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怀念他高考的陪产假最晚什么时候休 我陪他说话 帮他放松心情 一起玩游戏 可是高考后完全感觉他换了个人 对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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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饭如霜)
周致寒是这样一个女子:大方、通透、练达、独立、聪明而不故作聪明。沈庆平身边不断有女子来来去去,她最开始也会闹,但是归根到底,她回到他身边——她爱了他那么多年。沈庆平爱这个女人,他挥霍着周致寒的爱情,用出轨来验证她的爱。沈庆平于每一次出轨后对她说,我们结婚。她说不。除了婚姻以外,但凡一个男人可以给一个女人的,沈庆平都没有遗漏。
& & 周致寒和沈庆平在一起,不结婚,只谈爱情。
& & 五年前沈庆平的公司遭遇了重大危机,周致寒以自己作为代价,交换了顾子维的支持。周致寒终于离开了沈庆平。当她邂逅了生命中第三个男人的时候,沈庆平和顾子维在商场上短兵相接,陷入了一场金融并购,不是你死就是我活,而她手中持有的股份,成了最危险的武器。
& & 两个男人的生死,全都在她手中……
几乎十年的关系,没有产生任何结果,都算是一件蹊跷的事。没有婚姻,没有孩子,除了致寒在他公司的部分股份,也不算有共同经营的一盘生意。
周致寒每年三月必定到杭州小住,落脚点都在西湖边的青年旅馆。这恍惚是一个刻意为之的举动,表明自己之于这个城市固然是旅人,却比平常的旅人多一份长情。
如此小小不言的心意,是沈庆平嘲笑的对象,青年旅馆?决不在他考虑之列,他已经大踏步进入中年,眼睛和身段都已经放不下去。偶尔他陪周致寒一同出行,行程单上的项目就会变得面目全非。
“我不想住香格里拉的行政套房,我也不想去天上人间和你的生意伙伴应酬,庆平,我来杭州,是为了看苏堤上柳树刚生出的那一点绿色。”
周致寒会抱怨,一面抱怨一面看沈庆平办入住手续,一面抱怨一面精心化晚上出去应酬的妆。
男人侧耳倾听,充耳不闻,出入电梯时扶一扶周致寒的手臂,免得地毯边袢住她的高跟鞋。
她不能抱怨他不好。跟了他那么多年,从豆蔻到徐娘,从他开桑塔纳到奔驰六零零,从相濡以沫到给相濡以附属卡,可以的时候,都陪伴她,会削苹果----除了婚姻以外,但凡一个男人可以给一个女人的,沈庆平都没有遗漏。
而婚姻,大概他自己也没有想过要。他说,有什么意义。
周致寒年轻时候,并不觉得这句话会带来什么损害,到现在,是已经不愿意去察觉,在沈庆平的交际圈中听到人家叫周小姐,是木已成舟的无可奈何。
好在,沈庆平很忙,他并不是每次都会陪她来的。
今年三月的春风来得特别暖,西湖边懒洋洋的,春茶初上,一阵阵香。
在酒店里接完沈庆平清早的查岗电话,周致寒换上柔软的运动长裤,贴身上衣和厚外套,她在洗手间仔细端详自己的脸,考虑良久,最后还是上了一点点淡妆,之前在电话里她还取笑沈庆平:“我老了,你还那么紧张干什么。”
对方不接她的话头,只嘱咐她注意安全,早点回去,这样的关心,始终还是令女人觉得温暖。
她顺着苏堤一直走,人不多,偶尔有情侣牵手漫游,都极年轻,除了彼此以外,什么都可以视而不见。
风景真好。好到不忍心走马观花,周致寒找到一家开在湖边的茶馆,要了一杯最便宜的龙井坐下来,太阳一点点大起来,晒得周身欲化。她戴上墨镜,很不顾仪态地伸了个懒腰,半躺在椅子上。
这时候有一只手,轻轻在她椅背上拍了一下,周致寒回过头去,是两个年轻孩子,一男一女,坐在和她背靠背的椅子上,正扭着身子看她。
“您好,对不起打扰你,可以让我们看看你手腕上的镯子吗。”
言辞很有礼貌,样子更好,都穿普通的牛仔裤运动鞋,女孩子长头发,白衬衣上罩一件小小的蓝色毛衣,身段窈窕,得天独厚,露出开朗的笑容,男孩子很高大,浓眉亮眼,英气勃勃。
周致寒自信对看人,一向没有走过眼,把第一丝本能的犹豫对付过去,她取下镯子,交给那女孩。
“卡地亚,我说是卡地亚吧。”
年轻声音爆出热烈欢呼,女孩子眼神闪亮,看得目不转睛,他们小心翼翼捧着那个镯子端详,良久,交回给主人:“谢谢你,镯子真漂亮。”
致寒微笑道谢,向这对年轻人举举茶杯,听到男生说:“你喜欢的东西,我将来都会送给你的。”
女生温柔地说:“我知道,我很期待。”
要么是现在的孩子都进化得太快了,要么,是周致寒老了。
她在那个年纪,不要说卡地亚,就是一串玻璃项链,都是人间珍品,足够表达满腔热血,一片冰心。她叹口气,将杯中的茶叶吹开,热气袅袅。
这只镯子,沈庆平去哪个国家出差带回来的,不记得了。他寻常并不送她礼物,那一次是很少的例外。很久之后,她在一个偶然的机会发现他十天的差旅并非单独一人,才领悟出这分礼物的意义,乃是补偿。
卡地亚黄金手镯,全镯镶钻,价值不菲。她那时候还年轻,有底气把镯子砸到墙上,把全部玻璃制品打得粉碎,收拾了自己衣物,离家出走。
搬出去住比想象中要容易,而且更放松,她在大学教书,工作独立,不需要一张附属卡也能过舒适的生活,晚上和朋友在风味别致的小酒吧喝一杯长岛冰茶,微醺时回去睡,一夜无梦,不知道多快活。
何况,沈庆平并没有纠缠她,表现得如一贯的冷静理智,由此致寒立志要过得更好,不为思念或后悔落一颗眼泪。
直到某个深夜,发现沈庆平的车停在她小公寓的门口,喝醉了,抱着她反反复复说,不要离开我,不要离开我。一个大男人,神情像被噩梦追逐一样恐惧。
纠缠久了,眼泪鼻涕呕吐物蹭满她一身,双手力气很大,执意不愿松开,闹到保安都出动,问要不要帮她把这醉鬼打发走。
致寒脑子里千回百转了多少思绪,最后叹口气说:“不用,是我先生,帮我把他扶上楼吧。”
沈庆平翌日醒过来,叫人来把致寒的东西都搬回他那栋大而无当的宅子,多一个字没有交待,就此如常又过了下去。
转眼到如今,时光真是快。
眯上眼,从墨镜里看水波淼淼,天青如玉,周遭静静的。这才是度假,把骨头一片片在太阳下晒出香气来。她完完全全松了一口气,情不自禁睡了过去。
闲晃荡了一天,回到青年旅馆,已经是黄昏时分,许多背着背包的孩子正在排队等待入住,似乎是一个学校来的旅行团,男孩子都单穿一件儿衣服,有的干脆是短袖,露出无所畏惧的皮肤,在那里吵吵嚷嚷的。周致寒驻足看了两眼,走去等电梯的时候,晃眼看到一张面孔,似曾相识。。
是上午在西湖边问她要镯子看的男孩子,他眼睛更好,周致寒还在回神,他已经露出微笑,主动招呼:“嗨,你也住这里吗?”
不知道为什么,到处围绕着的年轻气味,使她觉得这句话里微含讽刺,致寒轻咳一下,淡淡说:“是啊。”
对方浑然不觉得她的冷漠之意,电梯来了,赶快按住上升键,让周致寒先上,随后跟进来,仍然兴高采烈地说:“我很喜欢住这里,可以交到不少新朋友,哎,怎么称呼你,我叫乔樵。”
这是多少年了,异性向周致寒搭讪,用轻松活泼的口气,态度干净得毫无瑕疵,绝没有随后而来虎视眈眈的角力预感。
致寒说:“你叫我veronica吧。”
电梯里短短聊几句天,他已经把自己的来龙去脉交待清楚,北方孩子,到上海读书,趁周末加逃课,陪女朋友过来玩,今天去了苏堤,吃了小笼包子,还没想好明天上哪去,可能又是随便走一走。
光明磊落,一派天真。
交换了房间号电话号,回到房间卸妆的时候致寒猛然一阵懊恼,悔不该自己用拒人千里之外的口气,说什么叫我veronica。
她倒真的有一个法文名字是veronica,去巴黎待过两年,没有什么伟大的目的,有一搭没一搭上工商管理学位课程之余,大半时间闲逛,学怎么样调咖啡或养花,结果很有幽默感,法国美食整出了她的胃病,落花流水就回来了。她所学到的法文,偶尔可以拿来在会所里听听边上老外讲八卦和发牢骚,更偶尔是帮沈庆平玩点小恶作剧,倘若在某个场合他被一个爱说洋泾滨英文的二百五缠上,致寒就过去,说一串流利漂亮,唯独绝大多数人听之茫然的言语出来,而后庆平就彬彬有礼地说:“失陪一下,我有点急事,去去就来。”金蝉脱壳。
那串话的意思是:你的裤子拉链开了,你不准备过来一下让我帮你拉上吗?
但在乔樵面前,这叫什么?需要装那么矜持的样子出来吗?不知道电梯门一关他怎么嗤笑:“veronica?老女人还挺来劲。”
越想越不舒服,致寒发狠地把手里卸妆液扔到水池里,抹一把脸去给沈庆平打电话,手机屏幕上显示下午四点四十七分,他应当是在开例会,但响了一声,他还是接起来,第一句话是:“没事吧?”
这是他的体贴处,但凡致寒在外地,在明知他忙的时候会打电话回来,无论如何都会接,再不得已,也把电话转到贴身秘书那里,怕的是致寒有急事。
致寒想想,真的是没事,那点子小情绪,就放大一百倍,庆平也不是倾诉的对象,忙说:“没事。”顺口撒个娇:“我想你了。”
那边哦哦哦,应道:“我一会打给你。”
和沈庆平纠缠的头几年,谈恋爱和打仗是一样的,热血堆积在头顶,搏兔以搏狮之力,动辄爆发全身能量,哭哭笑笑,生生死死,投入到物我两忘。
那时候两个人闹了别扭,永远是沈庆平来抚慰她,任什么工作,紧要关头,手下人在外面把办公室敲得山响,秘书小姐转接电话一再占线,占线。他总要先把一切跟致寒解释清楚。绝不说一会儿打给你,因为怕一会之后永远没机会了。
其实有什么好解释,这头的沉默不语,不过是等那头多说几个爱字。
一个人独自出来旅行,最大的好处是尽享自由,最大的坏处,是实在太自由,面对大片时间,幽静空间,不知如何填补。
走到窗前拉开帘子,落日熔金,暮云合碧,写什么文章,古人八个字已经是一整幅莫奈。黄昏时候天色便特别静,再吵闹的声音都显得恍惚。浮生半日,值得享受。
致寒呆呆地就这么站着,头脑里倒也空空的,不需思绪,站了半个时辰,电话响起,庆平开完会了,正走下停车场,说要出去应酬。
忽然问她:“你和顾子维熟吗。”
谁?问这个做什么。
沈庆平说:“没什么,前两天一个饭局上见到,我以为你认识。”
这句话说得十分蹊跷,致寒神经一紧,沉默半刻,轻描淡写说:“姓顾的多了,我怎么都认识,哎,你去哪里吃饭和谁。”
女人再豁达利落,有时候都不妨查查岗,男人倒不是真的希望时刻向你报备,但正常情况之下,他还是把这个作为爱情的证明。
庆平早就习惯了这一套路,即刻就回:“几个供应商来了去见一下,你吃饭没有。”
两个人随便说了几句话,突然就断了,停车场信号不好,致寒向来知道,她将电话拿在手里,良久不见庆平再打来,不知道为什么心脏波波波波跳得很急,急到连有人敲门,都误以为是心跳,许久才反应过来,像得救了一样,慌忙去开门。
喜出望外,竟然是乔樵,换了件灰色长袖衬衣,一条白色t恤,脏脏的裤子,对她笑:“真的你住这间房啊。”
致寒忍不住露出笑容:“什么叫真的,你找我吗。”
男孩子点点头:“是啊,我看你是一个人出来玩的样子,问问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吃饭。”
和两个小自己一轮有多的孩子吃饭,乐趣微妙,出行前乔樵想必做过详细的旅程计划,一出旅馆门,直扑某处公车站,一到某站,毫不犹豫下车,右转,前行五百米,大叫一声:“最地道的西湖醋鱼在此!!”冲进去,不需看菜谱便开始点。
小馆子,偏偏僻僻的,但味道的确好,致寒吃得很舒畅,端一个碗进厨房去,对大师傅道一个虔诚的谢。
乔樵是好男子,或至少显示出好男子的潜质,第一当机立断,第二周到细致,无论二十五还是五十二,男人做到一点已经达标,何况齐全。吃鱼时把最好的肉挑出来,先放到致寒碗里,再放到女朋友碗里,那女孩子名叫小珊,相貌娟秀,态度娇柔,坐享乔樵的体贴,很理所当然。
乘乔樵去洗手间,致寒赞他一句:“他对你很好。”
小珊嘴角牵一牵,笑容勉强,似有心事,欲言,又止,终于说:“他是对我很好。”
向洗手间的方向看一眼,接着说:“不过,好又有什么用呢。”
摇摇头:“他不能给我我想要的生活。”
这个论调,在致寒不算新鲜,几多恨嫁的熟女,不慎踩到没结果的孽缘里去,对方对她越好,便越是锥心,就致寒自己,也不敢说深夜临晨,没有过如此这般惆怅的时候。
但小珊多少岁?十九?二十一?她想要什么样的生活,现在已经断言乔樵给不了。
致寒没有问。她是多聪明的人,小珊的眼光收回来,在她的手腕所戴的卡地亚镯子上一瞥,已经昭然若揭。
想必乔樵家境普通,头脸憨厚,也似乎不是一眼看上去就知前途必然无量的类型,这女孩子的理想,不是只羡鸳鸯不羡仙。
这时乔樵回来,说道:“等下你们去洗手间要小心,地很滑。”小珊应了,声音甜甜的,梨涡一旋,笑意盈盈,霎时两个面目,转换极为自然,怎么说都算天赋过人。致寒暗叹口气,低头喝汤。
吃完饭,在杭州城里信步乱走,致寒不愿当灯泡,故意落后一步,风色轻柔里听到那对小情侣咿咿呀呀的絮语,学校如何如何,同学如何如何,简直都是些与人世不相干的小事。
男孩子兴致勃勃在计划,这个假期在这里,下个假期不妨到远一点的地方去,爬华山吧,华山险峻,爬起来过瘾,明年多存一点钱,去四川,或者云南,毕业以后再考虑西藏和新疆吧,那种好地方,要计划周详一点。
真是太年轻了,沉浸在希望与爱情里。
他完全感觉不到,身边女孩子那始终沉默的呼吸,是一种意味着你的人生与我无关的强烈暗示。
走了半小时,小珊转过来问致寒:“我们约了几个朋友去酒吧玩,你要不要一起去。”
再说去,就未免太不识趣了,致寒笑着挥挥手,跳上一辆出租车,回了酒店,下车的时候接到沈庆平的电话,那边传来爵士乐轻柔慵懒的节奏,大概是在某个会所。
今天他的电话,似乎特别多一点,大家一起那么久,有一点最细微的不合理都察觉,致寒直截了当问:“你今天怎么了,有心事么。”
她是情人,更是知己,自信爱来爱去那么多年,最留人的是知己知彼。
庆平应当已经喝了一点酒,在那边呼吸浓重,不出声。
忽然说:“我想要个孩子。”
致寒轻轻笑,一面开房间门,一面应:“当真?”
他很肯定的:“当真。”
大概是起身从房间里走了出去,音乐声缥缈起来,他说:“要是你愿意生个儿子给我,我会爱得发疯。”
几乎十年的关系,没有产生任何结果,都算是一件蹊跷的事。没有婚姻,没有孩子,除了致寒在他公司的部分股份,也不算有共同经营的一盘生意。
有时候沈庆平和致寒在家里坐着,谈一些家长里短,偶尔争吵两句,自然而然,四平八稳,好像这就是天长地久下去的架势。
那情景令人恍惚,至少致寒恍惚,因为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这两个人之间,其实毫无必然要连接在一起的关系。
但她从来没有对此抱怨过。
一个人不抱怨明显对她不利的事实,多半是,她本人就是这一事实的缔造者。
是什么引领她到达这个地步,两个人不谈论。沈庆平以他独特的适应力,将生活接受下来,并且若无其事地继续下去。
他今天晚上,是多年来第一次,提到两个人之间关于结果的缺失。
还在继续,他说:“有时候我想,是不是我对你不够好,或者我自己本身,做得不够好,所以我才会觉得,你在我身边,好像是一种老天爷对我的恩赐,什么时候这恩遇会到尽头,没有人知道,你也不知道,你只是随时准备好要走。”
致寒不能不辩白:“庆平,你怎么了,我跟你十年,以后都跟下去,为什么你会这么想。”
不知为何,她眼里薄薄有雾。
那平常表里,都的确已知天命的男人,此时呼吸软弱,蕴含莫名心事,却缄口难言。
他轻轻说:“小寒,我爱你,无论你做过什么事,无论我们之间发生什么事,我都爱你。”
电话挂下,致寒背脊上一阵冷,再拨过去,竟然已经关机。
她跌坐在床上,四周巨大的静默潮水一般汹涌而来,带着难以抵御的真实沉重。人生有一些莫名苦痛尖锐处,潜伏在心灵必经之地,罔顾时光纷扰,等待一击得手,血流成河。
沈庆平挂了电话,转身正遇到司机许臻出来找他,小伙子不太高,身板却极强壮,脸相干净,不算俊,但周正伸展,他尽司机的本分,陪客不喝酒,一双眼睛精光四射,关心的问:“沈先生,你没事吧。”
他摇摇头,示意许臻带路进去,包房里坐了三四个他的生意伙伴,都已经差不多了,个个半躺在沙发上打盹,没睡着也只小小声聊天,清心寡欲的,任身边穿低胸露背晚礼服的陪酒女郎个个闲得发慌,
岁月不饶人,看表才十一点多,换了几年前,是刚刚进夜场的时候,就算已经喝了不少,惦记的无非是等下转哪个场子。
现在,大家轻轻浅浅吃晚饭,讲究哪里的汤水养生正宗,到不对外开放的私家会所坐一阵,已经个个困极思睡,好像角落里那个牛高马大的老任,从前出了名的色狼,夜夜笙歌,不醉不欢,自两年前查出前列腺癌症初期,整个人跟霜打坏了的豆苗一样,一个劲往泥巴里长,到酒池肉林所在一样先叫一杯牛奶,谁的亲生大爷都休想劝他喝上一杯。
沈庆平低声叫许臻去买单,坐到老任身边去,后者望他一眼,笑着说:“查岗?”
把自己的手机拿出来看看,又放回去:“我家老太婆,现在对我完全放养,偶尔早点回家,她还说我吵得她不能专心看电视,啧啧。”
沈庆平忍不住笑:“你现在还能折腾什么,嫂子当然懒得理你。”
多年的朋友了,彼此知根知底,老任随他调侃,也不恼,拍拍他:“致寒呢?最近都不怎么见她。”
庆平“嗯”一句,简短地说:“她出门走几天。”
这时候会所的营业经理拿着结账卡进来,请他签字,轻轻问:“沈先生,今晚玩得不开心吗?这么早就走。”
沈庆平笑一笑不作声,很快签完字,嘱咐许臻继续待着招呼其他人,自己拉了一把老任,两个人悄悄出了门,车子驶出停车场出口时候,天上阴沉沉的,好像要下雨。老任问:“这是去哪?”
沈庆平不出声,开得飞快,窗外霓虹灯光一匹匹锦缎拉扯开来似的,五光十色掠过去。老任这就知道他不对劲,说:“有事?”
一世人两兄弟,老任面前他没什么好隐瞒的,终于说了出来:“胡蔚可能怀孕了。”
胡蔚?老任愣怔了一下:“谁?是不是你上次带出来那个美院的小姑娘”?
一说就记起来了,高个子的北方女孩,两条腿极之漂亮,鹅蛋脸,额角光洁明净,年轻得一点灰尘都没有。几个月前和沈庆平一起出来过一次,喝酒很豪爽,话却不多,一笑两个酒窝儿,很是可爱。
沈庆平苦笑:“细枝末节你都记得清楚,妈的色狼本性不改。”
老任不服气:“谁色狼,我又没让她大肚子,哎,你准备怎么办?”
见沈庆平不出声,干脆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你别心事重重的,怀了就生呗,致寒那里,你先瞒住,真瞒不住了再好好哄哄她。”
大家都是现实主义者,对情形估算得很清楚:“她三十几快四十了吧,就算生气,能走到哪里去。你一把年纪也该有个孩子了。”
沈庆平看他一眼:“你以为我没这么想过。”
老任急了:“那你愁眉苦脸干什么?我还不知道你,这孩子你不想要,犯得着跟我说吗?又不是第一次玩出火。”
又不是第一次玩出火,又不是他一个人玩出火,惯例是给笔不大不小的钱,女人自己去把手尾收拾干净。沈庆平比别人还多一分自在,他毕竟没结婚,不想要就是真的不想要,连借口都懒得找。
要说致寒什么都不知道,肯定是假的,唯一只有一次发作,不声不响搬了走,他起初像一只野狗出了樊笼一样疯玩,过一段时间,回到变得像狗窝一样的家,四壁静寂,就不想心事,竟然也夜夜睡不着,最后服了,作低伏小,破釜沉舟去求回来,回来后,庆平有时候觉得,她大概是从此懒得管,或者根本不愿管了,蛛丝马迹比红绿灯还闪亮,她偏连眼都不转过去,自顾自生活。
这到底是彻悟还是绝望,沈庆平不是太清楚。
他想了半天,反问一句:“生下来?”
老任唯恐天下不乱:“生!我三个儿子了还想生个女儿呢,你屁都没一个还不生。”
生下来,有什么难的。说真的很喜欢孩子,不见得,可是周围人人都谈儿论女的时候,他心里也有点痒痒。
胡蔚,真是年轻,也可能真的没有出来走过,和他在一起不懂得要价,反反复复只会说,要他对她好,偶尔天真,说要结婚,毕业后就结婚好不好,一遍遍这样问。
他不知道该失笑还是发愁,对着胡蔚美丽的脸一看再看,无言以对。心里想,奇怪,哪里有二十几岁的漂亮女生想结婚的,周致寒都不提这件事。
结婚。他很多年前结过一次,很快就离了,两个人相对两相厌,对久了简直是人间酷刑。
和许多女人厮混过,后来和周致寒在一起,他有两年功夫,爱她爱得发疯,那时是事业上升期,忙到连水都尽量不喝,免得要上洗手间,但每天要见她,清早就清早,半夜就半夜,最神经的时候一天发一百条短信―――一个大老爷们,周围的朋友都笑他,不敢当面笑,背后议论纷纷,说这回沈庆平破了金身,被逼娼为良了。
要是致寒肯为他生个孩子,最好是儿子,沈庆平想不出世上还有比这更乐的事。
那时候,周致寒要他干什么,他都会去干,不要说结婚,就是含笑饮砒霜,反正还有洗胃在后伺候着不是。
可惜她不肯。
有过一次,她毅然决然去了医院,陪都没有叫他陪,问都没有问过他要不要,若不是许臻恰好开车经过医院门口看到她的车,沈庆平估计自己终生会被蒙在鼓里。
那几天厨房里总是煲着乌鸡汤,当归棉杞黑豆,袅袅的药材余味萦绕一屋子,阿姨按周致寒的嘱咐,把燕窝放在早餐桌上给她补身体,两人强作镇定,根本谈都不谈起这件事,唯独有一天沈庆平半夜醒来,发现周致寒站在洗手间里,无声无息地抱着双手,肩膀微微一耸一耸,不知是不是哭,那一刻他觉得满天颜色都是灰的,心很冷。
送老任回了家,果然任太太还在看电视,迎出来在门口对庆平点了点头,说:“今天这么早?老任你车停哪儿了?”
白白胖胖的女人,开眉笑眼,认识十几年了,没见过她发脾气,成天慢悠悠的,伺候花花草草很来劲,这个洋房区里的园子,数她家的最漂亮,经常说,在她眼里老任就是一根狗尾巴草,养你你不见得长多好,不养你你满地都是。
老任在外面胡来,喝多了经常拉着姑娘的小手,问:“要把我比植物,你说我是哪一样。”人家哪知道他什么意思,拼命往贵重树种上招呼,松柏梅竹都当过,最离谱那个书读太多,硬说他是紫檀花梨,老任乐得在夜总会的沙发上滚,跟沈庆平说:“我操,我要像花梨,还做什么生意啊,直接把自个卖了不是划算得多。”
站起来一声吼:“老子就是一根狗尾巴草,狗尾巴草。”
晃晃悠悠走了。回家听他老婆念叨今年玫瑰种子好,兰花就不怎么样,门口那两盆子铁树,你开不开花倒是吱一声啊。听得修身养性的。
沈庆平不是不羡慕。
江南早春夜晚,凉飕飕天青如水,致寒裹紧自己的外套,后悔没有带一件毛衣随身―――但也没有想过,在杭州度假,会有临晨三点出门的时候。
和庆平通完电话,她细细洗了澡,上床睡下,留床头柜上一点点灯,黄凝凝地照着,窗里窗外,一点多余的声音都没有。致寒尽量伸展开身体,调和呼吸,走了一天,肌肉都很疲累,不知道为什么,直耗到半夜,都不见半点睡意来访。
她眼睛睁了又闭,从来不择床的人,偏生这一刻觉得身下床褥无一寸顺心,折腾了半日,终于爬了起来。
坐在床沿她一字一句想沈庆平电话里的言辞,这样衷情倾诉,是初相识那两年常常有的,不知从几时起便淡了,谁也不觉得惋惜,自然本就是真理。再度突兀而来,不是他有什么事,就是他知道了她的什么事。
“无论你做过什么事,无论发生什么事。”范围多大,不可限量。
最有威力的言语,都不可以只从字面上解释。这是不是常识。
站起身一件件穿衣服,到洗手间洗了一把脸,镜子里她一张脸线条柔和,五官精致,两线黑眉弯弯的,眉峰那里偏有棱角,眼角斜斜飞上去,半夜三更,眼色都水影盈盈,说是奔四的光景,年华应该只剩尾巴,但比黄金还贵的护肤品和member only制度的美容院,还是不惜余力起到了牵制敌人的作用。
关伯第一次见她,对沈庆平说她外柔内刚,大旺之相,桃花带官印,最得男贵人欢心,但心思过密,福寿不能两全,终要折一样。
关伯是台湾人,精通面相,紫微斗数尤有造诣,专行走达官贵人圈子,人人尊礼有加,他却和沈庆平格外投缘,其时庆平初初恋上致寒,闻言慌了神,急忙请关伯设法化解,被致寒一句话挡了下来,说:“既然如此,我当然是长命百岁。”
她却从不觉得自己有福。
看了自己半天,致寒叹口气,出了门,准备在杭州城临晨三点的街头,叫出租车司机带她去找一间网吧。
她现在需要联系的人,所余给她的,只剩下一个电子邮件地址了。
一走到到酒店前台,偏巧,劈头竟然又撞上了乔樵,不知道这孩子发生什么事,浑然无视周致寒,直端端进去,是致寒一迭声喊他:“乔樵,乔樵。”
喊了许多声,他才反应过来,瞪了周致寒好久,说:“哦,是你啊。”
致寒看这孩子脸通红,额上青筋直跳,眼神茫然,忙过去拉住他胳膊,说:“你怎么了。小珊呢”
他挤出一点笑容,比哭还难看:“我不知道。”
手臂挥舞了一下,不知想驱赶什么,摇摇头又往里走。
周致寒一把把他扯回来,沉下脸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她不怒自威,乔樵一愣,看了她半天,垂下头来,轻轻说:“我们吵架了。”
致寒松口气:“吵架有什么关系,谁跟谁不吵架的。”
她知道这时候放乔樵一个人上去,小孩子的心气钻牛角尖,必然难平,不如转移一下注意力,于是说:“哎,你帮我一个忙,陪我出去找个网吧好不好,太晚了我一个人不大安全。”
她对人总是看得准,一说不大安全,就算乔樵心乱如麻,有一千一万个不愿意,都只得答应下来,跟着致寒走出旅馆,且告诉她,最近的网吧就在十五分钟路程之外,杭州治安不坏,完全不用找车。
两个人一路走,致寒和乔樵一搭一搭聊着,不出两三个回合,就问出刚刚发生了什么事。
说起来可能别人不信,这是乔樵生平第一次到酒吧。
一进苏荷的门,里面的嘈杂就扑面而来,把他打了个劈头盖脸。
读大学之前不要说喝酒,就是可乐和咖啡,爸妈都不准他碰,说对身体都没有什么好处,要糟蹋自己等滚出了家门再糟蹋,家法威胁之下,他忠实地贯彻了这个宗旨,在家只喝白水和果汁,出门就直扑垃圾食品餐厅,专吃最被他妈妈鄙视的。乔樵有个弟,年纪大家小不多,感情很好,后来去了美国,人家吃汉堡王吃得双眼含泪,他还挺开心,常常长叹一声互相说咱们这种人格分裂,一看就是被父母给逼出来的。
但他不是个叛逆的孩子,从小就坚强敦厚,谁看了都说教得好。
只呆了一会,乔樵就晓得自己不会喜欢这种场合,令他莫名惊诧的是,小珊却如鱼得水,冲进嘈杂音乐里的第一分钟,全部神经就已经活跃起来,大声说话大声笑,一点不像他所熟悉的那个乖巧女生。
今晚一起玩儿的人,都是小珊约的朋友,开始说是同学,到酒吧里一看,三个男的,一个女的,再把他俩拉上一算,平均年龄都得有三十五,个个摇起色钟来都手势娴熟,显然是类似场合的常客,个个的名字听起来都不像来自身份证,强哥,小宝哥,鸡公。。。
他们叫了两瓶黑牌威士忌,玩色钟,名叫强哥的男人上来就单挑他,轻而易举赢了几盘,对小珊笑:“妞,你家小男人,得抬着回去,估计今晚用不上了,你不介意吧。”
乔樵听得血冲脑门,偏生小珊笑颜如花,似乎一点不介意对方口齿调戏,只好硬生生忍了下去,沉下脸,说:“再来。”
再来都还是输,对方是老油条,套路精熟,叫点数滴水不漏,看一杯一杯酒乔樵硬着头皮灌下去,越发小瞧他,和小珊不断调笑,神色轻浮。过了半小时,风云突变,乔樵对他那些声东击西的把戏突然一下识破似的,盘盘单刀直入,叫上两个回合就将他色盅中的点数喊死,叫他开也输,不开也输,渐渐笑容尴尬起来,酸溜溜地说:“咿,你怎么一下醒目起来。”乔樵冷冷望他一眼,不答话继续来,继续势如破竹的赢,小珊在一边倒也来劲,说:“嘿,他读金融的,算概率小菜一碟啦。”
强哥作恍然大悟状:“难怪不得,不过小伙子,你读金融再好有什么用,读金融还不是帮人家数钱,是吧,小珊,哈哈。”转过身去示意另一个人上来对上乔樵,自己却靠近小珊:“我们玩。”
玩到两点钟,乔樵实在难受,拉一拉小珊要走,女孩子和那几个人左一杯,右一杯,已经喝得很不少,一摔手臂:“要走你走,我好久没出来玩了,你别烦。”
他大吃一惊,虽然说环境吵,小珊语气里那种冷漠和不耐,还是像钢针一样直刺他的心,乔樵不知所措地四处看了看,所有人都忙着呼五喝六,霓虹灯转动,光影缭乱,群魔乱舞,似乎唯独自己是局外人,身边小珊忽然啊的一声叫起来,原来又输了,抱着杯子闹:“耍赖,耍赖,不喝了不喝了。”那几个男人爆发出淫邪的哄闹:“不喝就脱衣服,脱一件,脱一件。”
乔樵再也忍不住,一把拖过小珊,往外就走,到门口,小珊把他手一甩,满脸胀红,冲他大声叫:“你干什么?神经病啊你。”
男孩子气得站在那里喘气。他对小珊好,体贴退让,就算不悦,也是闷一闷拉倒,渐渐成了一种习惯,这阵子恼怒得很,也说不出一句狠话。
小珊当然最了解他不过,冷冷看着他,酒后漂浮的眼神于他完全是陌生的,过了半厢一转头,自顾自进了酒吧,乔樵眼睁睁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一片灯光闪烁中,五内如焚,却什么也不能做,不愿做。站了很久,慢慢挪开步子,清风明月柔和,杭州城中夜色温柔,浑不顾人世有多少风云突变。一步步,走回去。
听到这里,致寒心里叹口气,说:“你以前完全没见过小珊这样么。”
乔樵摇头:“我从来没有去过酒吧,她也没有去过。”
是个判断句,但是带犹豫。致寒微笑着看看他,男孩子很泄气,自己改口:“我没有和她一起去过,大概她是和别人去的吧。”
凝神想一想,很低声地自言自语:“难怪有时候,晚上她会不接电话。”
你以为你了解某个人,其实你只了解她和你在一起时候的那一面。
你所看到的那一面,只是你能够和你愿意看到的某一面。
冰山一角之下,到底藏多少沟壑,不潜下去细细观望,谁能下一个准确的判断?
就连致寒,都从不敢说自己真正了解谁。
想了一会心事,乔樵冷静了一点,问致寒:“你这么晚跑出来找网吧干吗。”
致寒说:“我要找一个人。”
从网上找?他在线么?
致寒笑起来:“不,他不在线,是我要给他写一封邮件,看他在哪里。”
乔樵耸耸肩,他的礼貌不允许他问,什么样的邮件,一定要临晨三点写,是不是等睡到第二天九点再写,重要性就会随之减低。
眼光越过高茫的夜空,致寒仰头望着所有争相闪烁的星辰。
她很需要知道现在在哪里的那个人,已经有五年,不曾有过任何音讯。
找到网吧,致寒发完那封邮件,顺便看了看自己的工作邮箱,浏览一下时尚方面的网页,乔樵在一边玩游戏,不是很投入,手机抓在手里,不断看,那一副故作镇定的样子,让致寒心里好笑,不到半小时,对乔樵说:“咱们回去吧?说不定小珊回来了呢。”
乔樵摇头:“房卡在我这里,她回去了会给我打电话的。”
于是又耗了一会,致寒看乔樵的样子,再玩下去就会把全部气撒在鼠标上,很快要赔人家一个,她干脆站起身来,说:“走,我陪你去找她,女孩子玩太晚了,不安全。”
乔樵犹犹豫豫的,身为男人的自尊和身为某人男人的责任心在天人交战,致寒不管他,自顾自走出去,乔樵抢着到网吧柜台结账,很有不占女人便宜的气概,致寒也由他,闲闲站在一边等,毕竟年龄悬殊,气质迥异,收银员一边算钱一边忍不住多看了这两个人几眼,致寒笑一笑,说:“带儿子出来上网的女人不多吧。”
收银员赶忙掉转头,说:“儿子?我以为你们是姐弟呢。”
出去乔樵就跟她急:“你哪里像有个那么大儿子的人啊,说话老瞎了。”
致寒只顾笑,扬手打车,说:“哪个酒吧?”
巧得很,到酒吧的时候,那帮酒客们正出来了,乔樵一眼盯到小珊站在路边,醉醺醺和一个男人勾肩搭背,大声说笑,他想冲上去,被致寒一把推到身后,严厉地说:“不要和喝醉的人讲道理,更不要和他们打架。”
她自己上去,立刻看出来小珊今天不但喝了不少酒,而且酒里面下了药,皮肤全部变红了,眼神涣散,看人都聚不了焦,照正常途径,多半是把她弄不回去了。
她走到面前,那几个男人大概正在商量去哪里,淫邪的眼光在致寒身上上下打量,问:“美女,找男人啊?”
致寒伸手在小珊脸上拍了两下,惋惜地说:“哎,怎么这么快就喝多了。”
对那几个人笑一笑,说:“我是小珊的姐姐,刚才忙没空过来,几位是小珊的朋友吧?要不要一起再去玩一下?”
那些人都是夜猫子,玩到这时候,情绪正到最高涨,一听有免费的场子可以转,水蛭吸血一样叮上来,涎着脸问:“去哪里玩?地方不好我们可不买账。”看了一眼乔樵,满不在乎,显然没把这年轻男孩子放在眼里。
致寒稍后退一点,伸手握住乔樵的手,强迫他平静下来,一面说:“放心,一定是好地方。”
她带他们去的是杭州城最好的夜总会之一。致寒带乔樵坐出租车,那边的人开了一部车,上车前乔樵试图把小珊从那台车旁拉过来,立刻就被对方凶狠地推开,这个送上门的妞是煮熟了的鸭子,怎么着人家也不会放过尝这个新鲜的。
上了车,致寒立刻拨电话,对方听到她的声音很吃惊:“致寒?这么晚,有什么事吗?”
她寒暄问好,礼貌周到,然后说:“我一会儿要去你那个场子,帮我准备好一间大房,三瓶蓝带,开好,这会儿还有姑娘吗?帮我挑四个会来事会喝酒的。”
对方唯唯诺诺,但是越听越糊涂,终于忍不住问:“老沈在杭州?应酬客人么?怎么之前没说一声?”
致寒鼻子里嗯嗯两声,不置可否混过去,转眼车子就到了夜总会门前,乔樵张了好多次嘴巴要问个究竟,都被致寒压了下去,一下车,夜总会的营运经理在门口满脸堆笑的等,抢上来接致寒:“周小姐吧,金总要我好好招呼您,有什么需要尽管说。”
另外一辆车随即也到了,那一群人跌跌撞撞拥过来,一看接待的阵势,各自都愣了愣,不过酒壮怂人胆,胡言乱语地,跟着致寒就进了门,搂着小珊的那个,还摸着她的脸夸:“小妞有料啊,这么有钱的姐,还给我们一个惊喜。”
进了包厢,酒开好,四个妖艳的小姐迎上来,对那些人来说果然是个大惊喜,本来就已经喝到七八分了,这猛药一下,满屋子玩乐起来,一个个很快就昏天黑地,致寒站在门口,瞅着小珊酒力药力一起发作起来,趴在最靠边的沙发上昏睡,一推乔樵:“去,抱她出去,打车回酒店。”
乔樵立刻冲上去,两步又折回来:“你呢。”
致寒对他笑:“你担心我干嘛?担心我明天长黑眼圈吓死鬼吗?赶紧。”
他不依:“那些人都是流氓,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你在这里不安全,我们一起走。”
致寒摆摆手:“你不用管我,去。”
乔樵还要争,被致寒沉下脸瞪了一眼,教训道:“男子汉大丈夫,不要婆婆妈妈的。叫人小看。”这才一咬牙一跺脚去了,抱上小珊往外就走,那些人抱着千娇百媚的小姐正癫狂,瞅着致寒没走就行,居然都没有去理他。
看乔樵消失在走廊尽头,致寒站在门口,吩咐包房公主叫经理过来,那人早已接到大老板的电话,说这位周小姐是他多年的好友,要什么就得给什么,结账的时候签个字就行了,虽然左看右看没看出什么来头,但听老板的总不会错,接到召唤,急忙过来,点头哈腰问:“周小姐,有什么需要?”
致寒从长裤的口袋里摸出一张卡,经理忙说:“老板吩咐过,您签个字就成,不用付了。”
她笑一笑:“没事儿,你去把帐帮我结了,我没带现金,你多刷五千一会儿帮我给小费。”
经理很负责任:“周小姐,连公主带妈咪,一共六份儿小费,三千就够了。”
致寒点点头:“我知道,你刷多两千,给那几位。”
她指指在大堂里站着值班的那几个保安。
经理有点纳闷:“周小姐,您太客气,他们不用给的,要给也不用那么多。”
致寒这才把自己想干什么说出来:“一会你进去,跟这几个王八蛋喝杯酒,告诉他们帐结了,让他们玩痛快点儿,我好走,再等他们喝差不多了,衣服裤子全部扒了,好好揍一顿,丢下水沟里去冻着。”
经理大吃一惊:“啊,不是您的朋友吗?”
致寒眯眯眼:“什么朋友,这几个王八蛋想强奸我弟的女朋友,我一个人在杭州不想硬来,你帮不帮我这个忙?”
敢在地界上,开这样规模的夜场,老金当然不是省油的灯,他雇来看生意的手下,更不是好惹的主子,饶是这样,还很谨慎,进房间去兜了一圈看人成色,出来对致寒点点头:“周小姐一句话,我帮您料理。”
且很同仇敌忾:“既然是这样,干嘛叫这么贵的酒,两瓶黑牌喝死他们拉倒。”
致寒嘴角浮起一丝孩子气的笑:“做鬼也让人家做饱死鬼么,一会下手狠点,别闹出人命就行。”
抽身走了,经理送她到门口打了车,老远还在招手,脸上还带着忍俊不禁的笑意,人人都爱胡闹,的确是个真理。
这档子事,周致寒按原计划度完假一回到广州,沈庆平亲自到机场接她,见面就忍不住笑:“老金说,你在杭州胡闹。”
她也抿嘴:“哪有,多花了点冤枉钱,反正是你给。”
这么一见就问起,想必是老金老早打了电话来汇报,两个男人一准感叹,周致寒这十几年,捉弄人的本事,越发精进,到现在走优雅路线了,偶露峥嵘,仍然宝刀不老。
致寒也挺开心:“老金说了那几个人怎么样了么?”
沈庆平一面开车一面笑:“说了,说他那个经理也是个调皮鬼,把人家衣服脱了,打得一身青紫不说,还两个两个脸对脸贴着身子绑起来,跟搞同性恋似的,扔街上一宿。”
致寒笑得前仰后合:“该,调戏我,也不看看我是谁。”
沈庆平逗她:“你是谁啊,人家怎么你了就要被绑成个粽子丢街上去。”
她懒洋洋地靠在椅子上,对男人飞一眼,水光盈盈,还是勾魂夺魄:“我是谁啊,我是沈庆平的女人咯,他们也就没怎么着我,才有这个待遇,不然啊,裤衩都不留一条给他们。”
沈庆平觉得实在好笑:“你以为他们留了裤衩给人家吗?老金说脱光了的。”
致寒哈一声坐起来:“真的?真的把他们脱光了?。”
她拍着沈庆平的大腿笑,拿出电话打给老金,问细节,问得兴高采烈的,损人不利己,还特别白开心,看着她笑,春风拂柳啊,男人跟泡在酥油里似的,觉得自己一个劲地软下去,什么恩怨都不要紧,这世界上一个萝卜一个坑,天生就有这样一个人,什么都对他的脾气,对他的口味,知道挠他哪里最痒,捅他哪里最疼。
送她到家门口,沈庆平还要赶去公司,一边拿行李出来一边叮嘱致寒:“好好休息一下,晚上和老麦他们吃饭,我晚点叫小许来接你,”
致寒对他眨眨眼,开了门进去了,客厅里干干净净的,房子太大,阳光总是照不到所有角落,看深一点就显得阴沉。她站在玄关处,出神地看着入墙鞋柜左边的门,没关好,她的一双金色凉鞋的带子夹在门缝里,夹得变了形。
左边鞋柜是她的,右边是沈庆平的。
左边比右边大两倍,但还是不够放。
每年季节之交,鞋子来不及换季,新的旧的要堆在一起的时候,她就会宣布强行征用沈庆平的地盘,男人没什么所谓,他穿prada和ferrgamo,两双正装,两双日常装,两双打球的鞋子,穿一年半两年就换掉,多余的不买。
常常笑致寒,又不是蜈蚣,要那么多鞋子干什么,这双大红,那双闪金,美滋滋地买回来,又一次不见你穿过。
这种拜物欲要对男人解释清楚,比说服他投一大笔钱去开一个新项目都难,所以致寒从不费力,最多耸耸肩,说知道啦知道啦,最多下次穿给你看好了。
绕是这样,庆平其实从来不管她花多少钱买东西,他做男人做得很彻底,也从不关心她的衣柜鞋柜里有些什么物事。
现在,鞋柜开着,还夹住了她的鞋子。
她出门去杭州之前,刚刚看着保姆换完季,里面所有的夏天鞋子,都应该还各自安息在盒子里,谁跑来动她的鞋子,这样私密得跟自己男人一样的东西。
致寒蹲下身,把那双金色凉鞋拿出来,古奇的春夏新款,上个月从香港带过来的,崭新,自己还没有上过脚,但系带那里,明显有调整过松紧的痕迹,试穿的人,脚明显比她大。
她仔细看了看,站起来,打开门,把鞋子丢到废物箱里。
在沙发上坐下来,打开水壶开关,摆好茶盘和杯子,致寒有条不紊地开始冲一泡普洱。草地上有不知名的鸟鸣,清脆而悠长,恍惚还在早春三月的西湖堤岸,世事无声,岁月静好。
沈庆平上个月去体检,医生说他胆固醇和血脂都偏高,饮食上要好好注意,他是个坐言起行的人,出门就把全部正式午餐安排全部取消,叮嘱秘书每天帮他到SUBWAY去买一个蔬菜沙拉拉倒,晚上吃多一点他倒是不担心,每天回去周致寒会帮他泡普洱,消脂养胃,日久成了习惯,偶尔致寒不在,他老觉得睡前少干了点什么。
今天连沙拉都没吃完,他和投资公司的人谈内部架构的重组和流程,谈到口干舌燥,把人送走一看表,都已经四点半了,秘书提醒他七点有约,沈庆平忙打电话给许臻:“去接一下周姐,她在家,来公司我们一起去吃饭。”
许臻应了,正要挂电话,忽然说:“沈先生,胡小姐打了很多电话给你,她说你没开机,找我问了一下,我说你在开会。”
沈庆平一愣,打开翻开办公桌最右边的一个抽屉,从里面拿出另一个诺基亚E系列手机,打开,须臾,屏幕开始激烈闪动,秘书台服务提醒他有二十几个未接来电,数十条信息,从昨天晚上到两分钟之前,胡蔚估计什么都没干,就跟中国移动焊上了。一开始是发信息要他买个包包,然后问他是不是生气了不回信息,然后向他道歉,然后说不要包包了,然后开始问他在干嘛,然后开始担心,然后开始生气,最后一条是:如果你没事,只是不想理我,请回一个空白信息给我,我会永远从你生活里消失,连同你的孩子一起。
沈庆平叹口气。
和胡蔚认识的那段时间,致寒刚好活动频繁,不断在香港和北京两地出差,她自己名下,有一家规模很小的公关公司,接一些关系户的业务来做,看起来不起眼,利润却很惊人,两个人在一起十年,事业越做越大,许多政府和媒体方面的关系他不方便出面,或者出面效果不显著的,都是致寒去搞,搞不搞得定在其次,最重要是沈庆平唯一只敢全盘信任她。
她不在身边,沈庆平会觉得很寂寞,工作也不起劲,要到处去找节目,找人,消磨时间,平时不是必要,他已经不大出去应酬,唯有孤家寡人的当口,明明八杠子打不到的饭局,他也晃晃悠悠去了,喝两杯闷酒,回家睡觉。
胡蔚,就是在类似一个饭局上认识他的。年轻的北方女孩子,大胆火热,言语爽朗,看得出满座的人都喜欢她,吃完饭转去某个朋友开的咖啡馆小酌,她直接坐到他身边,热辣辣两条长腿随意搭在咖啡桌上,美得惊心动魄,她说:“哎,你一直在发呆,想什么人吗?”
这么直截了当的说话,沈庆平好多年没有听到过了,他有点吃惊,不过不反感,笑着说:“怎么这样觉得?”
胡蔚耸耸肩:“直觉而已,我叫胡蔚,美院的,读服装设计,今年大三,你呢。”
沈庆平凝视她腿上极光滑的皮肤,在他眼睛一尺之外,耀耀生辉,如同第一桶新鲜牛奶上的凝结,没有半点光阴的瑕疵。
他抬起头来,对胡蔚微微一笑,说:“你慢慢玩。”
站起身来,悄然走出门去,他的车就停在外面,倒车的时候透过窗户,沈庆平注意到胡蔚黑白分明的眼眸,一直在紧紧追随他。
接下来的故事很平常,致寒还是不在,他还是到处去胡混,忽然之间,他去的地方,常常都会遇到胡蔚,径直走过来,对他一笑,说:“又见面了。”渐渐把手放在他的腿上,头靠过来,她用一种像向日葵那样感觉的香水,沾上就无法摆脱那么强烈而明亮。
她是所有老男人心目中的梦想。胡蔚自己知道这一点,沈庆平也知道这一点。
无论梦想是高蹈于精神世界,还是只缠绕于肉体。
没有人可以在得偿所愿前免俗。
他们开始隔三岔五单独见面,致寒不在的时候,晚上比较多,致寒回来以后,时间往往就约在中午,庆平是很老派的男人,和一个女人有染,就把她的生活照顾起来,只是照顾的程度有深浅,因此他答应帮胡蔚在美院附近租了很好的单身公寓,答应她要添置一切必需品的要求,给她零用钱,帮她买小女孩子承担不起的奢侈品,用另一个号码与她联系。这一切他都做得很熟练―――作为一个老男人,他曾经花了很多时间和很多钱放在类似的经历上,直到有一天修炼到技术完美,态度端正,底线强大。
他假定胡蔚经历过的,不见得会比他少,毕竟她美而大胆,想要什么的时候,会自然而然伸手攫取,不知顾忌为何物。
而这世上的老男人,生活态度都很类似,最多给的零用钱幅度有所区别。
有什么关系。
沈庆平想。当他看着胡蔚,拥抱她光滑滚烫的身体,心情始终像是在初见时候。
他这样告诉她,女孩子很开心:“若始如初见?你很怀念我们第一次见面吗?我记得你一声不吭就走了啊。”
年龄和经历会造成物理学测量不到的鸿沟,我们近在咫尺,却远如天涯,无法相互理解。
他初见她的心情,是在一种难以名状的寂寞感里,是找不到值得做的事,见不到想见的人,必须要逃避到热闹里,把自己的时间一点点杀死,等待好时光的来临。
手机关掉,卡取出来,分别放在不同抽屉里,沈庆平打电话给许臻:“你接到周姐了么?”
对方笑:“沈先生,我刚上快速线,没那么快的。”
“好,你等下把周姐送过来,用我的现金卡去买一个包,PRADA那个什么渐变金色的大包,再提五千块,如果胡小姐再找你,你就过去拿给她,告诉她我很忙。”
许臻说:“好。还有其他事吗?”
没有,挂机。
他的优点是行动力比思考力强,执行永远到位,却不多问一句不该问的,也不多说一句不该说的。
从二十四岁退伍,当他的司机,到现在快六年了,中国对现役军人的训练结果,至少在许臻身上表现出了很成功的一面。
沈庆平站起来舒展了一个筋骨,出神地望着窗外,他的写字楼在天河,地段最好的位置之一,偶尔能够看到天空中飞鸟掠过的余迹,姿态逍遥。
怀上他的孩子,和他的血脉一并存在他的生活中。
在胡蔚看来,这应该是最有杀伤力的武器吧。
自然赋予男人传宗接代的能力,而他过去三十年都在浪费,直到渐渐没有什么好浪费的―――胡蔚那么美,裸体的光芒足够照亮一千个黑暗,理论上男人会一头扑进去,被直接烫死,还口含微笑,但事实是,他们有时候会扮演相反的角色,对于情欲,她充满期待,而他逃避期待。
他毕竟老了。老,加上曾经荒唐。动情的阈值一高再高,已经高到了可以保送他去法华寺呆很长一段时间的程度。
居然能有个孩子,是多么值得欢欣鼓舞的事情,应该沐浴焚香,感谢上帝没有抛弃我这个正在做男人的下坡路上撒腿飞奔的人。
生下来吧,老任说。
他都有三个儿子了,而我一个屁都没有。
然后,沈庆平就放了一个屁。
致寒走了五天,他饮食不定,肠胃一下就差了。怀着这种自怜的心情他转换了注意力的焦点,打电话给致寒,第一告诉她许臻快到了,第二撒一下娇,诉说一下自己今天工作很努力,连饭都没有吃。
“干嘛不吃饭?”
“太多事情了。”
“那,是谁帮你安排那么多事情的啊。”
“呃,我自己。。。”
“这叫什么?叫活该对不对?”
“不要这样对我嘛。。。你在做什么”
“刚小睡了一下,看着阿姨清洁地板呢。”
“你看你多舒服,我努力赚钱就是为了让你这样舒舒服服的。”
“阿姨一个月才两千块好不好,居然搞得你这么辛苦啊。”
他们的对话如果给员工听到,会变成他的一个大笑柄。
致寒放下电话,看听筒上粘了薄薄一层粉。
她走到镜子前去仔细端详,看妆容有没有坏,流云金色系眼影在眼窝上大范围涂抹,闪耀骄人亮色,层次分明,缎感深军绿添补眼线效果,自眼角飞上去,冷峭华丽,淡朱腮红,阴影感营造得微妙合适,唇部只是略有一层润色,妆容重点留在了极漂亮的双眸上。
她抬起手,拿最细的软眼线笔,顺着睫毛根部再三涂抹,使眼睛更大,更秋水分明,哪怕是做这么精细的工作,她的手也极为稳定,没有丝毫犹豫和惧怕。
用玫瑰水蘸大片化妆棉清干净多余的蜜粉,致寒退后一步,看看自己镜子里的全身,她的轮廓包裹在淡金色的露肩裙中,曲线柔和,凸凹有致,身体保持在一种完美的成熟状态。
那种开发完全,自我鲜明的性感从姿态和气息上发散出来,咄咄逼人,如同出鞘的刀锋一样无从隐藏。
周致寒,过去十年,每逢她和沈庆平一同出现在社交场合,总是光彩照人,并且随着时间的流逝,从容地调整自己的风格,对男人来说,她具备和普洱一样的特性,在存放和保有中价值会逐步提升―――直到到达腐败的临界点为止。
她的临界点还没有来,还早。
对自己点点头,电话响起,屏幕上闪动许臻的号码。
她没有接,拿了一件薄薄的披肩式外套,直接走下楼去,换了一双亮蓝色金边的高跟鞋,配合手袋和脖子上的蓝色大溪地珍珠项链,出门的时候,她不无愤怒地看了一眼废物桶,那里有一双被遗弃的漂亮鞋子,和身上的晚装,本来恰好一套。
许臻坐在车里,看到她就探身过来,为她打开车门,露出笑容:“周姐,杭州好玩儿吧。” 他脸相厚实干净,不出声的时候还有点凶,笑起来特别像孩子。
致寒点点头:“挺好的,西湖真漂亮。”
她递过去一个大大的塑料袋:“藕粉和茶叶,给你妈带的,去年我从杭州回来,你说你妈特别喜欢那边的藕粉。”
许臻显然吃了一惊:“周姐,这你也记得?”
手忙脚乱接过去,小心翼翼放在腿上,觉得不便,想放到后座,又觉得不妥,举棋不定的,周致寒看着好笑,伸手拿过来,丢到后面座位上去,说:“摔不坏的东西,先丢那儿吧。”
许臻不好意思地笑一笑,挺腼腆地说:“谢谢周姐。”发动车子,平稳地开出小区,一边说:“沈先生说你先到公司,再一块上红馆去。”
致寒随便哦了一声,低头看到扶手箱里有一张纸条,上面写着:金色普拉达渐变,大包。
她捡起来念,笑话许臻:“小许,你有女朋友啦?挺喜欢的吧。”摇一下那个纸条:“这个包可不便宜,别随便送啊。”
许臻有点不安,脸上肌肉动两下算是笑,支支吾吾地说:“没,没有。”
他的反应落在致寒眼里,电光火石之间就指向事实本身的方向,毕竟在一起那么多年,她对沈庆平行事的方式了如指掌,沉默了一下,将纸条放回去,她笑一笑,尽量用平静的语气结束这段对话:“你也不小啦,该找一个了。”
掩饰得再好,那一瞬间的猜疑和难过,许臻还是看在眼里。他跟沈庆平那么多年,始终把他当老板对待,尽一个忠心下属应有的义务,该做不该做的,都一板一眼去做,对得起自己的工资,也对得起对方的信任,不过,对周致寒,他反而觉得更亲近―――其实接触不多,偶尔一接一送,偶尔一起吃饭,偶尔陪他们两个人出游或出差,但她有一双很温暖的眼睛,能看出他生病,然后给他一盒从国外带回来的好药,也能看出他心情低落,然后问他有什么可以帮忙,态度很自然,把他看得亲近。
许臻有时候觉得,为沈庆平服务,固然是他的工作,但服务对象里有周致寒的时候,这份工作好像更值得花心思一些。
现在,眼睁睁在致寒面前有所隐瞒,他心里满不是滋味,但致寒不说话,他更没有什么好说,转眼车子上了快速线,一路疾驰,交通路况还没到高峰期,目的地很快到了,按说好的,致寒上楼,他到车库去等着。
车门关闭的一瞬间,几乎是基于一种无意识的冲动,许臻翕动几下嘴唇,突然对致寒说:“周姐,那个包,是沈先生让我去买的,送给你的,他实在太忙了。”
致寒一愣,手扶住门,回头深深望了许臻一眼,她嘴唇牵动,许久,露出一丝了然和感激的笑容:“我知道了,小许,谢谢你费心。”
沈庆平的办公室不算太大,层高却很惊人,装修简单,境界高阔,家具很少,进门是满水晶缸的富贵竹,左手一个四级阶梯上去,木质平台上放一张长条案子,算是办公桌,靠墙有一列书柜。
阶梯下对着门鹅卵石砌了一个的小鱼池,活水,养了几条风水金鱼,游来游去活活泼泼的,绕过鱼池,空间豁然开朗,正面落地玻璃采光充分,鲜艳的橙底厚地毯上,一组白色沙发随意摆在大厅中央,环绕着大盆小盆的植物,错错落落,摇曳生姿---都不是随便放,内中有风水大师指点,许多名堂。
致寒和坐在门口办公的秘书安妮打了个招呼,轻轻走进去,沈庆平正坐在办公桌后,埋头看什么,皱着眉头,神情严峻,致寒脱下外套,站在那里看着他。
就算回到很年轻的时候,也难以用英俊去描述沈庆平,但他有他的好处,身躯不见赘肉,气质不见羸弱,头发好像天生就不大长似的,十年如一日的短,眼神精光含蕴,喜怒轻易不形于色,初次见他的人,都会觉得他危险,难知如阴,动如雷霆,而危险的男人,对女人总有一种格外特别的吸引力。
站得久了一点,沈庆平发现了她,脸色一下子就变柔和了,很殷勤的,走下来迎接她:“很快啊。”
周致寒微笑,稍稍退了一步,将衣服塞在他手里,说:“忙什么。”
他对致寒情绪变化的反应,愿意的时候,比雷达还要灵敏,把衣服随手丢到一边,揽住致寒的腰,脸对着脸问:“怎么了,累吗?好像不大高兴?”
沈庆平逼过去,致寒身子就往后靠,腰和腿弯成一个漂亮的弧,仰起脸怨得娇憨:“干嘛,你脸上好脏,看弄花我的妆。”
她越是拒人千里,沈庆平越是兴致勃勃,忽然一弯身,把她整个抱起来,快步走到沙发坐下,横过来把致寒放在他腿上,捉着她的脸亲,又深又热,如饥如渴,致寒呜呜呜地抗议,伸手推他,姿势却贴过去,欲拒还迎,半推半就,两人缠了许久,沈庆平轻轻抚摸她头发,低声说:“以后不许老是撇下我到处走。”致寒勾着他脖子,眨眨眼:“干嘛?好想我吗?”
男人又凑过来在她唇上啄,不说话。静静依偎一阵,致寒看看表:“该走了,别让他们等。”
庆平应了,正要把致寒放下,忽然眼神落在她的手腕上:“这块表到底谁送的?又戴上?”
致寒跟着去瞄一眼,劳力士蚝式女表,好几年前的款了,拿回去的时候沈庆平也问过是谁送的,她一直置若罔闻,这会儿也一样,她跳起来,走去洗手间补妆,一面说:“不记得谁啦,一直在抽屉里放着,今天阿姨做清洁我看到的,拿出来戴戴咯。”
沈庆平皱起眉头:“你向来不喜欢劳力士。”声音里的狐疑浓厚,明显不悦。
致寒在洗手间门口身形一旋,顿住,回头,对他抛个眼风,娇媚闪烁,懒懒说:“有什么关系,喜欢不喜欢偶尔都戴一下嘛。”啪就把门关了。
因为这个小插曲,沈庆平明显不高兴,径直下楼,不和致寒说话,他生起气来也不动口,也不动手,但气场强硬,架势冰冷,深得兵法中攻心为上的教诲,无论属下朋友,生意伙伴,等闲不见他发作,发作起来大家就两股战战,惊惊的,唯一他遇到致寒,知己知彼兼且油盐不进,就完全是开水泼在死猪上。
上了车,如评书中所说,一路无话,致寒靠在座椅上,玩自己手机里的笨蛋空当接龙游戏,不时发出咕咕的轻笑,很天真,偶尔向庆平瞥一眼,一半窥视一半挑衅,后者除了板着脸,其他一点折都没有。
到了目的地,停车,致寒把手机收好,忽然转过脸,抱住沈庆平,笑着说:“好多年前人家送的也不准么,人家求我有事呀,你呀,就是个大傻瓜,。”
沈庆平就坡下驴,瞪她一眼:“我不傻,你能这么得意。”
致寒知道他等的无非就是这一下,把他的毛摸顺,什么都好说,人和人之间,无非就是这样一个互相抚慰的过程。
两人十指紧扣,进了红馆的包房,这里是广州知名吃鲍翅的私房菜馆,进进出出许多达官贵人,致寒对大部分吃的都没兴趣,每次陪其他人吃吃小点心,要一个官燕木瓜煲当主菜,配一小点儿蒸鱼,水果殿后算数。清淡均衡,饮食上十分注意。
今天和他们吃饭的是两个沈庆平的朋友,从前生意上有合作,多年来一路各自看着彼此做起来,却没有直接竞争,反而成了惺惺相惜的好友。
进门就听到麦子勤高声喊:“美女你回来了?去杭州好玩吗。”
致寒一面脱外套交给服务员挂一面娇嗔:“别乱叫,一把年纪了什么美女,老麦你最近又失恋了?干嘛染一头金毛。”
麦子勤做了十几年汽车配件生意,声势随着中国市场的高速发展一路长红。年纪比沈庆平小几岁,是六十年代生人难得的高个子,容长脸,眼睛小,咪起来两条缝,头发短短地削上去,整个人精神利落,望之只有三十许人,次次见面都要和致寒斗嘴。
闻言把自己头发摸了摸,金灿灿一根一根,好似黑油画布上太阳下的谷子地,他笑嘻嘻:“是啊,失恋失恋,你赶紧给我介绍一个。”致寒煞有介事想了想,摇摇头:“不要了,好姑娘舍不得给你糟蹋,坏姑娘我估计你那身子骨也顶不住。”
麦子勤不服气,拍拍自己的肚子叫致寒来看:“胡说,我每个礼拜都去打高尔夫,昨天还打了二十七洞回来,看我一点赘肉没有,沈庆平的身子骨才顶你不住呢。”
致寒落座,接过服务员递来的热毛巾擦了手,慢条斯理白麦子勤一眼,挡开服务员叫沈庆平亲自给她斟茶,说:“你又知道?他跟你哭诉过吗。”
沈庆平听他们言来语去,笑眯眯也不搭腔,倒了茶,转头问另外一个人:“东亭,听光华说你去了一趟意大利?”
东亭是个胖子,而且是个很不起眼的中年死胖子,骚眉搭眼,厚厚的嘴唇紫红色,显得周身氧气不继,:“嗯。。。去了。。。刚去,就给人摸了。。。”
致寒噗哧一声:“东亭,连你也有人摸?”
东亭眼睛转过去,对她看一看,把含在嘴里那个字吐出来:“。。包。。。”
原来是在意大利给人摸了包包,意大利小偷之多,技术之好,态度之嚣张,贯欧盟之首,在意大利给人摸了包包,就好像在中国吃一碗牛肉面一样,乃是街头巷尾之景,司空见惯之事。
李东亭的脾气,和旧小说中的慢郎中一模一样,一句话要分两截说,偏生致寒又嘴快,插科打诨,逗他乐子最寻常。麦子勤笑得几乎把一口汤喷出来,抓起毛巾擦两把,对致寒竖大拇指:“你牛,每次都接得准。”
致寒抿嘴笑,靠过去悄悄对沈庆平说:“不是说小麦离了婚,怎么活蹦乱跳的挺好啊。”庆平捏捏她下巴,不动声色,致寒知道他向来不八卦人家私事,一笑抽身。
一顿饭吃了三个小时,十点半大家兴尽,招呼买单,麦子勤强烈要求再去泡一泡:“咱们去哪坐坐吧,致寒你不在,我见不着你,顺带也没见到沈哥,一起一起。”
致寒悠闲地看看他:“我没在你见不到沈哥?不对吧,是我不在你才天天见沈哥吧。”
沈庆平看起来八风不动,多稳稳当当一个人,其实骨子里最怕冷清,有她在一边陪着还好,一旦下班没地方去,就八竿子打不到的应酬也要去插一腿,他和麦子勤多少年的交情了,向来一起泡夜总会的兄弟,经常一个人喝醉了要回家,起身给公主小姐部长统统发一遍小费,一会儿另一个也差不多了要回家,也起身给公主小姐部长再发一遍小费,妈咪们当他们是菩萨一样供着,三天不来就拼命打电话。
现在麦子勤还是照样去,沈庆平却江湖兴罢,改泡私人会所喝茶了,因此听到致寒调侃就喊冤:“天地良心,沈哥如今都不跟我们混了。”
“是不是?那沈哥现在和谁混啊。”
“那我不知道,反正致寒你看紧点得好。”
周致寒听到这句话,秋波一转,向沈庆平上上下下看了两眼,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脸色阴晴不定,一闪却又过了。这番对仗落在沈庆平耳里,终于忍不住来打岔:“别胡说了,致寒今天刚回来,让她回去好好休息一下,咱们改天见。”
下到停车场,各自驱车离开,致寒望着窗外,一言不发,沈庆平逗她:“六月的账还得快啊,这会轮到你板脸了。”
致寒调整了一下坐姿,冷冷说:“有人打电话给你。”
“电话?”
一只手抓着方向盘,另一只手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沈庆平瞥了一眼,果然在震啊震,是许臻的号码,他都没反应过来,天晓得致寒是怎么察觉的,他也懒得戴耳机,直接接起来:“喂。”
许臻知道致寒一定在旁边,声音刻意压得很低:“沈先生,胡小姐这里很麻烦。”
许臻送完周致寒出来,一路驱车到环市东丽柏商场,进大门右边就是PRADA的专卖店,他走进去,售货员抬起头,慧眼如炬,对他做了一个简单的价值评估,当即自顾自忙,任他自生自灭。
对类似的遭遇许臻早已习惯,他拿出口袋里的小纸条,径直到架子上对了一圈,果然看到一个好大的渐变金色包,无比矜贵地摆在聚光灯下,闪耀幽幽暗光,召唤着世上那些冤大头白生生的脖子。
“小姐,帮我把这个包起来。”
服务台后穿黑色精致制服的导购小姐明显迟疑了一下,但职业操守还是战胜了把价钱报出来吓死这个乡巴佬的冲动,取货,打单,收银,许臻从钱包里取出一张招商银行的白金卡,刷卡,顺利刷出来了,签字,对数目看都没有看,临场脱逃的可能性都一一消灭了,导购小姐悄悄松了一口气,笑容甜美起来,对许臻刮目相看,送到门口,对方的身影一消失,她便对同事摇摇头:“人不可貌相吧,怎么看得出这种人有白金卡。”
许臻当然用不起最低额度十五万的白金卡,但是他老板用得起,许臻也招惹不起要买prada包包的女人,但招惹他老板的女人喜欢的品牌都差不多。
他刚才一时冲动,撒谎说这个包是沈庆平买给周致寒的,车子一开出来他就后悔得想去撞墙,原因很简单――他跟了沈庆平那么多年,从来没见过周致寒用PRADA,考虑到她没有买不起的问题,显然这个牌子不是她那杯茶。
连他都知道,怎么沈庆平会不知道。
一路越想越多,许臻就越觉得自己愚笨透顶,这样多生枝节,是明明白白在致寒面前说你的男人有其他女人,而且连我这个司机都知道。
亏得致寒还对他微笑,说谢谢,越发让许臻惭愧,感觉自己没劲透了。
这种懊恼感伴随着许臻,一直到开出丽柏停车场的门,开上了去美院的路,都挥之不去,但是他终于打起精神来,因为还有更麻烦的事要去对付。
他要去见胡蔚。
单独见胡蔚。
按道理说是一桩快事,美人如玉,笑颜如花,哪怕不能亵玩只可交谈,也是寻常人绞尽脑汁寻求的艳遇,偏生许臻最怕。
要他单独去见胡蔚,必定是沈庆平无论如何抽不开身,而胡蔚却无论如何要见面,两人电话里谈不拢,沈庆平只好应下来,却差遣许臻去赴约,带一件不大不小的礼物,也是许臻去买。只要胡蔚一接下礼物,许臻便算大功告成。
也不仅仅是胡蔚,所有沈庆平另外的女朋友,或多或少,都有和许臻举办交接仪式的时候。许臻手里为什么会有一张附属于沈庆平的白金卡,一半原因在此,干来干去,无他,唯手熟耳,但始终难以坦然面对,那些女人们脸上极力压抑的失望,伤感,以及无可奈何。
而一切女人中,许臻私下评选,胡蔚乃是有史以来,最难对付的那一个。
事先通过电话,十分钟后到达美院门口,许臻选了一个可以直接观察大门口的地方停好车,而后偷空发起愁来。胡蔚在电话里声音很冷静,真见到了就难说了。女人都是不可理喻之辈,上一秒犹自海晏河清,下一秒却又地动山摇,绝无规律可言。
不到一根烟的功夫,他就看到胡蔚高挑健美的身影从学校里面走出来,极短,但修剪精心的头发,铅笔牛仔裤,简单的黑上衣,干脆利落, 艳光四射,站在门口四处张望,今天那么守时,估计是心有点慌了,以前许臻送沈庆平过来找她,常常要在门口耗上十多二十分钟空等,那时候沈庆平就会说:“我这辈子,还真只认识一个守时的女人。”
那唯一一个守时的女人,是周致寒,但据她自己说,她年轻的时候其实比谁都要糊涂,人家是不尊重时间安排,她根本不知道时间安排为何物。
沈庆平评论道:因此人家是轻浮,她却变成了矜贵。偏心昭然若揭。
不管怎么样,轻浮是大部分人共享的标签,胡蔚也不是例外,走出来看了几眼没有发现许臻,打电话过来:“你在哪?”
许臻告诉她位置,对方立刻收线,多一句都没有,须臾走过来,拉开车门坐下,看了许臻一眼:“他呢。”
许臻把PRADA的袋子递过去,照沈庆平吩咐过的台词说:“沈先生很忙。他叫我把你要的东西拿给你,说过两天再见。”
胡蔚看着那个袋子,良久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忙?”
“他今天在哪?”
“一直在公司,没有出去,晚上应酬去了。”
女孩子又哼一声:“应酬?他以前有应酬都带我去的。”
许臻心想那要看什么样的应酬,沈庆平的圈子杂,酒肉朋友的应酬,大家带女孩子出去本来就是晒命,广东话,意思是炫耀自己的福气,胡蔚每次pk,赢多输少,胜在是搞艺术的,精神层次上比模特和小歌星的好像来得更奇货可居,但真正和生意人情有关的场合,沈庆平从来没让第二个女人露过面。
这话当然不能跟胡蔚说,不想变成替罪羊,许臻只能保持沉默。
见他不再出声,胡蔚越发恼,劈手把包拿过去,看都没打开看,硬邦邦地说:“他还有什么要给我吗?”
许臻忙点头:“有的。”
从夹克内袋里拿出装了五千块现金的信封,递过去,胡蔚吃惊地看了一眼,等明白过来那是什么,猛然就变了脸,尖叫一声:“他当我是什么?”
把prada那个袋子当头就对许臻砸过去,许臻偏头让开,看她还想来第二下,急忙抓住她手腕,没奈何地说:“胡小姐,你有什么事,等沈先生有空再和他说,我只是代他送东西给你。”
胡蔚恶狠狠瞪着许臻,想必是怀了见沈庆平的侥幸,化了精心的妆,金碧色交叠的眼影衬得她的眼睛又深邃又明艳,却一点一点濡湿了,抽开手坐正身子,哽咽着喃喃:“我觉得他永远都不会有空来见我了。”
许臻不怕女人泼辣,所谓恶狗怕粗蛮,他乃是粗蛮的代言人,唯独看不得对方梨花带雨,一下就慌了手脚,四处找了一圈,纸巾盒已经空了,总不能拿座椅垫去给人家擦眼泪,只好呆着脸,一迭声说:“别哭,别哭,不要哭。”
胡蔚的眼泪收不住,一点点滑下俊俏脸庞,良久,抽噎了一下,忽然拉过许臻的衣袖,硬,还拽出里层全棉的T恤,把自己的鼻涕眼泪轻轻沾去,许臻哭笑不得,只好由她去,眼泪沾完了,胡蔚又瞪他一眼,说:“他不陪我,你陪。”
沈庆平和胡蔚每次见面的时间都不会太久,他已经过了生理上的高峰期,既无体力也无兴趣坚持长时间的卿卿我我,通常是吃饭,到某个安静场所坐一下,送她回租住的公寓,有时他上楼,大多数时候他不,尽管她每次都盛情邀请。
“你知道吗,”又一次他说不了,明天还要工作之后,胡蔚娇嗔地说:“其他男人,从来都是求我要留下的。”
其时她喝了一点点酒,面如桃花,眼如秋水,在沈庆平的车边垂手而立,分寸皆火辣。
沈庆平出神的望着她,许久微微一笑,说:是啊,所以你不和他们在一起。
随后他叮嘱 胡蔚早点睡,驱车离开。
胡蔚对许臻说:“你相信吗,他就是这样对我的!你说他找女人是为了什么呢。”
许臻窘迫的摇头,低头喝啤酒,从老板的女朋友那里听老板的八卦,于他并不是一件可以坦然以对的事情。他开始后悔没有坚持赶 胡蔚下车,而是被她“押”到了这个闹哄哄名叫喜窝的古怪酒吧。
一个大屋子,没什么格局可言,不过一大个简单的loft,进门右手走进去有一个小乐池,其他地方就乱七八糟地放着各色木头桌子,没什么秩序,长的短的圆的,看上去一点都不舒服,偏就有那么多顾客,填满了每个角落。
他们坐在最靠门一个圆木台子两边,许臻要了啤酒,胡蔚喝长岛冰茶,说是茶,却有百分之七十是纯的伏特加烈酒,她仰头就是半杯,面不改色,要么心头有事,要么酒量过人,一面喝一面呱呱讲些琐事趣事给许臻听,都是学校张三老师李四同学,一派天真,风清月白,青涩明净,许臻几乎都恍惚起来,觉得自己今天晚上是不是找错了人。
时间渐渐流逝过去,许臻觉得该走了,但每次起身,都被胡蔚拦下来,不容分说,许臻想此情此景,万一必要,怎么去和老板解释,紧张起来就有点幻觉,手机在他的口袋里好像不时嗡嗡响动,掏出来却没有,
看着许臻不自在的样子,胡蔚有些恶作剧般的快感,她好笑的看着许臻一口一口把满杯啤酒喝到了底,扬手又叫了一杯,许臻第四次阻止:“不喝了,我送你回去吧。”
胡蔚耸耸肩:“我不回去,你也不准走,来,啤酒来了,咱们干杯哦。”
一模一样的对话,也是第四次。
她也不管许臻喝不喝,自己干了,脸上渐渐沁出红霞,忽然问:“他是不是真的没结婚。”
这个他,自然是沈庆平。许臻恩了一声,胡蔚露出怀疑的表情:”真的?“
许臻点点头。胡蔚大力把杯子往桌子上一放,当当响,吓了旁边酒客一跳,胡蔚瞪眼:“他没结婚,为什么晚上一到十二点就跑回去?难道他是灰姑娘,到时候要变形么?“
许臻苦笑:”胡小姐,你真不要问我,我就是个司机,老板的私事,我是不知道的。“
胡蔚直愣愣盯住他,扬头一声冷笑,笑得许臻毛骨悚然,不知道这个姑娘又要出什么古怪。
历次他来奉旨办事,其他人都当他快递,拿了东西就走,说声谢谢的已经很客气,唯独胡蔚,定要缠着他问长问短,甚至于差遣他做东做西,态度介于亲昵和挑衅之间,口气却不容质疑,好在胡蔚要他做的事情都不算困难,无非是到番禺接两个朋友,到上下九宝华面店打包一个混沌,带她到机场高速上去兜个风,做得到的时候,许臻都依她―――慢说要看老板面子应付,就身为一个正常男人,美人当前,软语相求,也断无拒绝之理。
果然胡蔚这一笑后面有名堂:“你说他没老婆,那他的房子里为什么有女人的东西?而且不是一点点,是满坑满谷?”
许臻吃了一惊:“沈先生带你回家?”
胡蔚唇角露出一丝得意的微笑:“你别管,总之我知道,你说吧,他是不是有老婆。”
许臻迟疑了一下,躲闪着胡蔚热切而微带恳求的眼神,情不自禁冒出一句:“女朋友啦。”立刻就后悔,站起身来:“胡小姐,我真的要走了,你有什么事,直接去和沈先生说吧。
胡蔚得到自己所要的答案,脸上容光发亮,却还不准备就此彻底放过他,隔着台子,她拉过他的手,许臻一抖,本能地往回缩,却被牢牢抓住,缓缓贴在脸上,她微微仰起头,深深地望着许臻,这个角度下她脸庞的轮廓如雕刻过般精美动人,望着后者几乎要冒出汗来的脸,一字字说:“你是不是觉得,我和其他女孩子一样,和他在一起,贪的就是他的钱?“
许臻紧紧闭着嘴,手心贴住胡蔚吹弹得破的皮肤,心脏紧跳慢跳,几乎要跳出胸口,怔了许久,叹口气:”胡小姐,你冷静点。“
胡蔚轻轻摇头,腾出一只手,把剩下大半杯长岛冰茶,一饮而尽,显然醉意袭来,喝得太猛,身子还摇晃了一下,许臻忙扶她:”来,我送你回去。“
女孩身体软软地靠住他,垂下眼,纹丝不动,忽然言语轻轻,却斩钉截铁地说:“麻烦你去告诉你们家沈先生,要把我甩掉很容易,不过,他要甩的,可不见得只是我一个人而已。”
说罢拂袖而去,摇摇晃晃,却坚决不要许臻送,走出去打一个车,绝尘不见,堪称坐言起行。
许臻目送她的车远走,心里掂量了一下,眼前晃动胡蔚完全不像是说着玩的决绝神情,一咬牙一跺脚,顾不得周致寒可能和沈庆平在一起,急忙打电话过去。
沈庆平在电话里颇不耐烦:“什么事那么晚,我明天处理。”
许臻知道他意思,但心里藏不住,顿了一下,把胡蔚丢下的最后一句话原样画葫芦转告了,沈庆平在那边听完,啪地挂了电话。
顾中铭初结婚的时候,觉得有个从来没有经过任何风浪的妻子是幸事----举凡认识赵怡的人,都说她命好,虽然母亲早逝,但父亲事业很成功,对小女儿的溺爱程度令人发指,唯一的哥哥大她许多,对她无微不至,很迟才第一次恋爱,两年后顺理成章就结婚。
其他的不贪图,至少她不会挖空心思算计他,和外头的世界串通一气,把一个男人逼成六耳猕猴,非得眼观四路,耳听八方。
但他忘了一点,不和外面世界有很多联系的妻子,自然会把人生的所有重点,聚集在丈夫一个人的身上,起初是很甜蜜的负担,后来是很负担的甜蜜,再后来,外壳夹层,都有了苦味,本来以为是神仙眷属的两个人,渐渐也和平常夫妇一样,背对背睡下,分明两人间便隔了一层阴霾。
这局面改观,是在两年前赵怡决定去美国求学之后,两人说好,毕业后或移民或回国,好好的,一起把两人的婚姻经营下去,万里之遥,那些你陪不陪我吃饭,跟不跟我逛街的鸡毛蒜皮自然而然消弭于一旦,听到赵怡在电话里甜甜呼唤老公的声音,顾中铭觉得相思还是浓厚的。
上个礼拜,他急急忙忙飞去洛杉矶,因为赵怡说她终于有了身孕,他起初不信,之前在美国不过数日,忙着见几家生意上的联系人,朋友也不少,日日出去应酬,回家,倒头就睡,几乎不记得有好好和赵怡单独相处的时间---何况,她一直应该都有服避孕药的。
但明媒正娶的夫妇,这种事实在没有好不信,抵不过赵怡在电话里恩威并施,他放下手头一堆事情,匆匆忙忙赶过去,结果在机场就差点气结晕倒,赵怡笑嘻嘻对他招手:“嘿嘿,我就知道你要上当。”
她发小孩子脾气,觉得他上次去,没有好好陪她,想来想去不平衡,非要骗他回来一趟,见顾中铭生气,反过来还委屈:“你都不和人家在一起,人家怎么怀孕嘛,都是你的错。”
他哭笑不得,既来之则安之,只能耐着性子待下来,每日手机开着,工作电话一个接一个打进来,打了两天,移动公司找他,确认一下是不是号码在海外被盗了,否则怎么话费以几何数级暴涨。
顾中铭也三十五岁,事业上升期,这五个字自疯狂的石头这部电影之后,完全变成了一个笑话,但是对他来说是真的,他的全部身心,都扑在工作之上,就连做梦,都在和注资方谈判,少年时对女人浓厚的兴趣被一点点代替,甚至于是赶尽杀绝,有时候他觉得自己很有当大和尚的潜质,否则老婆在国外,身边什么样的女人都有,他大可以去花花草草风风流流,怎么会把所有空余时间用在办公室里,古井不波。
没多久他就受不了这种遥控管理的状态,和赵怡商量要回去,她倒是没反对,还挺殷勤地帮他买礼物回国送人,到临上飞机前两天,顾中铭发现自己的护照不见了,到处找都没踪影,他急得要命,赵怡也急得要命,但他是真急,赵怡却显然是假急,最后他越想越不对,福至心灵,自己跑到花旗银行,把他们家租下放置重要财产文件的保险箱打开,护照可不就在里面。
把护照带回家去,他还没生气,赵怡先跳起来了,夹着哗啦哗啦的眼泪,控诉他不爱她,对她不好,没把她和两个人的婚姻放在心上,是个白眼狼,当初不该求她爸给他那么多钱创业,现在害她落这样一个孤伶伶的下场。
声音尖尖的,好像能刺破耳膜进到脑子里面去,顾中铭一开始还想安慰她,毕竟是他坚持要她出来换什么环境,一个人的日子,再有钱也不算舒服,渐渐听下去,整个人就烦起来,被人在太阳穴上猛击一拳那种烦躁法,怎么压也压不住,他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天色暗下去,中国的白天来临,他的手机又开始响,应和着赵怡清脆的哭诉和谴责,简直是来自地狱的交响乐。
然后,突然之间,赵怡扑过来,从他面前抢过手机,对着墙壁狠狠砸了出去。
啪啦一下,电池跌出,零件四散出来。
手机屏幕暗淡,随之暗淡的还有萦绕在顾中铭耳边满满当当的嘈杂。他在第一个瞬间,几乎是欢欣鼓舞地松了一口气。
但过了十分钟,他就反应过来了,直扑到座机的旁边,打电话回公司,那边的同事劈里啪啦跟他讲事情,每讲一阵就说:“你很快就回来了吧,啊?”
赵怡哭声没了,静悄悄坐在他身后,扭头看着窗户外,缩着肩膀,平常飞扬跋扈的人,这样显得格外委屈,惹人怜爱。两人在一起那么多年,偶尔有点磕磕碰碰,最后她都以这个造型收场,等顾中铭过去抱住她,一句话都不用说,床头打架,床尾也就和了,毕竟夫妻一场。
她想不到这一次顾中铭根本没有理她,打完电话,进书房去开了电脑,连线国内开始办公,夜一点点深,彼岸的白天进入繁忙的顶极状态,赵怡坐到腿都麻了,走到书房门口,看着丈夫专注忙碌于工作,背影高度紧张地挺直,眉梢眼角,捕捉不到半点她赖以为生的爱情。
顾中铭在美国的最后一晚,以大吵一架收官,第二天赵怡拿着机票和护照,一马当先去了机场,书不读了,回家离婚。
下了飞机,两边人都有车在外面等,赵家来的是大哥赵翔,顾中铭那边是公司的司机,看到她,惯例叫了一声:“顾太太。”
赵怡没应,掉头走了,墨镜一直戴着,遮了半个脸,是不愿叫人看见她的眼睛,没消下去肿。走了几步,发现赵翔还在和顾中铭说话,便停下脚步叫了一声:“哥。”恨恨的,很不耐烦。
顾中铭越过赵翔的肩膀看过去,妻子高挑个子,穿着质地精良的黑色小风衣,头发盘起来,小小一张脸,眉清目秀,三十五岁了还是二十五岁的样子,扭着头站在那里,神情很犟。
赵翔跟着他去看,:“等我哄哄她,过几天就没事了。”
顾中铭苦笑一下,叹口气:“这么容易能哄得好,用得着你吗。”
赵翔一肚子不明白:“到底怎么回事?你二月份去看她,不是还好好的?结果突然打个电话回来,说要离婚?”
顾中铭表情比什么都难看,拍拍赵翔:“一言难尽,你先带她回去见见妈她们吧,我晚点找你。”回身走了:“我得回一下公司,堆了好多事。”
到了公司,处理完堆积的一大堆公事,开了一个主管级以上的会,了解他离开几天里公司的状况,他的副总闻峰笑他太操心:“天天美国打回来把我吊在线上,你有什么不知道的啊。”
说到闻峰,也是一个奇男子,他和顾中铭自小是同学,从幼儿园一路同上来,他家境好,每天上学有车接送,便绕好大圈子去顾家和中铭结伴,一绕就是好多年,每逢中考高考面临分开危险,非光凭考试分数可以解决问题时,闻峰就回家去满地打滚,哀求他那个当官的老子出马,保证两人不离不弃。
两个人小时候齐心协力玩尿水泥巴,大了打架一起,泡妞也一起,顾中铭体格强健,英气勃勃,闻峰个子不矮,却生得眉清目秀,走在一起,颇为相映成趣。同性恋这个概念刚刚在中国普及的时候,周围人等第一时间锁定他们两个是典型示范,胆子大的还问他们谁攻谁受,吓得闻峰赶紧找了一堆女朋友排队约会,以示清白,但他实在不算有主见,次次花前月下,还要顾中铭暗作随从,帮他判断小红与小兰孰佳孰劣,其中颇有几个有主见的妞,三番两次三堂会审,实在毛了,干脆改投顾中铭怀抱,闻峰倒也不恼,我的妞就是你的妞,锵锵三人行,太平无事。
到得毕业,他出身纯公务员家庭,老子官至正厅,合家开会决定叫他从政,答曰毋宁死,平时蔫呼呼的一个人,这档子事上倒敢翻天,闷头就跑去深圳隐姓埋名,打工。堂堂工商管理硕士,第一份工作是卖药的业务代表,公子哥儿当惯了,会卖个屁的药,好快就被人踢出门,接着第二份,就去卖保险,上培训课的时候睡得口水长流,不要说拉客,他自己都不知道保险合同上有些什么条文,好不容易卖出一份保险,他兴高采烈请客人吃饭,把佣金花掉不算,还倒贴一点。就这样在险恶的世上挣扎,他都毫不思悔改,决心坚强地生活下去,哪怕最后要去住三百块一个月的违章建筑房,也不愿意走上家里人给他安排的黄金大道。
扛到最后,闻峰的老娘心疼不过,举白旗认输,找到顾中铭把儿子带了回来,承诺从此海阔从儿跃,天空任丫飞,再也不干涉他的前途了,闻峰大获全胜,于是心满意足,加入顾中铭的小公司,继续自己“做一个男人身边的男人”的生涯。
会议开完已经到十点,顾中铭目送其他人陆续离开办公室,伸个大懒腰,瘫在办公椅上:“妈的,好饿,去吃饭不。”
闻峰把手里的东西收拾好,一摇头:“不去了,我最近在热恋期,要去报个到。”
顾中铭打量他一下,好嘛,粉红衬衣,白底花纹领带,衬衣上还带一对金色登喜路袖扣,别提多骚包,他年纪大了以后,样子比以前结实了,甚至还欣慰地有了一点小肚子,外形茁壮,身家丰厚,换女朋友就比大学时代还勤。顾中铭伸手飞了一个文件夹出去扁他:“滚,认识你二十几年了,你三岁起到现在,哪天没处在热恋期。”
闻峰严肃地批评他:“这就是你不对了,你没听说过名言吗,嫉妒是人类最烈性的毒药。你虽然进了围城,啊,入了坟墓,还是要为兄弟高兴嘛。”
“哪儿的名言。”
“反正是名言就对了,名言不问出处。”
“放屁,真要走?我还说你陪我去喝一杯。”
闻峰已经哼着歌儿走到办公室门口了,听到他最后一句,又折回来:“你要去喝酒?”
跟看着美猴王出世似的望着他:“我记得你结婚时就戒了的。”
顾中铭低着头闷闷不乐:“要离了,开戒吧。”
听说顾中铭要离婚,闻峰的反应比中了大奖还激动,两个人开车出去,他在副驾驶位置上扭来扭去,一迭声问:“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自顾自猜:“你有别的妞了?”
立刻否决:“不可能,我看你打手枪的时间都没有,何况不会我一点不知道。”
再猜:“赵怡飞了你?”
觉得这个可能性很大:“我一早说你,别把老婆丢在美国,赵怡才多大,你就让人家独守空房,活该戴绿帽子你。”
顾中铭瞪他一眼:“我们好好的,你别胡扯。”
闻峰不服气:“好好的离什么婚,你吃饱了没事干。”
忽然电话响起来,他看了一眼对顾中铭点点头:“等等,我的热恋。”
接起来声音变得很肉麻:“亲爱的。”
顾中铭一看就知道对方在对他发嗲兼发飙,否则这小子的脸色不会变得这么洽媚,一副一捏出水的鬼样子,闻峰自小在母亲和大姐的宠溺之下,最服女人管,就算他今天已经打定主意要和你此生永不相见,说分手前都还可以当一会儿龟孙子没关系。
果然忙不迭道歉:“没有没有没有,我刚才开会,顾总从美国回来了,公司事多得很,嗯嗯,见面啊,你等一下。”
电话放下对顾中铭投来求助的眼神:“我们约好的,今天相识一个月纪念日,要不一起去。”
顾中铭摆摆头:“没事,你去吧,我回家睡了。”
闻峰不同意:“那不行,虽然我重色轻友是江湖定论,但不至于为色轻你,一起去坐坐,你一个人回家闲着不爽,我知道。”
他的确很了解顾中铭,心里有事的时候最怕自个呆着,一想就没边,比什么都难受,于是自作主张指挥他:“掉头,掉头去美院,我叫她二十分钟后在门口等。”
到美院门口,果然有人在等着,不是一个,是两个。
顾中铭停了车,问:“出来没。”
闻峰眯起眼看了一下,忙点头:“左边那个,瓜子脸,矮个的,右边那个是她室友,我见过。”
拿出电话来通知:“静静啊,看左边有辆白色凯美瑞,过来吧。”
上了车,他风骚地介绍:“静宜,这是我老板兼兄弟,顾总,老顾,这是王静宜,我女朋友。”
顾中铭在后视镜里看了看,是闻峰打青春期以来就喜欢的类型,瓜子脸,大眼睛,装了假睫毛,刻意扑闪扑闪作可爱状,笑起来的姿势,角度都像从时尚杂志上拷贝过来的,甜得不大真实,身上穿一件红的长的,又套一件绿的短的,贴身七分裤加平底鞋,手腕上挂许多叮叮当当的小玩意,叫人眼晕。两人礼貌性地互相打个招呼,顾中铭眼光移到另一个女孩子身上,牛仔裤运动上衣,鹅蛋脸,高个子,爽净利落养眼得多,听静宜说:“这是我室友,胡蔚,峰峰你以前见过的。”
一个大男人被人家叫峰峰,闻峰还眉开眼笑挺开心,从前座转过头去和王静宜嘀嘀咕咕,以一种很别扭的姿势牵着手,顾中铭心里暗骂一声骚包,缓缓开动车子,说:“幸会幸会,咱们去哪”。
广州的晚上,并无太多消遣可供选择,要么是夜场,要么是夜店,闻峰永远很尊重女人的意见:“想喝两杯么?要不去找个咖啡厅坐坐。”
静宜扭扭捏捏说随便你们,胡蔚却很爽快,说:“喝酒吧。咖啡厅没意思。”
但凡敢在两个陌生男人面前说要去喝酒的女人,必有其过人之处,要么是酒量,要么胆量,当然这一论调基本上只适用漂亮女人,不漂亮的纵有泼天酒量兼胆量,男人都会提议上茶楼,有事谈事,没事走人,不必虚耗彼此便宜生命。
四人一行到沿江路酒吧一条街,车子缓缓开过去,连一个停车位都没有,摇下车窗问,居然家家客满,这世上趁夜寻欢的闲人,当真不少。商量了一下,又飞驰回天河北路上的富隆红酒,顾中铭一面开车一面还松了口气,想自己连续两次时差还没倒清爽过来的颓唐状态,实在对付不了babe face那种一听就想倒地身亡的暴躁音乐。
结果一进富隆,咿,这哪里是印象中宁静祥和的酒窖,整个变成棋牌馆,吆喝声不绝于耳,靠窗几桌,一水在打斗地主,大厅中植物间中掩映的沙发座里,窃窃私语的情人和酒酣耳热玩色盅的赌客,隔一盆绿萝,相安无事,包房中忽然一声大叫:“扑你的街,老子出错牌了!!”
所谓既来之,则安之,服务生迎上来,说正好有一个预订的包房,客人忽然有事取消了,四个人走进去,闻峰当仁不让出去点酒,一会回来坐下,说:“有肯德杰克逊精选黑比诺,我要了两支。”
王静宜坐在包房最里面,闻言抬起她大而无当的眼,说:“什么东西来的。”
胡蔚坐在她和顾中铭中间,神情一直很淡漠,这下却接着静宜的话头,说:“美国加州的一种红酒,黑比喏是葡萄品种的名字。”
静宜显然不懂,嘀嘀咕咕:“美国红酒?美国也有红酒吗?”
胡蔚在她头发上揉揉,说:“你不知道不代表没有,傻妞。”静宜歪着头笑了笑,样子很服帖,倒像是她养的一只猫。
闻峰对她刮目相看:“嘿,你知道?这边的土人进门就点波尔多,其实出口到这边的波尔多都品质麻麻,这个酒口感很棒的。”
胡蔚点点头:“嗯,黑皮诺葡萄产量不多,酿出来的酒反而都有保障。”
顾中铭和闻峰对望了一眼,这时候酒来了,服务员开酒,倒酒,四人举杯,看胡蔚拿捏杯子的手势,品酒姿态细节,竟然有模有样,相比之下,静宜的举止就更接近她应有的模式,生硬而冒失,透着天不怕地不怕的年轻劲头。
放下杯子,顾中铭问胡蔚:“你喜欢喝红酒?”
女孩子侧头看看他,微笑着说:“其实不大喜欢,不过偶尔会喝一下。”
静宜哼了一声:“你不喜欢才怪,没事就陪着老沈去喝红酒。看都看会了。”
胡蔚大概是嫌她嘴快,瞪她一眼,轻喝:“说什么呢你。”
静宜不怕她凶,做个鬼脸,转头靠在闻峰身上,说:“胡蔚有个老男朋友,对她好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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