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朝出口丝绸,瓷器和大明万厉茶叶沫釉瓷器,什么一旦被发现夹带,立地处斩,先斩后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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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火通明(原创)
发布时间: 17:10
  这是一部写给男人读的小说,一部写给时常&荡胸生层云&的大男人读的小说。这里有血腥的战争,有骇人的阴谋,有光辉的人性,有励志的传奇,也有淡得不能再淡的男女情爱,有轻得不能再轻的人生叹息。这不是历史,只是它若有若无的痕迹;这不是风云,只是它或明或暗的影子。我只想借三两个真实的历史人物,以及众多虚构的小说角色,搭建一个平台铺陈故事而已。时空有错乱,地点有挪移,事件有冠戴,一分史实,九分虚构,祈望亲爱的读者勿挑骨寻剌才好。谢谢!&
公元943年,金陵(现在的南京),南唐皇宫,一盏孤零的油灯忽明忽暗,随时都可能油尽灯枯。原本这儿是灯火通明的,每天都是灯火通明的,可今天,燃烧着的灯火次第地熄灭了,只有这盏孤灯还顽强地挣扎着,刚要熄灭,又火苗微动,喷出了些微弱的亮光。
宽大的龙床上,一位年近六旬的老人面如枯槁,他嘴里发出的一声紧似一声痛苦的呻吟,在这空旷的宫殿里越传越远,久久不绝,令人惶恐。他背上的恶疮,也散发着难闻的气味,弥漫在这宫殿的每一个角落,令人窒息。可床前跪着的一班人,从皇后到勋臣大将谁也不敢,或是不忍心捂紧鼻子,他们内心都一阵阵透着凄凉,眼角湿湿的。
也有轻轻的啜泣之声传来,可又被紧紧地压抑住了。此时,还不到哭的时候。
这位濒死的老人,叫李昪,南唐开国皇帝。此时,他眼里的生命之光正在一点点地散去,可又顽强地挣扎着、荡漾着。一生勤俭的他,此时却突然&奢侈&地回顾起了自己的一生。可这些漫长的画面里,没有攻城掠地的精彩,没有大权在握的傲然,没有君临天下的气度,只有自己无忧无虑的童年,以及小心翼翼的少年&&
对了,自己究竟是谁?是湖州城里那位潘氏孤儿?是战神俯里那个小小的仆从?是成功继承养父权力的权臣徐知诰?还是裂土自立的一代君王?都是,又都不是。他只记得自己叫彭奴,那是母亲给想的小名,深入骨髓、深入血脉,却几乎没有人敢叫的名字。
是的,自己叫彭奴,好久好久以前叫彭奴。
咦,眼前那盏孤灯,怎么也像自己一样失了往日的威风,暗弱得都快彻底熄灭了。时光过得真快啊,那年,自己还如旭日初升的时候,曾写过一首《咏灯》的诗:一点分明值万金,开时惟怕冷风侵。主人若也勤挑拨,敢向尊前不尽心。
诗里诗外,那意气风发、激情洋溢的冲天豪气,好似就在昨天。
可今天,它就快要熄灭了。
这不,一阵冷风若有若无地吹过,灯,瞬时熄灭了!
这位只记得自己叫&彭奴&的老人,魂儿也倏地跟着飞走了。飞到好多年以前的湖州安吉,飞到那个自己的人生起点。那儿,永远灯火通明!
惊天动地的哭声飞了出去,久久不绝。
而皇宫外,一轮新日分明正在升起。
第一章:一点分明值万金
1、男人不哭
唐末,豪杰并起,藩镇遍地。
晚唐著名诗人李商隐的《行次西郊作一百韵》,对这样的现状有深刻的描写,此诗一扫其大多数诗的绮艳、伤感、妩媚之态,表现出诗人对现实的强烈的愤慨和深深的忧虑:
蛇年建午月,我自梁还秦。南下大散关,北济渭之滨。&
草木半舒坼,不类冰雪晨。又若夏苦热,燋卷无芳津。
高田长檞枥,下田长荆榛。农具弃道旁,饥牛死空墩。&
依依过村落,十室无一存。存者皆面啼,无衣可迎宾。&
始若畏人问,及门还具陈。右辅田畴薄,斯民常苦贫。&
伊昔称乐土,所赖牧伯仁。官清若冰玉,吏善如六亲。&
生儿不远征,生女事四邻。浊酒盈瓦缶,烂谷堆荆囷。&
健儿庇旁妇,衰翁舐童孙。况自贞观后,命官多儒臣。&
例以贤牧伯,徵入司陶钧。降及开元中,奸邪挠经纶。&
晋公忌此事,多录边将勋。因令猛毅辈,杂牧升平民。
中原遂多故,除授非至尊。或出幸臣辈,或由帝戚恩。&
中原困屠解,奴隶厌肥豚。皇子弃不乳,椒房抱羌浑。&
重赐竭中国,强兵临北边。控弦二十万,长臂皆如猿。&
皇都三千里,来往同雕鸢。五里一换马,十里一开筵。&
指顾动白日,暖热回苍旻。公卿辱嘲叱,唾弃如粪丸。&
大朝会万方,天子正临轩。采旂转初旭,玉座当祥烟。&
金障既特设,珠帘亦高褰。捋须蹇不顾,坐在御榻前。&
忤者死艰屦,附之升顶颠。华侈矜递炫,豪俊相并吞。&
因失生惠养,渐见征求频。奚寇西北来,挥霍如天翻。&
是时正忘战,重兵多在边。列城绕长河,平明插旗幡。&
但闻虏骑入,不见汉兵屯。大妇抱儿哭,小妇攀车轓。&
生小太平年,不识夜闭门。少壮尽点行,疲老守空村。
生分作死誓,挥泪连秋云。廷臣例獐怯,诸将如羸奔。&
为贼扫上阳,捉人送潼关。玉辇望南斗,未知何日旋。&
诚知开辟久,遘此云雷屯。送者问鼎大,存者要高官。&
抢攘互间谍,孰辨枭与鸾。千马无返辔,万车无还辕。&
城空鼠雀死,人去豺狼喧。南资竭吴越,西费失河源。&
因今左藏库,摧毁惟空垣。如人当一身,有左无右边。&
筋体半痿痹,肘腋生臊膻。列圣蒙此耻,含怀不能宣。&
谋臣拱手立,相戒无敢先。万国困杼轴,内库无金钱。
健儿立霜雪,腹歉衣裳单。馈饷多过时,高估铜与铅。&
山东望河北,爨烟犹相联。朝廷不暇给,辛苦无半年。&
行人搉行资,居者税屋椽。中间遂作梗,狼藉用戈鋋。&
临门送节制,以锡通天班。破者以族灭,存者尚迁延。
礼数异君父,羁縻如羌零。直求输赤诚,所望大体全。&
巍巍政事堂,宰相厌八珍。敢问下执事,今谁掌其权。&
疮疽几十载,不敢扶其根。国蹙赋更重,人稀役弥繁。&
近年牛医儿,城社更扳援。盲目把大旆,处此京西藩。&
乐祸忘怨敌,树党多狂狷。生为人所惮,死非人所怜。&
快刀断其头,列若猪牛悬。凤翔三百里,兵马如黄巾。&
夜半军牒来,屯兵万五千。乡里骇供亿,老少相扳牵。&
儿孙生未孩,弃之无惨颜。不复议所适,但欲死山间。
尔来又三岁,甘泽不及春。盗贼亭午起,问谁多穷民。&
节使杀亭吏,捕之恐无因。咫尺不相见,旱久多黄尘。&
官健腰佩弓,自言为官巡。常恐值荒迥,此辈还射人。
公元837年12月,李商隐从汉中回长安,途经散关、渭滨、凤翔、扶风一带。所到之处看到的是一片兵荒马乱、田园荒芜、民不聊生的破败景象。这一切深深触动了诗人那颗忧国忧民的心,他联系&安史之乱&年代的乱象,感慨唐王朝百余年的衰微、世事的沧桑巨变,不禁思古抚今,写下了这首真实记录晚唐时期宝鸡一带民众生活困顿不堪的诗篇。提起起李商隐,人们总是联想到他的温婉精丽、多情伤感、晦涩沉郁的爱情诗歌。殊不知,诗人生活的年代,正处于晚唐时期,李唐江山风雨飘摇、危机四伏,&元和中兴&只昙花一现,藩镇割据越发肆无忌惮;社会矛盾急剧恶化,农民起义风起云涌;宦官把持朝政,党争愈演愈烈。面对如此江河日下的局面,诗人忧心忡忡,就有了这样少见的&史诗&性作品。
言归正传。淮南节度使杨行密,据扬州,手下良将千员,雄兵百万。后拜东面诸道行营都统、检校太师、中书令、吴王,建都广陵(即扬州,以下都称之为扬州),称江都府。名义上,吴国只是唐王朝管辖下的一个封国,仍奉唐王朝为正朔,可实际上它已是一个独立的小朝庭,唐王朝的&长鞭&再也伸不到这儿了。
开疆拓土,是当时所有藩镇天然的属性,杨行密也不例外。从扬州这,每天有无数军涵、战报进进出出,有报捷的,有求援的,有索要粮草的,等等。在这血一样腥臭的军涵、战报里,有一封令杨行密特别兴奋,那是帐前大将、人称战神的李神福飞檄传来的军涵,上面只有一行字:&卑职已围困湖州,不久将陷其于指掌之中,迎殿下品茗于太湖之畔。&
湖州安吉,白茶之乡。听太湖水声、品安吉白茶,人生若此,夫复何求?
杨行密最欣赏李神福的,就是他那股兵锋所向势如破竹的劲儿。每临大战,无论是攻城还是守土,只要有他在,自己心里就没有一丝忧虑。每每读他传来的军涵,向来都喜气洋洋的,那里只有胜利、胜利、胜利,永远的胜利。
湖州城里,饥民遍地。一位十余岁的小孩,被大人牵着,心事重重地走在大街上。这儿是越国的地盘,至少目前还是。那小孩,衣着虽是俭朴,可眉清目秀的,隐隐有富贵之气,该是官宦人家的孩子。那大人,一袭青衣,清瘦的身材,愁苦的脸,好似天就要塌下来似的。
大人本是湖州下面的安吉县里掌管钱粮的小吏,叫潘荣,小孩是他儿子彭奴。前些天,李神福帐下兵将攻陷了安吉,潘荣带着儿子于乱兵中侥幸逃脱,和无数饥民一起进入这湖州城。原本以为这是座大城镇,越国在这儿的守城兵力也多,可以捱个三两个月的,可不曾想,转眼间,李神福又将这儿给围了。眼下,传言四起,人心惶惶。有人说援兵不日即到,围城之势将解;有人说哪儿啊,听说援兵早被击溃了呢,这儿已成一座孤城。
只有街角那一长溜的饥民,面无表情。在他们看来,活与死,似乎本来就没有什么差别,今日活明日死的,还见得少吗?这群饥民中,有五个小孩,四男一女,皆不谙事世,看到有人咬着馒头经过,乌乌的大眼睛就再也不肯挪动了,或啃着手指,或流着口水,然后相互望着,都觉得饿得不行。见此情景,彭奴心有不忍。
&爹,身上有钱么?&彭奴问。
&你要钱干什么?&潘荣好奇地问。
&你别管,给我几个。&彭奴把手伸到了父亲面前。
钱,潘荣当然有。虽然是县里管财粮的小吏,可潘荣自恃清流,断不肯向官家的钱粮袋里为自己谋一分利,图一粒米。不过临逃难时,他还是将家里的积蓄一古脑地塞在兜里。在外逃难,身上又怎么能少得了这些呢,这是他多年的钱粮吏生涯告诉自己的惟一真理。他从自己贴身的上衣兜里掏出几个铜板,轻轻地放在彭奴肉乎乎的小手上。
彭奴拿着钱,跑向了不远处的一处馒头铺,一下子买了十多个馒头,用衣角一包,来到那五个小饥民面前,怯生生地说:&给,快吃。&五个小饥民愣了一小会儿,争先恐后地伸出黑乎乎的小手,将那些雪白的馒头一抢而空,狼吞虎咽了起来。
&你们的父母呢?&彭奴问。
&都死了。&那位小女饥民边吃着馒头,边毫不在意地说道。
原来,这五人的父母都被乱兵所杀,他们因缘际会走到了一起。在这湖州城里整日里东家讨西家要,勉强支持到了现在。可光景越不越不好,有粮食富余的人家越来越少了,大家都饥肠辘辘的,讨要也就越来越难了。这不,从昨晚到现在,快一整天了,除了呵斥,就是棍棒,到现在才吃了头一口。
&你们都叫什么?&彭奴又问。
小女孩说:&我叫阿志,他们分别叫书伦、强生、大黑、小安,你呢?&那小女孩眉间有一紫色的小痣,很可爱的小痣,好象一说话,就会轻轻地眨眼似的。书伦高高瘦瘦的,左臂缠着布带,被人砍伤过,还没有好利索;强生与大黑都粗胳膊粗腿,壮壮实实,只是强生白净些,而大黑人如其名,黑黝黝;小安最小,只六七岁的样子,也最没心没肺,看到有馒头吃,一脸的兴奋,才不管布施的是谁,又说了些什么呢。
&我叫彭奴,爹娘都这么叫我。&想起自己的娘,彭奴也忍不住落泪了。逃离安吉时,他亲眼看到到自己的娘,被乱兵一刀一刀地砍死,血喷溅得到处都是,窗台上新糊的白纸都红透了。可他一直没有哭,因为爹告诉他,男人不是用来哭的,是用来干大事的。尤其是像他们这样特殊家庭出身的男孩,在这乱世里每人都理应担当起振兴家国重任,干一番顶天立地的事业。可他毕竟只是一位十来岁的孩子,还是忍不住经常流泪,只是每次都躲着爹,不让他知道。
潘荣远远地看着自己的儿子与那五位小饥民在一起,心里既欣慰,又难过。欣慰的是,儿子善良,这么小就知人间冷暖,长大了即便成不了人间俊杰,也断辱没不了自己的家风。难过的是,本来,他还应该是在县学里读书长知识啊,却想不到要跟着自己东逃西躲。
下一步该怎么办?还有下一步吗?
2、发抖的披风
突然,一阵凄厉的哭叫声传来:&城破了,城破了!快逃啊,快逃啊!&特别是一群精壮的饥民,叫嚷得格外凄厉。这声音瞬间就传遍了全城的每一个角落、每一双耳朵。
四下里顿时骚动起来,瞬间就乱了。卖菜的扔了菜筐子在狂奔,菜叶子、菜梆子一地都是,也没有人捡拾了,被踏得稀烂;要饭的扔了破碗烂筷在狂奔,左脚的鞋子、上身的衣服都不管不顾了,任它们被人踢来踢去;杂耍的扔了大挑子在狂奔,各种道具飞的飞、滚的滚、散架的散架,让奔逃的人躲避不及,许多人都被拌倒了;哭声、喊声此起彼伏;马蹄声、金属撞击声令人肝胆俱裂。
就在人们刚刚乱起来的时候,潘荣第一时间就向彭奴那儿奔去,这节骨眼上,父子俩就是死也得死在一起。可转眼间,在一拨又一拨的人流冲击下,潘荣再也找不到彭奴了,就连他的影子也看不到了。而彭奴也找不到自己的父亲,他向父亲那方向跑去,一会儿被人撞歪,一会被人撞倒,爬起来再向前跑,可就是看不到父亲在哪。在这汹涌而又无序的人流中,不管是潘荣,还是彭奴,就显得太渺小了,太无助了。
潘荣在拼命地叫喊,彭奴也在拼命地哭叫,可他们的声音都淹没在这巨大的声音世界里,消失在这巨大的恐惧漩涡里,一点波纹都没能泛起。每个人都被滚滚人流裹挟着向前涌去,好似前方就一定有生机似的,根本由不得自己。幸运的是,彭奴跟那五位小饥民还相互紧紧地拉着手,或相互拥抱在一起,在这湍急的人流中,如一串可怜的即将被巨浪吞噬的沙丁鱼,张皇失措、魂飞魄散,可又紧紧地簇拥在一起,不敢有片刻的分离。
吴兵进城了。一彪重装骑兵跃在了最前面,闪闪发光的铠甲,闪闪发光的金枪,逢人便刺,遇人便砍,就似在山中砍柴,在水中剌鱼。这哪是战士啊,简直就是一个个杀人的强盗、一个个吃人的恶魔。他们的胯下之马也兴奋得嘶嘶长鸣,眼晴通红得可怕,疯了一样在大街上奔驰、踩踏,不管是死了的尸首,还是活着的乱民,在它们的铁蹄之下,都成了肉泥。这哪是战马啊,简直就是一只只暴虐的魔兽、一只只怒吼的地煞。紧随其后的,是黑压压一大片的软甲步兵,他们一手提刀,一手持盾,几乎是踏着遍地的头颅、趟着横流的血污冲进来的,一进城,他们便由城门处向四下里展开了追击,守城的兵将肝胆俱裂,一个个抱头鼠窜,一点抵抗的意志和机会都没有。手无寸铁的百姓更是遇上则死,挡着则亡,比待宰的羔羊更惨,更可怜,更无助。
老百姓管这叫杀戮,血淋淋的杀戮。史书也管这叫杀戮,血淋淋的杀戮。可在吴兵看来,这是胜利者的宣泄,无拘无束的宣泄;是勇士们的狩猎,自由放纵的狩猎。
彭奴他们几个,跌跌撞撞地被人流裹挟着来到一座寺庙。这是一座规模较大的南方寺庙,叫觉云寺,有几百年了。有人考证说,在古代,寺庙其实就是最大的娱乐场所,这话大致不差,古代达官贵人、文人雅士常常客居寺庙寻求雅趣。不信,请读古代那些大文豪描写寺院的诗词,你会发现多数必定是活泼喧闹热烈的场景,如李白的《登瓦官阁》中如此描写寺庙:&漫漫雨花落,嘈嘈天乐鸣,两廊振法鼓,四角吟风筝&,瓦官阁在东晋建于金陵(南京)的瓦官寺内,这似足以说明寺中可取乐。不仅是寺中,就是寺外不远处,也是取乐的好去处。至今各地还存留着的&庙会&,就是这一盛况的真实的印证。庙会的形成与发展和寺庙的宗教活动有很大关系,多在寺庙的节日或规定的日期举行,也多设在寺庙内及其附近,进行祭神、娱乐和购物等多位一体活动。
或今天,觉云寺远不是一处娱乐场所,而是避难的场所、逃生的场所。它的大雄宝殿里横七竖八地躺满了受伤的兵将,还有一些已经失去了惊慌失措的百姓,以及一批怎么也静不下心来的僧侣。就在城破的那一刹那,守城的将士一哄而散,没受伤的,脚力好的,玩命地向密密麻麻的民居里跑去,向战火还未波及到的地方躲藏,可也将战火循着他们的脚步引向了湖州城的每一个角落。受了伤的,跑不动了,或倒地就死,或没头没脑地来到这寺庙里,盼着佛祖能显灵,救救他们。
彭奴见殿里太乱,也很难保证安全,他仔细打量这座大雄宝殿,灵机一动,悄悄地拉着阿志他们,趁人不备,爬到了佛祖身后。佛祖身上那面巨大的红色披风,正好将他们完全地遮盖上了,若不是也爬到佛祖后面,是断发现不了的。但愿这尊大佛,能保佑这里每一个人的安全。但愿这面披风,能遮得住一城的死亡气息。
一队攻击着前行的吴兵发现了这座觉云寺,他们将其围了个水泄不通。受伤的兵将人人惊惧,赶忙将手中的刀枪胡乱地扔了一地,以示投降之意,然后趴在地上一脸的死灰。百姓也多瘫坐一地,无助地等待命运的无情裁决。片刻,一位年逾花甲,却精神矍铄的吴国将军带着亲兵冲了进来。望着匍匐在地上的伤兵、瘫坐在地上的百姓,他高傲地扬起头,轻蔑地哈哈大笑。在他心里,自己就是天神,而脚下的这些伤兵、百姓,都只不过是他手中的蝼蚁,生命是那么的轻贱,一点份量都没有。只见他轻轻地挥了挥手,身后的亲兵就举起了还滴着鲜血的大刀,欲这些他们所见过的最可怜的&敌人&、最没用的&对手&全部砍杀。连同可怜的老百姓,连同这寺庙里瑟瑟发抖的僧人。
不彻底消灭敌人,就会给敌人留下消灭自己的机会。只有彻底消灭敌人,才能最大限度地保护自己。这是战争的法则,是战神李神福的法则。
是的,这位花甲将军就是被称为战神的李神福。敌人称他为战神,那是因为害怕;战友称他为战神,那是因为敬佩。将所有的敌人,包括潜在的敌人杀死的命令发出后,李神福快活地转身离去。可是,他心里突然觉得有些奇怪,没来由地奇怪。他回过身来仔细打量这座大殿,终于明白哪儿不对了:&没风啊,怎么佛祖在发抖?啊,不对,不是佛祖发抖,是佛祖身后大红的披风在微微地抖动。&
李神福大步向前,猛地掀开了这瑟瑟发抖的大红的披风。
3、绢丝长卷
潘荣被人流冲得东奔西窜,不知身在何处。所幸的是,不久后大屠杀就停止了,毕竟任何人攻城掠地的目的都不是为了夺取一片了无生机的焦土、一座毫无人烟的空城,而是要拥有一方有人气、有烟尘、有生机的土地,为自己提供源源不断的兵源、钱财、物产,以壮大自己的力量。何况,战神李神福虽然爱杀人,可那是为了威慑对手,为了摧毁对手的抵抗意志,只是手段,而不是目的。目的一旦达到,这杀人的手段当然就得停止。
虽然逃过了大屠杀,人身暂时安全了,可是儿子不见了,潘荣此时宁愿自己去死,只要儿子平平安安的,自己即便去死又何足说道呢。街上,遍地烽烟,遍地血污。站在乱糟糟的街头,他万念俱空,涕泪糊满了脸庞,糊满了胡茬,就如同一具行死走肉。不过,惟一能证明他还活着的是,他心里一直在念叨:&儿子不会死,他一定还活着;儿子不会死,他一定还活着。&是啊,儿子和天下李姓子孙一样,是有天大的使命在身的,怎么会这样轻易地死去呢?收拾旧山河,是自己这对父子俩天生的使命。
潘荣本不姓潘,而是姓李。据他考证,他这一支本是唐宪宗第十子、建王李恪的后裔。《旧唐书》云:建王恪,本名审,宪宗第十子也。元和元年八月,淄青节度李师古卒,其弟师道擅领军务,以邀符节。朝廷方兴讨罚之师,不欲分兵两地,乃封审为建王。间一日,授开府仪同三司、郓州大都督,充平卢军淄青等州节度营田观察处置、陆运海运、押新罗渤海两蕃等使,而以师道为节度留后。不出阁。七年,改名恪。长庆元年(公元821年)薨。后因家道中落,李荣过继给了自己远房潘姓舅舅为子,遂易姓为潘。
不过,也有后人指出,《新唐书》上有建王李恪&无嗣&的明确记载,所以,潘荣所说的这位先祖李恪应是唐太宗第三子、吴王李恪。相比吴王李恪,建王李恪不论名望、出身还是子嗣,均相距太远。当然,也说不定这是潘荣一厢情愿地往着权贵攀附呢。古人多好为自己找一声名远播、英明神武的人充任祖先,光宗耀祖,亦是可以理解的。
安吉,江浙腹地,本来是极少下雪的,但是那年冬天,大雪连着下了好几宿。雪花越来越大,像织成了一面白网,丈把远就什么也看不见了。又像连绵不断的帏幕,往地上直落,没头没脑地落,盖满了屋顶,盖满了山间小路,压断了树枝,也摧毁了人们对颜色的一切想像的能力,因为漫天飞舞的雪片,使天地溶成了白色的一体,几乎再也没有其它的杂色了。
这天,北风骤停,雪花初歇。虽然依旧是天寒地冻,可一时兴起,潘荣在自家院子里饮酒赏梅,惬意得很。酒兴正浓的时候,他突然放声痛哭,怎么也停不下来,将一家老小都吓了一大跳。年方八岁的彭奴小心翼翼地拉着他的衣角,问:&爹爹,你这是怎么了?你这是怎么了?&原来,潘荣眼见得这清静的一角,有飘飞的白雪,有傲立的红梅,有温润的美酒,有欢笑的儿女,心中原本是无限欣慰。可又一想到院子之外的那个世界,战火纷争、土裂八方,想到朝庭羸弱,祖辈辛苦经营的江山,随时有易主换姓的可能,便禁不住悲由心生,一时忍不住嚎啕大哭了起来。
看着儿子好奇的目光,潘荣想了想,拉着他的手来到院子里的一间偏房,从一幅壁画后面的暗格里拿出一暗红的匣子,又从匣子里面抽出一张淡黄的绢丝长卷。这卷长约二十余米,上面绣的全是人物图像,细细数来,共有二十五位,他们或文臣,或武将,或峨冠,或博带,可不管怎样的打扮,眉眼间都豪气干云。打头的,是位黄冠黄袍的髯须大汉,更是英雄了得。后人讲,当时天下豪杰,一见这位英雄的容貌气质,没有不甘拜下风、惊为天人的,而且他与人交谈,还言笑晏晏,往往给人&如坐春风&的感觉,极有亲和力。
潘荣将这长卷挂在了中堂上,叹了口气,对彭奴严肃地说:&儿啊,跪下,磕三个响头。&彭奴不明就里,可还是依爹爹的话,正儿八经地跪下,磕了三个响头。
&你知道这些是什么人吗?&潘荣问。
&不知道啊,爹,你给我讲讲呗。&彭奴一脸的无邪。
&很多很多年前,世上有位盖世大英雄,他在太原助其父亲起兵,推翻了一位很残暴的皇帝的统治,又收服瓦岗山一众草莽英雄,平定薛仁杲、刘武周、窦建德、王世充等大小军阀,一统山河,建立了我们现在的大唐王朝。好多年之后,为怀念当初一同打天下的众位功臣,给自己留个念想,这位盖世大英雄命人在皇宫里的凌烟阁内描绘了手下二十四位杰出功臣的图像,皆真人大小,时常前往怀旧,想像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的场景。这张绢丝长卷,就是凌烟阁众功臣图像的民间摹本。哦,对了,还加了一位,就是领头的那位,他就是那位盖世大英雄。&潘荣缓缓地讲述着这个遥远的故事,一时心潮澎湃。
&这位大英雄是谁呀?&彭奴扬着头,奇怪地问。
&他就是我们的太宗皇帝李世民,四海之人都称&天可汗&的那位。&潘荣说道。
&哦,可这跟我们家&&?&彭奴问道。
&他正是我们的老祖宗啊!&潘荣感慨道。接着,他又从大唐建国时的繁盛,到现在势力日益式微;从自家本是建王恪的后代,到过继易姓的事,一五一十地讲给了彭奴听。他相信,八岁的彭奴定当会牢记于心的。
&现在,该是我们李姓子孙振作起来以报家国的时候了,可我却还只能躲在这个角落里饮酒赏梅,为自己有一饭之饱,有一席之暖而快活,而对国事无尺寸之功,真是愧对先祖啊,又岂能不心生悲伤呢。&潘荣忍不住再次捶胸顿足、嚎啕大哭。
自那天起,潘荣突然发现,原本顽劣任性的彭奴好像脱胎换骨,懂事了不少,不再天天捕麻雀、掏鸟窝了,读书也上进多了。潘荣也开始有意识地向他灌输一些使命教育、历史教育、责任教育,讲述一些先祖的丰功伟绩,以及眼下军阀混战、民不聊生的现状。在他眼里,自己此生做不到的大事,儿子彭奴一定要替自己做到。复兴家国,这是李姓子孙天生的使命,是李姓男儿不可推卸的责任。这是血性的召唤,是激情的邀约。
4、白茶之祸
安吉,取《诗经》&安且吉兮&之意得名。境内,竹海遍布,白茶飘香。许多人,尤其是乡下农民,多以卖竹,或是卖白茶为生。太平时期,这儿的老百姓倒也的确&安且吉兮&,就如一方世外桃源,虽非能大福大贵,但可随日出而耕,伴日落而归,不愁吃喝不愁穿戴的,还能再奢望什么呢?可这是乱世,是你争我夺、你死我活动荡不安的乱世,人人都是世事这一案板上逃脱不了的&鱼&与&肉&,就差那刀劈在身上了。这刀,是无休无止的兵患,也是越来越败坏的吏治。因此,卖竹的人,往往没有一席裹身之地;卖茶的人,往往没有一口润嗓之水,早已成为生活的常态了。
一天,城郊老茶农费阿公照例背着一筐刚制好的白茶,蹲在街头&四海酒家&门前等人来买,可半晌也没人过问,甚至连看一眼的人都没有。也是,如今兵荒马乱的,普通人家能填饱肚子就算不错了,哪还有心思喝茶?渴了,一瓢凉水就是最好的解渴之物。茶,尤其是价格不菲的白茶,那是富贵族人家的杯中物,不是寻常人家的碗中物。太阳快落山了,就在费阿公失望地起身欲回家时,一只手有力地按在了他的肩头:&这茶叶怎么卖?&费阿公回头一望,原来是县里的捕丞王不二,带着几个捕兵刚从酒店出来,一个个喷着酒气,歪着步子,闻着茶叶的清香就过来了。
要说制茶,在整个安吉,费阿公论第二,就绝没人敢论第一。他家祖上,曾是皇宫里专门的制茶师与烹茶师呢,还亲自给汉灵帝烹过茶,是汉灵帝身边的近臣。汉灵帝深居内宫,挖空心思尝试着玩乐的新花样,他在后宫仿造街市、市场、各种商店、摊贩,让宫女嫔妃一部分扮成各种商人在叫卖,另一部分扮成买东西的客人,还有的扮成卖唱的、耍猴的等。而他自己则穿上商人的衣服,装成是卖货物的商人,在这人造的集市上走来走去,或在酒店中饮酒作乐,或与店主、顾客相互吵嘴、打架、厮斗,好不热闹。
汉灵帝混迹于其间,玩得不亦乐乎。肆中的货物都是搜刮来的珍奇异宝,除了茶叶。茶叶各地都有,算不得是什么奇珍。可这些茶叶,却反比那些珍奇异宝更受欢迎,常被贪心的宫女嫔妃们陆续偷窃而去,甚至为了你偷得多而我偷得少暗地里争斗不休。灵帝知道了,也不生气,就在一旁看热闹,就如同正在观看一出精彩的大戏。为什么这皇宫里的茶叶这么受欢迎呢?那是因为它是费阿公祖上亲手采摘、制作的。如果再让他亲自烹煮,那更是绝妙,只需简简单单地来一杯,稍一品茗,清香就会自唇边滚落,心腹熨帖异常,温软的茶水经五脏六腑,一时神通八极、思联四方。
后来汉室倾覆,其祖上辗转流落到了安吉,见这里山灵水秀,且土生土长的白茶品质极高,就在这里安家落户,将一身的制茶、烹茶技艺一代又一代往下传。说也奇怪,经费阿公制好的茶,只需用沸水轻轻一冲,顿时清香扑面,可连着续九次水而香气不减。别人制的茶,续了五次水后就香气就淡多了,能续七次水而还有味道的,已经是世之罕见了。因此,费阿公制的茶,也被人称为&九回香&,太平日子,可是非常抢手的极品茶。
&九纹银一两。&费阿公见生意来了,高兴地回答道。
王不二伸手捻起几片茶叶,在鼻尖上闻了闻,顿时神清气爽。真是好茶,虽还没冲泡,可仍有阵阵香气盈袖。&九纹银?你看大爷我这一身值九纹银么?&王不二嘻嘻一笑,将佩刀拍得山响:&你且将这些茶叶留下,自个儿痛快地回吧,等将来大爷心情好时,再给你个一纹两纹的。&王不二人如其名,是位横主,其职责本是缉捕盗贼,可眼下遍地盗贼,又都是真刀真枪的,他才懒得去缉捕呢,便将一身的&本事&用在欺压良善上了。
&那怎么行啊,家里还等着我卖了茶叶买米下锅呢。&费阿公紧紧攥着茶筐,怎么也不肯松手。平时自己在家都不太舍得泡的茶,怎能硬生生地便宜了不相干的人呢。王不二一生气,就明着动手抢了。这是他的地盘,他的需求就是王法,他的意志就是圣旨,这么个枯干的乡下佬,自然是不会放在眼里的。可怜的费阿公啊,跪在地上连连哀求,可王不二以及他的几个手下,对费阿公连拉带拽,还放肆地怒骂着:&快放手,快放手,要不然就将你的手给剁了,看你今后还怎么制茶。&说罢,还真地将手中的佩刀高高地举了起来,作砍剁之势。
可奇怪的是,仿佛从地底冒出来一样,四五十位卖茶的汉子突然就齐齐地围了上来,&怎么可以明抢啊,是兵还是贼?那么多的贼没见你们去抓,倒在这欺负起了咱这穷苦的卖茶人,算什么本事啊!&、&拉着他们到府衙去说理,如果没有说理的地方,咱们就去洛阳,找皇上评理,我就不信,这天下就没王法了。&、&不行就跟他们拼了!,他们有刀,咱们有扁担,有一条烂命,还怕拼不过他们?&、&这还有王法么,还有王法么?老天爷啊,请你睁睁眼吧,看看这群狗都不如的畜生,怎么尽作贱咱们穷苦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有的甚至撸着袖子就要动手了。王不二虽然横,可明白今天人少,又理屈,不愿吃这眼前亏,只得收了手,带着那几个手下,讪笑着拱手跑开了。
&你们怎么来了?谢谢,谢谢!&费阿公感激地问。
&是一小孩说有人在这里高价大量收购茶叶,我们正愁苦着这茶叶卖不动呢,心想这下好了,有钱回家买些米啊盐的以供生计了,于是都往这儿跑,却不想原来是你在这被人欺负。&这些卖茶的汉子都这么说。说着说着心里就奇怪起来:&这谁家的小孩啊,也太鬼灵精怪了。&
原来,就在王不二他们动手抢费阿公的茶叶时,彭奴正好从县学里放学回家经过这儿,一看捕兵公然行抢,心中非常气愤,可又争斗不过他们,漫说自己这种小屁孩,即便是官宦人家的公子哥儿,也是拦不住他们的。怎么办呢?他突然灵机一动,一溜烟儿跑到大街小巷,大声嚷嚷:&&四海酒家&门前有人高价大量收购茶叶啊,&四海酒家&门前有人高价大量收购茶叶啊,卖茶叶的快去啊,快去啊,莫误了好机会,迟了就没得生意做了!&
安吉城街里,平日里卖茶叶的人本来就多,东家街巷、西家铺头,一不留神,就会遇到蹲着卖茶的汉子,或是吆喝着不休的卖茶婆姨。因此,只需几声高喊,呼拉拉地一大群卖茶的汉子、婆姨就涌到了&四海酒家&门前,一看,却原来并没有人高价买茶,敢情是费阿公在遭人欺负啊,就按捺不住一个个不平起来。
5、不沸之水
一张茶渍斑斑的古旧茶案,两三个寻常杯盏,几片茶叶,一壶架在碳火上的沸水,简单的几样陈设,就让温情,暖人心肺的温情纵情绽放,在这简陋的茶室里。
在安吉城郊一间虽然破旧可却清雅的茶室里,一老一少正在喝茶聊天呢。这老者,正是制茶、烹茶好手费阿公;少的呢,竟然就是小小的彭奴。
原来,自从上回彭奴机智地替费阿公解了围以后,费阿公经多方打听,才知道那小孩就是彭奴,县里钱粮吏潘荣家的公子。费阿公虽然没正经读过多少书,可知恩图报的念头一点儿也不比读书人少,甚至更多。一日,他精心挑选了几两上好的茶叶带上,鼓足勇气来到潘荣俯上,向彭奴表示谢意。
&你找谁?&潘荣听到敲门声轻轻地响起,打开院门,看到一位老阿公正站在门口,便好奇地问。他是县里的钱粮小吏,虽说不上是多大的管,可往来的都是官吏、将佐,或是捕兵、差役,与普通老百姓的交往并不多,印象里也没有这么一位须发皆白的老阿公。
&请问您是潘荣潘老爷么?我是城外制茶卖茶的,贱姓费,上回承蒙您家公子相助,才不至于遭人欺负,今日特来表示一下谢意,这几两茶叶,都是自己种自己制的,不值什么钱,请您笑纳。&费阿公解释着自己今天上门叨扰的缘由。
&哦,彭奴,有人来找。&潘荣朝里屋喊了一声。
正在认真读着《三国志》的彭奴蹦蹦跳跳地从里屋出来了:&爹,谁找我啊?&一看,院子门前站着一人,却原来正是那天受王不二欺负的卖茶的阿公。
&你就是潘公子么?谢谢你,潘公子,要不是你,那日我就得吃大亏了,今日特来登门致谢,谢谢你。&费阿公的谢意发自肺腹。
&叫我彭奴就行,别公子前公子后的,我家又不是什么大户人家。你姓费吧,那天听他们都喊你费阿公,我也就这么叫你了。那天啊,我只是在街头叫喊了那么几句,没做什么呀。&彭奴顽皮地回答道。
趁这一老一少聊天的功夫,潘荣从贴身内衣里摸出几十纹银钱,悄悄地放在了费阿公的背篓里。他不知道费阿公的茶叶价钱几何,估计这数目也差不多了。他就这脾气,不贪不占,有些清高,故管理县衙里的钱粮,是极合适的人选,也深受上司的信任,不仅是县里、府里,甚至杭州城的钱镠节度使,也对他的精明能干、清正廉洁多有耳闻,还曾好几次派自己的儿子钱元瓘来安吉考察他,以备它日委以重任。
一见面,费阿公就喜欢上了彭奴这个小孩。这小孩眉清目秀的,又机灵胆大,待人处事也落落大方。而彭奴,也对费阿公产生了好感,平时往来府里的人,多矫情,像费阿公这样和泥土一样质朴的人,还真是不多见。特别是喝了他烹的茶后,好感更是倍增。制的茶、烹的茶如此清香扑面,又不染半分俗气,人也差不了多少。&饮茶如阅人!&书上有这样的记载,彭奴读过,虽不知其深意,也算有些见识。
一来二去的,这一老一少就成了莫逆至交。读书之余,彭奴就会去费阿公位于城郊的茶园,帮着种茶、制茶,渴了、累了,就和费阿公一起在这茶室里烹茶、喝茶。这茶是真的香啊,一杯两杯下肚,再多的劳累、烦闷都消散了,心里也完全没有了乌云,没有了雷电,全是灿烂的阳光,全是清香之气。这天,他们又喝上了。
&阿公,你为什么每次在泡茶时,都要将滚沸的水在茶案上放上片刻,再冲入茶杯啊?&彭奴心细,每回都见费阿公将滚烫的水壶从碳火上取下后,总要先放在茶案上,待其稍稍凉了后,才冲入茶杯中,忍不住便问了起了。
&因为茶通人性呢。&费阿公没有直接回答。彭奴也没再问,乌溜溜的眼睛直盯着费阿公,他知道,即便自己不问,费阿公也会说的。这老头,平时寂寞得紧,难得有个小朋友围在身边,引发自己唠嗑的兴致。
果然,片刻之后,费阿公就忍不住开口了:&譬吃饭,吃太饱容易坏了肠胃,吃太少容易坏了精神;譬如处事,太圆满容易折断,太亏损容易空虚;譬如心情,太旺盛容易恼怒,太暗弱容易倾颓。八分最好,八分最好。&费阿公说的这些,其实正是祖上传下来的泡茶经,打小就学,经过数十年的实践,说起来当然头头是道了。其实,水壶刚从碳火上取下时,里面的水沸扬不止,有十分温度,此时冲入茶杯,茶叶表面瞬间受高温所激,一下子就&老&了,香气析不出来,味道折不出来,这茶自然就差了。
费阿公的妙论,后世也有佐证。宋代蔡襄在《茶录》中说:&候汤最难,未熟则沫浮,过熟则茶沉,前世谓之蟹眼者,过熟汤也。沉瓶中煮之不可辨,故曰候汤最难。&明代许次纾在《茶疏》中说得更为具体:&水一入铫,便需急煮,候有松声,即去盖,以消息其老嫩。蟹眼之后,水有微涛,是为当时;大涛鼎沸,旋至无声,是为过时;过则汤老而香散,决不堪用。&按现代人的观点,芽叶细嫩的名茶是不能用100℃的沸水冲泡的,一般以80℃左右的水冲泡为宜。茶叶愈嫩、愈绿,冲泡之水的温度就要稍低,这样泡出的茶汤才会嫩绿明亮,滋味鲜爽,茶叶维生素c也较少破坏。而在高温下,茶汤容易变黄,滋味较苦,维生素c大量破坏。当然,水温太低了,茶水会起浮沫,香味也淡。
&是啊,茶通人性,可奈何人却大多不能能得了茶性,尤其是做大事的人。殷纣王太虐,所以亡国;周幽王太嬉,所以失鼎;汉献帝太弱,所以逊位;隋炀帝太戾,所以颈缢&&&由茶及人,及历代亡国之君,彭奴心如茶水一样翻滚。他暗暗地问着自己,朝庭太羸弱了,难不成大唐也正走在了亡国的不归路上?不,一定会有中兴的一天,祖宗百年基业,气数定当还在,不会这样轻易折了的。他是这样地坚信。
告别费阿公后,彭奴走在回家的路上。一路的野花,他叫不上名字;一路的飞蝶,他识不得面目。自从那日父亲雪中饮酒赏梅时,告知自己身世后,他一下了老成了不少,比同龄人显得成熟多了,遇事就会不由自主地往家国大事上想,这些花草蝇蝶已丝毫引不起他的兴趣了。更何况,此刻他还沉浸在茶的世界,沉浸在人的世界里,无法自拔。
彭奴不知道的是,就在他告别费阿公之后不久,王不二就悄悄地潜入那个还飘着茶香的茶室,趁费阿公不备,一刀捅入他的心脏。看着喷涌而出的鲜血与茶案上还带着余温的茶水融合在了一起,又迅速流在了地上,王不二心里升起一阵阵快意。这种快意透着凶残,透着血腥,透着恶狠一样的气息。他边擦着刀上的血,边狠狠地踢着费阿公的尸体,嘴里还恨恨地骂道:&老不死的,得罪我就得死,明白不?可惜你明白得太晚了,太晚了!&
在王不二看来,整个安吉还没有谁能拂了自己的意呢,如果有,那一定会马上变为死人,就如这位不识趣费阿公一样。
6、染血的窗台
一碟笋干,半块豆腐,几片火腿,一碗米饭。这就是彭奴的晚餐。虽不丰盛,都是家常菜,可比一般人家还是要好些,有荤有素,有青有白有红,营养搭配也正好。潘荣毕竟有一份不菲的俸禄,安养一家老小,还是完全可以的。彭奴回家时,父母已经吃完了饭,正点着灯,或做着针线,或读着诗稿,都眼巴巴地等着他呢。
&又去费阿公家去了?老是叨扰人家,怎么过意得去。&一见彭奴回家,母亲立刻迎了上来,搂着他的肩,半是怜爱半是责怪地说。她只彭奴这么一个宝贝儿子,平时看得比性命还重,只一会儿没见着他,就心有不安,非得点着灯等他回来才行。彭奴暗自吐了吐舌头,洗手后乖乖地坐在饭桌前吃起饭来。
&这也没什么不好啊,总比和那些官宦子弟一起混强些吧,至少在费阿公那,学不到坏。&父亲潘荣显然对母亲的说法有些不满。在潘荣看来,费阿公凭自己的汗水吃饭,干净,还有一技之长,比世上那些道貌岸然官宦子弟强得远不止百倍。父亲是读书人,大本事有没有不知道,因为至少到目前为止没有找到展示自己大本事的舞台,可气节却是一定有的。
&爹,费阿公说茶通人性,你信不?&彭奴边吃饭,边对父亲说。
&茶通人性?是了,茶里有冷暖、有沉浮、有浓淡,自然是通人性的。&想不到父亲对&茶通人性&的理解又是另一境界,跟费阿公的完全不同,可也挺有意思。彭奴愣住了。
&茶水,有热的时候,也有冷的时候;茶叶,有沉的时候,也有浮的时候;茶味,有浓的时候,也有淡的时候。世事无常,说的正是这个道理。朝代兴衰,也同此理。&父亲自顾自地说开了,&我们先祖创下的这番基业,眼下虽然不太景气,却一定会有再度兴盛的那天。&
&瞧瞧,又将饭粒落桌上了。&母亲眼里或许没有天下,却一定有彭奴。彭奴,丈夫以及这个家就是她的全部。她嘴上数落着彭奴,手上用筷子将落在桌上的几粒饭粒夹起,放在他碗里。彭奴不好意思,悄悄将嘴角边的一粒米饭抹进了嘴里。母亲来自小户人家,打小知道粮食的珍贵,平日里是断不肯浪费半粒粮食的,彭奴耳濡目染,早就养成了节俭的习惯,若不是听父亲讲&茶经&听得入神,一定不会将饭粒落在桌上。
&唉,听说吴兵已经离我们这很近了,说不定这两天城里就会生变,你马上将钱粮等东西收拾好,万一城破了,或走或留,都好应应急。&潘荣心事重重。
&守城的兵将呢?这好好的安吉城难不成像豆腐渣一样,一碰就破?&母亲有些不以为意。早就听说吴兵要来了,这大半年的,不还是平平安安的?
&你不知道,这回吴兵是真的会来,城里的兵将都悄悄地被调走了,去守卫湖州城。远在杭州的钱镠节度使说湖州是军事重镇,是战略要地,要死守,正把周边县里的兵力全往那里调,各县的防务早就空了,几乎完全不设防。&潘荣轻轻地叹了口气。
钱镠,唐末大军阀,跟随董昌镇压黄巢农民起义军出身,累迁至镇海节度使,后又击败董昌,逐渐占据两浙十三州,为一方大诸候,正是扬州城里的吴王杨行密一生的死敌。其时,安吉、湖州正在他的管辖之下。奉杨行密之令,李神福率麾下兵将正大规模展开对钱镠的攻击战,目的就在于夺取湖州这块闻名天下的富庶之地。因为谁都知道,湖州一定,两浙就完全定夺了下来,加上杨行密自己掌管的两湖、苏、赣等地,他就可以和中原半分天下了,唐王朝就会在风雨飘摇中加速自己分崩离析的步伐。
&那我们也去湖州吧,总比呆在这儿等死强。&彭奴母亲建议道。
&嗯,等会儿你将家里的钱粮收拾好,明后两天如果吴兵真的逼近,我们就立即赶往湖州去。只是,我虽身份卑微,好歹也是李姓子孙,上不能提一旅精兵扫荡贼寇为朝庭分忧,下不能提一青钢宝剑退四方乱兵保妻儿安全,真是悲哀啊。&说着说着,潘荣又潸然泪下。
彭奴母亲轻轻地靠近父亲潘荣,从身后抱住了他的腰,将脸靠在他背上,安慰着他,安慰着这个属于自己的男人。这个男人,虽然文弱,除了算盘和钱粮账簿外,几乎手无缚鸡之力,可他正直、善良,对家,对朝庭都有强烈的责任感、忠贞心,是顶天立地的大丈夫,如果命运好,成为了朝庭的股肱之臣,一定会有大作为的。可惜造化弄人,他这一生都窝在这个小小的安吉城里。
费阿公的死讯,传不到彭奴这儿了。因为彭奴吃完晚饭后不久,吴兵就摸进了城,等百姓发现时,四下里早已刀光一片。在战神李神福的作战方略里,先扫清湖州外围的几个小县城,再集中兵力围攻湖州,是早已圈定的上策。为什么李神福百战百胜?为什么他被称之为&战神&?&稳&字是他不断取得胜利的最重要的秘诀。
院子里,潘荣牵好了马,抱着彭奴坐了上去,焦急地等着夫人。夫人正在屋子里收拾钱粮,这也不舍得丢弃,那也不舍得落下。&快走,没时间了。&潘荣几乎是在吼叫。
&娘,快走!&彭奴也焦急地催促着母亲。
就在母亲即将出门的一刹那,一队吴兵堪堪杀到,那刀尖就快劈到彭奴身上了。潘荣眼看不妙,一狠心,抱紧彭奴,果断拍马飞奔,拼死冲出重围。可彭奴心里念着母亲,还在回头大声叫喊着母亲。就在他回头的那一刻,他亲眼看到了此生最不想看到,也永远不会忘记的一幕&&从窗子里透出的灯影,他看到了自己的母亲被乱兵一刀一刀的砍死,鲜血喷溅得到处都是,窗台上新糊的白纸都红透了&&
&娘&&&彭奴泪流满面,不断地叫喊,直到嗓子都叫哑了,发不出任何声响。
父亲潘荣像疯了一样,不断地用鞭子抽打着马的背臀,玩命地催着它快跑,快跑。惨叫声、击打声、狞笑声,仿佛越来越近了,甚至吴兵的喘息声,也好似就在耳边。父亲不敢有任何停滞,求生的欲望从来没有这么强烈,为了彭奴,为了自己此生做不了的&大事&。
快马飞过了街道,飞过了城门,飞过了城外一道又一道田垄、一簇又一簇树林,眼见得安全了,潘荣才勒住了马,让它稍歇片刻。回首望去,此时,整个安吉城里已是火光冲城。彭奴知道,这儿,很难再回来了:&母亲,你痛吗?费阿公,你逃出来了吗?&他在心里默默地念道,问道,心里感觉到一种从未有过的落寞。
太阳再一次升起来的时候,马蹄声一阵紧似一阵。前方,正是湖州。
7、混水摸鱼
觉云寺,战祸李神福猛地掀开了这瑟瑟发抖的大红的披风。六个十来岁的小孩露了出来。正是彭奴与阿志、书伦、强生、大黑、小安他们几个。原来,眼见得那些受伤兵将、百姓、僧人就将成为吴兵的刀下之鬼,年纪稍小些的小安、阿志他们惊恐不已,害怕得浑身发抖,带动得那大红的披风也抖动起来了。只那么轻轻一抖,就让李神福看出了破绽,他可真不愧为战神啊。
&你们是什么人?下来!&李神福将握得紧紧的刀插回了鞘,大声呵斥道。原来,这刀已经拔出了鞘,正准备厮杀着呢,一看是些小孩,李神福放心了,将刀硬生生地插回了鞘,嘴角露出了一丝嘲讽的微笑。
&我们是这附近人家的小孩,本在这寺庙里玩,你们就来了,一害怕,便躲在这佛祖身后,希望不会打扰你们才好。&下了佛像后,彭奴对着李神福说道。别看他才十来岁,可由于教育、经历等方面的原因,这些年已经老成多了,言谈之间,已隐然似一小大人。
&哈哈,小娃娃,任你巧舌如簧,今日也难逃一死!&李神福仰天长笑。他在笑这小孩怎么如此迂腐,如此世故,以为说句奉承的话就可以求生?如果真是这样,这世上恐怕就会少了许多冤死鬼。征战多年,李神福早已心如硬铁,寻常的话语很难再打动他了。
&我们为什么一定非死不可?&彭奴将小安、阿志拢在了自己身后,和书伦、强生、小黑肩并着肩,正色问道。他明白,既然今日非死不可了,倒不如把心一横,讲点气节,不做乞怜之状,日后也不让满腔家国情怀的父亲失望,更不失了那位大英雄祖先的面子。
&不为什么,谁叫你们是敌人,敌人就得死。&李神福是位战将,在他眼里,除了顶头上司&&淮南节度使、吴王杨行密,以及自己帐下兵将,天下其他人都是敌人,都是被屠杀的对象,就如农家圈舍里关着的牛、羊、猪、狗一样,根本就不配问&为什么&,只要洗干净脖子待宰就行。
这次攻占湖州,李神福真没费多大力气。就在他围困湖州之势即将完成之时,侦骑前来报告,说是一群群难民正从四面八方往湖州城里涌。他心生一计,调一营士兵,化装成难民的样子趁机混入湖州城。约定的时间一到,这些假难民便齐齐地在城门处鼓噪:&城破了,城破了!快逃啊,快逃啊!&不明就里的百姓一下子就乱了,守城的兵将也肝胆俱裂,抱头鼠窜。&假难民&们顺利地打开城门,迎接自己这方的重装骑兵和软甲步兵进城。
对这招&混水摸鱼&,李神福心里很是得意。在他眼里,只有战国时期秦国的战神白起才配得上是自己的偶像。可白起用兵,想来大概也没有这样神奇吧。轻易地破城,战线快速推进,使得李神福更加视湖州城的百姓与守兵为圈里的牛、羊、猪、狗了,杀心为之大盛。
白起,陕西宝鸡人,芈姓,白氏,名起,楚太子建之子白公胜之后,故又称公孙起。战国时期秦国名将,因极善用兵,战必胜,攻必克,号称&战神&。又因杀性太重,所到之处,屠人如猪狗,故又号称&人屠&。其时,他为秦昭王征战六国,曾在伊阕之战大破魏韩联军,攻陷楚国国都郢城,长平之战重创赵国主力,功勋赫赫,是继中国历史上自孙武、吴起之后又一个杰出的军事家、统帅,与廉颇、李牧、王翦并称为战国四大名将,位列战国四大名将之首。这样杰出的人物,正是李神福终生学习的榜样。
&你错了,我们不是敌人。&彭奴争辩道。
&呵呵,你说你不敌人?说说你的理由。&李神福见这小孩全不似以往所见过的小孩那样害怕,不仅面无异色,而且还振振有词,心中顿时觉得有趣。是啊,有趣极了,战神所到之处,谁不伏地发抖,谁不跪地求饶?一小孩反倒如此大胆,便想看他后面怎么争辩。料一将死之人,也赖不到哪儿去。
&这儿是湖州,大唐的国土,你来自扬州,那儿也是大唐的国土。《诗经》里面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也就是说,湖州、扬州,都是唐王朝的国土;我和你,以及这里所有的人,都是大唐皇帝陛下的臣民,我们本是一家人,又怎能分敌我?&彭奴大声质问着李神福,生死早已抛之脑后了。
彭奴说的这句,出自《诗经&小雅&谷风之什&北山》,原文为:&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大夫不均,我从事独贤。&意思是说,普天之下,皆是王土,四海之内,皆是王臣。大夫失职,行事不公;以我为贤,却派遣不停。在这里,彭奴断句而用,将后面怨气冲天的话给断去了,足显机敏至极。
李神福愣住了。他心里暗自佩服。这小孩真是有种啊,面临死亡,毫无惧色,还引经据典反驳自己。唉,或许是自己杀性太重,上天惩罚自己,这一生膝下孤单,只育有一个女儿,将来注定是要嫁人的,要是自己能有一个能像他这样卓尔不群的儿子,虽死何憾!对彭奴,他一时心生怜爱,这种怜爱,就像对自己中军大帐里那个会跳舞的伶人怜儿一样,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思,杀心顿时收敛了许多。
是啊,再厚的铁,再多的血,也遮盖不住人内心深处的怜爱之意。哪怕就是李神福,就是赫赫有名的战神,心儿深处也有柔软的地方。这是人心的本真,是人性的必然。
&你这番道理,虽是强辞,可也算说得过去,并非全无道理。这样,改日我们再好好辩说一番,看看是你的命硬,还是我的刀硬,今日我还有大事要办,先将你们关起来再说。&李神福说罢,一挥手,便让几位亲兵押着彭奴和他的小伙伴们进了自己的军营,关在了一处废弃了的院子里。只是关着,没有打骂,没有挨饿,没有上枷锁,行动相对自由一些,至少在这院子里是这样。而且,每日还好吃好喝伺候着。
&将军,这大殿里的人怎么办?&亲兵问道。
&统统带走!&李神福看都没有看这些人一眼,只断喝一声。
就这样,那些寺庙里的伤兵、百姓、僧人死里逃生,被从鬼门关上拉了回来,送入吴兵的&役伕营&,待伤好后干些粮食运输、伤兵包扎、军械扛运之类的苦力活,如军中牛马,活着,可却不得片刻安生。
湖州城,逐渐趋于平静。街上,一些吴兵在张贴着布告,有些是安民的布告,有些是寻找特殊人才的布告,有些是通缉重要人犯的布告,林林总总,贴满了大街小巷。攻城,不是为了毁城,而是要占领它、拥有它,所以,大规模的杀戮过后,就得停歇下来,好好耕治耕治了。把城当田地来耕治,把人当禾苗来耕治。
潘荣仍在四处寻找着自己的儿子,从大街到小巷,从白天到黑夜,他根本就不相信自己的儿子会死,他坚信儿子一定还活着。看到有布告,潘荣就凑上前去看,想在字里行间找到一些对寻找儿子有用的线索。这些布告多是保境安民、缉捕人犯之类的,只有一则引起了潘荣的注意,这则布告上说,军中急需懂演算、会注册的账房先生,帮着清点缴获的军需物资,有意者可前去应聘,重酬。
&帐&和&账&通假。在古代,&账&有&关于货币、货物出入的记载&和&账簿&的意思。账房先生就是管理记录账簿的人,先生是尊称,所以叫做&账房先生&或&帐房先生&。也就是现在会计的意思。
湖州,天下富庶之地。时人多说&国之要略在中原,国之经济在江浙&,湖州正是江浙的&大粮仓&、&大布庄&。李神福率吴兵攻陷湖州之后,缴获无数,大量的粮食、布匹、骡马等军需物资需要清点、注册、入库,可军中虽多勇猛之士,却少账房先生,无奈之下只得张榜招贤,反正有兵士看着,即便就是招来了不怎么听话的,也误不了大事。
潘荣一想,这也算是个机会,先混进军营里去,说不定就可以打探到儿子的消息。于是壮着胆子揭了文榜,去了吴兵军营当起了账房先生。由于算盘打得出色,又有管理头脑,人也算机敏,从不曾误事,不几天,就从这批账房先生里面脱颖而出,升任了个小头目。这个小头目,潘荣是不屑一顾的,他看中的是,当了这个小头目后,就有了点行动自由,可以在各个军营里往来,这为自己寻找儿子提供了极大的方便。
一次,潘荣受命去西城门不远处的一物资清点现场核对账目,看到四五个文房先生正在忙忙碌碌的,其中有一个人,微胖,短须,有些面熟。而他看到潘荣的到来,也有些紧张,似乎很是不安,不敢将正面对着他,总是低着头,低得不能再低为止。潘荣有些奇怪,好似不经意地转到他面前,装着询问一下账目问题,一看,大惊失色,此人是谁?却原来正是镇海节度使、越王钱镠的儿子钱元瓘,与潘荣有过几面之缘。
钱元瓘,字明宝,原名传瓘。杭州临安人,越王钱镠第七子。其早年曾历任盐铁发运巡官、尚书金部郎中、检校尚书左仆射、内衙将指挥使,在讨伐叛乱、抗击贼寇中立有大功。后来,钱元瓘被钱镠立为继承人,被朝廷封为镇海、镇东节度使。钱镠去世后,钱元瓘继承父位,将兄弟们名字中的&传&字都改为&元&字,并遵从父亲遗命去掉国家的典仪,而使用藩镇法制,以示对中原王朝后唐的尊崇。此外,免除民田荒芜无收者的租税,深受百姓欢迎。后来,因府署着火,惊惧得病。同年八月二十四日去世。当然,这是后话,按下不表。
&你这账是怎么做的,数目不清,记法也不对,有何面目混在这军营里?就只配吃干饭罢了。过来,今儿你走运,恰逢爷有兴趣,单独教教你,也让你见识一下爷的本事。&在脑子里转了无数个圈之后,潘荣嘴上呵斥着钱元瓘,一边直使眼色,要钱元瓘跟着他走。
原来,湖州之战打响前,钱元瓘被父亲派来督战,不曾想刚到湖州,还未来得及与城里的守将,自己的三叔、湖州刺史钱镖见面,就遭遇城破,潮水一样的吴兵冲了上来,身边的亲兵转瞬就成了肉泥,多亏了贴身护卫钱强、黄刚身手好,他们拼死相救,自己才死里逃生,易了一身百姓服装,躲在街头巷尾才堪堪捡了条性命。可眼见得吴兵封了城,短期内任何人不得出入,一时无法回杭州城,便隐瞒身份如潘荣一样,躲在吴兵的军营里当起了账房先生。一来这儿相对安全,不用天天面对吴兵的盘查,二来可以借机摸清吴军的物资底数、军队布防等军事情报,以利将来伺机逃走后,可以重整军备再战。
今天,钱元瓘正在计账,不曾想竟然看到潘荣前来,一时不知是敌是友,生怕他将自己揭发出来,心里格外紧张。可一看潘荣正不停地使眼色,心下一宽,遂假装讪笑道:&惭愧,惭愧,在下只略通文墨,刀笔不熟,还望先生多多指教。&边说边跟着潘荣走。
来到一处僻静的地方,潘荣见并无外人,拱手恭敬地问道:&少帅,真是您啊,您怎么会在这里?这里可不是太平之地啊,赶紧寻个机会走,向钱大帅报告这里的情况。&
&唉,说来话长,我现在叫金一权,不是什么少帅了,你千万别说漏了嘴啊。&钱元瓘遂将自己如何来到这里,又如何被乱兵冲散,又如何混入吴兵军营当账房先生的整个过程和盘托出。不过,他有意隐瞒了一点,就是自己的两名贴身护卫钱强、黄刚混在军营前的乞丐群里,随时准备接应自己脱身一事。眼前这人是不是可靠,他心里并不是十分有底。虽然在安吉,自己曾奉父王的命令与他有过几次接触,知其精明能干,又有操守,可那是太平的日子,现在是乱世,情况完全不同,人心还能相同吗?有点保留总是不会错的。
沉思了片刻,潘荣毅然说道:&请少帅放心,我素来敬仰钱镠钱大帅的为人,对少帅您自然没有二心,我一定找机会助少帅逃离军营,回到杭州去,整军再战。&
唐末,各路军阀多不将朝庭放在眼里,钱镠却是少有的几个对朝庭怀有忠的军阀之一。这其实也是钱镠的无奈之举,自己地狭兵少,实力不足,因此一直以效忠于中原王朝为主要军略。可也正因为这样,以李氏子孙自居的潘荣对钱镠颇有好感,也多少把复兴唐王朝的希望寄托在了他身上。因此,当他看到钱元瓘陷落于吴兵军营时,就下定了决心,要帮他回到杭州去,要帮他重整军备跟杨行密再行决战。这,在眼下可比找儿子重要多了。
9、杭州之乱
可是,此时的杭州亦是乱成一团,跟前些日可是完全不同的景象。
前些日,钱镠刚被朝庭封为越王,杭州城里张灯结彩,无论是达官贵人,还是平民百姓,都在庆祝这大喜的日子,比过年还热闹。都说杭州有王气,是中兴之地。钱镠也异常兴奋,一边上表谢恩,一边大封手下,真可以说是日日宴饮、夜夜欢歌。是啊,没有理由不兴奋,从军中普通一卒,历经三十多年征战,出生入死,今日总算裂土封王了,一生所愿得以实现,放纵一下也是应该的。
不曾想,乐及生悲,既是好友,更是对手的杨行密趁机偷袭湖州,一下子就将要把那战略要地给围了。军情告急,军涵如雪片一样飞来,打开都只有一句话:&急盼援军!急盼援军!&又不巧手下的主力正散在各地,或剿除湖匪,或休整练兵,集聚起来要些日子,钱镠没办法,只得让儿子钱元瓘第一时间前往湖州督战。一来可以稳定军心,二来可以更好地贯彻自己的作战方略。儿子临行前,望着铠甲锃亮、英姿勃发的他,钱镠一再面授机宜,他问:&湖州此行,你知道怎么做吗?&
钱元瓘也不糊涂,久经战阵,心中还是有些谋略的,他回答道:&固守待援!&
&嗯,这就对了,千万千万不要出城迎敌,李神福为人诡计多端,号称战神,那可不是浪得虚名的,你不是他的对手。但是,只要你坚守不出,他就无法奈何得你。只要你能坚守得十天半月,我们的援军就一定会到。&钱镠千叮万嘱。
可钱镠万万没想到的是,钱元瓘刚进湖州城,还没来得及跟守城将领,他的三叔、湖州刺史钱镖见面,城就破了。唉,怪只怪自己太小看了李神福,没想到他会用&混水摸鱼&之计,兵不血刃夺了湖州城。逃回来的人都说不清钱元瓘的踪影,有人说他已经阵亡了,说他那一队亲兵一个都不剩了;有的说压根儿就没见过他,是不是他还没来湖州城;有人说他没有死,趁机潜伏了下来&&到现在都有好些天了,儿子钱元瓘生死不知,钱镠心急如焚。
钱镠能做的就是,天天派小股部队潜往湖州地界,一来打探儿子的消息,二来万一儿子逃了出来,也好有个接应。钱镠儿子众多,史书上说他一共生有38位儿子,可是,他对老七钱元瓘却格外看中,因为在他身上,钱镠依稀看到了自己年轻时的影子,坚忍、果敢,是干大事的人。只是,钱镠不知道的是,更大的危险还在后头。
为了尽快集聚部队,寻找机会夺回湖州,钱镠只身带几名贴身护卫,前往越地各处督军。不料,在杭州附近驻扎的武勇都左右指挥使徐绾、许再思趁机起兵叛乱,攻打杭州城。在徐绾、许再思看来,自己这么多年来辅助钱镠有功,现在钱镠封王了,自己怎么也得弄个节度使干干,最不济也得是个刺史啊,可是,只捞得个区区武勇都指挥使当,还被发配到这穷乡僻壤里来驻扎,说得好听是身负重任,拱卫杭州,说得不好听就是发配到这儿受苦。也正巧在这时候,梁王朱温派人来挑拨,言之凿凿,说只要取得杭州城来降,一定立他们为杭州之主,绝不欺心。于是,两人一合计,决定起兵叛乱。
钱镠听报,大吃一惊,火速归来。他偷偷潜入杭州城中,派马绰、王荣、杜建徽诸将分别防守各城门,立生死状说:&有失者立斩不饶!&一天,正在帐中议事,诸将都愁容满面,眼下城里的兵将太少了,越军主力又远在外地,远水解不了近渴,徐绾、许再思兵强马壮,天天攻城,照这样下去,迟早非城破不可。
大将顾全武上前一步,说:&卑职有一计,可破眼下之困,只怕殿下未必肯听。&
&你且说来,又怎知本王不听?&钱镠正色道。
&现在我们应该防备梁王朱温,徐绾、许再思肯定会向他求助,这人朝秦暮楚,完全不讲道义,只讲利益。我们若向杨行密求助,他肯定会同意的,梁王也正是他的眼中剌,到时里外夹击,围城之势可解。&
钱镠大怒:&上有湖州被夺之仇,下有小儿失踪之恨,本王岂能跟杨行密联合?&
&殿下,杨行密固然对不起我们,可是,仇分远近,恨分大小,徐绾、许再思不除,一定会吃了你我,还是先忍一时之辱,除了徐绾、许再思再说。&
&唉,养虎成患,徐绾、许再思等,猪狗不如,本王对他们一向不薄,却利益熏心起兵叛乱,此恨断难消除。&钱镠不是不知道其中利害,只是一想到要向仇人低头,心里有些不痛快。可受这叛军之威胁,更是气愤难消。过了半晌,钱镠气平了些,遂命顾全武趁着夜色突围而出,火速前往杨州向杨行密求救,又命儿子钱元璙随行,以为盟质。
为了尽早破城,徐绾、许再思果然向梁王朱温求助,朱温调派兵马,全速向杭州进发。顾全武到杨州后,只字不提湖州,只提及求救一事,杨行密心下大喜,他知道,只要在这事上帮得了钱镠,短时间内他定然不好意思讨要湖州,湖州可尽在自己掌握之中了。
杨行密动情地对顾全武说:&本王和越王殿下,从来都是兄弟,虽有些误会,可这又怎么伤得了我们之间的手足之情呢,越王殿下现在遇上困难了,本王定当尽力相救,你放心吧。&
&朱瑾!&杨行密一声断喝。
&卑职在!&一位红脸将军应声道。
&速率三万大军,日夜兼程前往杭州,助越王击退叛军。&
&得令!&朱瑾转身而出。不多久,一阵马蹄声就如滚雷样远去了。
&这位是?&杨行密指着钱元璙,向着顾全武问道。
&这是越王六子钱元璙。&顾全武面向着钱元璙,恭恭敬敬地回答说。
杨行密仔细一打量钱元璙,只看他面色红润,身材修长,长得端是不凡。心有喜色,问道:&六王子这般人才,天下少有啊,可有婚配?&
钱元璙面含桃花,拱手回答说:&在下不才,尚未婚配。&
&哈哈,这可巧了,在下有一小女,打小顽劣,还未许人,六王子如果不嫌弃,应允了这门婚事,也算是一桩美事。&送上门的买卖,杨行密可不想错过。如果有了这门亲事,量钱镠就更不好意思开心讨要湖州了。再说了,今后自个儿有事,作为儿女亲家,他也不能袖手旁观啊。
&在下求之不得,只是自个做不了主,得禀明父王才可定夺。&钱元璙也知趣,知道这买卖是不做也得做了,顺嘴就应了。
&这是自然。&杨行密从来没这么开心过。
后来,朱瑾与钱镠内外夹击,一战击溃了徐绾、许再思的兵马,以及梁王朱温的援军,活捉了徐绾、许再思,在杭州城下枭首示众。钱镠也就坡下驴,答应了这门亲事。战场上,一时是敌手;战场下,一会儿又是亲家。儿女,都只不过是结盟工具罢了。
10、怜儿之死
夜幕下,十里湖州,军帐连角。大战过后,鸦声苍凉,月影清冷,正是一派肃杀的景象。可是,凝神细听,却分明有隐隐的琴鼓之声从中军传来,让人一时忘了伤痛。
中军大帐里,炉火熊熊。随着琴师双手翻飞,轻柔的音符或如水流,或如云起,延绵不绝。而比这音符更轻柔、更延绵不绝的,是大帐中间那个曼妙的舞动着的身影,其舞姿千娇百媚,如流动的情绪,似起伏的心意,任谁观赏之下都会心神激荡。尤其是帐中这群整日里游走在生死边缘的披甲死士,更是完完全全地陶醉其中了。
李神福,百战犹生的将军,每次大战回来,刚踏入中军大帐,来不及脱去血渍斑斑的甲衣,就必定会迫不及待地听这样悠扬的琴声,观这样轻柔的舞姿,心中征伐之念不知不觉就悄然散去了,而生与死、功与名,也暂时抛却在了脑后。
舞者名叫怜儿,一位长相俊美的青年伶人。那年,李神福挥师北征,一举攻克祁州,在一群瑟瑟发抖的&战利品&中,一眼就看到了他,非常惊奇,觉得他虽是男儿身,可却唇红齿白,那楚楚之态,如带雨梨花般格外惹人怜爱,遂收在了身边。更令人惊奇的是,这怜儿居然一身伶技,演、唱、吹,无所不精;尤善舞蹈,曲中起舞,比将军帐中以前的那些舞女更艳,更柔,更通人意。将军喜爱他,到哪儿都带着,甚至同席共榻,亲密无间。
时下,豪强纷争,称王称霸者不在少数。李神福帐前有甲士十万,身后有沃野千里,与杨行密分道扬镳自立一方之心久矣。可是,最得力的部下、副将罕浩却坚决反对。在罕浩心里,朝庭虽风雨飘摇,倾颓之态久矣,可毕竟是百年正朔,人心还在,希望还在。即便今后大唐江山真的不在了,还有杨行密大帅在,他一定会重整山河、复兴中原的。很多次,李神福都想借机除了他,可他在军中多年,打仗不惧死、不揽功;为官不贪财、不欺下,深孚众望,所以总无下手的机会。昨晚,在又一次遭到罕浩的当面顶撞后,李神福盛怒,在寝账里与人密谋要毒死他,泄一时之愤,同时扫清自己称王的最后障碍。待奉一旁的怜儿欲言又止,脸上闪过一丝不安。
琴声正急,舞姿正盛。李神福满怀感激地对帐前诸将说:&攻城掠地,谁一马当先?守土安邦,谁不辞辛劳?自然是罕浩啊!&于是趁兴命人赏罕浩烈酒一杯。罕浩并不推辞,接过这杯酒,又意外地从待者手中拿过一只空酒杯,均分之。然后动情地表示,自己愿与将军共饮这杯酒,以示上下和睦、主仆同心。说罢,将半杯酒举到了将军嘴边,作碰杯共饮之状。李神福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心中大骇。只见他右手微侧,竟欲拔腰中长剑。
在这生死时分,一个曼妙的身影轻盈而上,长袖翻飞之间,就将两只酒杯接了过去,噗嗤一笑,娇声道:&正舞得口渴,还是便宜了在下吧。&这人正是怜儿。众目睽睽之下,只见他将两只杯子里的酒复合为一杯,一饮而尽。此时,华丽的琴声堪堪将歇,伴随最后一个音符的落地,怜儿转身退出了中军大帐,如往常一样。只有李神福看得分明,怜儿退出时的一刹那,头部欲转又还,似有万千悲伤袭来,可又不能向谁吐得一字。
李神福心内如焚。等这出&鸿门宴&好不容易结束了,立刻上马,沿着怜儿留在雪地里的足迹狂追。终于,他看到怜儿了,那曼妙地身子就横卧在一水洼旁,嘴角一抹血丝,身子早已没了温度。李神福将怜儿抱在怀里,一种孤苦慢慢地冲上心头,又化作漫天的哀怨,飘落身上,痛彻心肺。他像小孩一样放声大哭,如虎泣,似龙恸,惊天动地。他没有看到的是,两只酒怀缓缓从怜儿长袖中滚落,碎了一地,在清冷的月影里,愈来愈凉。
第二天,李神福传令召开点验大会,以心腹大将、前锋刘威为前敌指挥,在中军大帐内外暗下伏兵,令箭一响,一口气诛杀了罕浩及其亲信部属八百多人。对外,则称其在攻战湖州之役中,以身殉职,并大大方方地向杨行密报丧。李神福当然知道,这么大规模的军事行动是一定瞒不了远在扬州的杨行密的,这军中,杨行密的耳目众多,说不定自己贴身的亲兵、亲信的大将,就是一支潜伏在自己身边的耳目,每日里向着扬州汇报自己的一举一动呢。可李神福心中实在激愤,做事就有点顾头不顾尾了。李神福是军事天才,是战神,可在政治上,却往往幼稚地可笑。
杨州,淮南节度使行辕、吴王府第,杨行密正和帐下诸将行议作战方略。&湖州来涵。&心腹大将、右衙指挥使徐温贴着他的耳朵轻声说道,并递上一封军涵。
杨行密打开一看,脸色为之一惊,上面写道:&托大帅之福,湖州城已破,惟副将军罕浩以身殉职,心不胜悲。今其尸首装殓已毕,是送扬州安葬,还是就地处之?请殿下定夺。李神福顿首。&
帐下诸将朱瑾、万尚安、陈健、杨行华、周本、李遇等知道后一片哗然。朱瑾,杨行密帐下与李神福齐名的大将,忍不住大声嚷嚷:&这怎么可能呢,昨日军涵还在报捷呢,今日怎么又报丧呢,这不合道理啊,完全不合道理。&
&住嘴,难道你们信不过李将军吗?李将军跟随本王多年,智虑忠纯,从无二心,本王是百分之百相信他的,你们以后不用再说这样伤感情的话了,否则,本王定当严惩。&杨行密将桌子重重一拍,拂袖而去,进了内室。徐温好似心有灵犀,也跟了进去。
&你赶紧密派亲近之人潜入湖州,查实真相,速速来报。记着,千万不能外泄一个字。&杨行密见徐温跟了上来,忙低声嘱咐道。在杨行密眼里,只有这位稳重、谨慎的右衙衙指挥使徐温才是百分之百可靠的,其他的人,尤其是带兵之将,多个心眼防着总不是坏事。
其实,罕浩正是杨行密安插在李神福身边的耳目,这些年没少带回关于李神福的私密音讯,它们无一不表达这样一个信息:李神福是有二心的。只是,李神福是战神,攻无不克、战无不胜,这样的才能正是杨行密眼下所要仰仗的,故他往往装着不放在心上,可暗地里却加强了戒备,在李神福周围遍布眼线与耳目。如今,罕浩这只最成功的耳目说没就没了,杨行密心里为之一沉。
11、出城良机
李神福疲倦地坐在帅座上,心中既悲愤,又惶恐。悲愤的是,心爱的怜儿早已冷如帐外的冰雪,不复有笑声,不复能舞蹈,不复能给自己带来快乐。惶恐的是,自己斩杀罕浩一事必当败露,杨行密是会一怒之下与自己翻脸,从而派人捕杀自己,还是因为自己还有利用价值而装聋作哑呢?自己该如何是好啊!
别看李神福是战神,在战场上他是智慧的化身,是力量的象征,是胜利的符号。可是,在政治上,他却不见得比普通人高明,其实,一个&忍&字就可以化解眼前的一切。可是,失去了心爱之人的痛楚,又岂是一个&忍&字可以按捺得住呢。
李神福自己也不明白,这些年怎么会越来越喜欢小男孩呢?尤其是那些俊朗、清秀的小男孩,更是每每心生怜爱。当年遇见怜儿时,他才十来岁,就跟前些天在寺庙里遇到的那个叫彭奴的一样。对了,那个叫彭奴的小男孩怎么样了?得抽空去看看他了,听听他理直气壮的辩论语气,看看他小大人的样子,想来心中的烦闷定会完全消散的。等战争过后,一定要将他带回家,带在自己身边才心安。
亲兵来报:&扬州吴王派人来了!&
片刻,一位银盔银甲的青年将领就来到李神福的中军大帐中,他一见李神福,就躬身行礼道:&李将军,吴王命卑职来迎罕浩将军的灵柩回扬州。&此人正是右衙指挥使徐温的长子徐知训。待他通报完了此行的目的,抬头望去,吓了一跳,眼前这还是战神吗?整个儿一个颓废的小老头啊。忙问:&叔父,您怎么了,身体不舒服么?&李神福与徐温,多年老友,故私下里徐知训也称李神福为叔父。
&嗯,沉疴在身久矣,日甚一日,恐怕不日就得跟罕浩将军走了。唉,吴王开疆拓土的重任还未完成,这眼见得身体就不行喽,不由得常常泪满衣衫啊。&李神福地回答道,一阵悲凉顿时弥散在了这座中军大帐里。徐知训也不禁眼睛一红,劝慰道:&叔父,休得说这样丧气的话,您春秋正盛,吴王还多得倚仗着您,您肩上的担子重着呢。&
李神福叫过属下,吩咐让徐知训下去休息,并着手准备将罕浩灵柩送往杨州一事。待徐知训一出军帐,李神福顿时精神了起来,一点儿颓态都没有。原来,这万般病态都只是李神福装出来的,作为权宜之计,毕竟任谁也不会跟一个病入膏肓的人斗智斗勇。对于一个生命快达终点,已经被时光判了死刑的人,谁还会跟他较真呢?
李神福为洺州人,杨行密属下名将。早年与刘威等人一起追随杨行密开创基业,南征北战,所向有功。有一年,巨盗陈儒聚众攻舒州,舒州刺史向当时任庐州刺史的杨行密求援,但杨行密没有足够兵力,于是问计于李福福。李神福只以少量兵力多带旗帜,从小道潜入舒州,指划地形,遍插旗帜,好像人多势众的样子。陈儒畏惧,于是趁夜逃跑,舒州之围遂解。又一年,叛贼孙儒率领大军南下淮南,部众超过十万,与杨行密战,屡获胜利。李神福认为孙儒扫地远来,利在速战。宜屯据险要,坚壁清野以老其师,时出轻骑抄其馈饷,夺其俘掠。彼前不得战,退无资粮,可坐擒也。于是,李神福佯装撤退以示怯懦,孙儒骄傲不设备,李神福乘夜回师,率精兵袭击孙儒大营,大破之,俘斩千余人,因功升任行营都指挥使。
恰此时,杨行密任命的庐州刺史蔡俦突然反叛,联络舒州刺史倪章,归附后梁朱温,并且挖掘杨行密的祖坟。李神福奉命率军讨伐,先攻克舒州,倪章逃跑,再克庐州,斩蔡俦,因功升为舒州刺史。后来,杨行密帐下重要将领、鄂州守将杜洪背叛,向钱镠求援,钱镠命两浙第一名将顾全武来救,击败了杨行密的大将田頵,连破十八座营寨,次年又击败杨行密的大将周本。最后,顾全武领兵围苏州,破城,杨行密任命的刺史台濛逃走,大将秦裴被俘。为了挽回败局,杨行密不得已派出了李神福迎战,江南两大名将终于相遇了。李神福知道顾全武是劲敌,于是设下巧计,他假装粮尽退兵,让老弱先行,亲率精兵殿后,而密令行营都尉吕师造伏兵于青山下,顾全武中计来追,李神福、吕师造立即出兵夹击,大破之,斩首五千级,生擒顾全武。钱镠听到这个消息,惊泣曰:&丧我良将!&
几年后,武宁节度使冯弘铎被杨行密打败,杨行密任命李神福为升州刺史。大胜之后,杨行密决定彻底解决叛将杜洪,于是任命李神福为淮南行军司马、鄂岳行营招讨使,率兵攻鄂州,朱温派遣大将康怀英来救,同时荆南节度使成汭也来救援,李神福全歼成汭十万大军。不久,杨行密的重要将领、宁国节度使田頵叛变,乘李神福不在,派兵袭据升州,俘虏了李神福的妻子,企图胁迫李神福从乱,但李神福丝毫不为妻子被俘所动,奉杨行密之命前来讨伐,大败田頵,擒其将王坛、汪建,田頵败逃,又为杨行密大将台濛所打败,被杀,叛乱彻底平息。为了酬谢战功,杨行密以李神福为宁国节度使,但李神福以杜洪未平,固让不拜。次年,李神福领兵再攻鄂州,城将破时,李神福病重,不得已回广陵,留大将刘存继续攻城,数月后终于破城,生擒杜洪和协防的朱全忠将领曹延祚士兵千余人,一起押送扬州,全部处死。此时,完成了平叛心愿的李神福也在广陵病逝。
本小说只取李神福之名,而略其事,用以演绎故事。
&听说么?吴王派人来迎罕浩将军的灵柩回扬州呢?&
&早就听说了,明天一大早就走,咱们这边也会派兵护送,挺隆重的。&
&你会被派去么?我看你们营今晚好象有人在整理行装呢。&
&我不会去,可我们营有一大半人都会去。说是路上不安全,得多派些人去。&
&哦,那你是不是有些遗憾啊?嫂子正倚门盼着你呢?&
&去你的,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你家那位才天天倚门而立呢!&
&哈哈哈哈&&&大家哄堂大笑。
&唉,可惜了,这么大的将军,也死得忒&&。&
&可不敢乱说啊,当心舌头。&
&舌头事小,小命丢了事大。&
晚上,士兵们聚在一起烤着火,聊着天。都是生死与共的战友,都是精壮生猛的汉子,又远离家庭,相互之间话题就多了,战事、女人、前程,等等,都是天然的话题。这天,不知怎地,说着说着就说到了罕浩。阅历多些的人,忙呵斥着给禁住了。有些话,可以天天大声嚷嚷,没有人管,没有人理。不过有些话,却只可以烂在肚子里,一辈子都烂在肚子里,多说一句就有可以引来杀身之祸。可这几句话,在潘荣听来,那可就是越王世子钱元瓘出城的良机啊。
12、一对死士
深夜,湖州城一片宁静。战争的硝烟已经散去,失去亲人的痛苦已经淡去,为了生计而四下里的奔劳也已随着月光的升起而暂时停止,一城的活力与生机、喜悦与悲伤全都融入了这无边的黑暗。军营里一间破旧的小屋中,一灯暗如黄豆,光线飘飘忽忽,顶多只有半尺远。就在这半尺之内,两人正紧咬着耳朵,看似在商议着一件极其重要的事。这两位,一位是潘荣,一位正是越王世子钱元瓘。
&少帅,这是您脱身的绝好机会。明天,您就扮成送灵的士兵,混出城去,然后趁人不备,半道溜走,转道后直奔杭州城。&潘荣说道
&不行,我混在士兵队伍里,面生,迟早会被揭穿的。&钱元瓘断然不肯。
&不会被揭穿的,这些士兵有些来自杨州,是吴知训带来迎灵的;有些是李神福手下,派去送灵的,双方陌生得紧,这边以为您是那边的,那边以为您是这边的,大家一心往扬州城里赶,任谁出不会多管闲事。&潘荣说道。
&哦,这倒是个好机会。可是,你得跟我一起走,你对湖州的物资储备、兵力多寡、防御布置都远比我熟,就是活地图呢,你到杭州后,会有极大的用处,一定会助父王夺回湖州,建立功业,从这一点来说,你比我都更重要。&钱元瓘提议道。
&我,我&&不行,我还得留下来寻找儿子呢,他都生死不明。&潘荣有些犹豫。
于是,潘荣便将儿子与自己在湖州城破时失散一事,说与了钱元瓘听。这些天来,潘荣心里无时不在思念自己的儿子,他每天都在问自己,儿子是死了还是活着?按理,当时城里那么乱,刀光一片,一位十来岁又没着没落的小孩是断没有活命的机会,可是,潘荣心里却没理由地坚信,儿子彭奴一定还活着。自己每天晚上都会梦见他,梦见他在撩拔一盏即将干枯的油灯,这灯,越撩拔越亮,越撩拔越旺,而灯下的儿子,却越来越模糊,越来越远去,直至完全看不到了。每回梦一到这里,自己都会惊得从床上翻身而起,汗水湿透了衣被。
&潘先生,说句你不爱听的话,万一你儿子不在了呢,难道你要混在这军营里一辈子?在这儿,你就象浮萍,飘再久也是没有根的。而杭州,本就是你的司属,会给你想要的一切。再说了,假使你儿子还活着,有朝一日你我提一劲旅杀回湖州时,还怕见不着他?跟我一起走吧,杭州需要你,父王需要你,我也需要你。&在钱元瓘心里,这位潘先生人又精明,又忠贞,是不可多得的人才,他日若能辅佐自己,定当成就一番事业。
&那好,就这么定了。&潘荣狠了狠心,决定跟钱元瓘一起走。
&唉呀,不好,你我每天都得在军营里清点物资,明早一失踪,吴兵就一定会猜测到是趁送灵的队伍混出城了,再派人大张旗鼓地追查,倘若被活捉了回来,必定会泄露了身份,到时必死无疑,这可如何是好?&潘荣猛地想到这茬,一时叫苦不迭。走,是要不留痕迹才行,可这又怎么才做得到呢。钱元瓘也愣住了,心直往下沉,就那么急速地沉着,向着无底的深渊沉去。
第二天一大早,太阳懒懒地升起。阳光才露个脸,还来不及爬上城门楼子,送灵的队伍就已经等不及了,人人在催着上路,就连胯下的马儿也勒不住缰绳,蹄儿翻飞,躁动不安。时辰刚到,这大队的人马、车辆就迈着步子从北城门鱼贯而出,浩浩荡荡奔扬州城而去。穿着吴兵军服、剃去胡须略作装扮的潘荣与钱元瓘,也混在其中。他们目不斜视,脸无异色,跟身边真正的吴兵毫无二致,一起骑着快马向着前方奔去。只是,钱元瓘时常身形微晃,鼻息一声比一声长,似乎心事重重。是啊,此时他心里无限悲凄,却又只里在心里悲凄着、抽泣着,脸上还不敢露丝毫真像。
钱元瓘头一回感受到:活着,原来如此艰难,如此悲伤;死去,或许才是真正的轻松,真正的洒脱。不过,生死,有时是自己无法选择的,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别人去选择,甚至是为自己的生而去选择死,自己还是那么地无助。
一行泛起的烟尘,一行远去的队伍。
&咦,这俩是谁啊,怎么斗得这么惨?&
就在送灵的队伍刚走不久,一队巡逻的吴兵在军营一角发现两具死尸,两具极其难看、极其恶心的死尸。他们看样子好似是相互斗殴而死的,而且样子极惨,每个人脸上全都血肉模糊,刀刀削肉,刀刀见骨。最后,两人手里的长刀都直直地没入了对方的胸膛里,只看得见刀柄,完全看不到刀锋。吴兵们忙报告值班的小头目。
&发现了什么没?&小头目问。
&这两人袖袋里、腰袋里、胸衣里全都藏有银子,估计是在偷盗银子后因分赃不均发生内讧,互斗而死的。&吴兵报告说。
&知道他们都是谁吗?&小头目又问。
&脸上全烂了,只可见一堆血肉,还有骨头。不过,从穿着看,一人似是潘荣,一人似是金一权,都是刚招不久的帐房先生,帮着清点缴获物资的。想不到他们监守自盗,做出这等龌龊的事,唉,是不是书读多了,心都黑了?&吴兵摇头叹息道。
&该死的读书人,要钱都不要命了,拖下去扔了,拖下去扔了!&这位小头目都快笑出声来。这世间当真有要钱不要命的,再说,那也没多少啊,三五两碎银子,值当么?
值当么?这位小头目不知道的是,躺在地上的这两位,是心甘情愿、义无反顾地去死的。因为在他们看来,为了少帅钱元瓘能顺利脱险,是值得牺牲自己的一切的,包括性命。原来,这两人正是钱元瓘的贴身护卫钱强、黄刚。他们在与钱元瓘接头时,得知少帅遇上了出城的绝好机会,可却不知道怎样才能不让人发觉时,一下子便想到了这一&金蝉脱壳&之计。只是,那个&壳&却得是自个儿的生命了。没事,生,固然有许多欢乐,可是为了少帅,死,又有何恐惧的呢。
这两位,本是钱镠军中著名的战将,因一次酒后不察,稀里糊涂地战败,按律本该处斩,可因其勇猛,又拼死夺回了失地,钱元瓘便以此为理由硬是从钱镠的刀口之下将他们救了下来。从此,他们跟随钱元瓘南征北战,纵使立有战功无数,也不肯复职,甘愿一生做钱元瓘的贴身护卫。这天,他们强行穿了钱元瓘和潘荣的衣衫,作因分赃不均斗殴而死状,并相互将对方的脸给毁了,毁得血肉模糊,毁得恸人心肠。
这,正是钱元瓘内心悲凄所在啊!死士,死士,一定是为别人生而从容赴死之士么?
13、老熟人
彭奴知道自己关在哪儿了,原来是关在中军大帐附近的一间民房里。
李神福有一坏脾气,不,其实也不能说坏,准确地说应是怪,那就是只要战事未了,自己仍然戎装在身时,是断不肯在高楼大宅里休息的,非得住在军帐里不可。在军帐里,才有精气神,才能静下心来思谋作战方略,才能振作精神调兵遣将。所以,当湖州城破后,因为战事还不十分明朗,城外,钱镠手下的越军还时不时地做些小规模的袭扰,又恐越军大举反扑,自己一身戎装不敢稍有卸下。故无论是布署作战方略,还是听歌观舞,又或是睡觉休息,自己从来都是在军帐里。将帅如此,手下自然不敢走样。所以,湖州城里,军略重地大都军帐连角,甚是壮观。
当彭奴从自己被关押的房子里一出来,看到一座偌大的军帐时,立即明白这儿正是中军,原来自己一直都在中军附近啊。难怪,这些天,每天都能听得到军号声、马蹄声,以及聚将的金鼓声。唉,自己早该想到了。
送走了罕浩的灵柩,李神福突然轻松起来了。因为他已经知道了自己的明天。他知道,摆在自己面前的道路只有三条,一是毅然起事,与杨行密分道扬镳,自立山头。二是什么都不做,束手就擒,窝窝囊囊地结束自己的一生。三是将在吴知训面前装的那病装到底,最好是给人以就快死去的印象,好在,有吴知训作证,杨行密多半不会公然不信,就是不信,也会和自己一样装到底。思来想去,还是第三条路或许是条活路。
起事吧,冷静下来一想,万万不行。当罕浩多次反对自己自立时,帐下诸将不是大多沉默不语吗?就连前锋大将刘威,自己那么亲近的人,也面无表情,不置可否。如果他们同自己一条心,定当飞身斩了罕浩不可。可是,他们谁都没有这么做,说不定里面就有许多人是在看自己笑话呢。估计这会儿,自己斩杀罕浩的真相早已传到了杨州,杨行密正在思谋着怎样对付自己呢。只有当自己是位病人,一位沉疴在身又无法医治说不定明天就会死去的病人,才有可能真正地活下去。病人,前面不就是死路么?即将踏上死路的人,多半可以博得他人的同情与原谅。何况他深知,杨行密是位办大事的人,有城俯,有忍耐,心里知轻重,绝不会在这吴越相争的关键时刻,断了自己的得力&臂膀&,以寒万千将士之心。
命人拿过纸笔,略思片刻,李神福将手上的劲儿放掉,有魂没气地写起了书信:&殿下,卑职沉疴在身,久治不愈,恐不日即将大行。惟所憾者,多年蒙殿下知遇之恩,四方征伐,然尺寸之功未立。今乞解甲归养,若上苍眷顾,稍有康复之时,定当化身牛马,衔草为报。若上天不容,九泉之下亦当提一劲旅,为殿下扫清妖魔。神福泣上!&然后用火漆封好,命人加急送往扬州。他知道,杨行密一定不会相信自己所说的,但一定会接受自己所说的。
相不相信是一回事,接不接受又是另一回事。
这是一个双方都可以接受的&山竽&,不烫手。
这是一个双方都可以接受的&台阶&,很体面。
信送去后,李神福心里一阵轻松,便想起了彭奴和他的一众小伙伴儿,于是命人将他们押到中军大帐。&上次你说我们是自己人,我想来想去,有些道理,至少现在我们还能同在一屋檐下,这么客气地聊天,远非敌人所能为也。&李神福对眼前这几个人,少有地生了些怜爱。是将对怜儿的感情转移到彭奴身上吗?应该有些吧,在彭奴身上,他看到了怜儿的身影。但更大的可能,或许是明知自己即将归隐田原,马革征战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心中的杀伐之气就一下子全泄了,从一位人人敬仰的战神,一下子成为了一位慈祥、和蔼的老人。老人,岂不就是另类的孩童?
&不,我们现在是敌人。&彭奴冷冷地回答说。被关押的这些日子,他无时无刻不在思念自己的父亲,好几次甚至都听到高墙外仿佛传来了父亲的说话声。当然,他知道这是幻觉,是佛教里所说的&相由心生&的幻觉。父亲他还好吗?他一定不会死,他一定还在寻找自己,他和自己一样,都是肩负复兴家国使命的人。唉,彭奴小小年纪,迭逢变乱,母亲死于刀兵之下,父亲散于刀兵之乱,本就老成的他,愈发像是一位大人了。他这么一开口,只是苦了阿志他们,心里吓了一跳,都以为他疯了。这不惹祸吗?
&哦,你又说说看,我们如何就成了敌人?&李神福突然心生无穷的乐趣。
&你读过《史记》吗?项羽是楚汉相争时的一代战神,你应该很敬仰他。这本书里有云&如今人方为刀俎,我为鱼肉&,现在,你是刀俎,而我们只是案板上的鱼肉,是任你宰割的对象,你难道不是我们的敌人吗?&潘荣一心想把彭奴打造成济世救国的良才,打造成复兴家国的栋梁,从他启蒙时起,就让他诵读经典,学习历史,所以每逢辩论,彭奴总是能引经据典,让人暗自敬佩。
打进这座军帐的那一刻起,彭奴就知道自己和小伙伴们不会死,因为他从李神福的眼睛里,看到的不是杀伐之气,而是温情,像费阿公那样的老人才有的温情,所以对答起来也就有底气多了。
&可是,如果我放下了刀呢?&李神福认真地问。
&那也成不了自己人,顶多,项多,顶多是老熟人。&彭奴毕竟还小,想了半天才觉得用&老熟人&这个词来形容他们之间的关系,好像更恰当些,惹得李神福哈哈大笑。李神福决定了,自己一定要将他带走,带到自己的家里,当他是朋友一样处着。有他在,自己下半辈子一定会有享之不尽的乐趣。
杨州,节度使行辕、吴王府第。吴知训前来复命,在汇报了罕浩的后事后,被杨行密秘密引进了内室。&罕浩怎么死的我已经知道了,你就说说李神福的反应吧!&杨行密直直地问,不转一点儿弯。吴知训此行的目的,除了迎灵外,更重要的就是打探李神福的反应。可以说,前者是虚,后者才是实。
&依卑职所见,李神福已病入膏肓,恐来日无多。&吴知训照实回答。
&唉,这娃娃也太年轻了,生生地被李神福欺骗了、利用了。&杨行密心里叹息道,可嘴里却是一幅惊讶的样子:&啊,怎么会这样啊,出征时不是还龙精虎猛吗?唉,太操劳了,为了咱们吴国,他实在是太操劳了,得让他好好休息休息。&恰好此时,亲兵送上来了李神福写来的辞呈。杨行密一看,几乎流泪了:&难道天要折我大将,难道天要折我大将?&一时抑制不住自己的感情,将胸擂得山响,脚跺得地抖,令吴知训云里雾里的,莫辩真假。
杨行密知道,此事也只能这样了了,李神福真不愧是聪明人,选择了一条大家都乐以接受的大道。这条大道,宽得很,将,可以过;帅,可以过;生,可以过;死,可以过。可表面上,自己再怎么也得将这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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