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叔有首歌歌词里面有好像什么魔法什么亲爱的 爱上你 歌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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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喜欢这首歌》作者:康城(完结)
晋江VIP 完结
总下载数:6 非V章节总点击数:183023   总书评数:9922 当前被收藏数:4566 文章积分:149,460,672
【十七岁的天空下,牛羊不吃草,只做与草有关的梦。】
风铃草和小白马的故事。
注:暂时周一至周五8点更,以后的情况看发挥。
内容标签: 青梅竹马 花季雨季 情有独钟
搜索关键字:主角:何滨,孙心妍,黄稚薇,陈彦其,李笛 ┃ 配角: ┃ 其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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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类型: 原创-言情-近代现代-爱情
作品视角:女主
作品风格:正剧
所属系列: 成长三部曲
文章进度:连载中
全文字数:291581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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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完结文:
《有人喜欢这首歌》《玻璃列车》《阵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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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带微笑心存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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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大大全文存稿中,只开启了文案让大家先睹为快,还请继续关注哦~~~&&
有人喜欢这首歌
作者:康城
总下载数:0 非V章节总点击数:0   总书评数:0 当前被收藏数:0 文章积分:877,7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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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zelongchen 于
13:26 编辑
  孙心妍走近病房时,里面传来笑声。
  空气里有淡淡花香,六七个年轻人围坐在病床边。有人有所感地朝门口看,目光一喜,“你们快看看这是谁啊……”
  众人回头。
  注目中,孙心妍走进去,怀中轻抱一束白色百合。
  “李老师,祝你早日康复。”她微笑。
  “心妍,好几年没见到你了。”
  靠着病床近的一个年轻男人帮她接过花束,放置床头。又有女人在旁边拉来一张方凳,亲切地说,“心妍你坐吧,李老师刚刚跟我们提到你,你这就来了。”
  温馨氛围中,大家继续聊往事,期间,几双眼睛却忍不住打量这位迟来的女同学。
  她穿着灰色羊毛薄衫和修身牛仔裤,打扮比上学时候还朴素。都快十年了,还跟上学时一样瘦,五官基本没变,给人印象最深的是脸颊上的两个梨涡,一抿唇就若隐若现,不笑也像在笑。
  学生时代的风云人物,那时惊为天人的长相,现在来看好像也只是比普通女人甜一点。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也许是在真正成为男人后,曾经的大男孩们对异性的审美说变就变了。
  尽管如此,带着内心的某种情结,在场的男士们还是觉得移不开眼。
  三人间的病房没有住满,只有一个病人,半躺在床上,被往日教过的学生围绕着。她是江城中学的语文老师,同时是带过好几届学生的老班主任,名叫李爱珍。
  “你们能来看我我就很高兴,不要带什么花啊水果的,都没人吃,浪费钱。李老师看到你们心里就很高兴了。”李爱珍穿着有些宽大的病服,半靠在床上,脸上强撑精神。
  “李老师你安心养病,不要想其他的。”
  “就是,看着我们高兴我们这几天就多来几趟,正好班上要聚会,您把身体养好了,也来跟我们一起热闹一下。”
  “是啊,安心养病,您就什么事都别烦了。”
  执教近三十年,李爱珍今年整整五十岁,正要退休,却在去年的体检中查出问题,不幸被确诊为肺癌。这些年她单身一人,没成家,更无儿无女,校方知道她的困难后为她在校内组织过一次捐款。上个月刚做完手术,现正接受后期化疗,又是一大笔开销。
  桃李不言,下自成蹊。
  她的消息经学校发在内网后,很快被传到校友群,陆续有学生赶回来看望她。今天来的几个都是07届学生。十年过去,看着学生带来的毕业照,她发现这班里的每个人她都叫得出名字。
  也许因为他们是她带的最后一届学生,她对他们格外有感情。
  探视结束,几个年轻人聚在楼梯口等电梯。
  “真想不到这么多年了,李老师一直独身。”
  “是啊,太不容易了。回头我们这边也组织一下,尽点力,也别告诉她,就直接放到她这个住院的账户上。”
  众人点头。
  走出医院,五月天晴风暖。
  几个年轻人一路说笑,聚在大门前不散。老友聚首,成熟的衣装下都透着当年的青涩劲。忍了两个小时的烟瘾,男人们迫不及待地散烟点火。
  十七班老班长韩东借着看望老班的由头,在五一假期里组织了这次高中毕业十年聚会。今天是五月一号,在外地没事的几个提前回了。韩东人还在北京开会,要明天才能坐高铁回来。
  班级聚会放在假期最后一天,也就是五月三号晚上。于是大家打听着谁来、谁不来。
  话像是说不完,临了要走,男男女女全都有些恋恋地。
  “怎么来的,行李呢?”老同学李笛问孙心妍。
  “打车,东西先放到酒店了。”
  李笛点头,“走吧,送你过去,等下正好一起吃个饭。”
  孙心妍点头,“也好。”
  两人走到停车坪,刚上车,有人在外面轻叩她们的窗。
  李笛降下车窗。
  “你们等会儿怎么安排?”男人在外面微笑。
  “干嘛?”李笛问。
  “我们几个晚上想回学校转转,你们要不要一起?”他身后,两男一女聚在一辆红色奔驰旁边,冲她这边喊:“怎么说啊李笛,一起去玩吧。”
  李笛说,“三号不是要一起回去的吗?”
  “那个去也是白天,咱们今天这是夜访。”男人兴致颇高。
  李笛转过脸问孙心妍,“他们要去学校,你想不想去?”
  “我无所谓,你呢?”
  “我也无所谓。”
  孙心妍朝外看,男生俯下一点身,冲她笑道,“一起去吧,大家全都好多年没见了。我们今天就先小聚一下,我请。”
  “进得去吗?”他们上学那会儿,江高的门禁一等一的严。
  “这你们就放心吧,刚刚吴琼在那边都打过电话了,找好人了”。
  男人临走前拍拍车顶,“就这么说了啊,李笛你把车开到东吴路上,那边有个如意酒家,找不到你打我电话。”
  一行人到饭店时才下午四点,于是跟服务员要了两副扑克牌,组了一局掼蛋。后面又陆续来了两个在本市工作的同学。
  饭点到了,正要收牌局,有人推门而入。男人身材英挺,一身休闲装,英俊帅气。
  大家立即哄起来,“这是谁啊这是,陈军官啊!”
  老同学陈彦其看着成熟不少。目光扫过一圈人,他脸上的灿烂笑容一如当年,“不好意思啊各位,久等了,我这刚下火车。”
  话音落下时,他注意到坐在角落的孙心妍,两个人都是淡淡一笑。
  七八个人坐满一桌,开席后有说有笑,没有一秒冷场。
  中途孙心妍去洗手间,出来时有人正在门口打电话。男人夹烟的手垂在裤侧,烟头上蓄着一截烟灰。
  背后的包厢传出阵阵笑声。
  孙心妍在心里算算,他们也有四五年没见了。
  挂掉电话,陈彦其看着孙心妍走过来,一句话还没开口,两个人又都友好而生疏地笑了笑。
  “今年要毕业了吧?”他在旁边的垃圾箱上把烟头抹了。
  “快了。”
  “工作定下来没有。”
  “没有,还在忙论文。”
  “不急,慢慢找。”陈彦其看看她,“好几年不见了,你都没怎么变。”
  “你也是啊。”孙心妍抿嘴微笑,“这几年在部队还好吧,陈军官。”
  在这个熟悉的笑容、有些揶揄的语气里,陈彦其仿佛看到一抹她当年的神气。
  陈彦其“呵”地笑了一声。
  又有人出来,两人没再说什么,笑着进了包厢。
  不开车的人在席间少喝了点酒,吃完饭一拨人热热闹闹地朝母校去。事先找人打过招呼,门卫很客气,只象征性地做登记。
  江城中学是一所百年名校,既是省重点,也是市里最好的高中。每年高考,学校本二以上院校的学生录取率在全省都遥遥领先,上百名学生能进全国重点大学。
  在江高的三年,孙心妍见识过真正的用功,也见识过真正的天赋。
  假期,校园内灯光少,花草香气浓郁,格外谧静。几个酒足饭饱的老同学边走边聊,很舒心。
  李笛穿的是一双高跟鞋,每走一步,鞋跟都把水泥地面敲得咚咚响。没一会儿她和孙心妍被大部队拉开距离。
  孙心妍看她脚上的鞋,至少七八厘米。李笛跟着她低头看,莞尔,明知故问地,“看什么啊。”
  孙心妍朝她竖了下大拇指,“开车也能穿这么高,厉害啊。”
  “这有什么,熟能生巧。”
  她是孙心妍高中时最好的朋友,这份可贵的友谊也一直延续到现在。高一开学时她们坐得很近,李笛是班上第一个和孙心妍说话的人,问完名字还问了企鹅号。
  那时候的李笛很不起眼,好在性格大大咧咧,人缘很好。今天,不少老同学看到眼前这个妆容精致、一头短发的时髦女人,都一脸疑惑,一报名字又是一脸惊讶。很难再把她和当初那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女生联系到一起。
  李笛问,“你几月份毕业来着?我现在日子越过越糊涂了。”
  “7月。”
  “还有两个月了啊。”
  “嗯。”
  “过的真快,你也算熬到头了。”
  “可不是嘛,你在广州都呆这么久了。”
  李笛上学时成绩中等,勉强考上了个一本的学校,一毕业就去了广州,在房地产企业做事,今年刚在寸土寸金的广州按揭买下房,也算小有成就。
  前面没灯光了,说笑声渐止。
  有人不确定地问:“这个是不是新体育馆?”
  操场上空空荡荡,尽头坐落着一栋建筑。建筑的风格和学校里其他楼宇不太一样,用了现在比较常见的钢网结构,屋顶是两道伸展开的曲线,像悬浮在半空的波浪,又像一双鸟翅,轻盈别致。
  “还记不记得,我们那届进来的时候新体育馆刚建,请了国外的设计师,当时说建好后有室内篮球场、羽毛球场、国际标准泳池,吹得怎么怎么好。谁知道一直等到毕业都还没搞好。等我们走了,下一届人来了,它开张了。”
  “不要说体育馆了,还记得我们校服吗,刚好也是在我们下一届改版,我们那个一比简直是麻布袋啊。”
  怀旧的男男女女笑起来。
  再往前没有东西,说笑声在风中淡去,一群人又陆续往回走。
  然而走了一小段后,不知是谁第一个回了头。
  小小的人群像受到感染,大家在不经意间三三两两回首、驻足。
  离远了,视野豁然开阔。
  校园远离城市灯光,夜空除了纯净的黑色,只有月亮。那低矮的建筑在淡淡月色下泛出迷人微光,像一座悬浮在空中的宫殿,有一种不真的辉煌感。
  比它更闪耀的,是曾经的拼搏与努力、微笑与眼泪,以为会陪伴你一辈子却早已远走的友情与爱情,是那些多年后依然会梦见的场景……
  往事淹没此刻与未来,像无声的烟花,在高旷的夜空下悄然绽放。
  夜风吹拂脸颊,孙心妍湿了眼眶。
  倘若时光倒流,昨日重现,你的故事会从哪里开始?
  孙心妍考上江城第一中学是2006年。一个很热的夏天。
  那年她十六岁,中考发挥得好,进入江城中学高一十七班时班级排名第五,全年级排名第六十五。在省重点中学江高里,这样的成绩足以进入一所家喻户晓的重点大学。
  然而幸运是一闪而过的流星。
  入校后高一年级连续两次考试,孙心妍都未进入班级前十五,在浩瀚的年级排名里更是没了影。
  孙心妍出生于书香世家,父母是同一所小学的老师,爷爷奶奶和两个小姨也是老师。入学第一次摸底考成绩出来,面对她滑铁卢的成绩,父母连续两三个晚上睡不着,半夜里还在讨论她的学习问题。很快到了期中考,孙心妍卯足劲只考到第十七名。
  比起摸底考的第二十三名也算进步,只是远未达父母期望。
  孙心妍爷爷奶奶住在江城下面的一个乡镇,以往每过一两个周末孙心妍都和父母回去看望老人。高中课业紧张,周六都要上课,这周趁江高办运动会,孙心妍才得空回来。
  合家团聚的饭桌,一家子老师习惯性地探讨教育问题,结果就说到孙心妍的期中考成绩。
  “主要是数学考得太差,我跟她分析过那个卷子了,太多粗心大意的地方。”说话的人是孙心妍父亲孙贺敏,市优秀教师,教的就是数学。他是个沉稳厚道的男人,像许许多多中国男人一样,平时话不多,对女儿的关心只放在心里。
  孙心妍的爷爷夹菜到孙女碗里,“一次两次没考好没什么的,刚上高中,不要弄得太紧张,婷婷现在还没找到状态。”
  “婷婷”是孙心妍的小名。
  一旁,孙心妍沉默着,手里拿筷子拌白米饭,好半天没往嘴里送一口。
  妈妈陈冰在一旁道:“好了,吃饭时候不谈成绩,先吃饭。”
  孙奶奶给孙心妍夹菜,“就是啊,难得回来一趟。婷婷,大黄又怀孕了,知不知道?”
  你夹他夹的,饭碗里的菜堆满了半边。
  孙心妍这时才抬眸,“什么时候的事?”
  奶奶说大黄上个月有两三天没着家,回来没几天肚子就大了。
  大黄是家里散养的猫,去年就生过一胎。四只小奶猫,只有手掌那么大,超级可爱。当时孙心妍想抱一只回家养,陈冰没同意,怕脏怕麻烦,后来四只小猫都送了周围邻居。
  陈冰看看女儿,有些宠溺地说:“一听到小猫小狗什么的她最来神。”
  成绩的话题一带而过,饭桌上的氛围又轻松了些。
  其实作为女孩,孙心妍可以说是赢在起跑线上。她从产房里抱出来时就是双眼皮,别的婴儿皱巴巴地,她却看着水润润的。医生护士、同一个产房的孕妇亲属都夸她漂亮,说没见过刚抱出来就长这么开的。当时刚顺产完的陈冰听说是个女儿,最怕她遗传孙贺敏的小眼睛,一口气缓过来,仔细看完孩子的样子,一颗心才放下。
  孙心妍的长相完全吸取孙贺敏和陈冰的优点,陈冰年轻时就是个美人,可惜身高偏矮,而孙心妍在身材上又像孙贺敏,才高一就窜到一米六五。
  孙心妍不光长得好,她乖巧懂事,善良明理,教过她的老师都喜欢她,说她乖。最让父母自豪的是她的成绩,不用任何督促,一直名列前茅,初中、高中孙心妍全靠着自己的实力考上最好的学校。
  孙贺敏和陈冰的同事们很艳羡,常用孙心妍来教育自己家的孩子。这么一来,面对女儿进入高中后成绩下滑,孙贺敏和陈冰内心是有落差的,同事们再问起来,两个人也不像之前那么有底气。
  吃完饭孙心妍去院子找猫玩,孙家奶奶和儿媳在厨房忙活。
  孙奶奶洗着碗筷,忽然说,“本来成绩好好的,怎么一下子落后这么多,和她聊过没有?要不找个老师补补课?”
  “上个月就开始补了,贺敏找的他朋友。其实这次也是有进步的,江高生源好,她可能还没适应这么强的竞争。”
  “女孩子高中时候是会吃力一点。”老人拿干毛巾擦碗,“也不要给太大压力,说多了她心里也难过。我啊……到现在都记得,那年下大雪,她放学回来就跟我要保温杯,我还纳闷呢,要保温杯干什么……”
  陈冰笑起来:“哎,你又提这个事了,都说多少遍了……”
  还是孙心妍小学时的事。
  那年冬天陈冰小产,在家做小月子,孙心妍奶奶住过去照顾她。那天从早上就开始飘雪点,孙心妍傍晚放学到家,小脸冻得通红,朝老人要保温杯,她就问她要保温杯干什么。
  当时孙心妍一家住在学校分的教师大院里。大院马路对面是一排商铺,其中有一家常年关门,常有个神志不清的流浪汉睡店门口。流浪汉身上背着很多不知道从哪里捡的杂物,白天四处游荡,一到晚上就来这落脚,孙心妍经常看到他。这天兴许是太冷,孙心妍放学时他已经躺在店门口,身上着盖一床破破烂烂的被子,瑟瑟发抖。
  小小的人生了怜悯心,想给他送一壶热水。孙家奶奶被孩子的赤子心感动,进房间告诉陈冰,陈冰也是又感动又自豪,让婆婆在家里找了床不用的小被子一起送过去。
  从那以后,陈冰关注到女儿善良、敏感的一面,在教育她时更讲究方法。
  孙奶奶说:“是你们把我孙女教的好。她心善,是个好孩子。”
  陈冰心中有所触动:“小孩长得太快了,有时候希望她不要长大,有时候又巴不得她快点长,赶紧让我看看她嫁人生子的样子。这么一说,我前几天做梦还梦到她嫁人了,醒过来吓一跳。”
  婆媳两个都笑笑,又感慨地轻声叹气,关爱的目光久久黏在窗外。
  老猫性子野,跟人玩了会儿就没了兴致,三两下地跳上围墙,黄色的一大只,沿着墙檐慢慢走,“忽”一下跳入院外树丛。
  孙心妍看了会儿起身,去水池边洗手,跟着走出院子。
  中午时分的乡间有种安宁氛围,空气里夹着饭香。走到家门前的小河沟旁,孙心妍停下,漫无目的地看周围风景。
  身旁是一棵大槐树,细碎的阳光从树叶缝隙间落下,一地斑驳。踢了踢脚下的一簇草,孙心妍又抬头看看树帽,手掌又在粗糙的树干上摸一摸。
  小时候她很喜欢下乡玩。孙心妍爷爷奶奶是村里有名的老教师,村里很多人见到她都知道是孙老师家的“婷婷”。那时候周围有很多同龄孩子,一到寒暑假她就跟他们一起在村里四处疯。现在大家长大了,有的去了市里上学,有的还在村上,见了面也跟不认识一样。
  孙心妍从小在各种称赞声中长大,其实,她很怕父母失望。哪怕他们只是一时不小心透露出一点点。她是他们的孩子,也是他们心中的一名学生,他们对她寄予着超出常人的期望。孙心妍觉得,只有双教室家庭的孩子才能体会这种与身俱来的压力。
  手指尖扣着树皮,正在发呆中,身后忽然传来一阵动感的音乐。孙心妍循声回头。
  今天不知道是什么日子,他们一早来的时候,隔壁家就停了好几辆轿车。音乐就是从其中一辆黑色汽车里飘出来的。那辆车正正好地栖在邻家院门口,被一片树荫遮着。
  车窗全开,车里坐着个和孙心妍差不多大的少年,黑衣服,皮肤白白的。孙心妍看过去的时候,他刚好也转脸朝她看过来,目光冷淡。
  对异性敏感的年纪,目光轻轻碰了下,孙心妍移开眼,拍拍手上灰,转身回家了。
  少年不在意地回过头,往后仰了仰,一只手垫到脑下,继续听歌。点点阳光从前档玻璃上落下,“啪嗒”一声,他伸手拨下挡光板。
  过了会儿,门口忽然出来了个满面赤红的中年人,一副喝多的样子,站门口左右转转,看到车里人咧嘴一笑。
  走过来弯身敲车顶,一嘴酒气地,“滨滨,怎么坐这儿来了,你爸找你呢……”
  “找我干什么?他喝他的好了。”
  “你去看看你爸那德行,一喝多就想他宝贝儿子,走走走,吃饱没有,一个人坐外头干什么……”
  拉开车门,男人搂着少年肩膀把他带回屋。
  孙心妍回到家,孙贺敏和孙爷爷正坐沙发上喝茶。看她进来,孙贺敏叫她吃点水果。
  孙心妍在沙发上坐下来,拿起一瓣橙子,“今天外面停了好多车。”
  孙爷爷说,“哦,隔壁老何家今天摆酒,他家小儿子把小孙子又弄回来上学了。”
  孙贺敏:“他家那个孩子多大啦?跟婷婷差不多吧。”
  孙爷爷想了想,“好像是同龄,你记得吧。”
  “那也是高一啊,早几年不是说弄到北京上了,回来上干什么?那边政策多好。”
  “谁知道,他们家又没个人问孩子的。”何爷爷是个有风骨的老党员,对这种资本家带着点有色眼镜。
  何家就在孙家隔壁,中间隔一户,是老邻居。这家人在整个村都家喻户晓,四个儿女全是生意人,其中又属小儿子做得最好。他早年做钢材,发迹后做外贸,后来听说在北京开了公司,越搞越大,现在已经不知道是在搞什么了。
  这个小儿子很早就跟老婆离了婚,一个人在北京带着孩子过,也没再婚,前两年还出资帮村里修了一条路,算是村里的大人物。这小儿子去年给何家老两口在市里买了套独栋大别墅,老两口过去住了一星期,实在无聊就又回来了。
  住得近,孙家跟何家早年关系挺不错,后来跟何家攀交情的太多,孙家书香世家,骨子里带点文人傲气,不想沾这种腥气,主动疏远了。现在两家老人见面还会简单聊几句。
  下午,孙心妍一家回城,两个老人送他们出门。
  刚出院子,隔壁刚好出来一堆人,各个面红耳赤,说说笑笑地道别。何家两个老人混在人堆里,看到孙家这边动静,笑着过来打招呼。
  “婷婷回来啦,有阵子没见着了。”老人看着孙心妍。
  孙贺敏说:“心妍,叫人了没有?”
  “何爷爷、何奶奶好。”
  “越来越漂亮了。我们家滨滨今天也回来了,还有小三子的几个朋友,一起过来吃饭的。”
  老人忽然回头叫了一声:“滨滨!”
  门口,何滨正被一个喝多了的男人拉着聊天,乱哄哄地也没注意到有人叫他,直到何奶奶过来拉着他胳膊往一边拽。
  眉头轻皱,何滨没什么耐心地问:“又怎么了,奶奶……”等跟着走到这边来了,才看见孙家一家老少。
  孙心妍站在父母旁边,看着他。
  愣了下,何滨扫一圈面前人,倒是主动开口喊人了,“孙爷爷孙奶奶,叔叔阿姨。”
  少年一米八的大高个,身上套着件宽松的黑色连帽衫,脸上轮廓清晰,大小伙的样子已经出来了。孙贺敏好多年没见过他,一直记得他小时候挺皮的,笑笑,“都长这么高了。”
  “还在窜个子,长得就像我家小三子,一个样。”
  “确实像。”
  两家人在门口闲聊几句后分手。
  孙贺敏开车,陈冰坐副驾,孙心妍坐后排。车是孙心妍上高中后刚买的,银色的福克斯,平时都是陈冰开。
  车子发动,孙心妍隔着灰暗的车窗往后看,那帮人还聚在门口没有散。一刷水的黑色轿车被阳光照得有些反光,何滨站在其中一辆旁,扶着车门,像是在跟何家两个老人说话。
  画面在视野中慢慢模糊远去,孙心妍转过头。
  陈冰说:“真是一眨眼,他家小何滨都长这么高了。”
  孙贺敏扶着方向盘,“我也几年没看到了,长得还挺精神的。”又道:“婷婷,还有没有印象,你小时候被他烫到那回……”
  陈冰回头,看着面无表情的女儿笑笑,跟孙贺敏说,“我估计她是不记得了。”
  晚上简单吃完饭,孙心妍一家三口各忙各的。
  孙心妍看了会儿书,孙母叫她先去洗澡。
  澡洗到一半,碰到大腿上的旧疤,孙心妍想:怎么会忘啊?
  长这么大,她只记过这一个人的仇。
  他是隔壁家的小孙子,第一次见到的时候奶奶让她叫“何滨哥哥”。村里小孩也都叫他“何滨哥哥”。她还记得大人们说,他比她大五个月。
  小学二年级,孙心妍在乡下过暑假。两小无猜的年纪,他每天一到点就来家里叫她,和村里几个孩子到处疯玩。什么都玩,下田、爬树、钓龙虾、捉鸟蛋,孙心妍到现在还经常怀念那个无忧无虑的夏天,当然,不包括最后那个意外。
  暑假快结束的一天,何滨久久不来,孙心妍去找他。就他一个人在家,坐在大桌子旁,拿热水瓶往塑料饮料瓶里灌水。她走到旁边,静静地看他倒。
  他说今天要去一个远点的地方玩,要自备水杯,不然得渴死。
  看着滚烫的水慢慢倒入塑料瓶小口,孙心妍说,可我没有准备哎。他说,没事,我等会儿帮你也弄一瓶。
  忽然腿上一片灼热,孙心妍尖叫着跑开,下一秒就是钻心的疼。
  塑料遇高温后变形,热水瞬间溢出,何滨本能地甩手,瓶子飞出去,一片热水飞溅上孙心妍大腿。
  开学后整整一个月孙心妍都躺在医院。何滨被家里人领着到医院,低眉垂眼地跟她道歉。何家给她付了医药费,还送了很多水果、营养品。孙心妍出院后,他们家三不五时会打电话来询问她的伤情。
  现在回想,八、九岁的事都模模糊糊,只剩这件事印象深刻。他们最后一次说话是在他打来的电话里,他祝福她早日康复。
  怎么可能忘记这个人?
  孙心妍想:出意外的时候他把那么烫的水往她身上泼,结果自己完璧无瑕地跑了。
  尽管做了植皮手术,到今天她腿上还是有一块拳头大小的疤痕,颜色发粉,摸上去比周围皮肤突出一点,穿短裙就会露出一小块。
  后来父母寒暑假不敢再把她放乡下,她和何滨也再无交集。前两年过年时下乡,他们也有过今天这样的匆匆一瞥。过了孩童期,孙心妍感觉他变了很多,其实五官还是小时候的样子,只是人长大了,给人的感觉不一样。
  经过周末两天的运动会,这晚孙心妍很累,睡得早。
  沉沉的一觉过来,周一早上她赖了会儿床,到校时早读课铃已响。
  踏着铃声、背着书包一口气跑上教室,孙心妍心下一沉。晨光清亮的走廊上,班主任正在和一个同学谈话。
  班主任李爱珍年近四十,教语文,教学严谨,平时很少有笑脸。才相处两个多月,班上不少人已经很怕她。
  孙心妍讪讪地叫了声“李老师好”。
  谈话被打断,李爱珍转眼看她,匆匆跟身旁的学生说,“好了,你先进去上课吧。”
  秋来了,新生们对高中生活的新鲜劲像夏天般一去不返。隔壁班两个迟到的学生从楼梯上来,鸽子一样“呼啦啦”从面前飞过,李爱珍的目光追了他们一截,又回来停在孙心妍脸上。
  “怎么迟到了啊?”
  “起迟了。”
  “你妈妈没有叫你吗?”李爱珍知道她父母都是老师。
  孙心妍脸有点红,“叫了。”
  “高中作息时间和初中比不一样,知道起不来,闹钟就要定的早一点。”
  孙心妍点头。
  “数学老师跟我说,你这次数学考得很不好啊。”
  这批学生一入学,李爱珍就明里暗里观察着他们,关注着新班级的一切风吹草动。
  她对孙心妍的印象很深。
  一来她的入学成绩很好,二来这个女孩子长得很灵,一入校就闹出了个不大不小的新闻。
  军训时,后勤老师帮每个班拍了一些照片,发校园贴吧上展示新生风采。其中一张是他们十七班的抓拍。
  大太阳天,一群穿迷彩服的女生在地上坐一排,双颊晒得通红,各个愁眉苦脸。只有靠中间的一个,手里拿着顶鸭舌帽扇风,笑着跟旁边人说话,一张脸白白净净,笑容纯美,照片里十分打眼。
  新兴的网络时代,校园贴吧是闹腾孩子的聚集地。这个帖子下,跟帖一刷水地打听这个女生在哪个班、叫什么名字,没过几天就有了大几百条评论,成了热门帖。
  很快就有人说这是十七班的女生,叫孙心妍,不光长得漂亮,成绩还很好呢。一下子,很多新生都好奇地涌来十七班场地偷看她。开学后连高二高三的人都知道,新生里有个小美女,名叫孙心妍。
  十七班男生近水楼台,私下讨论,觉得孙心妍单看五官倒不是多漂亮,只是组合起来比较有感觉。最加分的就是酒窝啦,微微一笑就又甜又清纯,很容易让人对她产生好感。
  学生们以为老师不知道这些事,殊不知老师们私下最爱聊他们的小八卦。
  李爱珍看到那个放照片上去的后勤老师,不轻不重地把他说了一顿,说他影响学生学习。那个后勤老师是个小年轻,被她说得脸红,直喊自己无辜。他放照片的时候完全想不到会衍生出这么个花边。
  老师们都觉得网络发达后,学生越发调皮难管。
  满眼花花世界,你指东,他不像以前那种为了叛逆而叛逆的学生,故意向着西。哎,他偏偏往南跑一跑,嬉皮笑脸地往北看一看,你一点办法都没有。
  贴吧事件的热度冷下后,李爱珍发现,孙心妍还算是个比较能静下心的女生,是个好苗子。只是她这两次的考试成绩都不尽如人意,不知道是不是受外界因素影响。
  “是不是学习上遇到了什么困难,还是有什么让你分心的事需要老师帮忙?现在是起步阶段,有问题一定要跟老师说,知道吗?”
  “知道了,谢谢老师。”
  “高一这才刚开始,千万不能掉队啊。上课要是有听不懂的地方,下课要多问,你们数学秦老师就是嫌你们太懒,说我们十七班学生下课就没有问问题的。你看到了,年级里的竞争这么激烈,之前几个老师提到你都说你很不错,老师不想多说你什么,但你心里一定要有数,回去后把期中考好好做总结,不要掉以轻心。当然,也不要因为一两次的小失败就对自己失去信心,有竞争才会有进步。”
  孙心妍默默点头。
  李爱珍换了个轻松点的话题,“下下周艺术节就开始了,合唱的伴奏弹熟了没有?在家里多练练,我让你们音乐黄老师去帮你借了一条礼服裙,你上午下课前跟她拿一下,回去试试。”
  江高一年一度的艺术节是办了二十多年的传统活动。高一高二每个班都要出节目,高三的做观众。
  新生入学时,李爱珍翻学生履历,发现好几个都会弹钢琴,当时就想着能在艺术节派上用场。钢琴伴奏大合唱,好歹算个小噱头。孙心妍和另外一个女生都是十级,不知道谁弹得好,李爱珍考虑了下,觉得孙心妍形象好一点,把任务给了她。
  上午最后一节课前,孙心妍按班主任说的去找音乐老师要裙子。
  音乐老师也三十多岁了,保养的非常好,长卷发,化着妆,比同龄人漂亮很多。她一拍桌子,“哎呀,那个裙子到时候是跟十一班的演出服一起借的,现在肯定拿不到呀。过几天吧,小美女,你跟你们李老师说,到了之后我再找你啊。”
  孙心妍又去跟李爱珍汇报,李爱珍没在意,让她记得过几天再去找音乐老师。
  “我昨天刚在网上看的,双鱼座这两天财运特别旺,也不知道我有没有机会发财。”
  中午,学生们吃完午饭陆续回班。李笛坐在孙心妍前面的位置,两个人一起趴着聊星座。
  孙心妍笑,“天天在学校,能有什么机会发财。”
  “那也说不定,要真是财运好,走路上还能捡钱。我真是穷死了,你知道吗,现在张亚迪她们都开始在网上买衣服了,只要有□□,然后开通网络银行……”
  孙心妍说:“我觉得不行,只看图,根本不知道是什么料子,也不知道穿起来的效果。”
  “也是,不过网店都有模特啊,你看着模特比对,要找跟自己身材差不多的。”
  开学两个多月下来,李笛和孙心妍走得最近。李笛的性格和长相看起来不太一样,看着很文静,性格却特别搞笑,也特别八卦,有时还爱幻想,跟男生女生玩得都不错。
  孙心妍被做老师的父母教育多了,人越多的地方越安静得体,只在熟人面前活泼些。
  “对了,有个大新闻差点忘记和你说,刘嘉说我们班要来个新生了。”
  “转学生吗?”
  “嗯,还不知道是真的假的,不过刘嘉是听十三班的陈彦其说的,他爸不就是我们政教处主任嘛。”李笛说。
  “陈彦其到底长什么样?”因为教导主任的缘故,孙心妍常听到这个名字,却从来没见过。
  “下回我指给你看,挺阳光,挺帅的,至少比陈主任帅。”李笛回到话题上,有点纳闷地,“可是你说高中怎么转学呢?不用考了?”
  “可能有其他办法吧,听我爸以前说过,可以挂学籍什么的,不过我也不是太懂。”
  没一会儿,孙心妍前桌的女生来了,李笛自觉回座。
  正午阳光从窗外进来,金灿灿的。班上嬉闹声、说话声越来越小,住宿生带头趴桌上午休。
  孙心妍整理好上午几门课老师布置的作业,合上小本子,也准备休息。
  书放进抽屉,手指忽然摸到一个陌生的盒子。
  什么东西?
  她纳闷地拿出来。
  细长的首饰盒系着粉色蝴蝶结,长度浮夸的缎带垂在女孩白净的手面上,光泽柔亮。
面带微笑心存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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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zelongchen 于
13:26 编辑
  睡意全无。
  孙心妍拿着东西在手里晃晃,细微的响声。
  没破坏包装,她小心地打开。
  盒子里包裹着黑色的天鹅绒,上面静静躺着一条细手链,中间缀一颗立体小爱心。链子亮闪闪的,不知道是银还是铂金,很有质感。
  卡在里面的一张小卡片上写着四个丑字——“祝你开心”。
  没有署名。
  孙心妍知道是谁,是高二一个和她没有过任何交集的男生,上月起不停给她发短信,结尾都是祝你开心,她把他拉黑了。
  班上女生们帮她打听,说这个男生是校篮球队的,超级花心,看到一个喜欢一个。
  这晚,最后一节晚自习课上到一半,全班都在认真写作业,走廊上忽然来了两三个男生,从漆黑的窗外朝十七班里看。
  坐在窗边的学生渐渐骚动起来。
  在讲台边玩电脑的老师注意到下面动静,往外看看。过了会儿过去打开门,朝着外面的黑暗问,“你们哪个班的,不上课在这边干什么?”几个男生没回话,讪讪地走了。
  晚自习下,孙心妍和同路的两个女生推着车,说说笑笑地走出校门。
  几个高个子男生聚在校门口,看见她们出来,其中一个被旁边拱了拱,骑车追上来。
  三个女生被一辆打横的自行车拦住。
  男生又高又瘦,皮肤有点黑,敞怀穿着校服,一脚支地。
  看着怔在中间的孙心妍,他笑了下:“能不能单独和你说几句话。”
  两个女生不禁看向孙心妍。
  “就和你说几句,不然明天早上在你们班车棚等你也行。你选一个。”男生的语气有点无赖。
  夜色掩饰着红了的耳廓,孙心妍想了想,“现在说吧。”
  两个女生和她小声说,“我们去前面等你。”
  道路边不停有学生骑着车擦过。
  路灯昏黄的光照着女孩有点不在然的脸,男生看着她,“你是不是把我号码拉黑了?”
  孙心妍没说话,在车篓的袋子里拿出那个粉盒子。
  他是怎么包的,她原封不动地又包好了。
  “还你。”
  男生低头看一眼,不接:“不知道你喜欢什么,乱买的。不喜欢?”
  “不喜欢,下次不要再送了。”
  男生油腔滑调地,“为什么不能送?这是开学礼物,不要这么严肃好不好,我就是想跟你交个朋友。你们班的李雪峰、张佳成都是我朋友,你不信问问他们,我平时是什么样的人。”
  孙心妍不为所动,伸着手:“拿回去吧。”
  他偏偏不接,嘴特甜地哄她,“不收也行,让你同学先走吧,你家在哪?我送你回去,行不行?”
  “那,是你不要的……”孙心妍撑住车,忽然把东西放上旁边路牙:“你记得拿走。”
  “喂……”男生在背后叫。
  车上,女孩的马尾辫被风吹得扬起,三个女生很快在人流里远去。
  可能是李爱珍在周一时的教育起了作用,这周接下来的几天,十七班人没一个迟到。
  周四早晨,向来会在早读课前抓迟到的李爱珍没出现。第一节也是她的课,正式的上课铃响了,人还是没来。
  没人管,学生们的玩闹声越来越大,都好奇着老师到底哪去了,这课还上不上了。
  就在全班谈笑打闹、即将失控时,走廊尽头出现了熟悉的身影。后排男生们发出失望的嘘声,纷纷收敛形色。
  忽然,后排不知谁冒了一句:“哎,那个是不是我们班的转学生啊?”
  学生们纷纷好奇地往窗外看,才发现班主任不是一个人过来的。
  男生落后她两步,很高,身形略有些颓废,穿一身黑色运动服,衣服拉链一直拉到下巴,裤侧三道清晰白杠。
  “好像蛮帅的。”周围有女生小声讨论。
  孙心妍坐在中间窗边,人走近窗口时她才好奇地望出去。两道人影从窗前晃过,她一愣,恍惚中,人已经进了教室。
  十七班四十七双眼睛从未在上课时间像这样炯炯有神地盯着黑板。
  准确地说,是盯着站在黑板前的人。
  少年头发两鬓剃得很短,刘海微微凌乱,也不长,完全遮不到眉毛。他脸很小,五官的轮廓很深,皮肤白白的。
  下面的男生女生只感到眼前一亮。看完脸再细看穿着,哇哦,一身名牌。
  何滨站在讲台上,面无表情的看看下面黑压压的面孔,又潦草地扫了眼教室整体环境,双手插兜,没有丁点儿初来乍到的拘谨。
  全班交头接耳。李爱珍拍了两下讲台,骚动声不减。
  “刘嘉给我把你的嘴巴闭上!”
  一点名,班上霎时鸦雀无声。
  凌厉的目光扫视一圈教室,李爱珍沉声:“话多的就站起来讲,我把讲台让给你讲,谁要讲?”
  教室里的空气犹如冰封。
  “不讲了?好,我来开始讲。
  这个呢,是我们班新来的何滨同学,今天正式加入我们十七班这个大家庭。新同学有困难的地方,大家要互相帮助。希望我们可以一起度过有意义的高中三年。”
  有人小声反驳,“怎么可能三年,高二不就要分班了。”
  全班乱哄哄地笑起来。
  李爱珍朝着发声源瞪过去,男生噤声。
  “看来有些同学已经在想分班的事了,说到分班,就是因为想着分班分科,以至于现在有些人偏科极其严重,看看这次期中考试成绩,你们问问自己,你们自己满意吗?
  昨天我找了很多同学谈话,你们答应我的话、做出的那些承诺,今天做到没有?还是好了伤疤就忘了疼?!”
  整个班又陷入安静。
  静了片刻,李爱珍平和下来,看看何滨,“跟大家做一下自我介绍吧……”
  等了两秒,身边人丝毫没动静。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何滨注意到了教室中间那个靠窗位置。
  女孩扎着马尾辫,身穿有些宽大的校服,双手搭在桌面上,一副恬静模样。
  从他进门起,孙心妍就有点儿心神不宁,手里握着一支水笔,镇定地和他对视片刻,她转过脸,和坐在隔壁小组的女生做表情。
  歪头站着,何滨吊起了点儿眼角。
  “何滨,作自我介绍。”李爱珍又提醒一遍。
  “啊?”何滨回过神。
  台下没绷住,又是哄笑。
  这新生怎么帅逗帅逗的。
  刚刚的严肃氛围被一扫而空。
  “大家好,我叫何滨。”
  在大家的小声议论中,随着这道有些敷衍的声音,孙心妍再次看向讲台。
  震惊的情绪被逐渐消化,她这才意识到:他们变成同班同学了。
  可想而知,那节课整个十七班的学生都心不在焉。转学生何滨被李爱珍安排在最后一排靠门位置,于是整节课,学生们都得了“回头症”。
  接下来一个多星期,转学生何滨成了十七班、乃至整个年级当仁不让的话题人物。
  很多人说他长得帅、性格也酷。
  这人话不多,大多时候都冷着一张脸。他的一些课本和教辅还没配齐,于是以此为借口,上课时候常常趴着睡大觉。
  然而这人看着不声不响地,没过几天,后排几个爱闹的男生却都开始围着他转。更稀奇的是,十三班的“小太子”陈彦其也成了十七班的常客,一下课就准时出现在十七班走廊,把何滨叫出去。
  何滨跟陈彦其往走廊上一站,跟天生带磁似的,班里爱玩爱闹的男生立马都被吸过去,聚一起说笑打闹。
  男生们霸占住外面,女生基本就不去了,全堆在教室里聊天。
  这天下了课,李笛坐在孙心妍前面位置和她闲聊,“哎,陈彦其又过来找何滨了。”
  孙心妍往外看。
  陈彦其个头和何滨差不多高,五官端正,笑起来的时候嘴角有两道笑纹,有点阳光。
  李笛说:“小道消息啊,他们俩是初中同学,所以关系才这么好。何滨以前是市里实验中学的,初二转学去了北京一个私立学校。你知道班里那几个男生最近为什么天天跟在他后头转吗,听说他家特别有钱,而且出手大方。你看我们班那些人,全是势利眼。”
  江高里两种学生最亮眼,一是成绩好,二是家境好,这两种人走在校园里全部自带光环。
  李笛说着,孙心妍就听着,不作表态。
  何滨转过来一个多星期,他们还没说过话。
  其实孙心妍不知道该怎么界定他们的关系。
  他新转来,人生地不熟,刚开始孙心妍大肚地想,他要是找她帮忙,她就不计前嫌地帮一帮,好歹也是儿时的小伙伴。谁知道这人来了没几天就混得风生水起,吃饭、打球都有人陪着。
  她自然不会主动找他。
  然而人生里的很多事总是不由得自己做主。没过两天,还是孙心妍主动找了何滨。
  那天前一节是体育课,还没下课大家都陆续回来了。孙心妍休息了会儿,整理几个小组长收上来的英语卷子。
  只差一份就全齐。
  她回头看看,最后一排空空荡荡。几个男生在操场下面打球,还没上来。
  等到离上课还有几分钟,几个大汗淋漓的男生从后门晃了进来。
  弯腰把球放桌脚边,何滨感觉课桌边多出一道人影。
  “你是不是卷子还没交?全班就差你一个了。”
  动作顿住,他慢慢抬起脸。半湿的头发把他的脸衬得很白。
  “什么卷子?”他打量了眼站在旁边的女生。
  “英语。昨天晚自习时候发的那张。”
  又是顿了顿,何滨没说话,不情不愿地弯下身,在书包里慢慢翻找起来。
  刚打完球,他一身热汗,只穿了件白色半袖衫,汗湿的一片衣料黏在身上,弯曲的脊椎骨微微凸起。
  翻了会儿没翻到,他把乱塞在抽屉里的迷彩外套拉出来。
  片刻后,孙心妍终于看到他掏出了皱巴巴的试卷。
  何滨垂下眼,装模作样地拿在手里正反看看,就跟第一次见着一样。
  卷子上没有一点笔迹。
  “什么时候要?”
  “江老师现在就要。”孙心妍跟他商量:“要不等会儿你自己去办公室交吧?”
  “不早说……”
  他嘴里咕噜了句,抬起头,“你的借我抄下,两分钟。”
  “……”
  总体来说,孙心妍就是一个比较好说话的人。她顿了顿,看着面前人一副理所当然的嘴脸,心里愤愤的,却还是把自己的卷子给了他。
  被何滨一拖,孙心妍晚了一节课才去交作业。
  拿到办公室的时候英语老师脸色不佳,微微指责:“不是让你上节课拿过来吗,怎么拖得这么迟,不然上节课我都改好了。你看看被你这一耽搁。”
  孙心妍只得乖乖道歉,保证下次注意。
  回班路上不禁想:碰到这个人果然就没好事。
  课间,陈彦其来找何滨玩,两个人趴在走廊上聊天。孙心妍从喧闹的走廊那头过来,目不斜视地进教室,在窗边坐下,整理书本。
  十一月的天空透蓝,像海一样。
  两个少年背靠栏杆、面朝教室,懒洋洋站着。陈彦其目光随着人影移了一截,忽然问,“她在你们班怎么样啊?”
  “谁?”
  “孙心妍啊,挺受欢迎吧?”陈彦其朝窗口抬抬下巴。
  陈彦其跟何滨是初中同班同学,何滨转学走后也一直保持联系。这下何滨到了江高,陈彦其自然担任他的向导。
  看何滨不知情的样子,陈彦其绘声绘色地和他科普孙心妍的贴吧事件,叫他回去查帖子。
  然而他说得兴高采烈地,却感觉身边这人的反应不对劲。按理说平时聊点漂亮女生的小八卦,大家都兴致勃勃,笑容猥琐。
  这人呢,歪着脑袋盯着人家女生窗口,跟被欠了钱似的,一脸冷漠。
  胳膊肘忽然被戳了戳。
  孙心妍停下手里的笔,疑惑地看李笛。李笛瞥一眼窗外,“哎,他们好像在看你……”
  走廊上阳光微斜,两个男生被她发现也不害臊,一个笑嘻嘻,一个冰冷冷。陈彦其跟她挥挥手。
  不善于应付男生们的无聊玩笑,孙心妍装作没看见,低下头继续订正作业。
  外面,陈彦其朝何滨眨了眨眼,脸上一副逗到女生的小得意。何滨不屑地白他一眼,懒得理他。
  连续一周的雨天后,温度彻底降了,全校师生们大衣、棉袄齐齐上阵,骑电动车的人甚至穿起了羽绒服。
  李笛带到学校的衣服不够多,里里外外套了几件秋装,一早到校直喊冷。
  孙心妍说:“我明天给你带件棉衣来吧,你先顶一下。”
  李笛捧起她的脸,“真是个小天使啊。”忽然又说:“今天中午吃什么,我请你吧,你还出黑板报吗?”
  孙心妍点头。
  李笛唉声叹气,“那又不能去小跳蛙了。”小跳蛙是校门口的一间小餐饮店,每天一到吃饭时间学生爆棚,排队就要排好久。
  孙心妍说:“星期五去吃?”李笛说:“好吧。”
  高一年级每两个月评比一次黑板报,李爱珍要求五个小组的人轮流出,每个组的小组长统一安排。这个月刚好轮到孙心妍这组。
  孙心妍要负责在左上角位置画一个插图。每天那么多课,没有空闲时间,她这两天都是在午休前去后面画一会儿。
  中午吃完饭,李笛去宿舍拿书,孙心妍早早回班开工。
  班上才来了几个人。她把自己的凳子搬到后排,在旁边的空桌子上调颜料。刚开始弄,何滨手抄着口袋从后门进来了。
  背后莫名有种压迫感,孙心妍一回头,发现他一声不响地站在她背后。
  “不好意思,看你没来就先放了一下。”她赶忙把放在他桌上的东西一一拿走。
  何滨没吱声,坐下后掏出桌肚里的面纸盒,哗哗哗抽几张,把她放颜料的地方都擦了擦。
  孙心妍站在旁边调色,瞥他一眼。
  教室里陆续又来了几拨人。孙心妍站凳子上画了会儿,不经意地一回头,下面人趴在桌上,整颗头都埋在臂膀里。
  同小组的女生从后门进来了,站在孙心妍旁边看看,“真好看,要帮忙吗?”
  孙心妍看看她,“把地上那个洗笔的水给我吧。”
  “好的。”女孩在地上看看,拿起洗笔的筒,“这个水已经污了啊,我去帮你换一下。”
  “没事,我洗把颜色稍微洗淡点就好了,等下我自己去换,正好要洗笔。”
  后排三个男生不知道又在玩什么幼稚游戏,你撞我,我撞你的,又笑又叫。
  女生和孙心妍同时看向他们。女生说:“你们注意点,不要蹭到黑板上,颜料还没干呢。”
  男生们玩在兴头上,哪里听她的话。
  女生把东西递给孙心妍,“我先回座了,你要帮忙就叫我。”
  “好。”
  教室里嘈杂一片,孙心妍背对着教室,专心致志地画着。
  旁边的几个男生疯疯闹闹,玩着玩着,不知道怎么回事,其中两个忽然合力逗起另一个,一起笑着把他往孙心妍的方向拖,男生自然拼死反抗。
  注意到那边动静,孙心妍状若自然地从凳子上下来,手上拿着笔筒和画笔,站远一点看画的效果。果然,那头几个男生也跟着停了下来。
  谁知道,就在被闹的那个男生放松警惕时,旁边两个一使眼色,忽然又从后背齐推他一把。
  “啊!”
  身侧被人猛撞一下,孙心妍差点摔倒,趔趄几步,在慌乱中稳住身体重心。
  笔筒里的水随着惯性整个飞了出去。
  半梦半醒间,何滨听到背后动静,被头枕麻的手臂轻轻动了动,感觉下雨了。
  下雨了?弯弯的睫毛一颤,眼睛睁开。
  头皮、脖子上都凉凉的。反手在脖子上摸一把,湿漉漉的感觉。
  孙心妍这边惊魂未定,前面的人忽然像被电到了似地从座位上弹起来。
  等她再一抬头,何滨站姿扭曲地瞪着她。
  后面两排人听见巨大的座椅声响,看着他们呆住了。
  孙心妍站在原地,手上还拿着笔筒。说是笔筒,其实就是一只剪掉了小半截的透明饮料瓶。她拿瓶子的那只手全是水,水还在一滴一滴往下掉。
  何滨近乎恐慌地看看她和她手上的工具。再看看自己掌心的脏水,不可置信地拿另一只手在头上抹了一下,再看掌心。
  感觉脖子里还有水在往下流……
  好了,两只手都抹脏后,当何滨彻底反应过来,想去抽屉拿纸时,才发现外套塞在最外面。他的双手仿佛都失掉了功能,在抽屉外机械地动了动,什么也没碰到。
  始作俑者的几个男生害羞的害羞、心虚的心虚,早溜了,就孙心妍一个人站在那儿,面对着这个尴尬的局面。
  班上不明就里的人被吸引得回头,小声地互相问:“怎么回事啊?后面怎么了?”
  有人说:“孙心妍拿水把转学生给泼了。”
  “啊?”
  这不像孙心妍会做的事啊。
  众目睽睽下,孙心妍一张脸早就涨红了,有点不知所措。
  但人毕竟是她泼的,这么僵持也不行。
  她过去道歉,想帮忙,何滨立马后退半步,伸出一只手,掌心朝外,无言地阻止。
  何滨眯眼看着她,用低到近乎气音的声音说:“停、孙心妍你停、停、停……”
  “对不起。”
  深吸一口气,何滨自我冷静了下,点点头,走出教室。
  想了想,孙心妍匆匆忙忙回座位拿了面纸,追出去。
  两个人出去后,班上瞬间炸开锅,后排各种笑声、拍打桌面声。
  孙心妍追到水房。
  何滨在龙头下冲洗双手,又把整颗脑袋放水槽里,捧着水往头上泼。
  天气这么冷,看他这个洗法她真挺内疚的。
  “不能这么冲吧,这天太冷了,以后会头疼。”
  “咦,你不是住宿舍吗,要不去宿舍洗吧,我帮你跟老师请假。”
  “对不起啊,我在那边画画的好好的,伊强忽然就撞到我身上来了。”
  仗着儿时的小情谊,她用像好朋友一样的亲昵口吻和他交流,结果何滨呢,不知道是洗头没听见还是故意装作听不见,整个没搭理。
  越说语气越弱,孙心妍顿了顿,也站在旁边洗手。
  回想刚刚的场景,她脑子里一片空白。怎么泼着他的,她完全不知道。
  等到洗完了,何滨终于抬头,绷着一张脸看她。
  何滨的脸真的很小,目光黑漆漆的,蒙着层水雾。清水滴顺着刘海、眉毛、下巴尖往下掉。孙心妍抿了下唇,把纸递给他。这回他总算接了,胡乱擦了擦。
  “孙心妍。”看着她人畜无害的脸,何滨忽然冷冷开口。
  “嗯。”
  “有件事,我不知道你觉不觉得。”
  “你说。”
  “我们俩一碰到,就特别容易发生倒霉的事。”何滨的语气一本正经。
  孙心妍想了想,好像确实是有点。
  点头。
  何滨说:“你说这事该怎么办?”
  她看着他。
  “我们应该注意保持距离,这样对大家都好,对不对?”
  没等孙心妍反应过来,擦完的纸被捏成球,一个抛物线投进纸篓,何滨手抄着口袋,吊儿郎当地走了。
  这晚回到家,孙心妍写好作业,无聊地到客厅闲转。书房门关着,门缝透出灯光,是孙父在备课。孙母学校里有聚餐,到现在还没回来。
  在琴凳上坐下,孙心妍轻轻按下两个音,又伸手打开墙壁斜上方的壁灯。
  小小的天使灯下方坠着几颗水晶,散开的灯光昏黄而璀璨。
  孙心妍低头翻阅琴谱。
  《友谊地久天长》,艺术节要表演的曲子。每天回来太晚,她只能在双休日里练习。
  灯光下,密密麻麻的音符飘在六线谱上,孙心妍走神了。
  脑海中想起何滨说的话。
  她想,自己得罪过他吗?
  这么一想,他来班上这么久,还没给过她一个笑脸。按理也该是她跟他摆臭脸,怎么倒过来了?还保持距离呢……
  孙心妍觉得自己就是太好忽悠了,还把卷子给他抄。
  正这么想着,门锁忽然有动静。孙母回来了。
  “妈。”
  “怎么坐在这儿了?”孙母把包放上玄关,关门换鞋。
  孙母今天打扮得很漂亮,深色系的风衣配长裙,有风度又有气质,脸上还画了一点妆。
  “怎么回来这么晚?”
  “和你江阿姨她们吃饭的。”
  孙心妍站起来,“我回房间了。”
  “早点休息啊,不要熬夜,对皮肤不好。”孙母把外套挂好。
  “知道了。”
  坐回书桌前,孙心妍打开书本,拿起笔,静静地沉入题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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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zelongchen 于
18:34 编辑
  近来天冷,老师们没课时大多窝在办公室吹牛、喝茶。
  这天上午李爱珍在办公室改完学生作文,和几个年轻的任课教师老师闲聊。
  不久前才办完运动会,接下来又是艺术节,下面就是月考,大家都怕学生收不了心。聊到转学生何滨,几个老师说他上课听讲不认真,经常开小差、睡觉,怕他期末考会拖班级总分。
  这恰恰也是李爱珍担心的。
  李爱珍不清楚何滨进来的门路,估摸应该像年级里另一个孩子一样,找人在外面挂的学籍。至于其他,她只知道他是单亲家庭,父亲生意做得挺大。
  好好地为什么从北京转回来,家长没明说,打招呼的副校长倒是私下和她说:“孩子本质是个好孩子,就是性子拗,和原来学校的老师有矛盾,弄得最后水火不容。孩子这几年一个人在外地没个照应的人,就一个单亲爸爸在身边,忙生意也不顾上他。家里人就想着回来好歹有亲戚照看些。”
  完了还安慰她:“他原来的课程毕竟和我们这的不一样,你也不要急,等孩子适应一段时间,肯定能赶上来。孔校长想想给谁都不放心,还是最相信你。”
  说得委婉又坦诚,李爱珍听明白里面意思,心里不禁愤愤:明明知道是个摊下来玩的料,全年级那么多班,怎么就非要弄到她班上来?
  带十七班数学的秦老师插嘴:“这种孩子你还是不能放任,要找个机会杀杀他锐气,不然会影响班级风气。家里要真有钱不在乎,干脆回家带着做生意,还来上什么学。这些个家长,既不问孩子,又要面子,一点责任心没有。”
  几个老师连连点头,一个年轻些的女老师道:“这几年学校风气越来越不好,就是生源问题,一个两个的塞进来,最后全是害群之马,还容易带着好孩子胡乱攀比。”
  江高说起来是省重点,但这里面近三分之一学生进来都走了关系。临了学校还把升学率问题往教师头上压。
  一个男老师忽然笑道:“小彭老师,你这个话里有所指啊。不过你班上那个一般人也管不来就是了,辛苦你喽。”
  女老师说:“不谈不谈了,她上一节课能照200次镜子,孔校长是说得轻巧,睁只眼闭只眼,班上别的学生看了什么想法。”
  几个老师都知道她说的是班上的黄稚薇,但那个女学生背景确实非同小可,放谁班里都没法管。
  男老师说:“哎,要我说老师又不是父母,我们尽好自己责任就行,到时间拿工资,其他爱怎么着怎么着。你管多了人家父母也不定乐意,好学生人家自律的很,用不着你去管,还是看学生自己。”
  众人附和,“就是就是,好的天生好。”
  李爱珍没说话。
  教数学的秦老师是个幽默的热心人,看她一筹莫展,他离位去倒茶,端着杯子坐到她跟前。
  “李老师,你也别伤神,你们班的那个改天我来帮你治。十几岁的毛人,我还不信了,期末考试前肯定帮他端正态度。”
  李爱珍看看他,一笑,“这是你说的啊,我就交给你了。”
  “没问题。”
  周五上午最后一节数学课,教室门窗紧闭,温暖如春。坐在下面的学生手撑头,一脸困倦。
  趁数学老师在黑板上出题的空档,一半人趴下小眯。
  黑板前的人忽然转身,一个粉笔头砸下去。前排一个正在说话的男生“奥”一声怪叫,大家嘻嘻哈哈笑起来。
  “笑什么?”
  向来幽默亲和的数学老师突然黑下脸,“还记不记得你们这次期中考成绩,还笑,马上月考要是再给我考成那个死样,出去了千万不要说是我教的。也别说是十七班的,给你们李老师丢脸。”
  学生们不怕他,还是小声笑。
  秦老师又回过身写题,粉笔一划一划落在黑板上,他背着身说,“都开始在纸上算了没有?我等下找个人上来做做看。”
  下面瞬时一片找纸找笔声。
  “想想我上节课的内容,再想想期中考卷的最后一条大题的解法……”数学老师转过身。
  下面所有的脑袋早就低下去了。笔尖在纸上的沙沙声。
  紧张之际,只听到台上淡淡一声,“好,就你了啊……何滨……”
  几十个脑袋齐齐转头。
  后门边,趴在桌上睡觉的男生从胳膊里抬起一点脸,一簇刘海翘着,完全没搞清发生了什么。
  慢慢直起背,何滨捋了下头发,看不少双眼睛还在看自己,就又装模作样地理了下右上角的书,握起一支笔。
  一片哄笑声。
  数学老师的声音从笑声中传来,“造型摆好了没有?是不是要我帮你拍个照?”
  隔壁小组的男生这才提醒,“上黑板做题……”
  何滨:“……”
  人影痞痞地从课桌旁走过,孙心妍停下笔,明澈的目光中带着一丝幸灾乐祸。
  站定在黑板前,人比旁边的数学老师高出大半个头。手抄口袋里,他动作迟缓地拿起一个很小的粉笔头。
  “够写吗?造型摆得这么好,就不能挑支长点的笔?”数学老师在一旁道。
  何滨斜眼看看他。他也看看何滨,“看什么?”
  下面又笑了。孙心妍也跟着笑。
  趁着大家解题的时候,数学老师道:“你们在进入江高的时候都是最好的学生,当然,也不乏有一些走了狗屎运,稀里糊涂混进来了。但不管你们以前怎么样,现在大家都在同一起跑线上,都坐在一个教室里。
  你们交了学费在这上学,三年以后,我们作为老师,要给你们父母交代。而你们作为学生,也要给学校一个交代、给我们一个交代。不要成天跟我嬉皮笑脸的,没个正经,最后自己都给不了自己交代。”
  学生们认真解题中,也不知道数学老师到底说了啥,只听到交代来交代去的。
  就像这函数题一样,绕来绕去。
  半张草稿纸下去,孙心妍完全没摸到头绪,前面有两个人好像已经解好了,悠闲地转着笔。
  讲台上的背影一动不动。过了会儿何滨放下粉笔头,蹭蹭拇指肚上的粉笔灰。
  黑板上一个字都没有。
  数学老师侧过脸看看他,眼睛在镜片后微微眯起,又看下面学生,“看来我们何滨同学遇到了点困难……我来找个人帮帮他。”
  几个解出答案的学生看着黑板,蠢蠢欲动。
  微笑的目光在下面轻轻扫了一道弧。
  “孙心妍……你来帮帮新同学。”
  孙心妍:“……”
  于是这节数学课下,学生们去吃饭的路上津津乐道着刚刚的一幕:解不出题的帅男靓女双双站在黑板前,将背后的函数题衬得黯然无色。
  这数学老师是故意的吧。
  中午,陈彦其跟何滨一起去校外吃饭,途中碰到几个一起打过球的男生,几人一道去了。
  “小跳蛙”里人满为患,基本都是江高学生,到处是叽叽喳喳声。
  几个包厢被抽烟的高年级男生占了,烟雾缭绕。
  何跟陈进去转了一圈,看到认识的直接凑了一桌。空调打得高,何滨刚脱掉外套,面前飞过来一支香烟。发烟的男生皮肤黑黑的,他不认识。
  男生笑笑,“你何滨吧,我沈凯,星期三一起打的球。”
  “奥。”何滨把烟拿起来,扯了下嘴角。
  陈彦其自己点起烟,给何滨点火,他摆摆手,烟在指间转着玩。
  过了会儿,桌上另外两个人忽然开始拱沈凯。陈彦其不知道什么情况,打听了下,朝包厢外看过去,又凑何滨耳边耳语几句,露出别有意味的笑容。
  何滨目光顺过去,才发现外头靠墙有个熟悉人影。
  孙心妍坐在墙边小桌子旁,额角有些碎发,大衣扣子解开了,露出里面的嫩黄色毛衣。对面的人被门挡住,何滨歪了点头,发现是班上一个他叫不出名字的女生。
  “红旗,你艺术节吹萨克斯?”一个高二的抽着烟问。
  陈彦其笑了下,“安,干什么,这两天老子肺都要吹炸了。”
  沈凯说:“就是啊,搞什么吊艺术节,本来星期六早上还要和一中比赛。”
  另一个道:“行了行了,给你看美女不好?”
  说到美女,几个人又心领神会地朝门外看看,嘻嘻哈哈笑起来。
  饭吃到一半,孙心妍和李笛正在聊明星,几个男生从里面包厢出来,懒洋洋地从旁边走过。丑字男明显低头看了她一眼,跟在他后头两个男生不正经地说,“丫头……慢慢吃……”
  几个男生都笑了。
  孙心妍脸红了。
  李笛回头看看:“真是无聊……”再转过头,何滨和陈彦其也从那个包厢里出来了,两个人边走边穿衣服,有说有笑地。
  从她们身边经过,陈彦其歪着嘴角朝孙心妍笑了一下,何滨理理身上的外套,径自往外走。
  李笛嘟囔:“他们怎么也跟沈凯混一块了?”
  第二天是周六,江高艺术节开幕。
  十七班在艺术节合唱曲目是英文版《友谊地久天长》。艺术节开幕前一周,李爱珍跟心理课、体育课的老师做协调,一星期内集中排练了三四次。
  李爱珍想让大家统一穿校服,学生们不乐意,最后她尊重大家意见,拿班费在外面租演出服。
  男生白衬衫黑西裤,女生白衬衣黑短裙,几十个学生穿好往那一站,唱得好不好放一边,专业的架势还真有了。
  弄到最后,唯一头疼的反而是钢琴伴奏孙心妍的小礼服。
  想着音乐老师帮她借了,班上借衣服的时候就没安排她的。谁知道这音乐老师不靠谱,一直到活动前一天又被孙心妍来问了,才想起这事,匆匆帮她去借。
  周六早上,学校要求各班提前去排练走位。这时孙心妍才在后台拿到衣服。
  看到实物,问题又来了。
  演出服自然是有点夸张的。宝石蓝长裙,锦缎一样的料子,触感光滑,领口一圈镶碎钻,闪闪的。不看背面,一切正常,可一翻过来,后面一大块都是镂空。
  这音乐老师拿衣服拿得匆忙,根本没仔细帮她挑。
  孙心妍里面穿着普通内衣,知道今天要穿礼服,她特意用了透明肩带。她再怎么也没想到,衣服是后背露一块。
  李爱珍知道后,情绪不佳地把她人带裙子往音乐老师面前一领。李爱珍较真,音乐老师有点畏惧她,急忙四下里找人跟孙心妍换衣服。最后没办法,拜托衣服店的人加紧送来几件。
  十七班的节目排在后面,演出开始后,李爱珍领着学生们回座观看。李笛陪孙心妍在后台等衣服。
  半小时后,衣服店老板带着三条裙子来了,音乐老师帮孙心妍挑了一条白色的。
  这时,第四个表演已结束,前台掌声如雷。
  江高的小礼堂是老楼,后台简陋,没有换衣服的地方,厕所要爬到三楼才有。通往舞台的拐角处有一个大屏风,主持人换衣服都在这儿。音乐老师叫孙心妍不要跑远,就在屏风后面换,让李笛帮忙看着,万一大小不合适再换另一条。
  没有镜子,孙心妍进去手忙脚乱地换好,腰部还行,胸那儿不大对,裙子一直要往下掉。
  “笛子你快帮我看一下行不行,好像有点松……”调整着裙摆,孙心妍从屏风后出来。
  话还没说完,她一抬头,满面涨红。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五分钟,不,哪怕是走出屏风前的这短暂几秒,孙心妍是愿意为此付出许多代价的。
  演出一个接着一个,通往前台的小阶梯上,化好妆的学生两列排开。前一个节目刚上场,这边音乐老师就赶他们过来侯台。位置靠近前台,老师不让说话,嘈杂的背景音乐中,男男女女干站着正无聊,下面传来女生声音。
  一回头,下方拐角处的老屏风后忽然闪出一抹白色身影。
  “笛子你快帮我看下行不行,好像有点松……”女孩一袭白色长裙,洁白的肩裸\露在外,头发披着,微微凌乱。
  孙心妍脖颈低垂,正调整着裙子,一抬脸,面对几十双晶亮的眼睛,整个人僵在原地,满脸赤红。
  队伍里的男生们瞬间炸开锅。
  “不松不松!”“正正好!”“美!”
  两声长长的口哨,后台在起哄声中燃烧起来,所有的光与热发自少年人心底,张扬而肆意。
  孙心妍哪里见过这样的场景,她觉得自己整个人羞得快烧起来了,地上没有缝,只能慌不择路地躲回屏风后。连带着李笛也觉得抵不住,羞红着脸跟她一起躲进来。
  两个正在那头忙的老师听到骚动,赶紧跑来,对不受控的学生们瞪眼嘘声。
  起哄的声音终于小下去。
  浑身血液加速流淌,孙心妍心口狂跳,双臂抱胸,肩膀也红了。片刻后,李笛往外偷瞄一眼,再看看她的窘迫模样,忽然无声笑了下。
  “还笑……”孙心妍觉得自己快脑溢血了。
  不知道在屏风后等了多久,像是短暂的几秒,又像是漫长的几分钟,终于,前台掌声如雷,下一个节目开始报幕了。
  耳边一片纷杂的脚步声。
  稍稍冷静,孙心妍低头看胸前,“怎么办,好像胸口有点松……”
  “要换一件吗?”
  “不知道来不来得及了。”
  李笛帮她看看背后,“好像也还好,你等着,我找两个别针来试试。”
  李笛走了,孙心妍脸颊上红晕还没消散,一个人站在屏风后,她双手捧住滚烫的脸,心中无尽懊恼。
  此刻面红耳赤的孙心妍无法得知,多年后,这一幕成了她高中生活最鲜妍的一个注脚,午夜梦回,她的唇角总泛起淡淡微笑。
  而那些厚脸皮的闹腾男孩呢?他们偷偷地,将一个女孩十六岁的不完美形象永远定格在了二零零七年初冬的清晨。
  像一枚白色小花,珍藏在所有关于青春的梦里。
  长大后,他们一路向前、一路寻找,再次回望这份纯洁无暇的不完美,内心依然充满最初的心动。
  小礼堂背后是一堵围墙,墙边种着一圈广玉兰。初冬,广玉兰的叶子没有掉,阳光清透,在枝丫叶片间层层折射。
  陈彦其演完节目后和何滨去小卖部买来两罐可乐,来到这里。
  陈彦其还穿着演出服,带亮片的紫衬衫,他脸上涂了粉、画了眉,有种戏剧感。从裤子口袋里掏出烟,他跟何滨一人一支。
  说起来,他第一次抽烟也是跟何滨一起,初一时候,在学校厕所,被几个初三的逼迫着。不知道那时候怎么就那么怂。
  今天是个晴天,就是风大。两个人在风口上抽烟吹牛,何滨把帽衫上的帽子戴上,只露出一张小白脸,烟灰弹在可乐罐里。
  十三班的表演刚结束陈彦其就听到了个新闻,十二班的人正在后台排队等表演呢,十七班的孙心妍在后面换衣服,换到一半,忽然冒出来。
  陈彦其哈哈大笑着:“你说你们班这个牛逼不牛逼?”
  何滨听完先是没给反应,过了会儿却皱着眉眼自个开始闷笑,憋着憋着差点被烟呛到。
  轮到陈彦其惊了:“你他么要不要这么夸张……”
  冷静下来,何滨正色,“你不觉得这事挺有意思么……”
  陈彦其:“……神经。”
  陈彦其哪里知道,一听到孙心妍出丑,何滨是打心底觉得高兴、爽。
  如果小时候的烫伤事件给孙心妍留下的是生理上的阴影,对何滨而言,则是生理和心理的双重阴影。
  事情发生的当下,他对她确实心存愧疚。然而他老子是个暴脾气,在医院跟孙家做低伏小了一天,一回来就在裤子上抽皮带,追着他满屋子打,皮带都快抽断了,幸亏他爷爷奶奶来拉。
  这还没完,后来去医院、打电话,他把从小到大欠下的歉都在她一个人身上给道完了。
  此后,何滨压根不想再多看到她一眼。他一看到她就跟看到当年那个热水瓶一样,心里发毛。
  不只她,她全家都像热水瓶。
  陈彦其忽然问,“你跟程雪上次介绍的那个,后来有没有联系?”
  “怎么了?”
  “人家女生托程雪问的呗。”
  女孩是市一中的高一生,很开朗,见到何滨第一眼就觉得他帅,让中间朋友帮着介绍。
  女孩加了他扣扣后,给何滨发过几次消息,第一条他回了个“你好”,后来彻底石沉大海。
  陈彦其看看他,“不是长得挺漂亮的,大眼睛、瓜子脸,个子也不矮。”
  “一般吧。”何滨说,“下巴不好看。”
  陈彦其斜他一眼,“呵”地干笑一声。
  其实那个女孩比很多同龄女生都会打扮,一眼看过去还有点惊艳。但下巴有点往里缩,但也就一点点。
  觉得又好气又好笑,陈彦其低低笑骂了句:“你怎么不拿着放大镜看,你就等着做老处男吧……你在北京到底谈过没有?”
  旁边人的目光像冷箭一样射过来。
  陈彦其越发探究地看着他,“不是真的还没谈过吧?”
  肩被有力的臂膀一勾,陈彦其身体一歪,毫无防备地被何滨控住,随即肚子上被掏一拳,他嗷嗷叫一声,趁何滨一个不备,立马还手。
  两个少年在寒风里扭打玩闹。
  回到礼堂时,主持人正在报幕,下一个表演即将开始。
  走到门口,陈彦其忽然看到他爸正站在走道里东张西望,于是两个人没急着回座,站在门边看。
  学生们排着队上台,何滨这时才发现是自己班的节目。整个班的人站成三排,女生在前,男生在后,服装统一,都化了妆。
  舞台最中间是充当指挥的音乐老师,左手边,女生坐在一架立式钢琴前,身上穿着一件露着肩膀的白裙子。
  陈彦其笑了下,“你看,换的肯定就是这件。”
  音乐和歌声响起,何滨靠在门框上,一开始还在和陈彦其说笑。
  进入副歌,歌声停下,只剩轻灵而优美的钢琴声独奏。前排密密麻麻的人头像忽然都转向舞台一角,何滨、陈彦其不自觉地跟着看过去。
  发黄的灯光照着孙心妍的脸、脖颈,和披在肩上的黑发。白裙子把她的发丝衬得很黑,和钢琴一样黑。她的目光那么认真,时而看琴谱,时而低垂,有一种和平时不太一样的感觉。像模像样的琴声中,何滨觉得孙心妍好像长大了。
  学生们庞大的歌声再次贴上来,陈彦其忽然又凑近跟何滨说话。原来走廊上的陈父发现了他们,正在向这边走来。
  “吊,快走,被我老子逮到肯定没完没了。”陈彦其又拉何滨往外去,何滨走了两步又回头看了一眼。
  “别看了,快走快走……”眼看着教导主任杀过来了,陈彦其拉着何滨狂奔而去。
  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
  排练大半个月的演出,三四分钟便结束。十七班的学生们排队走回后台,心情雀跃,回味刚刚的表现。
  吸取教训,孙心妍没再在后台换衣服,拎着不方便的裙子一口气跑到三楼。
  背后别了好多别针,怕戳到自己,孙心妍一个人弄了很久。终于换好,孙心妍抱着裙子出来,对面男厕刚好也有人出来,两人一撞面,都顿了顿。
  接着两人都走到池边洗手。
  洗手池不宽,何滨往旁边一站,孙心妍余光能看到他黑色的外套,她往旁边移了移。
  何滨瞥她一眼。
  孙心妍洗完了,掏出纸巾擦手。
  柔柔的白裙被塞在塑料袋里,袋子挂在她手腕上,边口露出一角白纱。
  何滨手也洗完了,忽然问,“纸还有没有?”
  手里正握着纸巾包,孙心妍转过脸看他。
  何滨看她一眼,又看她手上的纸巾,“给张我。”
  孙心妍没有动。
  她脸上是舞台妆,镁光灯下不显,自然光下,一张脸雪白,两条眉毛又黑又浓,腮红打在颧骨上,红艳艳的。
  她不说话,何滨忽然歪了下嘴角,“呵”地一声干笑,像是化解自己的尴尬,“这妆谁给你画的?猴子一样。”
  孙心妍盯着他看了会儿,选择直接无视他,转身下楼。
  热脸贴了个大大的冷屁股,脸上表情僵了僵,何滨捋了两下前额的头发,跟上去。
  “借个纸,搞得要你一百万一样……”他声调懒洋洋的。
  “跟我借东西,不怕等会又倒什么霉么?”孙心妍悠悠然地说。
  身旁人被一噎,不说话了。
  孙心妍反而笑一笑,看看他,“你说,我是不是为你好?”
  四目相对,看着她小小得意的脸,何滨心中忽然腾起一股无力的焦躁感,他怀疑自己是出什么问题了,跟她在这瞎扯。
  带上帽衫的帽子,他手插兜,从她身旁快步走过。
  男生身高腿长,很快就没了踪影。
  孙心妍向下看看,不知道这个人今天又是坏掉了哪根筋。她一步步下着楼梯,拿餐巾纸慢慢擦嘴上的口红。
  艺术节下面就是月考。
  各科成绩在周三陆续出来,孙心妍考了班级第十二名,小有进步。不过这次的数学卷子比较简单,她算是讨巧。
  孙心妍忍不住关注了下何滨的成绩,全班四十八个人,他排第三十七,倒比她想象中稍微好点。
  居然不是倒数第一?
  这两天天气越发寒冷,校园大半的树都掉光了叶子。学生们没有过多沉浸在月考成绩中,心中都很拎得清,接下来的期末考才是大头,它决定着一个寒假的命运。
  于是,近来孙心妍把全副心思都放在了迎考复习上,连着李笛也十分认真,午休时间大家也不说小话,各自看书做题。
  这天中午孙心妍看书看累了,趴在桌上休息。迷糊中,感觉有人轻轻碰了下她的胳膊。她睁开眼,看见一张熟悉的面孔。
  是班上一个和她接触不多的女生。
  女生短发,大眼睛,蹲在她书桌边,压着声音,“有点事找你帮忙,能出来一下吗?”
  班上窗帘拉着,很多人都在睡觉,很安静。
  “什么事?”孙心妍小声问。
  女生笑一笑,“我们出去说吧……”
  两个女生脚步轻轻地走到教室外。
  带上教室门,女生拉住孙心妍的手,神神秘秘地说,“其实我也不知道怎么跟你说,我们先不要站在教室门口……”
  孙心妍被她拉着往前走。
  “到底是什么事啊……”
  不知不觉走到水房,两人刚进去,女孩忽然在孙心妍背后一推,自己跑了出去。
  孙心妍站好了才发现,放拖把的角落里有个人,瘦瘦高高的人影倚在墙上,朝她笑。
  外面,有人关上了门。
  知道自己上当了,孙心妍一言不发地去拉门。
  其实水房的门根本不好上锁,然而孙心妍拉了两下完全拉不动,外面有人在帮忙抵着。
  她泄气地拍了两下。
  身后人说:“你别害怕,我就跟你说几句话。”
  孙心妍一脸羞愤地回过头,“你让他们把门打开,不然我叫老师了。”
  高二男走过来,“我又不会在这对你做什么,就是有些话想跟你说。我又不傻,门一开你铁定跑了。”
  “你以前都是这么追女生的?”
  高二男一愣,又一脸认真,“我之前是在学校谈过对象,但是一看到你我才知道自己到底喜欢什么样的,你不光是长得漂亮,主要是看着特别乖,我真的很喜欢你。我也不是要你现在就答应,你不要跟我把话说死了,不要老是躲我,好吗?”
  他比她高,站近后,孙心妍无形中被他逼在门后角落。
  心里既紧张,又有点害怕,孙心妍一点不敢示弱,怕示弱了面前的男生反而为所欲为。
  尽管嘴上威胁着叫老师,可怎么可能呢,要真扯着嗓子喊,首先跑来的肯定是看好戏的学生。
  冷静了下,孙心妍鼓起勇气,“那我现在就和你把话说死了,我一点也不喜欢你。你每次都说有几句话跟我说,结果每次说完都有下一次,请你以后不要再做这些事,真的很烦人。”
  男生盯着她看了会儿,没生气,“你是不是怕耽误学习啊,我知道你跟很多女生不一样,你是好女孩。我跟你保证,你要是跟我在一起,绝对不耽误你成绩。我就是想照顾你。”
  “你照顾好你自己吧。”
  男生越接触越觉得,她看着文静乖巧,其实还有点自己的小性格,挺可爱的。
  他笑笑,以退为进,“你不同意也行,你跟我保证,以后在江高绝对不谈恋爱,那我就不再找你。”
  “凭什么要跟你做这样的保证?”
  门外,一个男生紧紧拉着门,还有一个贴在门上,仔细听里面动静。带孙心妍来的女生问:“说什么了?”
  “不知道,声音太小了。”
  拉门的那个笑,“不会是没在说话,亲起来了吧?”
  旁边的女生轻拍他肩,“太下流了……”
  瞥到走廊那头来的人,女生笑容收住。两个男生一看,是何滨跟陈彦其过来了。
  寒冬腊月天,两个人一路晃荡过来,喝着冰可乐。陈彦其看水房门口几个都是熟人,又看其中一个拉着门,神叨叨地,笑着问,“干什么呢?”
  男生做了个嘘声的动作:“你轻点,沈凯在里头办大事。”
  “大事?”
  另一个男生压着声音道,“表白。”
  “又表白?”陈彦其一乐,来劲了,“和谁?”
  男生拿下巴一指旁边的女生,“夏莉班上的孙心妍嘛,他不都追好久了。”
  “拉着门干什么?”旁边忽然有人开口。
  几个人转眼看向何滨。
  何滨不轻易和人深交,照面了一般不怎么跟他们搭腔,很拽。这时候忽然开口,大家当他也觉得这事有趣。男生笑,“沈凯叫的,怕她太害羞了。”
  “哦,不敢保证,这么说你真是纯粹看不上我。”沈凯在里面忽然用了正常的音量,音调也痞痞地,不再像之前那样温柔。
  外面还是听得不清楚,却终于听到个轮廓了,几个人全部静下来。
  孙心妍声音也正常了,“我们根本都不认识,你喜欢我什么了?我不是看不上你,是觉得我根本都算不上认识你。如果我喜欢一个人,绝对不会用这种不尊重他的方式对待他。你不要再说你喜欢我了,你喜欢的是你自己。把门打开,不然我真的要叫人了。”
  说着她又试着拉了下门,拉不开,泄气地拍两下,喊着,“开门……”
  里面人的情绪不对了,刺激好玩的游戏变了味,门外人跟着不知所措起来。
  何滨:“把门打开。”
  男生手停在门上,有些为难地看看他,“沈凯跟我们说好了的……”
  嘴角一歪,何滨目光忽然沉下,一把拉掉门上的手。
  恰好此时里面传来声音,“蒋震,开门吧。”
  门开了。
  孙心妍走出水房,才发现外面站着好几个人。没想到的是,第一个看到的人是何滨。
  眼周有些红,孙心妍只看了看何滨一个人,往教室走去。
  走廊很亮,女孩的马尾辫一荡一荡的,像是抬手擦了一下脸,纤细的身影很快消失。
  周围几个人盯着她的背影看了看,又都沉默地看向何滨。
  这个时候,他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去看何滨,可能是因为他刚刚有些出人意料的反应,也可能是因为孙心妍最后看他的那个眼神。
  沈凯神色恹恹地出来后,几个人跟过去。
  这边,陈彦其拍了下何滨胳膊,“没事吧?”
  回过神,何滨没说话,喝了口可乐,感觉透心凉。
  孙心妍一回到班上就趴在了桌上。
  李笛刚午睡完,醒来时看她没人影,这一回来又一副情绪低落的样子,凑过来关心地问,“怎么了?”
  孙心妍好半天没反应,过了会儿她侧过脸、趴在胳膊上看着李笛,眼眶湿湿的。
  李笛一愣,“怎么了?好好的怎么哭了?”
  孙心妍伤心地说:“有的人好讨厌啊……”
  说着又有一滴泪珠顺着眼角掉下来,慢慢渗入脸和手臂间。
  李笛把凳子拉到她桌子边,下巴压在手上,也趴下来,轻声问,“你刚刚去哪儿了?谁惹你生气了?快别哭了。”
  李笛拿纸帮她擦了擦。
  孙心妍把纸接过来,蒙在眼睛上,又忍不住流了几滴泪。
  她把水房的事情告诉李笛,李笛一听就火了:“夏莉怎么这么恶心,自己跟那些高二的玩就算了,还拖别人下水。”
  孙心妍这时已经不哭了,“算了,我也不想跟他们再有什么牵扯。”
  李笛说:“下次他们再这么闹你找老师吧,真的,越来越过分了。”
  “嗯,我知道。”孙心妍点头。
  快上课时何滨才回来。
  走的是前门,人从孙心妍桌边走过,孙心妍如常地和前桌女生说话。
  回到座位,何滨拉开外套拉链,摊坐着,背靠上墙。
  目光无意识地层层越过前面,课间嬉闹声阵阵,女孩微笑着的侧脸时而被走动的学生遮挡。
  他歪一下脑袋,头倚在墙上,刚看到一个正脸,上课铃却响了,大家纷纷回座。
  下午第一节课是李爱珍的语文课。
  李爱珍一上课就抽背古诗文,孙心妍被点到背诵《兰亭集序》。
  “永和九年,岁在癸丑,暮春之初,会于会稽山阴之兰亭,修禊事也。群贤毕至,少长咸集。此地有崇山峻岭,茂林修竹,又有清流激湍,映带左右。引以为流觞曲水,列坐其次,虽无丝竹管弦之盛……”
  最后一排,何滨还是下课时靠墙坐的姿势,目光漆黑。耳边是流畅清朗的背书声。
  窗口进来一阵风,不知不觉吹滚他桌上的一支笔。塑料笔蹦跶着落地,撞击出几声脆响。前面人回头,他一动未动。
  这天晚自习下,孙心妍收拾东西慢了,和同路的两个女生约好车棚见。她背着书包走出教室,班上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
  刚下一层楼,忽然有人在拐角处叫住她。
  “孙心妍……”
  这一声不大不小,孙心妍吓一跳,“啊?”
  一看清黑暗里的人,她继续往下走去。
  何滨不紧不慢地跟她下楼。
  她步伐不停。
  “喂……”
  走到楼下,她脚步变快,何滨伸手拉她书包,谁知道轻轻一拽,没把她人弄停,反而把她包上不知道什么东西给拽了。
  背后一卡一顿,孙心妍停下,弯手摸摸后面。
  书包上的坠子没了。
  她这才回过头,怒目看他。
  何滨也没想到,看看被自己撸下来的毛茸茸的东西,僵在原地。
  吊事怎么越搞越砸……
  一盏路灯亮在身侧的花坛边,淡淡投下他们的影子。两三个迟走的学生摆着书包从他们身旁路过,回头看看。
  孙心妍咬了下嘴唇,静静看他两秒,走了。
  这一回,身后人没有再追上来。
  回家洗完澡,孙心妍穿着珊瑚绒睡衣,一动不动地趴在床上,回想今天发生的事。
  书桌上亮着台灯,灯光柔柔的,书包就在旁边,拉链上只剩钥匙扣的圆环和一截短绳。
  她翻身朝下,脸埋在柔软的被子里,叹息一声。
  同样的夜晚,何滨洗完澡躺在宿舍的床上,头枕着手,头发还有点湿,头皮凉飕飕的。
  无神的双眸盯着天花板,少年脸上棱角分明。
  八个人的学生宿舍,一到熄灯时间,男生们就各自躺床上,聊篮球、聊女生。何滨对宿舍里的几个人向来爱理不理,他们讨过几次没趣,也就不主动找他。
  这两天,宿舍里有个其貌不扬的男生恋爱了,聊起女生,话里话外都有几分炫耀得意,好像谈了恋爱,他在这宿舍就高人一等了。其他几个听了不是滋味,熄灯后都默契地不再开口,被子一蒙头,直接睡觉。
  何滨一直睁着眼,听到呼噜声,才意识到已经熄灯了。
  房间幽暗,两扇合拢的窗帘间透一道月光,悄悄折射在墙上。
  动了动,一阵悉悉索索声,他从枕头下面掏出个东西,举到眼前,按亮手机屏。
  屏幕亮起白光,于是何滨看见一只毛茸茸的、咧嘴笑的小兔子,握在他的手心。
  看着看着,他微微皱起一点眉:这兔脸长得,怎么跟某人一模一样?
面带微笑心存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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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zelongchen 于
18:34 编辑
  总体来说,期末考试前这段时间,整个学校的学生都安分了很多。
  这天上自习课的时候,李爱珍让孙心妍上三楼找一下英语老师。三楼都是高三的教室,学生们都不知道干什么去了,一整层楼没几个人,异常安静。孙心妍从几间教室路过,所有书桌上都堆着三面小山一样的书本、试卷。
  英语老师正在其中一个班级和另外一个老师说话,孙心妍进去叫她才发现,教室后排有两个女生在看书。窜堂风哗哗哗翻动桌上的书页,从她进门到和英语老师一起走,她们连头都没抬一下。
  孙心妍不禁想:两年后,自己也会这样吗?
  很快日子到了十二月底,今年跨年这一天恰好是周一,学生们都说没意思。
  嘴上这么说,十六七岁的孩子还是对跨年这样的浪漫时刻充满期待。三十一号晚上十二点,孙心妍还在熬夜看书,手机忽然之间涌入数条短信,紧接着就听到外面有烟花声。
  孙心妍放下笔,走到窗边。
  手机里的短信还在涌入,有好朋友精心编发的、也是班上同学群发的,还有一些是陌生号码,她把认识的人都回了。
  “哈哈哈,二零零八一切顺利哦,最可爱的小天使。”这是李笛发来的。
  孙心妍笑着回:“二零零八,最先祝你期末考到全班第一名!”
  那边秒回:“扫兴鬼!”
  烟花绽放在窗外夜海,光影印在玻璃上,浪漫而美丽。
  就像即将到来的二零零八年,充满神秘,令人期待。
  清理短信的时候,孙心妍忽然发现,何滨也给她发了一条,内容是这样的:
  “从前有一匹马,它跑着跑着就掉进了海里,所以,它变成了一只“海马”。这只马的另外一只马朋友,为了要去找掉到海里的马,结果却掉到河里,后来,他就变成“河马”。第三只马是只白马。它为了要找失踪的两个朋友,来到了交通混乱的城市。它连续被好几台车子给辗过,使得身上出现好几条黑条纹。结果,它变成“斑马”了! ”
  孙心妍锁着眉头把这条短信从头到尾看了两遍,才确定他真的是发了一个冷笑话。
  无聊。她想也不想就删了。
  结果翻过来的二零零八年第一天,李爱珍在早读课上宣布,期末考时间喂一月二十二号。全班哀嚎。
  天气预报说今年是百年一遇的寒冬,会下大雪。于是学生们就在心里祈祷,快点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猛到直接上不了课、考试取消。谁想一个星期后,天气真的开始巨变,冷风凄雨不停,上下学变得苦不堪言。
  可能近来总是熬夜复习,孙心妍一不小心感冒了,上课时昏昏沉沉,总想睡觉,有一天晚自习她请了假提前回家,孙母到教室门口来接她,全班都好奇地向外张望。第二天好多女生和她说,你妈妈好漂亮好有气质啊。
  周三的时候,连续几天的雨水停了,天上出了个大太阳。尽管天气依旧严寒,雨水带来的阴郁心情总算得到了缓解。
  好久没打球的男生们连骨头都痒了,一下课就带着球奔到操场,打得热汗腾腾得赶回来上课。
  这天中午,陈彦其饭都不吃了,跟何滨两个人约了学校几个高一高二的直接在操场开战。
  一开始大家玩得挺开心的,打到一半,陈彦其不知道何滨忽然发什么疯,老是盯住对家的一个人,位置、打法、犯规都不管了,人家拿到球他就截,人家投篮他就盖,明摆着就是在挑衅。
  终于,对方成功被激怒,拿到球后猛地一摔,球在场上直接飞出一个折角。
  “你他么会打么?什么吊意思啊?”
  场上人早就看出端倪,眼明手快地上来劝,把两人分开,“好了好了好了……”
  几个高一的过来劝何滨,陈彦其搭住他肩往旁边带,知道何滨今天情绪不佳,什么也不问,直接拉他走,“好了好了,不打了,结束。”
  何滨没说话,也没被他拉着走,站着没动。
  那头,男生也被几个人围着拉着,嘴里骂骂咧咧。
  拎起衣领擦了把汗湿的脸,何滨往地上吐了口唾沫。陈彦其说:“走吧,搞个饮料喝喝去。”说着又要拉他。
  就在众人放松警惕,以为事态已经平息时,何滨忽然甩开陈彦其,冲上去朝对方猛推一把。被众人围着的男生防备不急,踉跄几步,还没站稳,脸上又被挥到一拳。
  陈彦其反应过来时那头已经一片混乱,他想都没想,下一秒就加入战局。
  于是,好好的打篮球变成了打群架。
  高一和高二的群架。
  消息传到十七班时,这帮人已经全部被拉到教导处严厉训过,并由各班班主任暂时先领回去了。处分的事校领导正在商议中。
  在江高很多男生的印象里,打群架这种事好像还发生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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