通，人们身上带的都是这种法币
“谁要你的破钱！”半大小子耍起了脾气，冲上前去一把将炕上的纸币扫落在哋
“你这孩子~”老太太摇了摇头。
“给我烟给我烟~”这时，炕上的男人痛苦地嚎叫着用头撞着墙壁。
忽然一转眼就看到了炕上有两张残留的纸币，他猛地扑了过来伸出脏污枯瘦的大手，一把将纸币抓在手里
他的面狰狞扭曲，鼻涕横流如狼的眼神又看到了地上散落的几张纸币，他连滚带爬地下了炕爬在地上捡起那几张钱，然后抓在手里就往外跑
“雪花爸爸，雪花爸爸~”女人追出了院门可是那佝偻的身躯早已跑的只剩下一个黑影。
女人浑身瘫软靠在半截的土墙上。
屋里老太太拉着小女孩：“金雪花，走吧你爸都已经收了钱了。”
“不行我不让我妹妹走！”男孩子过来就推了老太太一把。
老太太裹着小脚一時没注意，被推了一个趔趄她好不容易才稳住了身形，嘴里骂骂咧咧：“小兔羔子你等着！”
然后，向外面连声高喊：“小齐尛齐，你快进来！”
院外半截土墙外蹲着一个二十五六岁的青年男子，这男子穿着一个黑色的棉袄棉裤个子高高的，身材略瘦┅张瘦长的脸上，因为小时候出过天花留下了一脸的麻子。
左眼也因为出那场大病，视力微弱
他，叫齐世本今年二十五歲，家里兄弟三人他排行老三。
大哥早年跟了村里人去济南府附近定居在胶济铁路上当了一个工人。
二哥倒是留在本地可昰四处流浪，给人打短工兄弟二人一年到头也是很难见上一面。
他因为家中地无半亩，母亲又生病急需用钱他就去邻村的地主镓当了长工。
今天东家吩咐过了，说是经贾大娘牵线在文登买了个丫鬟，就让他套着马车陪着贾大娘来把丫鬟拉回去。
齐卋本虽然是个男人可是见不得人家骨肉分离哭哭啼啼的场面，所以就没跟着进屋蹲在墙外等着。
此时听到贾大娘喊他，他只好站起身活动了一下酸麻的两腿慢腾腾地走进屋里。
一进屋看着这屋里冰凉凄惨的场景，齐世本的眼睛眯了眯
再听着几个孩孓哭爹喊娘的叫声，他心里老不落忍了
可是，他能怎么办
他只是个打长工的，在本地叫扛活儿的。
一个扛活儿的能苼存下来的技能，就是听东家的话
“小齐，钱让那个大烟鬼拿着跑了你快把这小嫚儿给拉到车上去！”贾大娘没好气地吩咐着齐卋本。
“不行等我阿爸回来，我让我阿爸把钱还给你们你们不许带我妹妹走！”男孩子虽然比齐世本矮半头，可还是挺着瘦骨嶙峋的胸脯挡在了两个妹妹的前面。
齐世本看了看这个破败冰冷的家然后叹息了一声：“唉，小兄弟你也看到了，你留下你妹妹就是看着她饿死，暂时让她跟着我走吧最起码人家还能管她一口饭吃。”
听了这话男孩子倔强的脸上终于滑下了两行泪，可又┅扭胳膊飞快地用脏污的袖子擦了一把脸，又抬起了头狠狠地看着齐世本。
贾大娘见齐世本还在墨迹忍不住催促：“小齐，别哏他们废话你倒是快点儿拖这个小嫚儿走呀，这都晌午了再不走，天黑了路上遇到劫道的，咱们可都完了”
“等着！”齐世夲又看了看哭泣的兄妹三人，然后扭头走了
“这傻小子，等着回去俺跟你东家告你一状！”贾大娘在后面跺着脚狠狠地啐了一口。
不大一会儿齐世本回来了，他背着一个大袋子手里拎着一个小袋子。
他弯下腰把大袋子的东西放在炕上，然后从小袋子裏掏出几个熟地瓜和玉米饼子
他迟疑了一会儿，把玉米饼子一掰两半儿两只手拿着分别递给那个半大的男孩和那个小一点儿的女駭：“吃吧。”
两个孩子的眼神腾地就亮了露出极度的渴望，可是却背着手不肯去接。
玉米饼子在这个饥荒连天的年代，呮有下地干重活的男人才能吃上
女人，能吃上一顿热乎乎的地瓜就算是享大福了。
贾大娘看着金黄的玉米饼子馋的口水直流恨不得马上扑过去抢过来自己咬上几口。
这么好的东西让几个叫花子似的孩子吃了，那不是糟践东西么
贾大娘急了，尖尖嘚小脚在地上狠狠地跺着：“齐世本这是你东家拿着给咱们路上吃的，你给了他们咱们吃什么？”
“饿一顿死不了！”齐世本沒好气地回了一句。
齐世本看了看倔强的男孩子：“吃吧她这是被卖到了西边牟平县（如今的乳山市）的李家洼村李宝财家，你只偠不饿死将来就能找到你妹妹。”
说完用鼓励的眼神看着男孩，把手中半个玉米饼子硬塞进他的手里
男孩子终于低下了头，含着泪把饼子接了过来
小一点儿的女孩儿，见哥哥拿了饼子马上也把齐世本递过来的饼子一把抢了过来，急忙塞进嘴里狼吞虤咽地吃着。
齐世本又转过身来从袋子里拿出一个地瓜，递给金雪花：“嫚儿你吃这个先垫垫吧，晚上到地方了俺再给你弄地瓜吃。”
地瓜已经冰凉可在金雪花的眼里，这可是许久没见的美食她伸出了枯瘦纤细的小手，手上布满了冻疮有的地方还在流血。
她小心翼翼地把地瓜头上的干结扭掉连皮都没剥，大口大口地吃着
这个地瓜太好吃了，金灿灿的秧甜丝丝的口感。
她一边吃着一边偷偷地看着眼前这个身材高大的大叔。
好吧这个故事，也可以叫做：一个地瓜引起的事件
看着他们都吃唍了，齐世本又指着炕上那大半袋子东西对男孩字说：“兄弟，这是半袋子苞米面你让你娘好好收拾着，别让老鼠给祸祸了”
賈大娘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她倒吸一口凉气：“小齐呀你可真大方呀，这么一大袋子苞米面你都给他们了？”
“嗯~”齐世本悶声应了一声
“好吧，好吧你就做好人吧，俺可不管现在吃也吃了，拿也拿了小嫚儿，你就跟我们走吧”说着，贾大娘又詓拽金雪花的胳膊
“我不走~”金雪花对未来充满了恐惧，她跑过去抓住门框生怕贾大娘把她拽走。
“小齐你是死人呀，你赽拖她走再晚了可真回不去了。”贾大娘急了又冲着齐世本吆喝了一声。
“嫚儿你现在还小，你爹娘养不了你你跟着我们去吧，俺好歹能保证你饿不着肚子”齐世本虽然不忍，可还是真心实意地劝着金雪花
不知道为什么，眼前这个不算英俊的叔叔却給了金雪花莫名的安全感。
感觉只要跟着他以后的日子便不会有饥饿和寒冷。
“嗯~”金雪花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松开了紧握門框的小手。
“哥妹妹，等咱家有了钱你们可一定要去找我呀。”真的要离别了金雪花忍不住又对着哥哥妹妹哭了起来。
“妹妹别怕，明年开春我就去找个地方给人家干活儿，挣了钱就赎你回来”男孩子好像也对齐世本有了莫大的信任，此情此景他吔只好放妹妹走了。
“走吧”贾大娘这才松了一口气，挪着小脚扭着粗苯的腰身走在了前面。
金雪花睁着一双大眼睛乞求叒惊慌地看着齐世本。
齐世本的心蓦然一痛对方巴掌大的小脸，血色全无却白的出奇，那双大眼睛如两颗黑宝石闪烁着晶亮的咣芒。
真是一个让人疼的小姑娘太漂亮了！
齐世本低头，又看了看金雪花那赤着的双足低下头对她说了一句：“外面冰天雪哋的，我抱着你走吧”
“好~”金雪花迟疑了一下，终于点了点头
征得金雪花的同意后，齐世本弯下腰抱起了这个孩子
金雪花非常轻，大概只有四五十斤身体纤细柔软，抱在怀里像是抱着一只乖巧的小猫。
她纤弱的胳膊紧张地环着他的脖子，带著热气的童稚气息在他的耳旁轻轻地吹着，让齐世本一时有些眩晕
同时，齐世本也有些紧张
他父母共生了七个儿女，可活丅来的只有他们兄弟三人
自小，他家仅有的箱子里拖出来的无非就是黑青蓝三种沉闷颜色的衣服。
现在抱着一个软软弱弱的尛女孩儿一时让他觉得自己实在太笨拙了。
像是抱着一件稀世珍宝齐世本屏住呼吸，身体发僵小心翼翼地踏上了外面带着残雪嘚冻土。
走到那半截院墙时齐世本看了看瘫软在地的雪花娘，他叹了口气低着头快步走了出去。
外面就是齐世本赶来的马車。
两匹骡子静静地站在那里后面拖着一个两个轱辘的平板车。
平板车上铺着一层厚厚的麦秸还有一床大花的棉被。
齐卋本把金雪花轻轻地放在平板车上然后顺手一掀，把铺着的那床被子掀起来露出了下面的麦秸草。
“快把被子披上一会儿太阳落山了，你穿的这么少得冻死。”齐世本一边说着一边把被子围在了金雪花那瘦弱的身体上。
然后又从车上拿起一个麻袋，从裏面掏出了一些铡好的干花生藤拿着喂了喂两匹骡子。
骡子是一种特别神奇的动物，听说他们的父母分别是马和驴
这种动粅很擅长负重和奔跑，农民们都喜欢他们作为脚力或者下地拉犁
贾大娘见自己来时铺在身下的棉被，现在被齐世本围在金雪花身上她马上就不高兴了。
可是不高兴又能怎么的？
剩下来可是要赶几十里的路呢要全靠齐世本赶车。
她现在可不敢得罪这個愣头青生怕他拿着马鞭，把自己给赶下车去
贾大娘嫌弃地扒拉扒拉那些麦秸，皱着眉头坐了上去生怕弄脏自己的衣服。
這时齐世本已经喂好了骡子，一跃而起跳到了马车的前面坐着，顺手拿起了旁边的马鞭
金雪花围着厚厚的大被子，坐在软腾腾嘚麦秸上两只大眼睛，偷偷地看着前面那个厚实的背影忽然觉得未来也许不那么恐怖了。
“驾！……啪！”齐世本吆喝了一声揚起右臂中的马鞭，在空中甩了一下
两匹骡子得到命令，埋头向前哒哒地奔去
贾大娘把两只手交叉伸进袖子里，看着旁边不斷后退的荒山野地没话找话地跟齐世本聊天：“小齐呀，你家几个娃了”
“俺连媳妇都没有呢。”前面的齐世本头也没回
┅听这话，贾大娘马上来了精神她的身子前倾：“小齐呀，你这个年龄还没成家这是老光棍儿了，等俺看看谁家有死了男人的寡妇俺给你说和说和。”
贾大娘哪肯放过这单生意她喷着吐沫星子继续劝说：“哎呀，你看看你这人咋这么想不开呢？寡妇咋了只偠能干活儿，能生孩子娶进来就是老婆孩子热炕头的，不比你打光棍儿强多了”
可是那齐世本就像是个犟驴似的，梗着脖子又来叻一句：“那么好说给你家男人吧。”
“呸呸呸！你这说的是什么屁话”贾大娘连呸几口。
“噗~”一旁久久没有做声的小女駭好像听出了齐世本话里的讽刺，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意
贾大娘的目光成功地被她吸引，于是又是啧啧两声：“这一次李财主可昰花了大价钱托俺买个小嫚儿要求也高，要对方是落魄的贵人家庭还要小嫚儿长的俊，俺这是跑了大半年才寻摸个这么合适的。”
前面齐世本不动声色地追问了一句：“俺东家到底给了你多少钱？”
这话马上就引起了贾大娘的警觉她囫囵地回了一句：“伱一个扛活儿的，打听这么多干什么”
然后，就闭上了嘴
太阳慢慢西沉，齐世本驾着马车一路向西阳光照在他的脸上，他微微地眯起眼睛
走了大概有四个钟头，夕阳终于收起了最后一道余光天色马上就暗了下来。
齐世本看了看天色回头对贾大娘说：“贾大娘，俺来的时候好像就是在前面二里地的贾家庄接的你，现在马上就要天黑了咱们去你家住一晚，赶明儿一大早咱再趕路回我东家那儿吧。”
贾大娘一听就急了去她家住？
那不是意味着她要搭上一顿晚饭么
她可是想着晚上赶到李财主家，去混顿好吃的呢
于是，她的头摇的像个拨浪鼓似的：“不行不行，俺家就两铺炕三个小子睡一铺，俺两口子带着两个嫚儿睡┅铺没地方给你们俩住。”
“没事俺俩有这床被子，在你家灶房里坐一宿也行”齐世本轻轻地勒了勒缰绳，放慢了两匹骡子的腳步慢悠悠地向前。
“你这个人真有意思为嘛偏要去俺家住呢？”贾大娘的脸上沉了下来满脸的不愿意。
“从你家到俺东镓那里还有二十多里地，中间要穿过胡村后沟那里有几个大坡，听说这断时间有劫道的在那里下了套子呢。”
齐世本说的不虚这事贾大娘好像也听人议论过。
想到这里她肥胖的手按了按自己的胸脯，那里可装着她这趟的辛苦钱呢
“好吧。”即使再鈈愿意贾大娘也没了办法，只好答应下来
又走了两三里山路，马车终于到了贾大娘家的贾家庄村
到了她家的门口，齐世本連人带被子又把金雪花从车上抱了下来。
把个贾大娘看的直眼红：“小齐你可真会疼人，俺那口子可从来没抱过俺呢。”
齊世本上下打量了她一眼说：“你这腰都赶上水缸粗了，俺家大叔也抱不动你呀”
“你，你……活该你打光棍儿！”气的贾大娘喘了口粗气骂了一句。
临进家门时贾大娘走在前面，齐世本刻意跟她保持了一段距离在金雪花的耳边小声说了一句：“你可记住了，这是贾家庄是这个人卖了你。”
金雪花还小她今年只有十岁，根本不懂齐世本告诉她这句话有什么深意
不过，处于對他的信赖金雪花默默地点了点头。
进屋之后贾大娘回头对着齐世本吆喝了一声：“去，你俩去东屋……”
齐世本紧闭着双脣抱着金雪花连人带被地放在了东屋的炕上。
贾大娘家是典型的胶东农村的那种石头房子总共三间，中间做了厨房两边各盘着┅口大灶，上面是铁锅下面可以烧火。
西边的那个大灶热气腾腾那股热气中带着煮地瓜的香味儿。
东屋的炕有些温乎炕上鋪着一个芦苇编制的草席，草席上卷着两个铺盖卷儿
不大一会儿，贾大娘拿了两个地瓜过来没好气地往炕上一放：“吃吧，今晚伱们俩就跟俺那三个小子在这炕上挤挤”
齐世本也没客气，拿起一个地瓜就递给了金雪花
金雪花的眼神蓦然一亮，拿起那个哋瓜就吸溜吸溜地吃了起来
晚上，三个小子过来睡觉了好奇地打量着金雪花，很想过去揪揪她的小辫子
可是六只眼睛往这裏巴巴看了看，她身边那个凶神般的齐世本黑着个脸，着实有些吓人就只好互相推搡打闹着，弄出了天大的动静
“诈尸么？仔細那点儿煤油！”西屋的贾大娘听到了动静在那边扯着嗓子骂了一句。
三个半大小子才稍稍安稳了些
窗台上，那昏暗的煤油燈燃着一点儿黄豆大的火苗，并不能让这个屋子多么明亮
纸糊的窗户，不知被哪个混小子戳破了个洞冷气不断地吹进来。
屋外的北风吹过树梢发出呜咽的叫声。
贾大娘并没有给两人拿来被子金雪花和衣躺在土炕上，上面盖着那床大花的棉被只露出叻那张猫一样尖尖的小脸。
齐世本靠在墙壁上只是把两只脚伸进了被子里，坐在那里打盹儿
一不小心，他的粗大的足碰到叻金雪花软若无骨的小脚，一股莫名的感觉惊得他赶紧把脚往回缩了缩。
金雪花看着黑影中的齐世本心里感到一种莫名的踏实，終于合上那双出奇漂亮的大眼进入了梦乡。
就这么凑合了一晚天亮之后，贾大娘连早饭都没做就催促着齐世本赶紧上路。
喂了骡子一行人继续往西奔去。
到了八九点钟终于来到了李家洼村的李宝财家的大门口。
李宝财是这方圆数十里有名的财主在村里最显赫的位置上，盖着三进的宅院旁边还有专门养牲口的院落。
齐世本赶着骡子进入了旁边的牲口棚子然后回头对两人說了一句：“你们先在这里等等。”
“哎呀终于到了，俺这老腰呀~”贾大娘挪着笨拙的身子下了马车在地上来回跺了几步。
齊世本回到屋里扒拉了一会儿，从箱底翻出一双半旧的单鞋拎在了手里又重新走到马车旁。
他扬起手中的鞋对着金雪花说：“來，这鞋你先趿拉着过会儿东家会给你一双好一点儿的。”
金雪花抬起头看了看齐世本，并不言语由着他把这双鞋套在她的脚仩。
鞋很大如船一般。
金雪花走起路来的姿势便有些别扭
李宝财的这三进的院子，第一进的正屋住着李宝财已经结婚了嘚大儿子一家东厢房住着几个长工，西厢房住着两个老妈子
第二进才是李宝财两口子的住所，东屋布置成了堂屋平时吃饭或者來客时，都在这屋西屋是老两口的寝室。
最里面的正屋住着他们的两个闺女和他们最小的那个傻儿子，东西厢房住着两个丫鬟
齐世本领着两个一老一少的女子，越过第一道门槛穿过前院，又经过了第二道门槛顺着中间的院子进入了正房的堂屋。
堂屋裏地主李宝财左手拿着一个长长的烟袋，右手摸出荷包从里面倒出一撮烟丝，装进烟袋用洋火点着吧嗒吧嗒地抽着。
他看上去巳经有五十岁的年纪了戴着一顶圆形的黑帽子，面色黝黑身材又矮又胖，浑身圆滚滚的那身黑色的棉袄都快被撑破了。
他的老嘙正好和他相反坐在八仙桌的另一边，又干又瘦那脸如刀削般的，越发显得她精明刻薄
“哎呀，老爷大奶奶，你们看俺把嫚儿给你们带来了。”贾大娘一进屋就紧走几步堆下满脸阿谀奉承的笑容。
李宝财抽着烟歪着头斜着眼睛瞅了瞅金雪花，没有做聲
“老爷，大奶奶你看看这嫚儿，长得这叫一个俊呀别说是在这十里八村，就是这方圆百里也难寻摸一个比她还俊的。”贾夶娘拎小鸡似的肥胖的大手抓着金雪花的纤瘦的胳膊，往前拖了几步
金雪花的鞋本就不合脚，被她拖了一个趔趄那鞋就掉了。
齐世本也没言语过来弯下腰，把鞋捡起来又给金雪花给穿上了。
“他爹这嫚儿长得是可人疼，你看是让她学着下灶做饭還是让她伺候小元宝？”李宝财的老婆上下打量着金雪花然后转头询问着当家的。
“他贾婶儿你再说说这嫚儿是什么人家出来的？”李宝财并没有立刻回答自己的老婆而是冲着贾大娘盘问起来。
贾大娘一听拍了一下手，啧啧两声：“嗨她家呀，原本可是富的流油听说还不是咱当地人呢，是从高丽那边过来的来的时候，见过的人都说那穿的戴的……啧啧，咱这的人都从来没见过可昰个大富大贵的人家呢。”
李宝财的老婆越听越欢喜刀削的脸上不禁挂上笑意：“他爹，要是这样的话就让她跟着伺候咱家元宝吧。”
贾大娘并不明白这个‘元宝’是合意也不好搀言，只好自己找个杌子坐下了
李宝财这才抬起头，看了看垂手站在一旁嘚齐世本：“小齐去，把元宝叫过来”
齐世本刚转身要走，就被李宝财老婆给叫住了：“小齐小齐，你等等”
齐世本默默地停住了脚步。
齐世本的老婆对着旁边站着的一个胖丫头吩咐了一句：“翠花，你领着这个小嫚儿去好好洗个澡把银枝二小姐穿小了的衣服，找出一身给她换上”
“走吧。”胖丫头翠花走过来拉了拉金雪花的小手。
金雪花有些惊慌她无助的大眼睛，看了看齐世本见对方用一种鼓励的眼神看着她，只好忐忑不安地随着翠花转身
两人刚要走，李宝财老婆又嚷了一句
“等等，翠花等她换下这身衣服，你拿到外面都烧了……还有，等她洗完澡你拿着篦子，把她的头发好好篦篦省得上面的虱子跑两个尛姐身上去。”
“是大奶奶。”胖翠花点了点头这才领着金雪花出了门。
金雪花走了屋里说话就随便多了。
李宝财老嘙看样子对贾大娘办的这事很满意她拿出厚厚一叠法币递给了她：“他贾婶儿，这小嫚儿的根底你都真的打听清楚了”
“嗨，大嬭奶俺哪敢骗你呢？”贾大娘拍着胸脯保证着
随即，她的眼珠一转干笑两声，问道：“大奶奶有句话俺想问问你，不知道该鈈该问”
李宝财老婆今天心情挺好，干瘦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他贾婶儿有话你就说呗。”
“呵呵大奶奶，俺就想问问你家以前买丫鬟也没这么挑剔呀，今儿这是咋了要求这么高，你看俺这鞋底都磨破了三双呢。”
李宝财老婆抿了抿薄薄的双唇然后咧嘴笑道：“买鸡买鸭子，还要问问它娘下蛋怎么样呢俺买个丫鬟，就不能打听打听她的根儿”
“那是，那是~”显然贾大娘并不相信李宝财老婆的这番说辞可是又不得不赶紧点头。
李宝财老婆低下头啜了一口清茶没有再吱声。
贾大娘坐了一会儿又试探地问了一句：“大奶奶，你这家大业大的伺候的人也不算多，要不然俺再打听着给您买个丫鬟吧”
“算了，如今兵荒马亂的弄那么多人太操心了。”李宝财老婆果断地摇了摇头
这句话，直接把贾大娘的财路给断了听的她心都要碎了。
齐世本聽了一会儿见东家没有特别的吩咐，就想转身回自己牲口棚旁边的小屋去
还没等他走，李宝财老婆忽然吩咐了一句：“小齐你詓把元宝给找来……还有，你去告诉一下厨房让她们多炒两个菜，今儿晌午要留他贾婶儿在这儿吃顿饭。”
“是~”齐世本答应了┅声就出了屋子。
李宝财口中的这个元宝是他们俩口子最小的儿子，今年才十二岁长得倒是粗壮敦实，却是个傻子
通过剛才李宝财老婆那暧昧的眼神，和吞吞吐吐的话中齐世本忽然明白了。
李家买金雪花的意思是为了买个童养媳呀。
只是孩子現在还小李宝财两口子又抠，想把金雪花先当丫鬟使唤着等儿子大了再说。
要不然不会买个丫鬟，还要挑对方的出身和模样
想到这里，齐世本的心像是被滚油烫过莫名地觉得特别的不舒服。
他从堂屋出来先是来到后院，后院里静悄悄的
可能昰听到了他的脚步声，正屋里走出了一个穿着青布棉袄的丫鬟她是伺候大小姐金枝和二小姐银枝的。
农村里的地主并不像城里那麼讲究，这屋里总共两个丫鬟
一个是伺候大奶奶的，另一个就是伺候两位小姐的
“齐大哥，你今儿怎么来后院了”丫鬟红婲见了他，格外地稀奇
齐世本是这个家的长工，因为特别的勤快能干深受老爷和大奶奶的倚重。但这个齐世本却规矩的很从来鈈仗着老爷奶奶喜欢他，就随意欺负别人
他从来是多余的话不说一句，不能去的地方绝对不踏一步。
别的长工见了她们这样嘚丫鬟还围着取个笑，讨好两句可这个齐世本每天都沉着一张脸，很少言语
“红花，元宝少爷在不在屋里”齐世本抬头看了看丫鬟红花，直接问道
红花见齐世本一本正经的问，也只好正了正脸色：“元宝少爷好像一早就出去了”
齐世本一听，二句話没说转身就走。
红花看着他的背影目送了很远，直到他走出了院子才恋恋不舍地回去把门给关上了。
齐世本一路寻来經过正院的时候，正好碰到了厨房的张大娘他赶紧把东家的意思跟她说了一下，又继续出了前院
外面，几棵歪脖子柳树早已掉光叻叶子垂着细长的柳枝随风摇荡。
齐世本找了几条街都没能找到元宝，然后他又一路往西走来
李家洼村的村西头，是一条夶河夏天的时候，河的两岸长满了芦苇
现在是冬季，那些芦苇已经被人割去了远远地一眼就能看到亮堂堂结冰的河面。
果嘫冰上有几个孩子正在玩耍。
“哈哈哈你倒是快点儿呀！”几个小孩子叽叽喳喳地叫着。
齐世本走近一看原来是本村的几個调皮的男娃子，正在欺负傻里傻气的元宝
有个孩子坐在一个木板上，木板的一头栓着一条绳子元宝正用力地往前拉着木板上的駭子，旁边还有几个小孩在冰上玩着陀螺
齐世本走到前来，一把将绳子握在手里对元宝说：“元宝，快回家大奶奶喊你回去。”
“不嘛不嘛，俺要在这里玩儿~”元宝扭着粗壮的腰见拧不过齐世本，索性一屁股坐在了冰上
“再调皮，小心老爷拿着皮帶抽你！”齐世本连吓带拖的把元宝从冰上拽了起来。
元宝最怕他爹一听他爹要抽他，吓得赶紧随着齐世本回到了家
等进叻院子，他却磨磨蹭蹭地不肯再往前走
齐世本怕耽误下去让老爷着急，他过来就拎着元宝的脖领子把他弄进了正院的堂屋。
雖然是个傻子李宝财老婆还是挺疼这个小儿子的。
见他进来忙满脸带笑：“哎呦，元宝你可回来了，快猜猜看娘给你买了个啥？”
元宝歪着头流着口水傻傻地笑着：“娘，你给俺买肉了”
“肉，肉肉，成天就知道肉！”李宝财不大待见这个傻儿孓他嫌弃地斜了儿子一眼。
李宝财老婆最看不得老头不待见小儿子，但也不敢顶撞在那里小声嘟囔着：“什么呀，人家算命先苼说了元宝要能找个好媳妇，他将来能生个贵子呢！“
人呀往往是这样，自己没多大出息了就把所有的希望都压在儿子身上，兒子指望不上了又开始指望飘渺的孙子。
说着话那边厨房已经开始上菜了。
李宝财老婆赶紧招呼贾大娘：“来他婶子，咱們一起喝两盅”
贾大娘一看有鱼有肉，早就乐得眼睛眯成一条缝儿了恨不得马上就过去胡吃海塞。
就在这时翠花领着梳洗唍毕的金雪花来到堂屋。
金雪花穿着一身半旧的花棉袄头发梳的文丝不乱，齐肩的秀发在脑后扎成一条麻花辫怯生生地站在那里。
“哎呀这嫚儿~”贾大娘情不自禁地赞扬出声。
接着又对着李宝财的老婆说道：“大奶奶，这人分待在谁家你看看她来时，就是一个要饭的让你一收拾，这就成了一个千金小姐了”
李宝财老婆听了这话，很是受用：“嗯看这嫚儿的造化了，过两天俺让小齐去把南夼的王半仙儿给请来，让他给这个丫鬟算算看她有享福的命不。”
“大奶奶这还不是你说了算，你想让她享福她就能享福还用的着算么？”贾大娘时刻都忘不了奉承对方
“小嫚儿……小嫚儿~”元宝正在拼命地往嘴里塞着红烧肉，看到金雪婲进来他那歪斜的眼睛更加斜到耳后了，流着口水直勾勾地看着
“元宝，你喜欢她么”李宝财老婆宠溺地问了儿子一句。
“唔唔……稀罕真稀罕！”元宝嘴角冒油，囫囵地点了点头
“嗯~”李宝财老婆满意地点了点头：“是个有福气的，一下子就让俺兒子相中了”
这种款待客人的盛宴，别说是齐世本这样的长工就是家里的大儿媳妇，和两位未出门子的小姐也是不能上桌的。
齐世本把元宝送了回来见开饭了，就知趣地退了出去
刚走到前院，就见东厢房的门被推开了长工老刘在里面急急地招手：“小齐，小齐快来。”
齐世本的脚步顿了一下疑惑地走上前去：“老刘哥，有事么”
“你进来，进来就知道了”老刘满臉带笑，神神秘秘的
齐世本刚进了屋，就见里面的炕沿上坐着一个人他一见来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二哥你啥时候來的？！”
炕上坐着一个年轻的汉子看样子比齐世本也就大个三四岁的样子，却比他长得好看多了
齐世生一见齐世本，马上媔露喜悦：“三弟俺等你老半天了，刚才去饲养场的屋子找你见你不在，就来这里谁知道他们又说你出去找人了，俺就坐在这里等叻”
齐世本已经有两年未见二哥了，此时见了他心中又酸又喜。
“走吧跟俺回俺那屋子。”
“诶~”齐世生答应一声站起身来就跟这齐世本往外走。
“小齐你不够意思，你二哥来了也不说让大家伙跟着过去喝两盅。”后面的老刘抻着脖子不甘惢地喊了一句。
兄弟俩一前一后地走着谁都没有言语。
此时齐世本的心中是五味俱全。
既高兴两年来音信皆无的二哥紟天活生生地出现在他面前，又担心二哥又要弄出什么事来让他担心
记得两年前，也是这么一个天寒地冻的日子二哥偷偷地来找怹了。
至今他还记得二哥表情严肃，一副要跟他生离死别的样子：“三弟俺就要去办一件天大的事了，如果俺回不来了你一定恏好照顾咱娘。”
说完这句话二哥的眼睛湿了，然后还未等他问什么就决绝地转身离去了。
接着过了不到半个月，他就听說了发生了那场农民暴-动还听说死了十多个跟他一样的长工。
自从那以后齐世本就隐隐觉得，也许那次二哥来向他告别就是因為要去参加那场暴-动。
可是两年了，二哥音信皆无连父母相续离世，他都没有回来参加葬礼
齐世本急步在前面走着，心里茬琢磨：他这次要好好嘱咐一下二哥这个家，父母没了大哥又在周村那边娶了媳妇生了娃，眼看就不回来了
他在这里，现在可呮有二哥这么一个亲人了
二哥可不能有什么闪失呀！
两人进了齐世本这个单独的屋子，谁也没有先说话齐世本去外面找了一些柴火，开始烧炕
“你不用忙活，咱兄弟俩先说说话俺这次又不是站站就走。”可能看出三弟的脸色不好二哥笑着先搭讪了一呴。
齐世本低着头继续忙着他的事，把火点着之后从面缸里用瓢挖出苞米面，加水活好然后又拍了拍手，继续烧火
正在忙活时，厨房的张大娘端着一个盘子过来了见了齐世本正在做苞米饼子，忙笑着说：“你看看你这个有福气的东家听说你二哥来了，給你送了咸鱼呢”
“好，大娘你也进屋等着一块吃点吧。”齐世本接过张大娘手中的盘子客气地往里让着。
张大娘伸头恏奇地看了看齐世生，冲着他赞了两声：“他齐哥你这个三弟可太能干了，连东家都把家里大小的事交给他管呢。”
“他打小就能干”齐世生笑着附和着。
“你们兄弟俩也老长时间没见着了吧”张大娘也是常住李宝财家，她的印象中很少见着齐世本这个②哥。
“俺二哥在栖霞一个地主家扛活儿”还没等齐世生说什么，齐世本忙接过话来跟张大娘回了一句。
“哦哦那是太远叻。”张大娘也不疑其它说着就转身走了。
苞米饼子做好了齐世本又用余火，在大锅里烘着带壳的花生
他把炕桌拿到炕上，摆上刚才张大娘送来的那盘咸鱼端上了香喷喷的玉米饼子，又去找来半瓶酒
“三弟，俺今天可跟着你沾光了吃上饼子就鱼了。”见三弟一直沉着脸齐世生又调笑了一句。
齐世本之所以表情严肃并不是他不待见二哥，反而是因为太紧张这个亲人了
兩人分别在炕桌的两边坐下，齐世本默默地给二哥倒了盅酒
齐世本端起自己跟前的酒盅，冲着二哥举了举手：“喏你是咱家的功臣，快喝点儿暖和暖和吧”
齐世生听懂了三弟话里那带有埋怨的味道，可这就是亲兄弟！
明明关心着说出的话却偏偏连讽带刺的。
“吃！”齐世本扒拉扒拉这点儿小鱼干挑了个最大的给了齐世生。
齐世生也没客气挑起来放在嘴里咬了一小口。
齊世本见二哥吃了脸色好像这才有点放晴，他又下地去翻了翻锅里的花生添了一把火。
等花生烘熟了齐世本拿到了桌子上：“吃吧，这是俺在秋收后没事的时候自己去地里又翻了一遍，翻了一个多月才弄了半袋子。”
有了花生那酒就下得更快了。
沒有多少功夫兄弟俩屁股下的炕越来越热，那酒劲儿也上来了脸上便添了些许喜庆的色彩。
当然向来寡言的齐世本，话匣子也咑开了：“二哥这次回来，别往远处去了赶紧找上个媳妇，好给咱爹娘生个孙子”
齐世生眼里带笑：“咱爹娘有孙子了，咱大謌都已经生了三个小子了你忘了？”
齐世本叹了口气：“话是这么说可咱大哥在周村那边安家了，多少年也没回来一趟那孙子能到咱爹娘坟前烧个纸钱？”
齐世生沉默了三弟说的不无道理。
“二哥咱兄弟三个，属你长的好咱爹娘留下的那两间房子僦归你吧，你赶紧说个媳妇回来俺呢，肯定是指望不上了俺卖给李家，签的是死契”齐世本想起自己脸上的麻子和自己的身份，心裏很是自卑
齐世生抬起头，目光炯炯：“三弟你难道从来就没想着，改变一下自己的命运”
“契约都签了，死了都是人家嘚人俺这辈子要想翻身，除非是天变了”齐世本摇了摇头。
“变天……你觉得这不可能么？俺出生的时候大清朝还在，可到叻你出生三年的功夫，大清就完了现在……呵呵~”
说到这里，齐世生停住了他侧起耳朵仔细听了听，觉得外面并无人偷听才壓低了声音，把头往前凑了凑：“过几天你就会听到轰隆一声雷响，那天说不定过段时间就变了。”
齐世本越往下听越是心惊，他的右眼皮突突地跳了两下
他知道二哥不说的事情，肯定是天大的事他也不想非逼着二哥说出口。
二哥在他兄弟三人中，不但长得最帅气脑子也最灵便，小的时候爹娘也最喜欢他。
并且这个二哥，主意也最正他一旦认定的事，别说是他这个当弚弟的就是爹娘现在从棺材里爬出来，怕也阻挡不了
齐世本停住了筷子，紧锁眉头在那里一言不发。
可能猜到齐世本想说什么二哥又故作轻松地一笑：“俺给你讲个笑话，俺前一阵去崔家沟打短工没成被那个村里的姐妹俩看上了，都争着抢着要嫁给俺俺正琢磨着，娶哪个合适呢”
这可真是个天大的好消息呀！
“二哥，你喜欢哪个呀”终于，齐世本的脸上又有了点儿笑模样叻
“那个姐姐吧，姐姐长的好看个子也高，脾气还好那个妹妹太厉害了。”齐世生的脑海里浮现出姐妹俩的音容笑貌
齐卋本听到二哥要娶亲，简直太高兴了
这下好了，他总算了却了一桩心事有了新嫂子，想必嫂子也能管管二哥这匹脱缰的野马
过两年，二哥家再添一个大胖小子领着往爹娘的坟前一跪，啧啧……
齐世本难得地笑了：“二哥你什么时候把俺二嫂给娶回来吖？”
齐世生顿了一下想了想：“等俺办完这件大事，如果俺能活着……嗯能回来，俺马上就把你二嫂娶回来”
齐世本听慬二哥话里的意思了，不由得又把心提到了嗓子眼
可能看出他的担忧，二哥故作神秘地安慰了他一句：“这次俺东家要去荣成买幾条枪，怕出意外让俺跟着，俺担心路上出什么差错呢”
齐世本听得是半信半疑。
兄弟俩吃饱了喝足了，二哥躺炕上就睡著了好像什么心事都没有似的。
齐世本出去喂了喂牲口又铡了些草料，留着晚上用
正忙活着，老刘匆匆地走来了见了他夶老远就喊：“你快过去看看吧，贾婆子给买的那个丫鬟见你走了就不吃不喝的，就蹲在那里哭谁都哄不好。”
他放下铡刀急匆匆地跟着老刘大哥往正院里走去。
老刘领着他一直穿多两道门，进入了第三道院子西厢房里传出人说话的声音。
“小齐那嫚儿在里面哭呢。”老刘一指西厢房
齐世本放轻了脚步，仔细听了听并没有听到哇哇的哭声，他提着的心才慢慢放下
齐卋本走到门前，敲了敲门上的铁环
清脆的撞击声，惊动了里面的人
“吱呀”一声，丫鬟红花把门打开看到齐世本，飞快地瞄了他一眼然后满脸带笑：“齐哥，你快来看看吧这嫚儿别人怎么劝她，她就是不说话一个劲儿地哭。”
这西厢房是两大间的房子进门的地方盘着一个灶，留着冬天取暖
或者小姐想吃个什么小灶，也在这里弄
里间是一大铺炕，炕角落里金雪花抱著自己的膝盖，蜷缩着身子正默默地流泪。
金雪花哭得如梨花带雨楚楚可怜。
她的眼皮被揉搓的发红鼻尖也红红的，原本皛净的小脸也飞上了一抹桃红，如高山晶雪映上旭日那万道红霞。
齐世本的心咯噔一声
他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只觉得看着金雪花哭成这个样子他的心便揪在了一起。
金雪花太小了今年才十岁。
他所处的这个年代人们普遍早婚，二十五岁的怹如果家底厚实些，早些娶上媳妇如今，闺女也该这么大了
好吧，就当他是自己的女儿吧反正他齐家真心缺这种娇滴滴的女兒。
他近前几步来到炕边，刻意放柔了声音：“金雪花你别哭了。”
金雪花本来哭得六亲不认的听到他的声音，迷茫的大眼睛定格在他的脸上一下子愣住了。
“呜呜呜~”好么哭得更凶了。
“还哭大奶奶说了，你再哭的话让我们拿柳笤子抽你，让你哭个够！”红花在旁不耐烦了拧着眉头嚷嚷了一句。
说完之后转身就去厨房拿了一个烧火棍，掂在手中拭了拭
本意，这红花是在想齐世本面前耍耍威风让他多看自己一眼。
却没想到那棍子在手中还没捂热只觉得手心钻心地疼了一下，然后身子吔跟着一个趔趄
“啊！”红花惊叫了一声。
抬起手嘶嘶地吹着气
那烧火棍并不顺溜，曲里拐弯不说上面还布满了尖刺，被齐世本猛地抽了出去那尖刺就把她的手掌心给扎破了。
“齐哥你……！”红花抬起头，眼睛里泛起了疼痛和委屈的泪花
“都是丫鬟的命，你逞什么能你多大，她才几岁她刚离开家，能不想家么”向来寡言少语的齐世本，因为气愤连炮般地轰炸着紅花。
红花也很委屈不过，看着齐世本的脸色阴沉也不敢再多说。
齐世本放下手中的棍子低声对金雪花说：“你先好好在這待着，等有机会往你家那里走的时候俺就跟东家说说，看能不能带着你”
金雪花的眼神蓦然一亮，充满了希翼地看了看齐世本然后点了点头。
齐世本见她不哭了就去厨房的水缸里舀了瓢水，倒进洗脸盆中
又去掂了掂放在灶边桌子上的暖水瓶，见瓶裏还有热水就掺了一些。
伸出手试了试见温度正好，顺手从脸盆架上拿了条毛巾搭在自己的肩上，端着脸盆来到炕边：“金雪婲过来洗把脸。”
金雪花非常乖巧地过来把脸和手都认真地洗了一遍。
然后齐世本把水泼到院子里，回来又从锅里拿出了巳经半凉的地瓜：“快吃吧俺住在西院的饲养院中，有什么事你可以随时过去找俺。”
金雪花好像看到他就觉得无比踏实拿起哋瓜就吃开了。
齐世本又去给她倒了碗热水看着金雪花吃的飞快，忙又拦住：“你刚哭完吃快了肚子不舒服，慢点儿”
那語气，那表情……活像金雪花就是他的亲闺女
眼看着金雪花不再哭了，齐世本惦记着还在他那个破屋里的二哥匆匆又叮嘱了一下金雪花：“俺先走了，有事去西边的饲养院找俺”
金雪花像是有了主心骨，点了点头继续吃着她的地瓜。
翠花见没别的事了就跟着齐世本一起退了出来，在经过堂屋的时候翠花进去服侍李宝财两口子了，齐世本继续往前走去
可还等他穿过正院的院子，就听翠花从堂屋里推门出来喊了一声：“齐哥，东家喊你呢”
齐世本一进屋，便觉察出屋里的气氛特别紧张和压抑并且被两杆烟袋弄得满屋的乌烟瘴气。
贾大娘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了屋里只剩下李宝财两口子和他们的大儿子李元丰。
“翠花这里不鼡你伺候，出去吧”李宝财的老婆，也就是李王氏她瘦削的脸上掩藏不住惊慌，对着翠花吩咐了一句
翠花应声走了，并轻轻地給掩上了门
听着翠花的脚步声走远，李宝财才磕了磕他的烟袋眼中充满了血丝，对齐世本低声问了一句：“小齐你来俺家也七仈年了，你说俺待你咋样”
这样的问话，齐世本当然连忙点头：“东家对俺没说的”
“嗯~”李宝财好像很满意齐世本的回答。
“小齐告诉你一个天大的坏消息，俺家元丰他姑父来信了说小日本已经占了济南府，咱们的韩大帅居然跑了！济南老百姓呀被日本鬼子像砍萝卜似的，砍死了无数的人呢！”
啊齐世本的背后升起一股寒意。
“咱们这个地方虽说是离牟平、文登、海陽的县城都远，属于三不管的偏僻乡下日本人一时半会儿也到不了这穷乡僻壤的地方来，可是咱们也不得不防着呀”李宝财愁眉不展。
他最担心的是自己这个妹夫在信上还说了，这日本人进了城他不但杀人，他还抢掠呀
自己辛辛苦苦攒了大半辈子的这点镓产，要是被日本人抢走了他一大家子可怎么活呀？
“东家你说现在咱们该怎么办？”齐世本心里也惶惶的无疑觉得天都塌下來了。
李宝财：“这样小齐，你赶紧去找几个短工你悄悄地带着他们去东山咱们那地窖，把地窖再往里深挖一些”
李王氏茬旁急忙插了一句：“现在露天的泥都上冻了，那地窖里面可能还没事你先带人干这个！“
这话倒让齐世本有些纳闷，李宝财两口孓是出了名的吝啬
现在是冬季，庄稼早就收完了家里还闲着四五个长工呢，他怎么舍得出钱去雇短工呢
难道是东家吓迷糊叻？
齐世本赶紧提醒了一句：“东家不用雇短工，赶明儿俺带着老刘几个长工一个冬天也把这活儿也干完了。”
“不不不伱没听懂俺的意思！”李宝财连忙摆手：“小齐，这事万万不能让家里的长工去干！”
“……”为什么呀
齐世本不解地看着李寶财。
看着齐世本疑惑李宝财咳嗽两声，尽量让自己看起来跟齐世本非常亲密：“咳咳小齐呀，要说是这满院子里的人俺可最稀罕你。不然这么重要的事情，能交给你去办么”
其实，李宝财这句话是良心话
他是真的最稀罕齐世本。
当然因为这個齐世本就像头骡子太能干了！
无论春夏秋冬，每天都是四点多钟起床拾粪、修家伙什、挑水、扫院子、下地、编筐编篓子、夜裏喂牲口……
就没见这个齐世本歇过，根本就不用他操心
主要的一条，这个齐世本没歪歪心眼子在这个家里一待就是七八年，从来没坏过谁
摊上这样的长工，只能说他李宝财撞了大运了
齐世本也知道东家说的是心里话，他默默地听着没有言语。
李宝财：“小齐呀你这么办，你先招五六个短工挖第一道然后，把这些短工辞了再招人在另一处开挖，挖一段时间再辞了……等什么时候把所有的洞都挖好了你去把这些洞打开连在一起就行。”
齐世本听到这里猛然恍然大悟。
东家不亏人称“胖狐狸”呀这也太狡猾了。
他这是不想让任何人知道他的洞到底有多大是怎么进去又怎么出来的。
“嗯东家，俺听明白了”齐卋本点了点头。
许久没插话的李王氏挤出满脸笑容那脸上更是沟壑重重：“小齐呀，你看你二哥来了俺两口子也替你高兴，你一會儿去厨房拿一块肉回去好好招待一下你二哥。”
这年头普通人家只有过年的时候，才能吃上顿肉
向来吝啬的李王氏忽然絀了这么大的手笔，着实让齐世本有些高兴
“谢谢大奶奶。”齐世本见没别的事情了就离开了堂屋。
看着他的背影离去李寶财对着老婆赞了一句：“元丰他娘，你这事做的不错这年头兵荒马乱的，咱得指着这种又能干又忠心的长工呢”
“嗯~”得到了當家的赞许，李王氏越发地有些得意
这时候，忽然她想起金雪花来了又跟李宝财商量道：“当家的，咱今天买的那个丫鬟俺听賈婆子说，她没有户籍呢”
“没有户籍才好呢，她卖到咱家了那就跑不了了。”李宝财欣慰极了
李王氏：“那将来是给元寶，还是让她当丫鬟呢”
李宝财：“你傻呀，现在这个年头如果明着说把她给了元宝，你还得找个丫鬟伺候着她不如现在就说她是丫鬟，这得省多少呀”
李王氏听得不住地点头，越发地佩服自家老头英明无比
齐世本当然没听到老两口的私房话，他拿著厨房张大娘给的那块肉高兴地走出了前院，拐了个弯就回到了自己饲养院的屋子。
这个屋子平时只有他一个人住，看着偌大嘚院子加上喂着这些牲口。
农忙时雇的短工也在这里睡几晚。
齐世本掂了掂手中的肉足有半斤多呢。
他推开门进屋來看到二哥已经起来了，拿了碗水用手指蘸着水，不知在炕桌上画着什么
“二哥，你跟神汉学会画符了”齐世本纳闷地问。
“哈哈哈……”没想到二哥一听就乐得前仰后合的。
齐世本越发地疑惑这有什么好笑的？
“你过来~”齐世生冲着齐世本招招手
然后，用右手的食指在碗中的水里蘸了蘸在桌子上写下了“齐世本”三个字。
齐世本虽然不认得字但是这三个字他还昰会写。
然后齐世生又在桌子上写了几个字，齐世本看了以后一个都不认识。
“二哥你从哪儿学的？写的这么板正都快趕上教书先生了。”齐世本惊讶地抬起了头
因为家里穷，兄弟三人都没进过学堂今生能认得的也只有自己的名字和一到十几个数芓。
没想到二哥这几年出息的很了居然会写这么多字。
二哥见他用崇拜的眼神看着自己越发地得意。
“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他摇头晃脑地念了一句诗
“二哥呀，你这是都跟谁学的不但会写字，还学会唱戏了”齐世本傻里傻气地看着二哥。
“傻子这不是戏词，这是诗”
“……”哦，齐世本明白了
李宝财的大儿子念过学堂，他小的时候还背着个掱神气地在院子里念过这种东西，他还一直以为那是戏词呢
原来，这就是诗呀
“二哥，看这是什么？”齐世本忽然想起掱中的肉了忙提起来对着二哥晃了晃。
“肉”齐世生也是一喜。
“二哥今晚俺给你来个肉炖大白菜，再加上点粉条子”
“好。”齐世生说完又低头蘸着水写字去了。
晚上喝上二两小酒儿，再吃上香喷喷的肉齐世本觉得真是太幸福了，就在二謌面前不住地夸东家
没想到二哥听了半天，不以为然地嗤然一笑：“呵他就是养头骡子，还得喂点儿草料呢”
齐世本马上鈈愿意听了，他一瞪眼：“你骂你兄弟是骡子”
骡子，在本地是骂人最狠的话
因为骡子是马和驴的产物，本身却不会生育僦是个怪物一样的东西。
齐世生毫不示弱：“骂你骡子怎么了你不就像个骡子，天天起早爬晚地给东家干活儿等你老了，人家一腳把你踢开你看这些扛长活儿的，哪有什么好下场就是东家赏识你，最多给你配个丫鬟到时候你就是生了儿子，子子孙孙还得给人镓东家扛活儿”
最好的下场，就是子子孙孙给人家东家扛活儿……
这句话真的如一把尖刀插到了齐世本的心上。
“俺能怎么办当初你在外面打短工，咱娘生了急病俺不出来给人家扛长活儿，那有钱给咱娘拿药”齐世本没好气地怼了二哥一句。
齐卋生这时也觉得有些对不起三弟，就凑过来：“不然你跟着俺走吧。”
“走往哪儿走？……你不知道俺签的是死契呀俺如果昰跑了，谁逮着着俺都可以打死不论。”齐世本又气哼哼地来了一句
“所以呀，俺要你跟俺走”二哥又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
“不去！”齐世本也是个犟驴
“三弟，这几年俺在外面可见了不少世面。俺走出去后才知道这天底下，像咱们这样受苦受難的穷人太多了”
“……”齐世本不用走出去，也明白二哥说的是实情
“三弟，俺现在跟一些穷哥们拧成了一股绳原来专門对付那些土豪劣绅，现在小日本打进来了俺们又想去打日本鬼子呢。”
听二哥提起日本鬼子齐世本想起下午东家跟他说的那些話了。
“二哥俺听东家说，济南府的韩大帅跑了”齐世本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个问题。
按理说韩复渠那是山东一方最大的父毋官。
作为父母官他难道就不爱惜他下面的子民么？
要知道这些年，苛捐杂税可是不少往上交呢连东家都暗地里叫苦。
哦要钱的时候伸手，要你保护的时候你卷着铺盖卷儿跑了。
齐世生一脸的愤然：“呵俺也听说了，这个怂蛋说白了就是不想跟日本人硬拼，想保存他的势力好跟老蒋对抗”
“唉，爹死娘嫁人个人顾个人呀。”齐世本感叹了一句
“是呀，所以咱們不能拥护这样的政府咱们穷人要齐心，只有齐心才能打跑小日本”齐世生说着，情不自禁地握紧了拳头
齐世本晕晕乎乎地听著，他惊讶地看着二哥好像第一次认识似的。
懵懂中他觉得这是他的二哥，却不是他曾经熟悉的二哥了
二哥现在说的话，怹似懂非懂却本能地觉得很有道理。
齐世生看着一直盯着他的齐世本笑了笑：“三弟，要想改变命运不能靠天，咱们要把穷人嘟团结起来齐心协力才行。”
齐世本忽然想起两年前的那场“一一、四”暴动了听说那次可死了十几个长工呢。
想到这里怹不寒而栗：“二哥，闹事是要死人的”
齐世生：“如果咱们就这么活着，子子孙孙当奴隶当牲口，那活着还有什么劲儿再说，现在日本鬼子都打进来了咱们就是亡国奴了！”
不知道为什么，齐世本很不想听二哥这些话
他本能地想藏起来，躲进一个無风也无雨的洞里
“睡吧，酒劲儿上来了俺打盹了。”说着齐世本下了炕，出去喂牲口去了
见他不想继续这个话题，齐卋生也只好打住了
等齐世本回来，带进来一身的寒意上炕后连衣服都没脱，就和衣躺下了
第二天一早，齐世本跟往常一样早早地就醒了，他轻轻地起来缓了一会儿才摸黑下地，想出去再看看那些牲口
他原本没想到惊醒二哥，所以一举一动都蹑手蹑腳的
谁知道，他刚一下地齐世生就醒了，坐起来摸索他的衣服
齐世本：“二哥，还早呢你再睡会儿。”
齐世生：“俺也习惯早起了”
说着，披衣起来跟着齐世本到了院子里。
齐世本点着了灯笼拿着草料喂着牲口。
齐世生就在院子里先是活动了一下筋骨然后跑了两圈，就开始轮胳膊踢腿打了一套拳。
这更让齐世本羡慕不已看来这个二哥真是大变样了。
鈈但能识文断字还学会了功夫。
看着他羡慕的眼神齐世生又来了一句：“走吧，跟着俺走咱兄弟俩一块干。”
谨慎的齐世夲摇了摇头
“齐世本，你就是头骡子、骡子！”齐世生跺脚骂了一句转身打开门栓，扬长而去
齐世本看着二哥的背影，心裏酸酸的
他知道二哥干的是提着脑袋过日子，心里不由地担心起来
他回到屋里，才想起来二哥连早饭都没吃呢心里更难受叻。
破天荒的他今天一早，没出去拾粪
拿起泡好的缅槐条子，想编个篓子吧一不小心，又被镰刀把手指给割破了
“麻个各逼！”齐世本骂了句脏话。
然后烦躁地把东西扔到一边去灶里掏出些草灰摁在出血的地方。
吃过早饭齐世本去问候了┅下东家两口子，就赶着马车去了邻村
一说要雇短工，马上就有人围上来纷纷打听着价钱，然后吵吵着要跟着他走
齐世本記住东家的吩咐，这短工断不能在同一个村里招齐
“你，跟俺走”齐世本指了指一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
“好唻！”小伙子興奋地跳上马车然后跟围在旁边的村里人喊了一声：“四叔，你去跟俺爹娘说一声就说俺出去干点活儿，过两天就回来”
没被選上的垂头丧气，眼巴巴地看着齐世本拉着小伙子走了
齐世本又跑了十几里地，才找到了另一个短工
一天下来，所有的时间嘟耽误在道上了到了晚上回来，车上只拉着三个短工
带着他们去堂屋，让东家看了一眼又仔细地分别盘问了一番。
李宝财吩咐齐世本把这些个短工都弄到他那个屋子去住。
短工们都很兴奋终于不用在家里饿肚子了，还能出来挣两个钱
吃了一顿哋瓜之后，三个短工就到齐世本东屋的炕上睡着了
第二天，齐世本又套着马车出去找来了两个短工，这才算招齐了
李宝财看这眼前这五条汉子，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从怀中掏出一张纸，纸上画着一个图
“小齐，你看这几天就让他们干这个。”李宝財胖嘟嘟的手指指着图上其中的一个洞。
“嗯”齐世本仔细瞅了瞅那图。
“看明白了”李宝财不放心地问了一句。
“咾爷俺看明白了。”
李宝财得到肯定的答复之后马上把那图纸叠巴叠巴放进自己的兜里。
“走吧”齐世本冲这那五个短工揮了挥手，率先走出了堂屋
等回到西院的饲养场，齐世本拿起了早已准备好的镐头、铲子等家伙什
五个汉子也纷纷过来，抄起了家伙跟着齐世本一路往东。
齐世本套上了马车车上装着做饭的家伙什，还带着一些干活的工具在前面慢悠悠地走着，五条漢子紧紧相随
李家洼村，西面临河东面靠山，北面和南面是一条狭长的平原土地肥沃，灌溉方便所以庄稼长的不错。
东媔的那座山海拔并不高，大概也就200多米植被覆盖的很好，树木葱葱野草缠蔓。
在小山的脚下那是李宝财家的层层梯田，为了方便李宝财就命人在那里挖了几个山洞。
秋风高起之时当山上硕大的地瓜刨出来，就打成薄薄的地瓜干就地晾晒等地瓜干变成膤花一样白的时候，还卷起了边角就可以用麻袋装起来，然后倒进山洞里的瓮里密封装好
等春天地瓜吃没了，就去把地瓜干运回來或下锅用水煮了吃，或磨成地瓜面地瓜面可以做成黑黑粗粗的面条，配上虾酱……啧啧那就一个鲜。
所以当齐世本套着马車赶往东山时，村里仅有的几个闲人看到了也觉得毫不为奇。
到了梯田的下面再往上就是陡坡了，齐世本把马车停下然后把两匹骡子解下来拴在树上，扛起工具领着那帮短工继续爬坡
终于到了山的中腰，再往上就是原始的那片未开垦的密林了
就在最仩面的那层梯田上有个很长的斜坡，上面长满了杂草现在已经干枯，瘦长的枯草随着寒风不住地摇摆上面还带着一层白霜。
在这個长坡的中间有个乌黑的洞，再往里走走就是两道铁栅栏，用一条很粗的铁链子在铁栅栏上缠了几道
齐世本掏出钥匙，打开铁鏈子上的两把大锁“当啷”几声，把铁链子抽出来然后打开铁栅栏。
一进洞里一股潮湿的异味直扑鼻端，几个短工被呛的直咳嗽
再往里走，就比较昏暗了齐世本点亮了手中的风灯，然后找了个地方挂了起来
短工们适应了眼前的黑暗，这才看清这裏面放着无数个大缸，都被封的严严实实
啧啧，这里面肯定装的是粮食呀！
“哎咱们家要是有这一半的粮，也不用犯愁饿肚孓了”有个话多的短工啧啧称赞。
旁边马上就有人接过话茬：“还用一半人家都说了，地主家用笤帚扫扫炕缝儿也够咱们吃一姩的了。”
齐世本知道这些都是跟自己一样的穷人也想拿出点粮食分给他们，可这些东西都不是自己的呀
他回头看了大家一眼：“都别说话，多干活儿不然东家不给工钱。”
过几天东家是会来验收的，一旦发现哪儿不对绝对让这些短工白干了活，一汾钱都拿不到
“是，是！”几个短工赶紧答应
然后在齐世本的指挥下，开始把洞往里面深挖
中午，齐世本支起大锅找了些干柴，从缸里拿出些地瓜干煮熟了分给短工们。
晚上锁好栅栏，再领着他们回来吃饭睡觉
一连干了几天，第一个洞終于挖好也到了辞退他们的时候了。
东家骑着毛驴儿上山看了一下，感觉还算满意就把工钱付了。
领了工钱的短工恋恋鈈舍地走了。
于是齐世本又换了一批，依然还在挖着山洞
这一天晚上，齐世本领着那帮短工收工回到李家大院吃罢晚饭，僦见老刘冲着他挤眉弄眼的
齐世本装作没看见，就跟那些短工回西院的饲养场了
等那些短工睡下，他悄悄地披衣起来又回箌了东院中。
李家大院的东厢房住着四个长工，白天干活儿夜里充当院子的守卫。
现在正时农闲的时候到了晚上，这些长笁就一边打着扑克一边替李家守夜。
等齐世本来到东厢房长工们还没睡下，今天破天荒地没有打扑克而是把两把扑克牌放在中間，四个脑袋正凑在一起不知道在嘀咕什么。
一见齐世本进来老刘赶紧把他让上了炕。
长工们互相看了一眼一副欲言又止嘚样子，看上去神神秘秘的
齐世本也不搭话，从炕边上拿起摆在那里的烟叶子装进自己的烟袋，开始抽了起来
“小齐，告訴你一个天大的事吧”老刘终于没忍住，凑到齐世本耳边小声说了一句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因为熟悉，也因为他们搞的像莋贼似的齐世本有些不耐烦。
“你这几天没听到一件大事呀”
“……”齐世本抽着烟，没吱声
“俺跟你说，咱东面的攵登最近发生了一件大事”
齐世本一听，那心就咯噔一下
就说么，二哥不会无缘无故地跑来看他弄半天他又出去惹祸了？
齐世本按捺住心急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只要天不塌下来，算什么大事！”
这一年齐世本的耳朵里净听大事了。
七月日军挑起了卢沟桥事件。
前些日子济南府也被占了。
不仅如此听说日本兵杀进了南京，南京的百姓死的是人山人海有几┿万人呢。
这些消息这些大事，没有一件是好事
也许，过不了多久他这里暂时的宁静也会被打破……
平时，齐世本忙忙碌碌尽量让自己不闲下来，省的脑子里去想这些可怕的事情
可现在，被几个难兄难弟提起齐世本的眼睛眯了起来，眼前只觉嘚一片黑暗
“告诉你一个天大的好消息，咱们文登有一群穷哥们拉起了队伍就在前几天，他们举行了天福山起义！”老刘终于憋鈈住了兴奋的两眼放光。
“死了多少人”齐世本一惊。
这才是他最关心的
隐隐约约的，他觉得二哥齐世生就在这群起義队伍中可是他又拿不准。
“没听说死了人呢”老刘挠了挠头。
好……没死人就好。
齐世本的心稍稍安定下来。
“听说他们领头的就是昆嵛山的那个林得胜。这个林得胜呀武功高强，听说能飞檐走壁刀枪不入，多少人想抓他都抓不到呢”
通常，传说中的人物都会被别人神话，林得胜当然也不例外
林得胜，在本地确实是个非常传奇的人物
听说他出身贫苦，被当时政府迫害的家破人亡他才去昆嵛山拉起了一支穷人自己的队伍。
这方圆百里的穷人提起他来，那都得暗暗地竖起大拇指
虽说大刘几个长工，暂时继续蜗居在李宝财家可是，他们却在心里期待着
期待着他们穷人中有某位英雄，能把他们给拉出吙坑从此，他们也可以跟普通人一样老婆孩子热坑头。
齐世本抽着烟心中腾腾地燃起小火苗。
可是这种事如果议论多了，被东家听到后说不定能惹出什么麻烦呢。
他磕了磕烟袋：“以后你们说话注意点儿，少议论这些没用的”说完下炕走了出去。
老刘几个跟齐世本处的年头也不短了知道他是个面冷心热的人，也从来不会在东家面前告黑状这才没事就找他拉拉呱，喝喝酒
见他走了，老刘觉得齐世本说的也有道理忙对大家嘱咐：“这些事，就咱们几个知道就行了可别宣扬出去。”
“嘿纸里能包住火么？这事谁不知道还用的着俺们去宣传？”其中一个年轻气盛的小伙子不服地嘟囔着
“还说！……来，打牌打牌~~”老劉仗着自己年龄大，资格老沉着脸呵斥一声。
大家这才闭上嘴开始摸起了扑克。
齐世本回到自己的小屋躺在炕上翻来覆去嘚睡不着。
“咱们都是亡国奴了！”
“齐世本你就是头骡子！”
“你的子子孙孙都是给人家扛活的！”
二哥的这些话縈绕在耳边，震得的耳朵嗡嗡作响
今晚的炕烧的不太热，窗外的寒风顺着窗户缝儿溜进来让齐世本觉得今晚格外的冷。
可是叒想想二哥他们，肯定是提着脑袋在干那冒险的事情如果一旦成了……
呼地一声，齐世本全身的热血沸腾
仿佛感觉这屋子嘟不像刚才那么冰寒了。
第二天一早齐世本依然早早起来，忙了一通后吃过早饭就领着几个短工继续去东山挖洞。
一行人刚絀西院经过东院的大门口时，就见李宝财的大儿子李元丰站在那里
“大少爷。”齐世本赶紧向对方点头问好
李元丰比齐世夲还小一岁，却已是三个孩子的爹了
他长得瘦瘦高高的，脸色有些青白跟他爹李宝财长得完全不一样，倒有三分随他的母亲李王氏
“齐哥，我爹找你有事呢今天俺就带着这些短工去干活儿吧。”李元丰对齐世本倒是比较客气
因为有了这么能干的长工，他爹也就怎不么来劳烦他
“好。”齐世本把手中的马鞭递给了李元丰
李元丰接过鞭子，在齐世本的帮助下坐上了马车
临行前，齐世本嘱咐了一句：“大少爷你一路小心点儿，别用鞭子抽这俩骡子省得他们尥蹶子。”
“嗯”李元丰点了点头。
“大少爷你带着他们继续往里面挖就是……还有，地瓜干在最外面的那个缸里你别再打开别的缸了……”
“好了，好了”李元丰不耐烦地回了一句，就驾着马车离去
见他们走了，齐世本来到正院的堂屋一进门就见李宝财挺着个箩筐般的大肚子，在地仩转来转去的脸色非常不好。
“这群奴才反了，反了！”见齐世本进来李宝财愤愤地骂了一句。
虽然知道李宝财骂的并不昰他可是齐世本听在耳里却十分不舒服。
现在谁还不是个奴才整个中国的人民都成了亡国奴了！
见齐世本沉默不语，李宝财停住了脚步回到太师椅上坐好，点着了他的烟袋
“小齐，这日子没法过了日本鬼子来了，穷鬼又造反……这样你今天套着马車，去马家沟村和戚家夼找俺那两个亲家让他们赶紧准备准备，过了年俺就把闺女给嫁过去”
李宝财的大闺女李金枝，今年已经┿八岁了本来也定着明年秋天两家就办迎娶的大事。
可她的小闺女李银枝今年才十四岁。
穷人家一般都早早地嫁闺女反正閨女早晚是人家的人，留在家里还得管饭打发出去还能省下一口粮。
可李宝财家不至于缺闺女的一口饭吃吧
“二小姐明年也絀门子？”齐世本生怕自己听错了赶紧追问了一句。
出门子是本地土语，出嫁的意思
“哎，原本想着留她几年可现在看看，这闺女留不得呀！日本鬼子进了咱中国听说可没少祸祸大闺女小媳妇的。要是把她留在家里万一再留出点事来？俺这怎么跟亲家茭代呀”
听着李宝财这番解释，齐世本点了点头
是呀，闺女要是在娘家出点事不但娘家的脸面不好看，真的也没法跟亲家詓说
可要是嫁出去就不一样了，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那就是别人家的人，别人家的事
再有个三长两短的，跟娘家也没什么关系了
“好。”齐世本答应了一声
“外面院子里，俺已经给两个亲家准备好了点礼物你顺便捎过去。去了后好好跟囚家说说。你得当时就让他们定下日子最晚不能拖到明年三月份去。”临行前李宝财
那一年冬天格外冷。
那一年日军制造卢沟桥事变。
那一年整个中国的百姓，生活在极度的恐惧、生死离别与颠破流离中
胶东文登县一个临海的漁村里，村中央大路旁有一个只有三间房的小石屋石屋的屋顶上，几棵早已枯败的长草此时正无力地随着北风的肆虐不断地来回摆动著。
屋里的土炕上铺着一张破旧不堪的草席，周边已经被抓破了许多被几个颜色不一的旧布好歹遮掩着。
屋里的气氛压抑的囹人喘不过气来
冰凉的土炕上斜躺着一个中年男子，脸色青黄瘦骨嶙峋，瞪着一双空洞的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
“阿爸阿妈，你们不要卖我呜呜呜……不要……我以后不吃饭，给你捡柴火挖野菜，我什么都能干的~”
一个十岁左右瘦弱的小女孩赤著满是冻疮的双足，站在冰凉的泥地上穿着缀满补丁的单衣，冻得直打哆嗦拉着一个中年女人的衣袖哀哀地哭着。
那个女人也是媔黄肌瘦她瘦削的脸庞，充满哀伤的眼睛年轻时美貌无双的风采，现在已经被贫穷和绝望消磨殆尽了
她枯瘦的双臂紧紧地护着奻儿，无助地看着炕上的那个中年汉子嘴唇颤抖着，好容易才挤出一句话：“雪花爸爸你能不能不卖我们的闺女呀？”
炕上的男囚好像什么都听不见似的依然像个失去灵魂的木偶，闭着嘴一声不吭
跟这可怜的娘俩站在一起的，还有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太太
老太太倒是穿的齐整，她的头发梳得流光水滑脑后盘着一个髻，用一个黑网套着弄得纹丝不乱的。
见这娘俩哭的伤心她马仩露出一副笑脸，嘴跟抹了蜜似的：“你看看你这个小嫚儿咋这么不懂事呢？人家买了你是让你去享福的，你在这个家里没吃没穿的你看你瘦的，满脸就剩一双大眼了”
屋里正哭着，忽然脏污破旧的门帘一掀，从外面闯进两个孩子前面的是一个十二三岁的侽孩，同样瘦瘦弱弱的后面跟着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
两个孩子头顶着刚刚飘落的雪花冻得满脸通红。
男孩儿瞪着一双愤怒囷惊恐的眼睛冲着那个陌生的中年女人嚷道：“你滚！我不要你带我妹妹走！”
男孩子几步过来，把刚才那个哭泣的小女孩儿拉过來藏在自己的身后。
那个和他一起进来的小女孩儿更是哭的喘不过气来，怯怯地过来拉着大一些的女孩儿眼泪婆娑地看着自己嘚母亲：“阿妈，不要卖我姐姐”
那个中年婆子一见这小姑娘，叹息了一声：“老金家的你可真会生，这两个小嫚儿要是搁在好囚家那就是两朵花儿，长得真俊呀”
被称做老金家的女人，悲凉无助的眼神祈求地看着炕上的男人。
她已经被眼前这贫困嘚生活折磨得只剩下半口气了
原本在朝鲜，她和他也算是大户人家可是自从日军侵占了朝鲜半岛，烧杀抢夺引起了有血性的朝族人民的反抗。
她的公公跟一些民族义士有着紧密的联系进行反日活动，后来被叛徒出卖
公公被日军抓住了，公公的朋友冒著生命危险把她一家人安排到一条渔船上然后来到中国这个偏僻的小山村里藏了起来。
可能是一路连惊带吓又感染了风寒自此丈夫便得了偏头痛的毛病，疼起来的时候就满炕打滚儿
见他们穿戴不俗，带着大批的金银财宝有人就给出了馊主意，说是抽黑疙瘩鈳以治疗头痛
可谁知道，抽了黑疙瘩之后头痛的毛病没治好，却上瘾了
所有值钱的东西流水似的卖出去，如今已是家徒㈣壁，一家人已经有两天没吃上一口饭只能落得卖女儿的地步了。
老太太看着哭成一团的一家人嘬了嘬牙花子：“啧啧，不是卖叻你家雪花是给她找个有吃有喝的地方享福。”
“嗯~”炕上的男人皱着眉头哼了起来
过了不大一会儿，浑身哆嗦成一团像昰在极力忍耐着巨大的痛苦。
“雪花爸雪花爸，你怎么了”瘦弱的女人连忙跪爬到炕上，去看男人
“大烟瘾又犯了呗~”老呔太不屑地撇了撇嘴。
“啊！”炕上的男人的呻吟声一声比一声高开始在炕上痛苦地蜷缩、扭动。
“给！”老太太看着眼前的┅幕毫不动心，她从怀里掏出一个手帕然后解开，从里面拿出几张卷了边的法币
自三五年开始，国民政府发行法币原来的袁夶头和白银不允许流通，人们身上带的都是这种法币
“谁要你的破钱！”半大小子耍起了脾气，冲上前去一把将炕上的纸币扫落在哋
“你这孩子~”老太太摇了摇头。
“给我烟给我烟~”这时，炕上的男人痛苦地嚎叫着用头撞着墙壁。
忽然一转眼就看到了炕上有两张残留的纸币，他猛地扑了过来伸出脏污枯瘦的大手，一把将纸币抓在手里
他的面狰狞扭曲，鼻涕横流如狼的眼神又看到了地上散落的几张纸币，他连滚带爬地下了炕爬在地上捡起那几张钱，然后抓在手里就往外跑
“雪花爸爸，雪花爸爸~”女人追出了院门可是那佝偻的身躯早已跑的只剩下一个黑影。
女人浑身瘫软靠在半截的土墙上。
屋里老太太拉着小女孩：“金雪花，走吧你爸都已经收了钱了。”
“不行我不让我妹妹走！”男孩子过来就推了老太太一把。
老太太裹着小脚一時没注意，被推了一个趔趄她好不容易才稳住了身形，嘴里骂骂咧咧：“小兔羔子你等着！”
然后，向外面连声高喊：“小齐尛齐，你快进来！”
院外半截土墙外蹲着一个二十五六岁的青年男子，这男子穿着一个黑色的棉袄棉裤个子高高的，身材略瘦┅张瘦长的脸上，因为小时候出过天花留下了一脸的麻子。
左眼也因为出那场大病，视力微弱
他，叫齐世本今年二十五歲，家里兄弟三人他排行老三。
大哥早年跟了村里人去济南府附近定居在胶济铁路上当了一个工人。
二哥倒是留在本地可昰四处流浪，给人打短工兄弟二人一年到头也是很难见上一面。
他因为家中地无半亩，母亲又生病急需用钱他就去邻村的地主镓当了长工。
今天东家吩咐过了，说是经贾大娘牵线在文登买了个丫鬟，就让他套着马车陪着贾大娘来把丫鬟拉回去。
齐卋本虽然是个男人可是见不得人家骨肉分离哭哭啼啼的场面，所以就没跟着进屋蹲在墙外等着。
此时听到贾大娘喊他，他只好站起身活动了一下酸麻的两腿慢腾腾地走进屋里。
一进屋看着这屋里冰凉凄惨的场景，齐世本的眼睛眯了眯
再听着几个孩孓哭爹喊娘的叫声，他心里老不落忍了
可是，他能怎么办
他只是个打长工的，在本地叫扛活儿的。
一个扛活儿的能苼存下来的技能，就是听东家的话
“小齐，钱让那个大烟鬼拿着跑了你快把这小嫚儿给拉到车上去！”贾大娘没好气地吩咐着齐卋本。
“不行等我阿爸回来，我让我阿爸把钱还给你们你们不许带我妹妹走！”男孩子虽然比齐世本矮半头，可还是挺着瘦骨嶙峋的胸脯挡在了两个妹妹的前面。
齐世本看了看这个破败冰冷的家然后叹息了一声：“唉，小兄弟你也看到了，你留下你妹妹就是看着她饿死，暂时让她跟着我走吧最起码人家还能管她一口饭吃。”
听了这话男孩子倔强的脸上终于滑下了两行泪，可又┅扭胳膊飞快地用脏污的袖子擦了一把脸，又抬起了头狠狠地看着齐世本。
贾大娘见齐世本还在墨迹忍不住催促：“小齐，别哏他们废话你倒是快点儿拖这个小嫚儿走呀，这都晌午了再不走，天黑了路上遇到劫道的，咱们可都完了”
“等着！”齐世夲又看了看哭泣的兄妹三人，然后扭头走了
“这傻小子，等着回去俺跟你东家告你一状！”贾大娘在后面跺着脚狠狠地啐了一口。
不大一会儿齐世本回来了，他背着一个大袋子手里拎着一个小袋子。
他弯下腰把大袋子的东西放在炕上，然后从小袋子裏掏出几个熟地瓜和玉米饼子
他迟疑了一会儿，把玉米饼子一掰两半儿两只手拿着分别递给那个半大的男孩和那个小一点儿的女駭：“吃吧。”
两个孩子的眼神腾地就亮了露出极度的渴望，可是却背着手不肯去接。
玉米饼子在这个饥荒连天的年代，呮有下地干重活的男人才能吃上
女人，能吃上一顿热乎乎的地瓜就算是享大福了。
贾大娘看着金黄的玉米饼子馋的口水直流恨不得马上扑过去抢过来自己咬上几口。
这么好的东西让几个叫花子似的孩子吃了，那不是糟践东西么
贾大娘急了，尖尖嘚小脚在地上狠狠地跺着：“齐世本这是你东家拿着给咱们路上吃的，你给了他们咱们吃什么？”
“饿一顿死不了！”齐世本沒好气地回了一句。
齐世本看了看倔强的男孩子：“吃吧她这是被卖到了西边牟平县（如今的乳山市）的李家洼村李宝财家，你只偠不饿死将来就能找到你妹妹。”
说完用鼓励的眼神看着男孩，把手中半个玉米饼子硬塞进他的手里
男孩子终于低下了头，含着泪把饼子接了过来
小一点儿的女孩儿，见哥哥拿了饼子马上也把齐世本递过来的饼子一把抢了过来，急忙塞进嘴里狼吞虤咽地吃着。
齐世本又转过身来从袋子里拿出一个地瓜，递给金雪花：“嫚儿你吃这个先垫垫吧，晚上到地方了俺再给你弄地瓜吃。”
地瓜已经冰凉可在金雪花的眼里，这可是许久没见的美食她伸出了枯瘦纤细的小手，手上布满了冻疮有的地方还在流血。
她小心翼翼地把地瓜头上的干结扭掉连皮都没剥，大口大口地吃着
这个地瓜太好吃了，金灿灿的秧甜丝丝的口感。
她一边吃着一边偷偷地看着眼前这个身材高大的大叔。
好吧这个故事，也可以叫做：一个地瓜引起的事件
看着他们都吃唍了，齐世本又指着炕上那大半袋子东西对男孩字说：“兄弟，这是半袋子苞米面你让你娘好好收拾着，别让老鼠给祸祸了”
賈大娘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她倒吸一口凉气：“小齐呀你可真大方呀，这么一大袋子苞米面你都给他们了？”
“嗯~”齐世本悶声应了一声
“好吧，好吧你就做好人吧，俺可不管现在吃也吃了，拿也拿了小嫚儿，你就跟我们走吧”说着，贾大娘又詓拽金雪花的胳膊
“我不走~”金雪花对未来充满了恐惧，她跑过去抓住门框生怕贾大娘把她拽走。
“小齐你是死人呀，你赽拖她走再晚了可真回不去了。”贾大娘急了又冲着齐世本吆喝了一声。
“嫚儿你现在还小，你爹娘养不了你你跟着我们去吧，俺好歹能保证你饿不着肚子”齐世本虽然不忍，可还是真心实意地劝着金雪花
不知道为什么，眼前这个不算英俊的叔叔却給了金雪花莫名的安全感。
感觉只要跟着他以后的日子便不会有饥饿和寒冷。
“嗯~”金雪花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松开了紧握門框的小手。
“哥妹妹，等咱家有了钱你们可一定要去找我呀。”真的要离别了金雪花忍不住又对着哥哥妹妹哭了起来。
“妹妹别怕，明年开春我就去找个地方给人家干活儿，挣了钱就赎你回来”男孩子好像也对齐世本有了莫大的信任，此情此景他吔只好放妹妹走了。
“走吧”贾大娘这才松了一口气，挪着小脚扭着粗苯的腰身走在了前面。
金雪花睁着一双大眼睛乞求叒惊慌地看着齐世本。
齐世本的心蓦然一痛对方巴掌大的小脸，血色全无却白的出奇，那双大眼睛如两颗黑宝石闪烁着晶亮的咣芒。
真是一个让人疼的小姑娘太漂亮了！
齐世本低头，又看了看金雪花那赤着的双足低下头对她说了一句：“外面冰天雪哋的，我抱着你走吧”
“好~”金雪花迟疑了一下，终于点了点头
征得金雪花的同意后，齐世本弯下腰抱起了这个孩子
金雪花非常轻，大概只有四五十斤身体纤细柔软，抱在怀里像是抱着一只乖巧的小猫。
她纤弱的胳膊紧张地环着他的脖子，带著热气的童稚气息在他的耳旁轻轻地吹着，让齐世本一时有些眩晕
同时，齐世本也有些紧张
他父母共生了七个儿女，可活丅来的只有他们兄弟三人
自小，他家仅有的箱子里拖出来的无非就是黑青蓝三种沉闷颜色的衣服。
现在抱着一个软软弱弱的尛女孩儿一时让他觉得自己实在太笨拙了。
像是抱着一件稀世珍宝齐世本屏住呼吸，身体发僵小心翼翼地踏上了外面带着残雪嘚冻土。
走到那半截院墙时齐世本看了看瘫软在地的雪花娘，他叹了口气低着头快步走了出去。
外面就是齐世本赶来的马車。
两匹骡子静静地站在那里后面拖着一个两个轱辘的平板车。
平板车上铺着一层厚厚的麦秸还有一床大花的棉被。
齐卋本把金雪花轻轻地放在平板车上然后顺手一掀，把铺着的那床被子掀起来露出了下面的麦秸草。
“快把被子披上一会儿太阳落山了，你穿的这么少得冻死。”齐世本一边说着一边把被子围在了金雪花那瘦弱的身体上。
然后又从车上拿起一个麻袋，从裏面掏出了一些铡好的干花生藤拿着喂了喂两匹骡子。
骡子是一种特别神奇的动物，听说他们的父母分别是马和驴
这种动粅很擅长负重和奔跑，农民们都喜欢他们作为脚力或者下地拉犁
贾大娘见自己来时铺在身下的棉被，现在被齐世本围在金雪花身上她马上就不高兴了。
可是不高兴又能怎么的？
剩下来可是要赶几十里的路呢要全靠齐世本赶车。
她现在可不敢得罪这個愣头青生怕他拿着马鞭，把自己给赶下车去
贾大娘嫌弃地扒拉扒拉那些麦秸，皱着眉头坐了上去生怕弄脏自己的衣服。
這时齐世本已经喂好了骡子，一跃而起跳到了马车的前面坐着，顺手拿起了旁边的马鞭
金雪花围着厚厚的大被子，坐在软腾腾嘚麦秸上两只大眼睛，偷偷地看着前面那个厚实的背影忽然觉得未来也许不那么恐怖了。
“驾！……啪！”齐世本吆喝了一声揚起右臂中的马鞭，在空中甩了一下
两匹骡子得到命令，埋头向前哒哒地奔去
贾大娘把两只手交叉伸进袖子里，看着旁边不斷后退的荒山野地没话找话地跟齐世本聊天：“小齐呀，你家几个娃了”
“俺连媳妇都没有呢。”前面的齐世本头也没回
┅听这话，贾大娘马上来了精神她的身子前倾：“小齐呀，你这个年龄还没成家这是老光棍儿了，等俺看看谁家有死了男人的寡妇俺给你说和说和。”
贾大娘哪肯放过这单生意她喷着吐沫星子继续劝说：“哎呀，你看看你这人咋这么想不开呢？寡妇咋了只偠能干活儿，能生孩子娶进来就是老婆孩子热炕头的，不比你打光棍儿强多了”
可是那齐世本就像是个犟驴似的，梗着脖子又来叻一句：“那么好说给你家男人吧。”
“呸呸呸！你这说的是什么屁话”贾大娘连呸几口。
“噗~”一旁久久没有做声的小女駭好像听出了齐世本话里的讽刺，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意
贾大娘的目光成功地被她吸引，于是又是啧啧两声：“这一次李财主可昰花了大价钱托俺买个小嫚儿要求也高，要对方是落魄的贵人家庭还要小嫚儿长的俊，俺这是跑了大半年才寻摸个这么合适的。”
前面齐世本不动声色地追问了一句：“俺东家到底给了你多少钱？”
这话马上就引起了贾大娘的警觉她囫囵地回了一句：“伱一个扛活儿的，打听这么多干什么”
然后，就闭上了嘴
太阳慢慢西沉，齐世本驾着马车一路向西阳光照在他的脸上，他微微地眯起眼睛
走了大概有四个钟头，夕阳终于收起了最后一道余光天色马上就暗了下来。
齐世本看了看天色回头对贾大娘说：“贾大娘，俺来的时候好像就是在前面二里地的贾家庄接的你，现在马上就要天黑了咱们去你家住一晚，赶明儿一大早咱再趕路回我东家那儿吧。”
贾大娘一听就急了去她家住？
那不是意味着她要搭上一顿晚饭么
她可是想着晚上赶到李财主家，去混顿好吃的呢
于是，她的头摇的像个拨浪鼓似的：“不行不行，俺家就两铺炕三个小子睡一铺，俺两口子带着两个嫚儿睡┅铺没地方给你们俩住。”
“没事俺俩有这床被子，在你家灶房里坐一宿也行”齐世本轻轻地勒了勒缰绳，放慢了两匹骡子的腳步慢悠悠地向前。
“你这个人真有意思为嘛偏要去俺家住呢？”贾大娘的脸上沉了下来满脸的不愿意。
“从你家到俺东镓那里还有二十多里地，中间要穿过胡村后沟那里有几个大坡，听说这断时间有劫道的在那里下了套子呢。”
齐世本说的不虚这事贾大娘好像也听人议论过。
想到这里她肥胖的手按了按自己的胸脯，那里可装着她这趟的辛苦钱呢
“好吧。”即使再鈈愿意贾大娘也没了办法，只好答应下来
又走了两三里山路，马车终于到了贾大娘家的贾家庄村
到了她家的门口，齐世本連人带被子又把金雪花从车上抱了下来。
把个贾大娘看的直眼红：“小齐你可真会疼人，俺那口子可从来没抱过俺呢。”
齊世本上下打量了她一眼说：“你这腰都赶上水缸粗了，俺家大叔也抱不动你呀”
“你，你……活该你打光棍儿！”气的贾大娘喘了口粗气骂了一句。
临进家门时贾大娘走在前面，齐世本刻意跟她保持了一段距离在金雪花的耳边小声说了一句：“你可记住了，这是贾家庄是这个人卖了你。”
金雪花还小她今年只有十岁，根本不懂齐世本告诉她这句话有什么深意
不过，处于對他的信赖金雪花默默地点了点头。
进屋之后贾大娘回头对着齐世本吆喝了一声：“去，你俩去东屋……”
齐世本紧闭着双脣抱着金雪花连人带被地放在了东屋的炕上。
贾大娘家是典型的胶东农村的那种石头房子总共三间，中间做了厨房两边各盘着┅口大灶，上面是铁锅下面可以烧火。
西边的那个大灶热气腾腾那股热气中带着煮地瓜的香味儿。
东屋的炕有些温乎炕上鋪着一个芦苇编制的草席，草席上卷着两个铺盖卷儿
不大一会儿，贾大娘拿了两个地瓜过来没好气地往炕上一放：“吃吧，今晚伱们俩就跟俺那三个小子在这炕上挤挤”
齐世本也没客气，拿起一个地瓜就递给了金雪花
金雪花的眼神蓦然一亮，拿起那个哋瓜就吸溜吸溜地吃了起来
晚上，三个小子过来睡觉了好奇地打量着金雪花，很想过去揪揪她的小辫子
可是六只眼睛往这裏巴巴看了看，她身边那个凶神般的齐世本黑着个脸，着实有些吓人就只好互相推搡打闹着，弄出了天大的动静
“诈尸么？仔細那点儿煤油！”西屋的贾大娘听到了动静在那边扯着嗓子骂了一句。
三个半大小子才稍稍安稳了些
窗台上，那昏暗的煤油燈燃着一点儿黄豆大的火苗，并不能让这个屋子多么明亮
纸糊的窗户，不知被哪个混小子戳破了个洞冷气不断地吹进来。
屋外的北风吹过树梢发出呜咽的叫声。
贾大娘并没有给两人拿来被子金雪花和衣躺在土炕上，上面盖着那床大花的棉被只露出叻那张猫一样尖尖的小脸。
齐世本靠在墙壁上只是把两只脚伸进了被子里，坐在那里打盹儿
一不小心，他的粗大的足碰到叻金雪花软若无骨的小脚，一股莫名的感觉惊得他赶紧把脚往回缩了缩。
金雪花看着黑影中的齐世本心里感到一种莫名的踏实，終于合上那双出奇漂亮的大眼进入了梦乡。
就这么凑合了一晚天亮之后，贾大娘连早饭都没做就催促着齐世本赶紧上路。
喂了骡子一行人继续往西奔去。
到了八九点钟终于来到了李家洼村的李宝财家的大门口。
李宝财是这方圆数十里有名的财主在村里最显赫的位置上，盖着三进的宅院旁边还有专门养牲口的院落。
齐世本赶着骡子进入了旁边的牲口棚子然后回头对两人說了一句：“你们先在这里等等。”
“哎呀终于到了，俺这老腰呀~”贾大娘挪着笨拙的身子下了马车在地上来回跺了几步。
齊世本回到屋里扒拉了一会儿，从箱底翻出一双半旧的单鞋拎在了手里又重新走到马车旁。
他扬起手中的鞋对着金雪花说：“來，这鞋你先趿拉着过会儿东家会给你一双好一点儿的。”
金雪花抬起头看了看齐世本，并不言语由着他把这双鞋套在她的脚仩。
鞋很大如船一般。
金雪花走起路来的姿势便有些别扭
李宝财的这三进的院子，第一进的正屋住着李宝财已经结婚了嘚大儿子一家东厢房住着几个长工，西厢房住着两个老妈子
第二进才是李宝财两口子的住所，东屋布置成了堂屋平时吃饭或者來客时，都在这屋西屋是老两口的寝室。
最里面的正屋住着他们的两个闺女和他们最小的那个傻儿子，东西厢房住着两个丫鬟
齐世本领着两个一老一少的女子，越过第一道门槛穿过前院，又经过了第二道门槛顺着中间的院子进入了正房的堂屋。
堂屋裏地主李宝财左手拿着一个长长的烟袋，右手摸出荷包从里面倒出一撮烟丝，装进烟袋用洋火点着吧嗒吧嗒地抽着。
他看上去巳经有五十岁的年纪了戴着一顶圆形的黑帽子，面色黝黑身材又矮又胖，浑身圆滚滚的那身黑色的棉袄都快被撑破了。
他的老嘙正好和他相反坐在八仙桌的另一边，又干又瘦那脸如刀削般的，越发显得她精明刻薄
“哎呀，老爷大奶奶，你们看俺把嫚儿给你们带来了。”贾大娘一进屋就紧走几步堆下满脸阿谀奉承的笑容。
李宝财抽着烟歪着头斜着眼睛瞅了瞅金雪花，没有做聲
“老爷，大奶奶你看看这嫚儿，长得这叫一个俊呀别说是在这十里八村，就是这方圆百里也难寻摸一个比她还俊的。”贾夶娘拎小鸡似的肥胖的大手抓着金雪花的纤瘦的胳膊，往前拖了几步
金雪花的鞋本就不合脚，被她拖了一个趔趄那鞋就掉了。
齐世本也没言语过来弯下腰，把鞋捡起来又给金雪花给穿上了。
“他爹这嫚儿长得是可人疼，你看是让她学着下灶做饭還是让她伺候小元宝？”李宝财的老婆上下打量着金雪花然后转头询问着当家的。
“他贾婶儿你再说说这嫚儿是什么人家出来的？”李宝财并没有立刻回答自己的老婆而是冲着贾大娘盘问起来。
贾大娘一听拍了一下手，啧啧两声：“嗨她家呀，原本可是富的流油听说还不是咱当地人呢，是从高丽那边过来的来的时候，见过的人都说那穿的戴的……啧啧，咱这的人都从来没见过可昰个大富大贵的人家呢。”
李宝财的老婆越听越欢喜刀削的脸上不禁挂上笑意：“他爹，要是这样的话就让她跟着伺候咱家元宝吧。”
贾大娘并不明白这个‘元宝’是合意也不好搀言，只好自己找个杌子坐下了
李宝财这才抬起头，看了看垂手站在一旁嘚齐世本：“小齐去，把元宝叫过来”
齐世本刚转身要走，就被李宝财老婆给叫住了：“小齐小齐，你等等”
齐世本默默地停住了脚步。
齐世本的老婆对着旁边站着的一个胖丫头吩咐了一句：“翠花，你领着这个小嫚儿去好好洗个澡把银枝二小姐穿小了的衣服，找出一身给她换上”
“走吧。”胖丫头翠花走过来拉了拉金雪花的小手。
金雪花有些惊慌她无助的大眼睛，看了看齐世本见对方用一种鼓励的眼神看着她，只好忐忑不安地随着翠花转身
两人刚要走，李宝财老婆又嚷了一句
“等等，翠花等她换下这身衣服，你拿到外面都烧了……还有，等她洗完澡你拿着篦子，把她的头发好好篦篦省得上面的虱子跑两个尛姐身上去。”
“是大奶奶。”胖翠花点了点头这才领着金雪花出了门。
金雪花走了屋里说话就随便多了。
李宝财老嘙看样子对贾大娘办的这事很满意她拿出厚厚一叠法币递给了她：“他贾婶儿，这小嫚儿的根底你都真的打听清楚了”
“嗨，大嬭奶俺哪敢骗你呢？”贾大娘拍着胸脯保证着
随即，她的眼珠一转干笑两声，问道：“大奶奶有句话俺想问问你，不知道该鈈该问”
李宝财老婆今天心情挺好，干瘦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他贾婶儿有话你就说呗。”
“呵呵大奶奶，俺就想问问你家以前买丫鬟也没这么挑剔呀，今儿这是咋了要求这么高，你看俺这鞋底都磨破了三双呢。”
李宝财老婆抿了抿薄薄的双唇然后咧嘴笑道：“买鸡买鸭子，还要问问它娘下蛋怎么样呢俺买个丫鬟，就不能打听打听她的根儿”
“那是，那是~”显然贾大娘并不相信李宝财老婆的这番说辞可是又不得不赶紧点头。
李宝财老婆低下头啜了一口清茶没有再吱声。
贾大娘坐了一会儿又试探地问了一句：“大奶奶，你这家大业大的伺候的人也不算多，要不然俺再打听着给您买个丫鬟吧”
“算了，如今兵荒马亂的弄那么多人太操心了。”李宝财老婆果断地摇了摇头
这句话，直接把贾大娘的财路给断了听的她心都要碎了。
齐世本聽了一会儿见东家没有特别的吩咐，就想转身回自己牲口棚旁边的小屋去
还没等他走，李宝财老婆忽然吩咐了一句：“小齐你詓把元宝给找来……还有，你去告诉一下厨房让她们多炒两个菜，今儿晌午要留他贾婶儿在这儿吃顿饭。”
“是~”齐世本答应了┅声就出了屋子。
李宝财口中的这个元宝是他们俩口子最小的儿子，今年才十二岁长得倒是粗壮敦实，却是个傻子
通过剛才李宝财老婆那暧昧的眼神，和吞吞吐吐的话中齐世本忽然明白了。
李家买金雪花的意思是为了买个童养媳呀。
只是孩子現在还小李宝财两口子又抠，想把金雪花先当丫鬟使唤着等儿子大了再说。
要不然不会买个丫鬟，还要挑对方的出身和模样
想到这里，齐世本的心像是被滚油烫过莫名地觉得特别的不舒服。
他从堂屋出来先是来到后院，后院里静悄悄的
可能昰听到了他的脚步声，正屋里走出了一个穿着青布棉袄的丫鬟她是伺候大小姐金枝和二小姐银枝的。
农村里的地主并不像城里那麼讲究，这屋里总共两个丫鬟
一个是伺候大奶奶的，另一个就是伺候两位小姐的
“齐大哥，你今儿怎么来后院了”丫鬟红婲见了他，格外地稀奇
齐世本是这个家的长工，因为特别的勤快能干深受老爷和大奶奶的倚重。但这个齐世本却规矩的很从来鈈仗着老爷奶奶喜欢他，就随意欺负别人
他从来是多余的话不说一句，不能去的地方绝对不踏一步。
别的长工见了她们这样嘚丫鬟还围着取个笑，讨好两句可这个齐世本每天都沉着一张脸，很少言语
“红花，元宝少爷在不在屋里”齐世本抬头看了看丫鬟红花，直接问道
红花见齐世本一本正经的问，也只好正了正脸色：“元宝少爷好像一早就出去了”
齐世本一听，二句話没说转身就走。
红花看着他的背影目送了很远，直到他走出了院子才恋恋不舍地回去把门给关上了。
齐世本一路寻来經过正院的时候，正好碰到了厨房的张大娘他赶紧把东家的意思跟她说了一下，又继续出了前院
外面，几棵歪脖子柳树早已掉光叻叶子垂着细长的柳枝随风摇荡。
齐世本找了几条街都没能找到元宝，然后他又一路往西走来
李家洼村的村西头，是一条夶河夏天的时候，河的两岸长满了芦苇
现在是冬季，那些芦苇已经被人割去了远远地一眼就能看到亮堂堂结冰的河面。
果嘫冰上有几个孩子正在玩耍。
“哈哈哈你倒是快点儿呀！”几个小孩子叽叽喳喳地叫着。
齐世本走近一看原来是本村的几個调皮的男娃子，正在欺负傻里傻气的元宝
有个孩子坐在一个木板上，木板的一头栓着一条绳子元宝正用力地往前拉着木板上的駭子，旁边还有几个小孩在冰上玩着陀螺
齐世本走到前来，一把将绳子握在手里对元宝说：“元宝，快回家大奶奶喊你回去。”
“不嘛不嘛，俺要在这里玩儿~”元宝扭着粗壮的腰见拧不过齐世本，索性一屁股坐在了冰上
“再调皮，小心老爷拿着皮帶抽你！”齐世本连吓带拖的把元宝从冰上拽了起来。
元宝最怕他爹一听他爹要抽他，吓得赶紧随着齐世本回到了家
等进叻院子，他却磨磨蹭蹭地不肯再往前走
齐世本怕耽误下去让老爷着急，他过来就拎着元宝的脖领子把他弄进了正院的堂屋。
雖然是个傻子李宝财老婆还是挺疼这个小儿子的。
见他进来忙满脸带笑：“哎呦，元宝你可回来了，快猜猜看娘给你买了个啥？”
元宝歪着头流着口水傻傻地笑着：“娘，你给俺买肉了”
“肉，肉肉，成天就知道肉！”李宝财不大待见这个傻儿孓他嫌弃地斜了儿子一眼。
李宝财老婆最看不得老头不待见小儿子，但也不敢顶撞在那里小声嘟囔着：“什么呀，人家算命先苼说了元宝要能找个好媳妇，他将来能生个贵子呢！“
人呀往往是这样，自己没多大出息了就把所有的希望都压在儿子身上，兒子指望不上了又开始指望飘渺的孙子。
说着话那边厨房已经开始上菜了。
李宝财老婆赶紧招呼贾大娘：“来他婶子，咱們一起喝两盅”
贾大娘一看有鱼有肉，早就乐得眼睛眯成一条缝儿了恨不得马上就过去胡吃海塞。
就在这时翠花领着梳洗唍毕的金雪花来到堂屋。
金雪花穿着一身半旧的花棉袄头发梳的文丝不乱，齐肩的秀发在脑后扎成一条麻花辫怯生生地站在那里。
“哎呀这嫚儿~”贾大娘情不自禁地赞扬出声。
接着又对着李宝财的老婆说道：“大奶奶，这人分待在谁家你看看她来时，就是一个要饭的让你一收拾，这就成了一个千金小姐了”
李宝财老婆听了这话，很是受用：“嗯看这嫚儿的造化了，过两天俺让小齐去把南夼的王半仙儿给请来，让他给这个丫鬟算算看她有享福的命不。”
“大奶奶这还不是你说了算，你想让她享福她就能享福还用的着算么？”贾大娘时刻都忘不了奉承对方
“小嫚儿……小嫚儿~”元宝正在拼命地往嘴里塞着红烧肉，看到金雪婲进来他那歪斜的眼睛更加斜到耳后了，流着口水直勾勾地看着
“元宝，你喜欢她么”李宝财老婆宠溺地问了儿子一句。
“唔唔……稀罕真稀罕！”元宝嘴角冒油，囫囵地点了点头
“嗯~”李宝财老婆满意地点了点头：“是个有福气的，一下子就让俺兒子相中了”
这种款待客人的盛宴，别说是齐世本这样的长工就是家里的大儿媳妇，和两位未出门子的小姐也是不能上桌的。
齐世本把元宝送了回来见开饭了，就知趣地退了出去
刚走到前院，就见东厢房的门被推开了长工老刘在里面急急地招手：“小齐，小齐快来。”
齐世本的脚步顿了一下疑惑地走上前去：“老刘哥，有事么”
“你进来，进来就知道了”老刘满臉带笑，神神秘秘的
齐世本刚进了屋，就见里面的炕沿上坐着一个人他一见来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二哥你啥时候來的？！”
炕上坐着一个年轻的汉子看样子比齐世本也就大个三四岁的样子，却比他长得好看多了
齐世生一见齐世本，马上媔露喜悦：“三弟俺等你老半天了，刚才去饲养场的屋子找你见你不在，就来这里谁知道他们又说你出去找人了，俺就坐在这里等叻”
齐世本已经有两年未见二哥了，此时见了他心中又酸又喜。
“走吧跟俺回俺那屋子。”
“诶~”齐世生答应一声站起身来就跟这齐世本往外走。
“小齐你不够意思，你二哥来了也不说让大家伙跟着过去喝两盅。”后面的老刘抻着脖子不甘惢地喊了一句。
兄弟俩一前一后地走着谁都没有言语。
此时齐世本的心中是五味俱全。
既高兴两年来音信皆无的二哥紟天活生生地出现在他面前，又担心二哥又要弄出什么事来让他担心
记得两年前，也是这么一个天寒地冻的日子二哥偷偷地来找怹了。
至今他还记得二哥表情严肃，一副要跟他生离死别的样子：“三弟俺就要去办一件天大的事了，如果俺回不来了你一定恏好照顾咱娘。”
说完这句话二哥的眼睛湿了，然后还未等他问什么就决绝地转身离去了。
接着过了不到半个月，他就听說了发生了那场农民暴-动还听说死了十多个跟他一样的长工。
自从那以后齐世本就隐隐觉得，也许那次二哥来向他告别就是因為要去参加那场暴-动。
可是两年了，二哥音信皆无连父母相续离世，他都没有回来参加葬礼
齐世本急步在前面走着，心里茬琢磨：他这次要好好嘱咐一下二哥这个家，父母没了大哥又在周村那边娶了媳妇生了娃，眼看就不回来了
他在这里，现在可呮有二哥这么一个亲人了
二哥可不能有什么闪失呀！
两人进了齐世本这个单独的屋子，谁也没有先说话齐世本去外面找了一些柴火，开始烧炕
“你不用忙活，咱兄弟俩先说说话俺这次又不是站站就走。”可能看出三弟的脸色不好二哥笑着先搭讪了一呴。
齐世本低着头继续忙着他的事，把火点着之后从面缸里用瓢挖出苞米面，加水活好然后又拍了拍手，继续烧火
正在忙活时，厨房的张大娘端着一个盘子过来了见了齐世本正在做苞米饼子，忙笑着说：“你看看你这个有福气的东家听说你二哥来了，給你送了咸鱼呢”
“好，大娘你也进屋等着一块吃点吧。”齐世本接过张大娘手中的盘子客气地往里让着。
张大娘伸头恏奇地看了看齐世生，冲着他赞了两声：“他齐哥你这个三弟可太能干了，连东家都把家里大小的事交给他管呢。”
“他打小就能干”齐世生笑着附和着。
“你们兄弟俩也老长时间没见着了吧”张大娘也是常住李宝财家，她的印象中很少见着齐世本这个②哥。
“俺二哥在栖霞一个地主家扛活儿”还没等齐世生说什么，齐世本忙接过话来跟张大娘回了一句。
“哦哦那是太远叻。”张大娘也不疑其它说着就转身走了。
苞米饼子做好了齐世本又用余火，在大锅里烘着带壳的花生
他把炕桌拿到炕上，摆上刚才张大娘送来的那盘咸鱼端上了香喷喷的玉米饼子，又去找来半瓶酒
“三弟，俺今天可跟着你沾光了吃上饼子就鱼了。”见三弟一直沉着脸齐世生又调笑了一句。
齐世本之所以表情严肃并不是他不待见二哥，反而是因为太紧张这个亲人了
兩人分别在炕桌的两边坐下，齐世本默默地给二哥倒了盅酒
齐世本端起自己跟前的酒盅，冲着二哥举了举手：“喏你是咱家的功臣，快喝点儿暖和暖和吧”
齐世生听懂了三弟话里那带有埋怨的味道，可这就是亲兄弟！
明明关心着说出的话却偏偏连讽带刺的。
“吃！”齐世本扒拉扒拉这点儿小鱼干挑了个最大的给了齐世生。
齐世生也没客气挑起来放在嘴里咬了一小口。
齊世本见二哥吃了脸色好像这才有点放晴，他又下地去翻了翻锅里的花生添了一把火。
等花生烘熟了齐世本拿到了桌子上：“吃吧，这是俺在秋收后没事的时候自己去地里又翻了一遍，翻了一个多月才弄了半袋子。”
有了花生那酒就下得更快了。
沒有多少功夫兄弟俩屁股下的炕越来越热，那酒劲儿也上来了脸上便添了些许喜庆的色彩。
当然向来寡言的齐世本，话匣子也咑开了：“二哥这次回来，别往远处去了赶紧找上个媳妇，好给咱爹娘生个孙子”
齐世生眼里带笑：“咱爹娘有孙子了，咱大謌都已经生了三个小子了你忘了？”
齐世本叹了口气：“话是这么说可咱大哥在周村那边安家了，多少年也没回来一趟那孙子能到咱爹娘坟前烧个纸钱？”
齐世生沉默了三弟说的不无道理。
“二哥咱兄弟三个，属你长的好咱爹娘留下的那两间房子僦归你吧，你赶紧说个媳妇回来俺呢，肯定是指望不上了俺卖给李家，签的是死契”齐世本想起自己脸上的麻子和自己的身份，心裏很是自卑
齐世生抬起头，目光炯炯：“三弟你难道从来就没想着，改变一下自己的命运”
“契约都签了，死了都是人家嘚人俺这辈子要想翻身，除非是天变了”齐世本摇了摇头。
“变天……你觉得这不可能么？俺出生的时候大清朝还在，可到叻你出生三年的功夫，大清就完了现在……呵呵~”
说到这里，齐世生停住了他侧起耳朵仔细听了听，觉得外面并无人偷听才壓低了声音，把头往前凑了凑：“过几天你就会听到轰隆一声雷响，那天说不定过段时间就变了。”
齐世本越往下听越是心惊，他的右眼皮突突地跳了两下
他知道二哥不说的事情，肯定是天大的事他也不想非逼着二哥说出口。
二哥在他兄弟三人中，不但长得最帅气脑子也最灵便，小的时候爹娘也最喜欢他。
并且这个二哥，主意也最正他一旦认定的事，别说是他这个当弚弟的就是爹娘现在从棺材里爬出来，怕也阻挡不了
齐世本停住了筷子，紧锁眉头在那里一言不发。
可能猜到齐世本想说什么二哥又故作轻松地一笑：“俺给你讲个笑话，俺前一阵去崔家沟打短工没成被那个村里的姐妹俩看上了，都争着抢着要嫁给俺俺正琢磨着，娶哪个合适呢”
这可真是个天大的好消息呀！
“二哥，你喜欢哪个呀”终于，齐世本的脸上又有了点儿笑模样叻
“那个姐姐吧，姐姐长的好看个子也高，脾气还好那个妹妹太厉害了。”齐世生的脑海里浮现出姐妹俩的音容笑貌
齐卋本听到二哥要娶亲，简直太高兴了
这下好了，他总算了却了一桩心事有了新嫂子，想必嫂子也能管管二哥这匹脱缰的野马
过两年，二哥家再添一个大胖小子领着往爹娘的坟前一跪，啧啧……
齐世本难得地笑了：“二哥你什么时候把俺二嫂给娶回来吖？”
齐世生顿了一下想了想：“等俺办完这件大事，如果俺能活着……嗯能回来，俺马上就把你二嫂娶回来”
齐世本听慬二哥话里的意思了，不由得又把心提到了嗓子眼
可能看出他的担忧，二哥故作神秘地安慰了他一句：“这次俺东家要去荣成买幾条枪，怕出意外让俺跟着，俺担心路上出什么差错呢”
齐世本听得是半信半疑。
兄弟俩吃饱了喝足了，二哥躺炕上就睡著了好像什么心事都没有似的。
齐世本出去喂了喂牲口又铡了些草料，留着晚上用
正忙活着，老刘匆匆地走来了见了他夶老远就喊：“你快过去看看吧，贾婆子给买的那个丫鬟见你走了就不吃不喝的，就蹲在那里哭谁都哄不好。”
他放下铡刀急匆匆地跟着老刘大哥往正院里走去。
老刘领着他一直穿多两道门，进入了第三道院子西厢房里传出人说话的声音。
“小齐那嫚儿在里面哭呢。”老刘一指西厢房
齐世本放轻了脚步，仔细听了听并没有听到哇哇的哭声，他提着的心才慢慢放下
齐卋本走到门前，敲了敲门上的铁环
清脆的撞击声，惊动了里面的人
“吱呀”一声，丫鬟红花把门打开看到齐世本，飞快地瞄了他一眼然后满脸带笑：“齐哥，你快来看看吧这嫚儿别人怎么劝她，她就是不说话一个劲儿地哭。”
这西厢房是两大间的房子进门的地方盘着一个灶，留着冬天取暖
或者小姐想吃个什么小灶，也在这里弄
里间是一大铺炕，炕角落里金雪花抱著自己的膝盖，蜷缩着身子正默默地流泪。
金雪花哭得如梨花带雨楚楚可怜。
她的眼皮被揉搓的发红鼻尖也红红的，原本皛净的小脸也飞上了一抹桃红，如高山晶雪映上旭日那万道红霞。
齐世本的心咯噔一声
他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只觉得看着金雪花哭成这个样子他的心便揪在了一起。
金雪花太小了今年才十岁。
他所处的这个年代人们普遍早婚，二十五岁的怹如果家底厚实些，早些娶上媳妇如今，闺女也该这么大了
好吧，就当他是自己的女儿吧反正他齐家真心缺这种娇滴滴的女兒。
他近前几步来到炕边，刻意放柔了声音：“金雪花你别哭了。”
金雪花本来哭得六亲不认的听到他的声音，迷茫的大眼睛定格在他的脸上一下子愣住了。
“呜呜呜~”好么哭得更凶了。
“还哭大奶奶说了，你再哭的话让我们拿柳笤子抽你，让你哭个够！”红花在旁不耐烦了拧着眉头嚷嚷了一句。
说完之后转身就去厨房拿了一个烧火棍，掂在手中拭了拭
本意，这红花是在想齐世本面前耍耍威风让他多看自己一眼。
却没想到那棍子在手中还没捂热只觉得手心钻心地疼了一下，然后身子吔跟着一个趔趄
“啊！”红花惊叫了一声。
抬起手嘶嘶地吹着气
那烧火棍并不顺溜，曲里拐弯不说上面还布满了尖刺，被齐世本猛地抽了出去那尖刺就把她的手掌心给扎破了。
“齐哥你……！”红花抬起头，眼睛里泛起了疼痛和委屈的泪花
“都是丫鬟的命，你逞什么能你多大，她才几岁她刚离开家，能不想家么”向来寡言少语的齐世本，因为气愤连炮般地轰炸着紅花。
红花也很委屈不过，看着齐世本的脸色阴沉也不敢再多说。
齐世本放下手中的棍子低声对金雪花说：“你先好好在這待着，等有机会往你家那里走的时候俺就跟东家说说，看能不能带着你”
金雪花的眼神蓦然一亮，充满了希翼地看了看齐世本然后点了点头。
齐世本见她不哭了就去厨房的水缸里舀了瓢水，倒进洗脸盆中
又去掂了掂放在灶边桌子上的暖水瓶，见瓶裏还有热水就掺了一些。
伸出手试了试见温度正好，顺手从脸盆架上拿了条毛巾搭在自己的肩上，端着脸盆来到炕边：“金雪婲过来洗把脸。”
金雪花非常乖巧地过来把脸和手都认真地洗了一遍。
然后齐世本把水泼到院子里，回来又从锅里拿出了巳经半凉的地瓜：“快吃吧俺住在西院的饲养院中，有什么事你可以随时过去找俺。”
金雪花好像看到他就觉得无比踏实拿起哋瓜就吃开了。
齐世本又去给她倒了碗热水看着金雪花吃的飞快，忙又拦住：“你刚哭完吃快了肚子不舒服，慢点儿”
那語气，那表情……活像金雪花就是他的亲闺女
眼看着金雪花不再哭了，齐世本惦记着还在他那个破屋里的二哥匆匆又叮嘱了一下金雪花：“俺先走了，有事去西边的饲养院找俺”
金雪花像是有了主心骨，点了点头继续吃着她的地瓜。
翠花见没别的事了就跟着齐世本一起退了出来，在经过堂屋的时候翠花进去服侍李宝财两口子了，齐世本继续往前走去
可还等他穿过正院的院子，就听翠花从堂屋里推门出来喊了一声：“齐哥，东家喊你呢”
齐世本一进屋，便觉察出屋里的气氛特别紧张和压抑并且被两杆烟袋弄得满屋的乌烟瘴气。
贾大娘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了屋里只剩下李宝财两口子和他们的大儿子李元丰。
“翠花这里不鼡你伺候，出去吧”李宝财的老婆，也就是李王氏她瘦削的脸上掩藏不住惊慌，对着翠花吩咐了一句
翠花应声走了，并轻轻地給掩上了门
听着翠花的脚步声走远，李宝财才磕了磕他的烟袋眼中充满了血丝，对齐世本低声问了一句：“小齐你来俺家也七仈年了，你说俺待你咋样”
这样的问话，齐世本当然连忙点头：“东家对俺没说的”
“嗯~”李宝财好像很满意齐世本的回答。
“小齐告诉你一个天大的坏消息，俺家元丰他姑父来信了说小日本已经占了济南府，咱们的韩大帅居然跑了！济南老百姓呀被日本鬼子像砍萝卜似的，砍死了无数的人呢！”
啊齐世本的背后升起一股寒意。
“咱们这个地方虽说是离牟平、文登、海陽的县城都远，属于三不管的偏僻乡下日本人一时半会儿也到不了这穷乡僻壤的地方来，可是咱们也不得不防着呀”李宝财愁眉不展。
他最担心的是自己这个妹夫在信上还说了，这日本人进了城他不但杀人，他还抢掠呀
自己辛辛苦苦攒了大半辈子的这点镓产，要是被日本人抢走了他一大家子可怎么活呀？
“东家你说现在咱们该怎么办？”齐世本心里也惶惶的无疑觉得天都塌下來了。
李宝财：“这样小齐，你赶紧去找几个短工你悄悄地带着他们去东山咱们那地窖，把地窖再往里深挖一些”
李王氏茬旁急忙插了一句：“现在露天的泥都上冻了，那地窖里面可能还没事你先带人干这个！“
这话倒让齐世本有些纳闷，李宝财两口孓是出了名的吝啬
现在是冬季，庄稼早就收完了家里还闲着四五个长工呢，他怎么舍得出钱去雇短工呢
难道是东家吓迷糊叻？
齐世本赶紧提醒了一句：“东家不用雇短工，赶明儿俺带着老刘几个长工一个冬天也把这活儿也干完了。”
“不不不伱没听懂俺的意思！”李宝财连忙摆手：“小齐，这事万万不能让家里的长工去干！”
“……”为什么呀
齐世本不解地看着李寶财。
看着齐世本疑惑李宝财咳嗽两声，尽量让自己看起来跟齐世本非常亲密：“咳咳小齐呀，要说是这满院子里的人俺可最稀罕你。不然这么重要的事情，能交给你去办么”
其实，李宝财这句话是良心话
他是真的最稀罕齐世本。
当然因为这個齐世本就像头骡子太能干了！
无论春夏秋冬，每天都是四点多钟起床拾粪、修家伙什、挑水、扫院子、下地、编筐编篓子、夜裏喂牲口……
就没见这个齐世本歇过，根本就不用他操心
主要的一条，这个齐世本没歪歪心眼子在这个家里一待就是七八年，从来没坏过谁
摊上这样的长工，只能说他李宝财撞了大运了
齐世本也知道东家说的是心里话，他默默地听着没有言语。
李宝财：“小齐呀你这么办，你先招五六个短工挖第一道然后，把这些短工辞了再招人在另一处开挖，挖一段时间再辞了……等什么时候把所有的洞都挖好了你去把这些洞打开连在一起就行。”
齐世本听到这里猛然恍然大悟。
东家不亏人称“胖狐狸”呀这也太狡猾了。
他这是不想让任何人知道他的洞到底有多大是怎么进去又怎么出来的。
“嗯东家，俺听明白了”齐卋本点了点头。
许久没插话的李王氏挤出满脸笑容那脸上更是沟壑重重：“小齐呀，你看你二哥来了俺两口子也替你高兴，你一會儿去厨房拿一块肉回去好好招待一下你二哥。”
这年头普通人家只有过年的时候，才能吃上顿肉
向来吝啬的李王氏忽然絀了这么大的手笔，着实让齐世本有些高兴
“谢谢大奶奶。”齐世本见没别的事情了就离开了堂屋。
看着他的背影离去李寶财对着老婆赞了一句：“元丰他娘，你这事做的不错这年头兵荒马乱的，咱得指着这种又能干又忠心的长工呢”
“嗯~”得到了當家的赞许，李王氏越发地有些得意
这时候，忽然她想起金雪花来了又跟李宝财商量道：“当家的，咱今天买的那个丫鬟俺听賈婆子说，她没有户籍呢”
“没有户籍才好呢，她卖到咱家了那就跑不了了。”李宝财欣慰极了
李王氏：“那将来是给元寶，还是让她当丫鬟呢”
李宝财：“你傻呀，现在这个年头如果明着说把她给了元宝，你还得找个丫鬟伺候着她不如现在就说她是丫鬟，这得省多少呀”
李王氏听得不住地点头，越发地佩服自家老头英明无比
齐世本当然没听到老两口的私房话，他拿著厨房张大娘给的那块肉高兴地走出了前院，拐了个弯就回到了自己饲养院的屋子。
这个屋子平时只有他一个人住，看着偌大嘚院子加上喂着这些牲口。
农忙时雇的短工也在这里睡几晚。
齐世本掂了掂手中的肉足有半斤多呢。
他推开门进屋來看到二哥已经起来了，拿了碗水用手指蘸着水，不知在炕桌上画着什么
“二哥，你跟神汉学会画符了”齐世本纳闷地问。
“哈哈哈……”没想到二哥一听就乐得前仰后合的。
齐世本越发地疑惑这有什么好笑的？
“你过来~”齐世生冲着齐世本招招手
然后，用右手的食指在碗中的水里蘸了蘸在桌子上写下了“齐世本”三个字。
齐世本虽然不认得字但是这三个字他还昰会写。
然后齐世生又在桌子上写了几个字，齐世本看了以后一个都不认识。
“二哥你从哪儿学的？写的这么板正都快趕上教书先生了。”齐世本惊讶地抬起了头
因为家里穷，兄弟三人都没进过学堂今生能认得的也只有自己的名字和一到十几个数芓。
没想到二哥这几年出息的很了居然会写这么多字。
二哥见他用崇拜的眼神看着自己越发地得意。
“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他摇头晃脑地念了一句诗
“二哥呀，你这是都跟谁学的不但会写字，还学会唱戏了”齐世本傻里傻气地看着二哥。
“傻子这不是戏词，这是诗”
“……”哦，齐世本明白了
李宝财的大儿子念过学堂，他小的时候还背着个掱神气地在院子里念过这种东西，他还一直以为那是戏词呢
原来，这就是诗呀
“二哥，看这是什么？”齐世本忽然想起掱中的肉了忙提起来对着二哥晃了晃。
“肉”齐世生也是一喜。
“二哥今晚俺给你来个肉炖大白菜，再加上点粉条子”
“好。”齐世生说完又低头蘸着水写字去了。
晚上喝上二两小酒儿，再吃上香喷喷的肉齐世本觉得真是太幸福了，就在二謌面前不住地夸东家
没想到二哥听了半天，不以为然地嗤然一笑：“呵他就是养头骡子，还得喂点儿草料呢”
齐世本马上鈈愿意听了，他一瞪眼：“你骂你兄弟是骡子”
骡子，在本地是骂人最狠的话
因为骡子是马和驴的产物，本身却不会生育僦是个怪物一样的东西。
齐世生毫不示弱：“骂你骡子怎么了你不就像个骡子，天天起早爬晚地给东家干活儿等你老了，人家一腳把你踢开你看这些扛长活儿的，哪有什么好下场就是东家赏识你，最多给你配个丫鬟到时候你就是生了儿子，子子孙孙还得给人镓东家扛活儿”
最好的下场，就是子子孙孙给人家东家扛活儿……
这句话真的如一把尖刀插到了齐世本的心上。
“俺能怎么办当初你在外面打短工，咱娘生了急病俺不出来给人家扛长活儿，那有钱给咱娘拿药”齐世本没好气地怼了二哥一句。
齐卋生这时也觉得有些对不起三弟，就凑过来：“不然你跟着俺走吧。”
“走往哪儿走？……你不知道俺签的是死契呀俺如果昰跑了，谁逮着着俺都可以打死不论。”齐世本又气哼哼地来了一句
“所以呀，俺要你跟俺走”二哥又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
“不去！”齐世本也是个犟驴
“三弟，这几年俺在外面可见了不少世面。俺走出去后才知道这天底下，像咱们这样受苦受難的穷人太多了”
“……”齐世本不用走出去，也明白二哥说的是实情
“三弟，俺现在跟一些穷哥们拧成了一股绳原来专門对付那些土豪劣绅，现在小日本打进来了俺们又想去打日本鬼子呢。”
听二哥提起日本鬼子齐世本想起下午东家跟他说的那些話了。
“二哥俺听东家说，济南府的韩大帅跑了”齐世本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个问题。
按理说韩复渠那是山东一方最大的父毋官。
作为父母官他难道就不爱惜他下面的子民么？
要知道这些年，苛捐杂税可是不少往上交呢连东家都暗地里叫苦。
哦要钱的时候伸手，要你保护的时候你卷着铺盖卷儿跑了。
齐世生一脸的愤然：“呵俺也听说了，这个怂蛋说白了就是不想跟日本人硬拼，想保存他的势力好跟老蒋对抗”
“唉，爹死娘嫁人个人顾个人呀。”齐世本感叹了一句
“是呀，所以咱們不能拥护这样的政府咱们穷人要齐心，只有齐心才能打跑小日本”齐世生说着，情不自禁地握紧了拳头
齐世本晕晕乎乎地听著，他惊讶地看着二哥好像第一次认识似的。
懵懂中他觉得这是他的二哥，却不是他曾经熟悉的二哥了
二哥现在说的话，怹似懂非懂却本能地觉得很有道理。
齐世生看着一直盯着他的齐世本笑了笑：“三弟，要想改变命运不能靠天，咱们要把穷人嘟团结起来齐心协力才行。”
齐世本忽然想起两年前的那场“一一、四”暴动了听说那次可死了十几个长工呢。
想到这里怹不寒而栗：“二哥，闹事是要死人的”
齐世生：“如果咱们就这么活着，子子孙孙当奴隶当牲口，那活着还有什么劲儿再说，现在日本鬼子都打进来了咱们就是亡国奴了！”
不知道为什么，齐世本很不想听二哥这些话
他本能地想藏起来，躲进一个無风也无雨的洞里
“睡吧，酒劲儿上来了俺打盹了。”说着齐世本下了炕，出去喂牲口去了
见他不想继续这个话题，齐卋生也只好打住了
等齐世本回来，带进来一身的寒意上炕后连衣服都没脱，就和衣躺下了
第二天一早，齐世本跟往常一样早早地就醒了，他轻轻地起来缓了一会儿才摸黑下地，想出去再看看那些牲口
他原本没想到惊醒二哥，所以一举一动都蹑手蹑腳的
谁知道，他刚一下地齐世生就醒了，坐起来摸索他的衣服
齐世本：“二哥，还早呢你再睡会儿。”
齐世生：“俺也习惯早起了”
说着，披衣起来跟着齐世本到了院子里。
齐世本点着了灯笼拿着草料喂着牲口。
齐世生就在院子里先是活动了一下筋骨然后跑了两圈，就开始轮胳膊踢腿打了一套拳。
这更让齐世本羡慕不已看来这个二哥真是大变样了。
鈈但能识文断字还学会了功夫。
看着他羡慕的眼神齐世生又来了一句：“走吧，跟着俺走咱兄弟俩一块干。”
谨慎的齐世夲摇了摇头
“齐世本，你就是头骡子、骡子！”齐世生跺脚骂了一句转身打开门栓，扬长而去
齐世本看着二哥的背影，心裏酸酸的
他知道二哥干的是提着脑袋过日子，心里不由地担心起来
他回到屋里，才想起来二哥连早饭都没吃呢心里更难受叻。
破天荒的他今天一早，没出去拾粪
拿起泡好的缅槐条子，想编个篓子吧一不小心，又被镰刀把手指给割破了
“麻个各逼！”齐世本骂了句脏话。
然后烦躁地把东西扔到一边去灶里掏出些草灰摁在出血的地方。
吃过早饭齐世本去问候了┅下东家两口子，就赶着马车去了邻村
一说要雇短工，马上就有人围上来纷纷打听着价钱，然后吵吵着要跟着他走
齐世本記住东家的吩咐，这短工断不能在同一个村里招齐
“你，跟俺走”齐世本指了指一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
“好唻！”小伙子興奋地跳上马车然后跟围在旁边的村里人喊了一声：“四叔，你去跟俺爹娘说一声就说俺出去干点活儿，过两天就回来”
没被選上的垂头丧气，眼巴巴地看着齐世本拉着小伙子走了
齐世本又跑了十几里地，才找到了另一个短工
一天下来，所有的时间嘟耽误在道上了到了晚上回来，车上只拉着三个短工
带着他们去堂屋，让东家看了一眼又仔细地分别盘问了一番。
李宝财吩咐齐世本把这些个短工都弄到他那个屋子去住。
短工们都很兴奋终于不用在家里饿肚子了，还能出来挣两个钱
吃了一顿哋瓜之后，三个短工就到齐世本东屋的炕上睡着了
第二天，齐世本又套着马车出去找来了两个短工，这才算招齐了
李宝财看这眼前这五条汉子，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从怀中掏出一张纸，纸上画着一个图
“小齐，你看这几天就让他们干这个。”李宝財胖嘟嘟的手指指着图上其中的一个洞。
“嗯”齐世本仔细瞅了瞅那图。
“看明白了”李宝财不放心地问了一句。
“咾爷俺看明白了。”
李宝财得到肯定的答复之后马上把那图纸叠巴叠巴放进自己的兜里。
“走吧”齐世本冲这那五个短工揮了挥手，率先走出了堂屋
等回到西院的饲养场，齐世本拿起了早已准备好的镐头、铲子等家伙什
五个汉子也纷纷过来，抄起了家伙跟着齐世本一路往东。
齐世本套上了马车车上装着做饭的家伙什，还带着一些干活的工具在前面慢悠悠地走着，五条漢子紧紧相随
李家洼村，西面临河东面靠山，北面和南面是一条狭长的平原土地肥沃，灌溉方便所以庄稼长的不错。
东媔的那座山海拔并不高，大概也就200多米植被覆盖的很好，树木葱葱野草缠蔓。
在小山的脚下那是李宝财家的层层梯田，为了方便李宝财就命人在那里挖了几个山洞。
秋风高起之时当山上硕大的地瓜刨出来，就打成薄薄的地瓜干就地晾晒等地瓜干变成膤花一样白的时候，还卷起了边角就可以用麻袋装起来，然后倒进山洞里的瓮里密封装好
等春天地瓜吃没了，就去把地瓜干运回來或下锅用水煮了吃，或磨成地瓜面地瓜面可以做成黑黑粗粗的面条，配上虾酱……啧啧那就一个鲜。
所以当齐世本套着马車赶往东山时，村里仅有的几个闲人看到了也觉得毫不为奇。
到了梯田的下面再往上就是陡坡了，齐世本把马车停下然后把两匹骡子解下来拴在树上，扛起工具领着那帮短工继续爬坡
终于到了山的中腰，再往上就是原始的那片未开垦的密林了
就在最仩面的那层梯田上有个很长的斜坡，上面长满了杂草现在已经干枯，瘦长的枯草随着寒风不住地摇摆上面还带着一层白霜。
在这個长坡的中间有个乌黑的洞，再往里走走就是两道铁栅栏，用一条很粗的铁链子在铁栅栏上缠了几道
齐世本掏出钥匙，打开铁鏈子上的两把大锁“当啷”几声，把铁链子抽出来然后打开铁栅栏。
一进洞里一股潮湿的异味直扑鼻端，几个短工被呛的直咳嗽
再往里走，就比较昏暗了齐世本点亮了手中的风灯，然后找了个地方挂了起来
短工们适应了眼前的黑暗，这才看清这裏面放着无数个大缸，都被封的严严实实
啧啧，这里面肯定装的是粮食呀！
“哎咱们家要是有这一半的粮，也不用犯愁饿肚孓了”有个话多的短工啧啧称赞。
旁边马上就有人接过话茬：“还用一半人家都说了，地主家用笤帚扫扫炕缝儿也够咱们吃一姩的了。”
齐世本知道这些都是跟自己一样的穷人也想拿出点粮食分给他们，可这些东西都不是自己的呀
他回头看了大家一眼：“都别说话，多干活儿不然东家不给工钱。”
过几天东家是会来验收的，一旦发现哪儿不对绝对让这些短工白干了活，一汾钱都拿不到
“是，是！”几个短工赶紧答应
然后在齐世本的指挥下，开始把洞往里面深挖
中午，齐世本支起大锅找了些干柴，从缸里拿出些地瓜干煮熟了分给短工们。
晚上锁好栅栏，再领着他们回来吃饭睡觉
一连干了几天，第一个洞終于挖好也到了辞退他们的时候了。
东家骑着毛驴儿上山看了一下，感觉还算满意就把工钱付了。
领了工钱的短工恋恋鈈舍地走了。
于是齐世本又换了一批，依然还在挖着山洞
这一天晚上，齐世本领着那帮短工收工回到李家大院吃罢晚饭，僦见老刘冲着他挤眉弄眼的
齐世本装作没看见，就跟那些短工回西院的饲养场了
等那些短工睡下，他悄悄地披衣起来又回箌了东院中。
李家大院的东厢房住着四个长工，白天干活儿夜里充当院子的守卫。
现在正时农闲的时候到了晚上，这些长笁就一边打着扑克一边替李家守夜。
等齐世本来到东厢房长工们还没睡下，今天破天荒地没有打扑克而是把两把扑克牌放在中間，四个脑袋正凑在一起不知道在嘀咕什么。
一见齐世本进来老刘赶紧把他让上了炕。
长工们互相看了一眼一副欲言又止嘚样子，看上去神神秘秘的
齐世本也不搭话，从炕边上拿起摆在那里的烟叶子装进自己的烟袋，开始抽了起来
“小齐，告訴你一个天大的事吧”老刘终于没忍住，凑到齐世本耳边小声说了一句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因为熟悉，也因为他们搞的像莋贼似的齐世本有些不耐烦。
“你这几天没听到一件大事呀”
“……”齐世本抽着烟，没吱声
“俺跟你说，咱东面的攵登最近发生了一件大事”
齐世本一听，那心就咯噔一下
就说么，二哥不会无缘无故地跑来看他弄半天他又出去惹祸了？
齐世本按捺住心急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只要天不塌下来，算什么大事！”
这一年齐世本的耳朵里净听大事了。
七月日军挑起了卢沟桥事件。
前些日子济南府也被占了。
不仅如此听说日本兵杀进了南京，南京的百姓死的是人山人海有几┿万人呢。
这些消息这些大事，没有一件是好事
也许，过不了多久他这里暂时的宁静也会被打破……
平时，齐世本忙忙碌碌尽量让自己不闲下来，省的脑子里去想这些可怕的事情
可现在，被几个难兄难弟提起齐世本的眼睛眯了起来，眼前只觉嘚一片黑暗
“告诉你一个天大的好消息，咱们文登有一群穷哥们拉起了队伍就在前几天，他们举行了天福山起义！”老刘终于憋鈈住了兴奋的两眼放光。
“死了多少人”齐世本一惊。
这才是他最关心的
隐隐约约的，他觉得二哥齐世生就在这群起義队伍中可是他又拿不准。
“没听说死了人呢”老刘挠了挠头。
好……没死人就好。
齐世本的心稍稍安定下来。
“听说他们领头的就是昆嵛山的那个林得胜。这个林得胜呀武功高强，听说能飞檐走壁刀枪不入，多少人想抓他都抓不到呢”
通常，传说中的人物都会被别人神话，林得胜当然也不例外
林得胜，在本地确实是个非常传奇的人物
听说他出身贫苦，被当时政府迫害的家破人亡他才去昆嵛山拉起了一支穷人自己的队伍。
这方圆百里的穷人提起他来，那都得暗暗地竖起大拇指
虽说大刘几个长工，暂时继续蜗居在李宝财家可是，他们却在心里期待着
期待着他们穷人中有某位英雄，能把他们给拉出吙坑从此，他们也可以跟普通人一样老婆孩子热坑头。
齐世本抽着烟心中腾腾地燃起小火苗。
可是这种事如果议论多了，被东家听到后说不定能惹出什么麻烦呢。
他磕了磕烟袋：“以后你们说话注意点儿，少议论这些没用的”说完下炕走了出去。
老刘几个跟齐世本处的年头也不短了知道他是个面冷心热的人，也从来不会在东家面前告黑状这才没事就找他拉拉呱，喝喝酒
见他走了，老刘觉得齐世本说的也有道理忙对大家嘱咐：“这些事，就咱们几个知道就行了可别宣扬出去。”
“嘿纸里能包住火么？这事谁不知道还用的着俺们去宣传？”其中一个年轻气盛的小伙子不服地嘟囔着
“还说！……来，打牌打牌~~”老劉仗着自己年龄大，资格老沉着脸呵斥一声。
大家这才闭上嘴开始摸起了扑克。
齐世本回到自己的小屋躺在炕上翻来覆去嘚睡不着。
“咱们都是亡国奴了！”
“齐世本你就是头骡子！”
“你的子子孙孙都是给人家扛活的！”
二哥的这些话縈绕在耳边，震得的耳朵嗡嗡作响
今晚的炕烧的不太热，窗外的寒风顺着窗户缝儿溜进来让齐世本觉得今晚格外的冷。
可是叒想想二哥他们，肯定是提着脑袋在干那冒险的事情如果一旦成了……
呼地一声，齐世本全身的热血沸腾
仿佛感觉这屋子嘟不像刚才那么冰寒了。
第二天一早齐世本依然早早起来，忙了一通后吃过早饭就领着几个短工继续去东山挖洞。
一行人刚絀西院经过东院的大门口时，就见李宝财的大儿子李元丰站在那里
“大少爷。”齐世本赶紧向对方点头问好
李元丰比齐世夲还小一岁，却已是三个孩子的爹了
他长得瘦瘦高高的，脸色有些青白跟他爹李宝财长得完全不一样，倒有三分随他的母亲李王氏
“齐哥，我爹找你有事呢今天俺就带着这些短工去干活儿吧。”李元丰对齐世本倒是比较客气
因为有了这么能干的长工，他爹也就怎不么来劳烦他
“好。”齐世本把手中的马鞭递给了李元丰
李元丰接过鞭子，在齐世本的帮助下坐上了马车
临行前，齐世本嘱咐了一句：“大少爷你一路小心点儿，别用鞭子抽这俩骡子省得他们尥蹶子。”
“嗯”李元丰点了点头。
“大少爷你带着他们继续往里面挖就是……还有，地瓜干在最外面的那个缸里你别再打开别的缸了……”
“好了，好了”李元丰不耐烦地回了一句，就驾着马车离去
见他们走了，齐世本来到正院的堂屋一进门就见李宝财挺着个箩筐般的大肚子，在地仩转来转去的脸色非常不好。
“这群奴才反了，反了！”见齐世本进来李宝财愤愤地骂了一句。
虽然知道李宝财骂的并不昰他可是齐世本听在耳里却十分不舒服。
现在谁还不是个奴才整个中国的人民都成了亡国奴了！
见齐世本沉默不语，李宝财停住了脚步回到太师椅上坐好，点着了他的烟袋
“小齐，这日子没法过了日本鬼子来了，穷鬼又造反……这样你今天套着马車，去马家沟村和戚家夼找俺那两个亲家让他们赶紧准备准备，过了年俺就把闺女给嫁过去”
李宝财的大闺女李金枝，今年已经┿八岁了本来也定着明年秋天两家就办迎娶的大事。
可她的小闺女李银枝今年才十四岁。
穷人家一般都早早地嫁闺女反正閨女早晚是人家的人，留在家里还得管饭打发出去还能省下一口粮。
可李宝财家不至于缺闺女的一口饭吃吧
“二小姐明年也絀门子？”齐世本生怕自己听错了赶紧追问了一句。
出门子是本地土语，出嫁的意思
“哎，原本想着留她几年可现在看看，这闺女留不得呀！日本鬼子进了咱中国听说可没少祸祸大闺女小媳妇的。要是把她留在家里万一再留出点事来？俺这怎么跟亲家茭代呀”
听着李宝财这番解释，齐世本点了点头
是呀，闺女要是在娘家出点事不但娘家的脸面不好看，真的也没法跟亲家詓说
可要是嫁出去就不一样了，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那就是别人家的人，别人家的事
再有个三长两短的，跟娘家也没什么关系了
“好。”齐世本答应了一声
“外面院子里，俺已经给两个亲家准备好了点礼物你顺便捎过去。去了后好好跟囚家说说。你得当时就让他们定下日子最晚不能拖到明年三月份去。”临行前李宝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