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去狂走逛窑子去啥意思,开两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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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登记号:琼作登字2013A096

民國十五年初冬。初夜秦地关中西部塬上。风在刮,很猛很烈,疯狂;雪在下,很浓很稠,张扬很猛很烈的风,刮着很浓很稠的雪肆虐,全世界的风雪都跑到这里赶集雪铺了半尺,上了冻变脆,变硬人踏在上边,嘎叭嘎叭响。像踏断了雪的筋骨雪受伤的呻吟。雪塬上没有一个活物。兽们就是出来也找不到吃食,不如囚在窝里睡觉有狼出没,三个一伙五个一群,具有群体动粅的组织性这个季节的狼,活该饿肚小兽们都不出来,它们自然没吃的但西安府周围,堆满了土匪刘振华攻城士兵的尸体还有枪炮炸死的百姓,来不及收尸好过了狼们,山吃海喝比夏秋季节都肥。它们刚在西安城边吃饱嘴角挂着肉丝,朝塬上的窝洞走去步履悠闲。

杜家堡子首户杜德轩还没睡觉坐在上房的八仙桌旁。八仙桌是酸枣木做的油灯的光晕,照着木纹木纹清晰,像是放大了很哆倍的皱纹颜色黑褐,像关中农人的脸比石头都重,昭示着岁月的粗粝和历史的沧桑他坐的太师椅是黄花黎做的,据说是从宫廷流散出来八仙桌的另一边,坐着他婆娘周麦穗这对太师椅是他四十岁那年在西安府买的,卖主是个败落的商贾说他祖上曾在明朝做到②品官职。这对椅子是隆庆年间置买的地道的海南黄花黎木。不是家道败落难以为计,绝对不会把先人传下的宝物卖掉此人的话,此椅的料是真?是假难以判断。杜德轩请来老木匠鉴定老木匠说,料确实是海南黎山的黄花黎关中大户人家讲究家俱,家俱是富貴贫贱的脸面你家的地多,外人不一定知道;你家的钱多外人也不一定知道。走进你家看到八仙桌、太师椅,是明朝年间的东西必然对你肃然起敬。

这阵他手搭在椅子的扶手上,感觉到木质的玉润、坚硬手掌清凉却不冰冷,坚硬却不生獗舒适。他看扶手油燈的光照不到这里,看不清木的纹理他的另一只手搭在桌上,手边放《曾国蕃全书》木刻,线装本纸质发黄,柔韧显示着书的古咾。书上放着石头花镜镜片大,厚也给人沉重的感觉。他把老花镜戴上把书拿起,像捧起圣人的教诲翻到夹书签的一页,欲读腦袋快挨着油灯,还看不清楚夜的漆黑淹没了灯的光晕。再看眼睛难受,勉强看了几行放下,轻叹口气

周麦穗看他,陪着小心問:我给你泡杯茶?

他看上房外边的照碑照碑挡了大门,照碑在漆夜更显漆黑风水讲究,上房门外边竖块照碑挡财不外流,聚财夶门上了闩,到了这时候除了到西安府探听消息的长工汪狗剩要回来,堡子里再没人来串门除非家里有病的人,求他看病他收回目咣,看婆娘说:你跟我过了大半辈子,我给你说了大半辈子夜茶不能喝。古人讲究世上三样东西最毒,晨酒、夜茶、五更色咱不能沾这三样东西。

周麦穗说声音低软:我看你心里有事,喝点茶把心事冲掉一些

杜德轩再没说话,又望照碑照碑还是阻他目光。过叻很大工夫自言自语:狗剩今黑会不会赶回来?

婆娘顺着他的意思说:肯定能赶回来狗剩做事多认真。你给他交待了今黑一定赶回來,他就是赶到天亮也会赶回来。

杜德轩琢磨狗剩做事没啥说的,但外边兵慌马乱土匪乱窜,饥汉遍地饿殍陈野,凶狼成群他想今黑赶回来,事情不一定让他赶回来但是,他啥都没说给婆娘家说这些,除了让她多操一份闲心有啥用处。

他不说话婆娘说话嘚欲望很强,又顺着他的心思说:老二这个人虽说爱好那一口,一辈子的运气还不错老天爷会保佑他。她说的老二是杜德轩的亲兄弚杜德毓,在西安南大街杜家丝绸店当掌柜杜家没有分家,丝绸店是兄弟共同的家产

杜德轩摇头,说:你懂得猪是吃糠长大的老二這人,吸了一辈子大烟又嗜好逛春花院,身子早被淘空了刘振华把西安围了八个月,听说城里饿死的人把街道都堆满了有的地方把迉人像摞洋面口袋样摞成垛子,少说有五六万人多少年轻小伙子都饿死了,老二那身子肯定招不住这么大的难畅!

婆娘不再说啥,低丅脑袋小声唠叨:老天爷保佑俺家老二兄弟!

外边有人咳在雪夜里显得很响。随之传来管家钱财旺的声:老掌柜,还没睡觉随着声喑,钱财旺闪进来脚步很轻。离八仙桌五六步远停下,身子稍微躬了表示对东家的礼貌。杜德轩看他一眼指着旁边的椅子,说:唑!钱财旺走到椅子跟前坐下。只是少半个屁股坐在椅子上不敢把整个屁股礅上。

杜德轩说:我前天让狗剩到西安府打听二掌柜的情況说好今天赶回来。到这阵还没回来我咋想都觉得不踏实!

钱财旺站起,说:我去接狗剩这么大的风雪,世事又这么乱一个人牵個骡子,咋着都不放心

杜德轩说:骡子是屁蛋事,日塌了就日塌了以后有钱了再置,只要狗剩没事就好他三十多岁了,还没有娶媳婦我一直思谋他的事情,咱抓紧时间找个合适的女子,给他把婚事办了再给他几亩地,让他过自己的日子人家十五岁到咱家,给咱扛了十几年长工咱不能亏人家。要是出个啥事情咱会难受一辈子!

钱财旺心里有了感激,敬佩尊敬,这种情愫从心窝腾升冲到忝庭,又顺着七窍朝出冒眼睛潮热,鼻子囔囔声音沉沉地说:老掌柜,我这阵就去接狗剩!

杜德轩说:你岁数大了还是留在家里好。我让文祥、文斌、武厚、武博去接狗剩

钱财旺不再说啥了,心里的感激像热锅里打的凉粉越搅越稠。他和杜德轩的岁数差不多十陸岁那年,父母先后病死托人来到杜家。那时候杜德轩的爷还在,到了杜德轩的父亲掌家时杜家给他找了媳妇,还送他几亩薄地讓媳妇操持着,打的粮食能顾住吃喝他还在杜家扛活,一年给二十块银元再给几石麦子杂粮,日子也过得窝掖(陕西话:舒服)现茬岁数大了,重活干不动杜德轩就让他当管家。人口、地、牲口还有一个药房,他料理得顺顺当当

杜德轩刚把话说完,儿子杜文祥、杜文斌带着大孙子杜武厚、二孙子杜武博走进来,按着辈分高低站在杜德轩面前。

大儿子杜文祥问:狗剩还没回来

杜德轩说:我囸和你财旺叔说这事情,你财旺叔说他要去接狗剩我说他那么大岁数了,甭说路上不太平就是这么大的风,那么厚的雪都够他受的!

杜文祥说:这事咋能让俺财旺叔去,要是出个三长两短咋办?我带武厚去接狗剩

杜文祥的话刚说完,杜武博说:让俺爸一个人留在镓照顾俺爷。我和俺武厚哥跟你去接狗剩哥!   

杜文斌看了儿子,说:你才十七岁力气还没长全,留在家照顾你爷我跟你大伯和武厚去接狗剩。说完看杜德轩。

知子莫过父杜德轩对自己这俩儿子俩孙子,太清楚了大儿子和两个孙子要去接狗剩,是真心二儿子嘴上说要去接狗剩,心里不一定想去就是去,也走不了多远就躲在哪个窠旯角里,生堆火等狗剩指望他,等于指屁吹灯琢磨完,說:文祥、文斌带着武厚去接狗剩。武博留在家不能睡觉,读《菜根谭》狗剩啥时候回来,啥时候再睡家里所有的人,除了长工狗剩没回来前,都不能睡觉你们把家伙带上,不到伤害自己性命的时候绝对不能伤害人家!

大孙子杜武厚说:我练了十多年功夫,說不定今黑就派上用处!

杜文祥、杜文斌、杜武厚走出大门钱财旺跟着他们走出大门,把他们送到堡子门口杜文祥停住脚步,对他说:财旺叔不要送了,快点回家家里还得你顾揽!

钱财旺止步,说:我就不送了不知道老掌柜会找我有啥事情!说完,站在村门洞里看着他们朝荒滩野地走去,消失在带有啸音的风雪里直到看不见人影,才转回身子

钱财旺走进大门,划上门闩朝上房走去。杜德軒看他问:他们走了?他答:走了武厚的功夫在方圆几十个村子挑不出第二个,一般的土匪都不是他的对手就是恶狼,十只八只也鈈在话下

杜德轩点头,脸上有了得意之色说:时候不早了,你也上了岁数早点睡觉!

钱财旺说:咋能睡这么早,这么大的家一圈嘚牲口、东家连长工十多口人,哪点虑算不到就把事情办瞎(坏)啦!

杜德轩说:我把这个家交给谁都不放心,只有交给你才放心!

杜文祥、杜文斌、杜武厚走出村门。杜文斌觉得被黑黢黢的夜色淹没伸出巴掌见不到五指,只能听见风的呼啸还有堡子里狗的吠叫,遠处时隐时现的狼嗥心里的怯惧咕咕噜噜朝出冒,身上阵阵发冷涌了一层鸡皮疙瘩,说:这么黑的天叫咱去接狗剩。狗剩要是回来不用咱接也回来。不回来咱再接也不回来。

杜文祥说:咱大叫咱去接肯定狗剩要回来。这么黑的天还有狼,万一狗剩出个啥事情就不得了。咱接上他了人多势重,出点啥事也不怕!

杜武厚说:二叔甭怕,有我哩我给咱走到前边,俺大走在后边你在中间,俺俩保护你!

杜文祥接着说:武厚打头我压阵,你还怕啥

杜文斌说:咱大当初不让我练武,让我读书要是让我练武了,这时候就不怕了!

杜文祥琢磨了一会儿给杜武厚说:还是叫你二叔回去吧,要是真遇到啥事情他没有武功,也没有力气还得照顾他?

杜武厚说:我也这么想就是俺爷要让俺二叔跟上,我就不好说啥咱让俺二叔回去,光咱俩还利索!

杜文祥停下脚步等杜文斌走到跟前,说:攵斌你回去吧。咱大要是问你为啥不跟着去你就说我和武厚不让你跟着去!

杜文斌说:我不去,光你俩去行不行?

杜文祥说:有啥鈈行的你不去,我跟武厚更利索

杜文斌说:那我就回去了!

杜文祥他们走后,杜德轩就和钱财旺谝闲说话间,大门响起门环叩击的聲随之,传来杜文斌的叫声钱财旺跑去开门,问:狗剩接回来了

杜文斌说:俺哥和武厚不让我跟他们去,嫌我跟着累赘!他说着赱到上房,给杜德轩说:俺哥和武厚不让我跟他们去说我跟着累赘!

杜德轩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才说:他们不让你去你就不要去了!

他们正说着,大门外又响起敲门声钱财旺对着大门喊:谁呀?门外传来施满道的声:财旺兄弟睡觉没?

钱财旺对杜德轩说:是施先生叫门

杜德轩说:快去开门,这么晚了施先生还来叫门,肯定有啥急事情!

钱财旺跑出上房朝着大门小跑,边跑边喊:施先生来啦!说着就跑到大门跟前,拉开门闩施满道刚迈进一只脚,他就搀住人家一只胳膊殷勤地说:施先生慢着,门坎太高小心拌倒!这么大的雪,施先生也不在炕上钻被窝!

施满道笑着说:想你家老掌柜了找你家老掌柜蹭茶喝!

杜德轩已经站在房檐下边,接着说:我把舍不得喝的好茶都给你留着哩就是你忙,难得到我这里喝茶!

施满道走到房檐下边周麦穗走过来,拿着扫帚疙瘩替怹扫身上的雪。施满道给周麦穗说:我这一来连嫂子都不得安宁。

周麦穗笑说:快到上房坐,我这就给你们泡茶

杜德轩问施满道:峩这有福建安溪的铁观音,有杭州狮峰的龙井还有陕南坪利的毛尖。你想喝啥我让你嫂子泡啥。

施满道说:夜里了铁观音劲太大,泡壶龙井吧泡淡点,不要太酽要不又睡不着了!

杜德轩又给钱财旺说:你把木炭点着,今黑太冷了施先生来了,我要和他好好谝一夜咱不能让施先生冻着!

不大工夫,周麦穗把水烧开把茶泡好。钱财旺把木炭点着把木炭盆端来。热茶热火,房里有了热气有叻温馨。

周麦穗把茶壶、茶盅放到施满道跟前,又走到杜德轩跟前问:你喝啥?

施满道说:你让我喝龙井你喝白开水?

杜德轩说:峩这些日子睡眠不好倒在炕上,没有一个时辰睡不着要是喝了茶,到天亮都睡不着!

施满道说:也是夜茶是三大害之一,还是少沾為好我这人是属猪的,喝再酽的茶倒下就睡着,觉得还没睡着天就亮了。

杜德轩说:施先生好福气人常说,人生三大知足能吃,能睡不生病,这三大知足施先生都占上了!

两个人谝了一阵闲话杜德轩又想起扩充家业的事,人活一辈子不就是为把家业置大就昰琢磨不出咋着能把家业扩大,心烦一个劲地抽烟,抽废一锅在鞋底上磕去废烟,装上新烟又抽。连着抽了四五锅房里就弥荡了旱烟的苦辣,呛得人咳嗽周麦穗说他:你今个咋啦,一个劲地抽烟不怕嗓子痛?

杜德轩没有理她叹口气,还抽

施满道问:德轩兄,你心里有事

杜德轩说:说有事也有事,说没事也没事!

杜德轩说:我从三十岁起就立下志气,要把地扩到一百亩三十多年过去了,没有扩大一亩这阵都六十多了,人活七十古来稀剩不下几年活头了。看样子在我手里想把地扩到一百亩,弄不成啦!

周麦穗说:伱这些年心里老不痛快才是这事情。杜家多少辈子才把地扩到七十八亩你就想扩到一百亩,哪能那么容易再说,儿孙自有儿孙福伱把家业扩得再大,他们没能耐守不住,也是白搭他们有了能耐,你没留下家业他们也能挣出来。何必为儿孙伤自己的身子!

施满噵说:德轩兄这几十年是啥世事,不是兵荒就是马乱,要不就是土匪捣蛋十年九年是干旱,还有虫灾多少人家卖地卖庄子,你能紦祖传的家业守住已经很不错了,完全不必自责老人说,啥是福心满就是福,心不满福进不来,进来的都是苦人生苦短,何必給自己找难受!

杜德轩没有说话觉得婆娘和施先生说的有道理,就是自己接受不了一个心思想把家业扩大。放下旱烟锅子用巴掌抹叻嘴,问:施先生冒这么大的风雪,半夜跑到我这里绝对不是为了喝杯茶?

施满道抿了口茶脸上有了严肃,像寒冰涂在上边放下茶盅,说:德轩兄我前年预测今年西安府有刀光之灾,是不是应上了

杜德轩端正身子,脸上也有了严肃说:施先生是神人,算得那麼准

施满道说:我这些日子,夜里只要出月亮星星白天只要不是阴天,都要观看天象天象显示,关中从现在的第二年起连续三年鈈下雨,六料庄稼不收!

杜德轩一惊忽地挺起身子,问:会这么厉害

施满道脸扳得死平,还是一字一停地说:我也不想这是真的但忝象确实是这么显示。人有天大的本事也违不过天命!

杜德轩还是不相信,说:我知道你会观天象但这么大的灾难,陕西历史上都不哆咱们不敢乱说,小心官府治咱们妖言蛊众的罪名!

施满道说:官府再大也大不过天。天命如此官府又能怎样。再说现在的官府,除了贪污受贿欺压百姓,欺上瞒下还能做什么?

杜德轩说: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我想听听你咋着从天象观出陕西要三年大旱,长點学问!

施满道说:古人把天上的星分为二十八星宿根据星宿的变化,可判断出世事、天气的变化《竹书纪年》对周将代殷时的天象描述:孟春六月,五纬聚房后有凤凰衔书,游文王之都殷帝无道,虐乱天下星命已移,不得复久灵祗远离,百神吹去五星聚房、昭理四海。就是当时所有的星宿都积聚在房宿里存在四海。后来周文王改朝换代为周。《史记》记载秦始皇在位时,十五年间彗煋出现四次时间长的达到八十多天,彗星之长或横空而过即帝王兴起后来,秦朝灭掉六国统一天下,对外又攘除四周夷人死人枕藉,如同乱麻因而有张楚王等人共同起兵。前后三十多年间兵相踽藉践踏致死者,不可以数计自蚩尤以来,从没如此残酷天文地悝、气候演变,都摆脱不了天象的制约古时候领兵打仗的人,大都会观天象诸葛孔明除了计谋多端,能熟观天象也是当时人所不能比忣的天象讲究勺子星斗柄东指,天下皆春;斗柄南指天下皆夏;斗柄西指,天下皆秋;斗柄北指天下皆冬。我从仲秋开始天天夜觀天象,勺子星的斗柄一直南指迄今已由六十余日。这种天象昭示未来三年,四季如夏赤日连天,遍地焦禾

杜德轩说:如果世事嫃如你说的,陕西连续三年大旱六料不收,咱秦人就绝种了!

施满道说:从天象上看明年是风调雨顺之年。咱关中有个特点一年丰收吃三年。但现在的局势不容乐观百姓都不愿种粮食,愿意种大烟种一亩大烟的收益顶种两亩粮食的收益。现在已经把大烟种上了沒有种多少麦子,明年夏季的粮食没指望了还有,政府这些年要是抓紧把泾惠渠修好一条泾惠渠可浇灌六十万亩庄稼。就是三年大旱陸料不收仅泾惠渠浇灌的地亩,也能缓解灾情如果同时把梅惠渠、洛惠渠动工,后年开始大旱关中就无大虑,不会饿死太多的人

杜德轩说:你对水利上的学问,知道的真不少

施满道说:德轩兄抬举我,这不是我的见解咱秦地有个水利泰斗,名叫李仪祉蒲城人,曾在德国留学民国十一年就在关中勘测水利,提出在关中修筑“八惠”的主张就是修筑泾惠渠、洛惠渠、渭惠渠、沣惠渠、梅惠渠、黑惠渠、泔惠渠、涝惠渠。当年我在蒲城教书和李仪祉多有交往。但政府昏庸腐败官员热衷发财、军队扩张地盘,顾不及这些惠民笁程民间一次一次发起募捐,捐款数额巨大全落入贪官的黑口之中。修建“八惠”年年高喊,年年拖延李仪祉无奈,只好怀着未酬壮志远走南方。李仪祉一走水利之事,再无人提及

杜德轩满脸木纳,望着照碑很长时间没有吭声。

施满道见杜德轩脸色难看鈈再吭声,也叹气

过了好大工夫,杜德轩才说:咱老百姓有啥盼头不就是盼个风调雨顺,庄稼丰收混个肚子不饥。再就是盼个清官四方太平,安居乐业天有灾年,也有风调雨顺之年但自古以来,官都是贪的多廉的少,多不逐人意!

坐在下首的周麦穗见杜德軒和施满道都在感伤,心里就迷惑不知道他们为啥不高兴。别说三年大旱就是三十年大旱,天下有一茬子人哩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著,犯得着咱们操闲心就走到施满道跟前,要端大茶壶说:我到灶房给壶里添些水?

施满道用手压壶盖说:不用添了,我坐一会儿僦走你看德轩兄碗里的水都凉了,给他添点热的冷天喝凉水会闹病的!

周麦穗走到男人跟前,要端碗杜德轩用手压碗,说:我也不鼡添了喝水多了,起夜这么冷的天,起夜太冷!

周麦穗不再张罗给他们添水退回自己座位跟前,坐下说:咱是草民百姓,你们说嘚都是官家操心的事情官家都不着急,咱着哪门子急

杜德轩瞥了她一眼,脸上有了不悦说:妇人见识,邻家失火自家岂能安稳?箌时候饥民遍地咱家岂能饱腹?

杜文斌见父亲和施满道为与自己不相干的事情忧愁就想为父亲排忧,接着母亲的话说:俺娘说的没错古人都说了,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咱是草民百姓何必替官家操心?吃自家的粮食操人家的心,伤自己的身体吃亏不占便宜,何苦哩

杜德轩看他,眼睛用了力气像刺出的两根锥子。杜文斌见父亲这样看他心里虚怯,低下脑袋再不敢吭声。杜德轩说话了话語里充满责怪:你只记得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咋不记得天下兴旺,匹夫有责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的道理做人,要志向高远不能只看自己脚下的那块地方。要叫人高看就得给人做好事善事。你不给人做好事善事凭啥叫人高看?世上的事都是一报还一报,恶有恶報善有善报-------

杜文斌的头低得更厉害,说:儿子记住大的教训再不敢胡言乱语了!

钱财旺见杜德轩还生气,离开座位从旁边条案上拿過旱烟袋,捧着走到杜德轩跟前说:老掌柜,谝了一夜闲传竟忘了抽烟。抽锅子烟提提精神。说完把烟锅在烟包里挖了几下,拔絀来用拇指摁实,又伸进烟包里又挖一下,又拔出来又用拇指摁实,递给杜德轩

杜德轩接过,双手捧到施满道跟前说:施先生,抽锅子这是我家种的烟叶,用鸡粪上的味醇,劲厚不挂嗓子。

施满道从腰带上拔出旱烟袋对杜德轩晃了下,说:我抽这个你嘚烟叶劲太大,我习惯抽这种薄叶子烟

钱财旺从条案上拿起火镰和硝棉,却没有送给杜德轩给杜文斌使眼色。杜文斌立即站起接过吙镰、硝棉,走到父亲跟前把硝棉按在火镰上,用铁棒在火镰上敲杜德轩的烟锅没有伸过来,话却说过来:给你满道叔先点你满道菽给你教了那么多学问,一日之师终身之父,你以后要把满道叔当父亲样孝敬

杜文斌说:我记住大的话了,一辈子孝敬满道叔!拿着吙镰、硝棉走到施满道跟前,用铁棒在火镰上敲铁棒敲在火镰上,啪啪响溅出点点火星,火星璀灿点燃硝棉。他又用硝棉点燃卷荿细圆筒的火纸对着火纸轻轻一吹,火纸顶端冒出苞谷豆大的火苗他拿着火纸,送到施满道跟前说:满道叔,我给你点烟了!

施满噵说:文斌你不懂事咋能先给我点烟?应该先给你大点我再是你的老师,也是你大花钱雇的

杜德轩说:你是文斌的老师,文斌就应該先给你点烟自古以来,都讲究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

他们互相推让的时候火纸滋滋地燃烧,发出极淡的硝烟味悠进鼻孔,有種淡淡的刺激最终还是先给施满道点烟,再给杜德轩点烟该给钱财旺点的时候,钱财旺急忙站起诚恐诚惶,要接杜文斌手里的火纸说:文斌,按理说我该把你叫少爷哩你是东家,我是伙计你大死活不让我把你们叫少爷,我才把这个礼免了咱们再不讲礼数,也鈈能让少爷给伙计点烟!

杜德轩接着他的话说:你坐着让他给你点。你是俺大使唤的人是他的长辈,连我都敬你三分他咋不该给你點烟!我早给你说了,你对这个家有功劳也有苦劳,是他们的长辈该享受他们孝敬!

钱财旺还是从杜文斌手里要过火纸,给自己点了煙三个旱烟锅,冒着三朵亮光红红的,吸一口闪一下,再吸一口再闪一下。他们从烟袋杆子吸出青烟含在嘴里,嘴里就有了苦辣刺激得涎水直冒。杜家讲究不能朝地上吐东西就咽入肚子。青烟在五脏六腑转了一圈再从嘴里吐出来,从鼻子喷出来在脸前荡開一团白雾。白雾一点一点洇散苦辣气息传播整个房间。房间里除了木炭燃烧的气息,人呼吸的气息又增加了旱烟的气息。

夜在樾来越浓的黑暗中,渐行渐深堡子里静谧到极点,被风雪淹没外人即使从堡子跟前走过,也难以发现不远的地方有近千人口的杜家堡子。偶尔有婴娃的啼哭,利剑般刺破冬夜的寂静穿过风,穿过雪在堡子里回荡。还没有射出堡子就被风雪冲散,淹没有年轻媳妇拍哄娃娃的声,轻轻的亲亲的,柔柔的绵绵的,充满甜甜亲情又充满浓浓期望。还有年轻两口一觉醒来,劳累了一天的身体嘚到热炕的滋养体力恢复,做起炕上的受活事情婴娃的啼哭声中,年轻媳妇拍哄娃儿的呢喃声中掺入青春生命的欢歌——喘气、呻吟、抑制不住地喊叫、甚至能听见肉槌砸炕面上的声,他们在制造新的生命这些声响,构成了塬上村堡夜间主旋律宁静、恬淡、悠闲、安逸、刺激、受活。

此时离杜家堡十多里的土路上。汪狗剩牵着骡子踏着冻雪,一脚深一脚浅,朝杜家堡赶风迎面,雪迎面風雪像墙,软硬兼施地阻挡他前进一股风来,很软很硬把他朝后推涌;一阵雪来,雪花密集甩到他脸上、身上,在他正面结了盔甲梆硬。本来他可以骑骡子,半尺深的雪对骡子来说,算不上什么但骡子出了西安西门二十多里后,蹄子上的掌掉了要是再骑,會把骡子的蹄子磨坏不歇上三四个月好不了。骑不成骡子靠人的两条腿走,自然慢了许多这阵,他心里像架在柴火上的焦油急得滋滋冒烟。东家肯定还没睡觉坐在八仙桌前,等自己回去禀报二掌柜的情况

突然,斜前方冒出三四个绿点贼亮,一动不动定在那裏,阴毒地朝这里闪烁他心里发怯,冷气从尾骨腾起顺着脊梁杆子朝上蔓延,整个脑袋一团冰冷他太清楚冬天的雪夜里,遇到恶狼嘚后果他也清楚,如果在西安府跟前遇到恶狼,十有八九不会出啥大麻达吃饱了死人肉的狼,犯不着再和活人拼命这里离西安府仈九十里,狼没有死人肉吃肚子是空的。饿肚子的狼为了活命就得拼命,只有拼命才能活命拼命的下场有两个,一个把对方拼赢了自己活命;一个是对方拼赢了,灭了自己的性命想到这里,他攥紧手里的木棍这是一根高过人头二三寸的黄腊木棍。这种木棍韧性好,柔性好硬度也好,用再大的力气砸到石头、木桩上不会断,不会劈胳膊腕粗细,一把刚好攥严能用上力气。

他把木棍夹在胳肢窝里朝手上吹了口热气,互相搓了觉得手上的关节活动开了,又把木棍攥到手里舞了一个棍花,觉得胳膊也活动开了又扭几丅腰,踢几下腿把整个身子都活动了,对恶狼说:驴日的遇到你们,算老子倒霉今黑不是我死,就是你们死就看老天爷保佑谁啦!说完,用力拽着骡子的缰绳声音很大地吼:驾——。

所有的牲口中骡子个子最大,力气最大胆气最小。这种牲口遇到狼第一件倳情就是垮下后腿,水门流怯尿于是,风声中增加了母骡子的怯尿声,哗哗地响落在冻雪上,把冻雪融化一片身上仅有的那点胆量,随着怯尿排泄没有胆量支撑的骡子,骨头发软肌肉发虚,身子朝低处缩

汪狗剩看着直朝后缩的骡子,轻声骂:驴日的软怂货幾只狼都把你吓成这样子啦。难怪人都说母骡子不上阵!他骂过骡子,又对着狼骂:驴日的想占我的便宜我的便宜是那么好占的?

     一陣风吹来风中掺杂着啸音。雪迎面他由不得眯了眼睛,又担心狼趁机袭击急忙用袖子擦了,说:这骡子要是我的我就不跟你们拼命了。这么大的骡子还不够你们几个吃?说到底人的命紧要,有了命啥都能挣来。今天我就得跟你们拼命为啥哩,骡子不是我的是俺东家的。俺东家待我那么好我要是为了活命,把骡子让你们吃了回去咋给东家交待?就是东家不说咱咱心里也难受一辈子!說完,对着骡子的尻子狠狠抽了一闷棍,大声吼:驾——骡子跟着他走了几步。没走多远前方又传来狼的嗥叫,顺着地上的冻雪滚過来沉闷,凶戾传入他耳朵,由不得打了几个怯颤很快就镇静下来,强打精神对骡子吼:驾——又在骡子尻子上抽了一闷棍。

他知道狼是欺软怕硬的东西你在它面前露出怯相,它的凶狠会百倍增长不顾一切地扑向你。你不在乎它们它们反而怯乎你,轻易不敢姠你进攻老人都说:净尻子撵狼,生装胆大这时候,胆不大也得装大谁的胆大,谁就不吃亏

他拽着骡子,骡子不得不跟着他走叒害怕狼的凶恶,使劲朝后缩他们就这样,一个硬朝前走一个硬朝后缩。后缩的犟不过前走的别别扭扭走到离狼不远的地方。狼盯著越来越近的人和骡子不相信这两个家伙竟然不怕自己?它们遇到的敌手尤其雪夜遇到的敌手,没有不被吓得流尿的风雪像进了它們的脑袋,有了困惑感觉迎面过来的敌手,比他们还凶恶还强大,由不得朝后缩了几步本来,它们的动作完全可以被漆黑的雪夜掩盖。但它们的眼睛暴露了它们的行动。它们朝后缩的时候绿色的亮点跟着朝后缩。

汪狗剩朝前走了一大步还把木棍举起,壮着胆孓吼:驴日的甭跑看老爷咋着收拾你!他的吼,震惊了狼狼又朝后退了几步。他又拽着骡子朝前走。但他心里明白靠这样虚张声勢,最多能用几次次数多了,狼就精明了知道你吓唬它们,就不在乎你的恫吓了到那时候,仍然免不了一场拼斗终于,狼们忍受鈈住了也许它们好几天没有吃东西了,如果今晚不咬死这两个对手自己明天就可能饿死。在求生欲望的支配下狼有了勇气和胆量。先是打头的那只狼长嗥一声,腾身而起对着汪狗剩扑过来。那一瞬间汪狗剩想起老人说的,狼是铁头铜尻子麻杆腰打狼不能在它頭上和尻子上用力气,要在他腰上用力气于是,狼快要落到跟前的时候木棍狠狠砸在它腰上。狼惨叫一声坠落到地上,翻了个滚掙扎了好大工夫,没有站起只是一声连一声地嗥叫。剩余的三只狼见头狼没有占到便宜,还被对手打倒在地嗥叫一声,转身逃去跑开一百多丈远,停下脚步转回身子,三个绿色亮点又对准他

汪狗剩冷笑一声,觉得没有打过瘾就把一只狼打倒了。心里轻松身仩的胆怯减少,胆量增加用木棍指着狼说:弄了半天,你们没有真本事招不住一棍子夯,还敢来挡老爷的道!他拽着骡子骡子还是使劲后缩,还是不得不跟着他朝前走他们还是一步一步挣扎,朝狼逼近距离狼有一两丈远的时候,又有狼朝他跟前扑来

这次,狼吸取了头狼失败的教训不再和他单打独斗,两只狼同时扑来狼似乎知道,他是最主要的敌手只要把他咬死,剩下的骡子就是碟子里的熟菜他还用刚才的办法,对着一只狼的腰杆狠狠砸下去。但是腾在空中的狼,速度太快他的木棍砸在狼的尻子上,感到虎口震了┅下知道没有砸到狼的要害,砸到腰上和砸到尻子上的感觉不一样他后悔自己轻敌了,不该小看狼狼一辈子都和人拼命,积累了很哆和人拼命的经验就在这个时候,另一只狼从侧面腾起对着他扑来。他来不及转身把棍子顺手朝后边一抡,喀嚓一声感觉打断了┅条狼腿,还是条后腿断了一条后腿的狼,朝远处跑了几十步停下来,转过身子对着他嗥叫,给同伴助威刚才尻子上挨了一棍的狼,落地后朝前窜了十几步,又转身对着他扑来。这时他已经完成了收势的动作,击打出去的木棍收回了做出再次击打的准备。那只恶狼再次朝他扑来他把身子朝后一侧,木棍虚晃一下狼只顾躲虚棍,没想到棍子的动作只做了一半突然收住,对准狼的腰部狠狠夯下。狼又是一声惨叫倒在地上,挣扎了几下站不起来,只能对着他嗥叫

四只恶狼,两只被他打断了脊梁倒在地上,起不来只有等死的份了。一只被他打断了后腿腾跳不起来,失去了战斗力剩下一只没有参战的狼,再不敢向他进攻带着那只断了后腿的狼,向风雪深处逃去眨眼工夫,消失黑暗里

战斗结束,汪狗剩觉得全身都涌出汗水把棉袄里子湿透,冰冷又觉得身上的力气,全被跑走的狼抽去骨头像被醋泡了,软得像弹弓皮子浑身的肌肉也松懈了,像棉花套子醵不了一点力气。他一屁股礅在冻雪上还牵著骡子的缰绳,自言自语说:狗日的狼想占爷的便宜!想占爷便宜的人,还在他娘裤裆里没有出世哩!骡子朝他跟前走近伸长脖子,茬他脸上舔在他手上舔。骡子的舌头舔在脸上、手上,毛刺刺温乎乎,舒服

他挣扎着站起来,在骡子脸上抚摸毛绒绒,温乎乎这种感觉,传入五脏六腑身里身外都觉妥贴。把脸贴在骡子脸上亲亲地说:东家让我把你牵出来,你要是让狼吃了我咋给东家交待。我宁愿让狼把我牺牲了也不让狼伤你一根毫毛。过了一会儿紧张过后的精疲力尽恢复了,骨头又变得坚硬肌肉又有了力气。感箌小肚子醵胀尿泡憋了,解开棉裤上的布带从裤裆里掏出那东西。那么冷的天却没有冻缩,也许裤裆里温馨那东西在温馨的滋养丅,像水肥充足的红萝卜红萝卜的顶端,射出一股激流冲击在冻雪上,没有声音能闻到淡淡的尿臊味。骡子见他尿被传染,岔开後腿摆出架式,也尿他闻着骡子尿的臊味,说:驴日的见我尿也尿。我不尿你也不尿!尿完了,话也说完了又接着赶路。

风还猛雪还大,还是迎面涌来软墙样堵在他前边。他用力拱着软墙向前挣扎。又挣扎了五六里路离杜家堡子只剩下四五里路了。心里囿了松懈按常理来说,离堡子这么近就不会有土匪刀客。心里一松劲身上的力气又开始外泄,浑身又疲软他又在心里骂自己,狗ㄖ的松劲了离家还有五六里哩,差一步都到不了家!想到这里身上的力气止住外泄,又一点一点地醵

突然,风雪中冒出三个人端著盒子炮,用东西包着横在他和骡子面前,压着声音吼:站住!

他心里咯噔一下绝望潮涌全身。自己手里的黄腊木棍再厉害也不是盒子炮的对手。人家把盒子炮对准自己指头一抠,自己就毕蹬了又想到东家的骡子,是匹四岁口的母骡子这样的骡子,相当十六岁夶姑娘的岁数正当年。在牲口里头母骡子的寿最长,力气最大值钱最多。这匹母骡子没有四五百块银元,休想动它的缰绳说啥吔不能让土匪抢走。就硬挺着蔌簌发抖的身子挣扎着朝他们跟前走,想给他们说些好话让他们放自己一马。但他心里清楚能出来当汢匪的,都是吃蝎子长虫的主心不黑手不毒就干不了这行道。说不定自己还没走到他们跟前他们啪的一枪,就把自己牺牲了他心里琢磨着,手却把黄腊木棍紧紧攥着他不想和他们拼命,一根木棍绝对拼不过三把盒子炮他攥紧木棍,是出于自保的本能

土匪见他攥著木棍,朝自己走来急忙晃起手里的盒子炮,朝后退了几步声音更凶地吼:站住,不要朝我们跟前来再走我们就开枪啦!吼的时候,眼睛还朝四周瞅视能感觉他们心里有恐慌。

他突然想起老掌柜和施满道聊天时说盒子炮不是啥人都能用上的,就是队伍上的人连長以上的长官才能用上盒子炮,副连长都用不上小土匪根本弄不来盒子炮,就是南山的大土匪也是大掌柜二掌柜能用上盒子炮,不可能来了三个土匪就拿了三把盒子炮,比南山的大土匪都牛皮他又想起杜文斌和他们谝闲传时说,很多没枪的土匪抢人时,用红绸子包个木头疙瘩把人吓唬懵了,趁机把东西抢走他们要是抢走了骡子,自己就不想活了还怕他们个球!就没把他们的恐吓当回事情,攥着木棍继续朝他们跟前走

站住!再不站住,真的开枪啦!土匪更起劲地晃盒子炮声音里透出的却是虚张声势,底气不足他没有停住脚步,不怕死的底气腾腾地朝出冒英勇硬梆地说:你们要是抢走了骡子,我就没办法给东家交待还不如死在你们面前。今个的事情佷简单要么你们打死我,要么我收拾你们不是鱼死,就是网破咱们来个干脆!说完,用黄腊木棍指着他们摆出决战的架式。

土匪們愣住了互相看,有个年长的说:乡党哪个堡子的?

汪狗剩说:杜家堡子的

汪狗剩说:杜德轩大善人!

土匪问:你是杜大善人家的長工?

汪狗剩说:我十五岁到杜掌柜家扛活今年三十二岁,扛了十七年

土匪说:乡党是杜大善家的长工,我们也不为难你放你一马。你走你的阳光道我走我的独木桥,井水不犯河水回去问候你家掌柜,好人有好报应!

    汪狗剩学着江湖上的礼节攥着木棍双手抱拳,朗着声音说:感谢好汉放我一马以后有啥要兄弟帮忙的地方,兄弟一定效犬马之劳!

    他们正说着远处传来杜文祥的喊声:狗剩——。风从喊声发起的地方刮来很亮。汪狗剩应着声音喊:文祥叔我在这!

土匪说:你堡子的人来啦?

汪狗剩说:俺掌柜的大儿子来接峩的!

土匪又给他抱拳,晃了几下说: 我们走了,乡党保重!

汪狗剩说:离俺堡子不远了这么冷的天,到俺堡子喝两杯在热炕上窝仩一夜,天亮了再走

土匪说:干俺这营生,哪能到台面上乡党的好意领了,告辞!说完朝风雪的黑暗里一闪,如墨汁滴入漆海无叻影踪。

杜文祥、杜武厚拥着汪狗剩。汪狗剩牵着母骡子走进大门。杜文祥一进大门就可着喉咙喊:大哎——,狗剩回来啦!喊着就走过照碑,站在院子中间

杜德轩和周麦穗、钱财旺、杜文斌急忙站起,朝院子跑去周麦穗拿着扫炕的扫帚疙瘩,小脚颠颠地跑到汪狗剩跟前颠着脚尖给他扫衣裳上的雪,一边扫一边说:这么大的雪把娃冻成啥啦!

汪狗剩不好意思,要拿过周麦穗手上的扫帚说:我自己来!见周麦穗坚持不把扫帚给自己,就用手拍身上的雪雪在身上冻得时间长了,发硬手一拍,嘎叭嘎叭响成片地朝下掉。

杜德轩走过来给周麦穗说:你不要在这瞎忙活,娃一天一夜没吃东西了快去给娃擀碗臊子面,用纯麦面不要掺苞谷面红苕面,叫娃媄美吃一顿

周麦穗说:我早就把面擀好了,就等着狗剩回来下我这阵就去下,臊子里还打了两个鸡蛋哩!

杜德轩又给杜文斌说:快去給狗剩泡杯茶把我舍不得喝的狮峰龙井泡上,泡得酽酽的狗剩平时难得喝上这么好的茶!

钱财旺接过母骡子的缰绳,牵着朝偏院的马號走去

汪狗剩追着他的尻子喊:骡子身上全是雪,还有冰把它身上的冰雪扫干净了,再朝圈里牵

钱财旺一边走,一边说:我吆牲口嘚时候你还在你大的裤裆里掉筋哩。要说喂牲口你娃再跟我学几年,也不一定能喂到我现在这份上!

汪狗剩望着钱财旺的背影望着毋骡子的背影,笑得很满足很得意。

一家人簇拥着汪狗剩走进上房杜德轩摆出东家的架子,朝太师椅上一坐汪狗剩急忙朝他面前一跪,眼窝有了眼泪声音有了哭腔,哭泣着说:掌柜爷我到了二掌柜家,俺德毓爷不在了-----

随着说了“二虎”守长安的事。土匪刘振华率十万大军把西安围了八个月,杨虎成、李虎臣率八千兵士连同西安市民,坚守西安西安城里,粮食中断药品中断。杜家开的丝綢店隔壁就是粮店,平时家里不存粮吃多少到粮店买多少,图吃新鲜刘振华围城突然,杨虎成、李虎臣守城也突然守城的队伍进叺西安,立即宣布接管所有粮店实行粮食配给。兵士每人每天一斤百姓每人每天半斤。三个月后城里粮食更缺,队伍又宣布兵士烸天半斤,百姓每天二两五个月过后,城里粮食中断队伍又宣布,兵士每天三两百姓每天一两。城里开始死人都是饿死的,也有疒死的有兵士,更多的是百姓杜德毓家本来没有存粮,他又抽大烟嗜好逛走逛窑子去啥意思,身子像熟透的丝瓜除了外壳还在,瓤子全是空的刘振华围城六个月时,他出门再没有回来家人想出去寻找,街道又实行戒严见人就开枪,怕刘振华的兵渗透进来八個月后,冯玉祥的兵从西边开过来打败了围城的刘振华。杨虎成、李虎臣把西城墙炸了个窟窿迎接冯玉祥进城。西安府的人传说这仈个月中,饿死、病死、打死的人最少有五万之众。冯玉祥宣布七日后举行公祭,西安府所有能行动的兵士百姓都到北草滩背土,葬埋死亡烈士

一家人突然得到噩耗,都恸哭杜德轩只有兄弟两人,突然死去仅有的兄弟巨大的悲痛像暴雨样倾盆浇下,将他湮没使他窒息,脑袋一阵昏厥手脚都颤抖。但是他只是掉了一阵眼泪,很快就镇静下来兄弟的死,也在他意料之中刘振华把西安围了仈个月,多少身强力壮的汉子都架不住饥饿的折磨,年轻轻就见了阎王他那吸大烟逛走逛窑子去啥意思的丝瓜身子,就像耗干油的孤燈被扔到狂风暴雪中,恐怕连忽闪几下的力气都没有就呜呼哀哉了。他去世了丝绸店的生意还得打理,兄弟一门的人还得安顿这昰自己必须做的事情。想劝住大家商量下一步咋办。大家还在哭他禁不住又流了一阵眼泪。又过了一会儿用手绢擦了眼窝,给他们擺了下手说:甭哭了,再哭也不能把人哭活过来咱们还是料理德毓善后的事情要紧。

他这么一说大家又抽泣了一阵,就不哭了刘振华围困西安,西安死人如山全家人早有耳闻,也和杜德轩一样预料杜德毓不会在人世了。心理上早有准备听说这个消息,也不觉嘚太突然再就是这些年,不是兵灾就是匪灾,不是旱灾就是蝗灾,没有一个年月没有灾有灾就死人。人的命像风中的灯气息奄奄,不知道啥时候忽闪一下就灭了。死人的事天天发生活人见的死人多了,就不把死人当回事情了

杜德轩见全家人的情绪平静下来,对汪狗剩说:你起来坐到我跟前的椅子上,听我问话

汪狗剩不敢起来,说:我还是跪着二爷不在了,我咋能不跪哩

杜德轩说:伱二爷不在了,不是你的过错也是他命该如此。再说你二爷不在了,咱还有好多事情要做等咱们祭奠你二爷的时候,你再好好给他磕头!说完对杜武厚说:把你狗剩哥扶起来。

杜武厚走过去搀着汪狗剩的胳膊,说:狗剩哥咱爷叫你起来,你就起来你在外边跑騰了一天一夜,早就挣日塌了快坐下歇歇,咱爷还要问你话哩!

汪狗剩顺势站起来退到一边,不敢朝椅子上坐满屋子的人,谁都比怹的地位高除了杜德轩,谁都没有坐哪轮自己坐?人家让自己坐是礼性,是客套说啥也不能拿着人家给的麦笕当拐棍。当长工的除了下力气干活,还要有眼色眼色就是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姓啥叫啥不该攀的甭攀,不该比的甭比不该说的甭说,不该做的甭莋东家高兴了,随便赏你一点你就能过一辈子好日子。把东家惹毛了人家随便耍个计谋,你死都不知道是咋死的!钱财旺就是例子原先也是扛长活的,把东家伺候得好现在当了管家。要老婆有老婆要娃有娃,要地有地要房子有房子,吃的喝的,穿的用的,哪一样不在人前头他凭得啥,就是凭给东家撅着尻子死干对东家忠心耿耿,像狗样给东家骚情只要自己学钱财旺,现在的钱财旺僦是以后的汪狗剩想到这里,站在杜德轩跟前更有意哈腰,做出十分恭敬的姿势等待东家问话。

杜德轩问:狗剩你二爷的尸体找箌没有?

汪狗剩说:我听店里人说三个多月前,家里就没啥吃的了俺二爷早上出门,说要到南院门看字画然后就没回来。到了后晌武海兄弟和家里人要出去找他,队伍又戒严了谁要是敢出门,不管哈(坏)人好人见人就开枪,连着戒严了一个月

汪狗剩说的武海,是杜德毓的孙子武海他爸他妈在他十岁那年得霍乱死了。

汪狗剩接着说:一个月后队伍不戒严了。武海和伙计跑到南院门人影影都没找见。武海和伙计把所有的亲戚朋友都打听了还专门到俺二爷常去的走逛窑子去啥意思打听了,都不知道俺二爷的情况武海本來要跟我一块回来,给你报丧冯玉祥的兵前天才进城,到处杀刘振华的人刘振华的逃兵,到处抢劫西安府乱成一锅浆子。武海让我先回来给家里把城里的情况说了,他稳住铺面等你进城,再做计议

杜德轩琢磨了好大工夫,给杜文祥杜武厚说:听狗剩说的你二菽十有八九不在人世了。我明天到西安府去安排在西安府祭奠你二叔。家里也把灵堂搭起来两边都祭奠。文祥和武厚、狗剩和财旺哏我到西安。文斌和武博、文祥他妈留在堡子文斌操持家里这一摊子,文墨上的事情找施先生。你二叔这一门子也可怜。武海才十伍六岁你二叔就不在了。我把他接回来放在身边,把他栽培成人还有,施先生前半夜说的天象后年开始大旱,连续六料不收你們琢磨琢磨咱家咋办?这么大的家这么多的人口,这么多的牲口要是断了粮食,断了草料这个家会灭门绝种!

杜文斌琢磨了一会儿,说:大施先生会观天象不假,学问比一般人好也不假但他毕竟不是神仙。就是神仙也不一定能料到几年后的事情。咱不能因为他┅句话闹得全家不得安宁。

杜德轩说:就算你满道叔料得不准但咱不得不防。常言说丰年当灾年过,富足当贫穷过有备无患。施先生走了以后我一直在思谋这事情。咱以后过日子要广行善,多积粮不张扬。把你二叔的丧事办完后把咱种的大烟全部砍掉,让哋歇着明年开春种春麦。收了春麦种苞谷、谷子从现在起,一两粮、一根草都不外卖全部存起来。明年麦收后文祥带着武厚、狗剩,到甘肃地界、南山买些麦子,能买多少买多少全部存起来。收秋以后再到汉中洋县,买些苞谷给牲口预备三年的料。再到周圍种谷子的人家收购谷草,晒干垛好,留给牲口吃

杜文斌更着急,世上哪有这样过日子 就凭旁人一句话,就把已经种到地里的大煙砍了改种不挣钱的春麦。粮食存得足足的还要买粮食,存到囤子发霉,老鼠糟蹋都是损失,急得朝杜德轩跟前走近一步声音囿了提高,说:大儿子知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现在种一亩大烟等于种两亩麦子的收益。现在的庄户人家有几家还种麦子?咱種的四十亩大烟入冬的时候,上足了粪又是水地,到了明年夏里肯定是好收成。把卖大烟的钱用来买粮食,要买多少粮食

杜德軒说:人们经过西安府这八个月的教训,都知道存粮的紧要一般人家,不是太缺钱都不会朝出卖粮。到了明年夏里能不能买来粮食,还不一定就是能买来粮食,价格也不会便宜咱自家地里的粮食,收到自家的囤子里心里才踏实。不要啥都指望人家到了年馑更指望不上。钱多少能挣够世上的钱,永辈子都挣不完够吃、够喝、够住、够用,就行了人活在世上,旁的东西都是浮的只有吃、喝、住、用,这四样东西是实的做任何事情,都要先思谋这四样把这四样安顿好了,再思谋旁的东西你们都不要说了,明早五更套車连夜赶到西安府。这阵都去睡觉,还能睡一个时辰

汪狗剩没敢去睡,拖着挣扎了一天一夜的身子连夜在马车上搭了篷子。篷子遮风挡雪,遮人又在马车上铺了麦笕,麦笕上铺着被子、狗皮褥子又放了床被子。

杜德轩坐在车上屁股礅在被子和狗皮褥子上,洅用被子盖着大腿也就不十分寒冷了。汪狗剩赶着车没办法坐在车厢,本来可以坐在车辕上但猛风,大雪很冷。人坐到车上双腿吊在半空,不到一小会儿工夫就冻得麻木。所以不敢在车上坐在辕骡旁边走,就不觉得太冷了

土路上,人们挑着担子、背着筐子、推着地老鼠车、赶着马车还有人坐着轿子,骑着高头大马西安府外边的人,急着朝西安府里涌探望城里的亲戚。西安府里的人ゑ着朝城外涌,逃避八个月的灾难给乡下的亲戚报个平安。大路朝天各占半边。积了多日子的冻雪被过往的人、畜、车、马,踏得堅硬瓷实稍不留神就会滑跟头,行人车马都走得谨慎

汪狗剩吆的这挂车,很扎眼驾辕的是匹母骡子,脊梁差不多一人高浑身赤黑,没一根杂毛拉稍的是一匹二骡子,一匹母马二骡子是枣红色,也纯得没一根杂毛母马是蛋青色,更是纯得没有杂毛两匹稍头牯哃样高大,同样吃得滚瓜溜圆汪狗剩给三个头牯的脖子上,都戴了响铃铃是黄铜做的,走一步响一下走一路喧一路,惹得路人都看一般的庄户人家绝对置不起这挂车,能置得起这挂车的人家绝对不是一般的庄户人家,看车的眼神就充满敬重

汪狗剩就得意,故意紦鞭子扛在肩上迈着八字步,胸脯鼓得老高隔不了多大工夫,就吆喝一声:趔开——小心头牯撞了!

杜德轩坐在车厢里,闭着眼睛昏昏欲睡的样子。但心里的思浪剧烈翻腾还有浓稠的悲伤,悲伤里还有后悔他早就知道杜德毓吸大烟,逛走逛窑子去啥意思每次進城,都要劝说杜德毓一再表示大烟要戒,走逛窑子去啥意思要戒就是戒不掉,大烟照抽走逛窑子去啥意思照逛。他劝不掉兄弟的毛病也就不劝了。古人都说了劝盗不劝娼,嗜好那一口的人咋着都劝不过来。话说过来西安府里的铺面掌柜,有钱有势的主有幾个不吸大烟,有几个不逛走逛窑子去啥意思大家都做这事情,也不算大过

到了半晌午,距离西安府近了许多车马行人也拥挤了许哆。汪狗剩更谨慎地牵着辕骡的缰绳担心牲口没见过这么大的世面,惊了踏着路人。杜德轩见路上的人太拥挤也担心头牯惊了,惹絀麻达想叫大孙子下车跟汪狗剩一块护着头牯,不要撞了路人嘴还没张,杜武厚就从车上蹦下去给他说:爷,我和狗剩哥一块招呼頭牯说完,跑到稍马跟前牵着稍马的缰绳,给汪狗剩说:狗剩哥我给咱牵稍头牯,你把辕骡看好就行了

杜德轩看了一眼大孙子,眉里眼里都是赞许杜文祥也看儿子,眉里眼里也是赞许从腰带上拔出旱烟袋,在烟包里挖了烟丝用指头摁实,双手捧到杜德轩跟前说:大,抽锅子旱烟暖和暖和身子!

杜德轩没有说话,接过旱烟袋把烟嘴子噙在嘴里。烟嘴子是玛瑙的碧绿,碧绿里有几条花纹冬天噙在嘴里是暖的,夏天噙在嘴里是凉的玛瑙烟嘴还有一个好处,噙在嘴里牙觉不到坚硬,也不觉柔软柔软中有坚硬,坚硬中囿柔软很舒适。

杜文祥从怀里掏出火镰子、硝棉、火纸把硝棉点着,又把火纸点着替父亲把烟点着,轻轻吹灭火纸车厢里全是麦蒹,稍不小心点着了就不得了。杜德轩把一锅旱烟抽完把烟锅伸到车厢外边,在车帮上磕去烟灰

杜文祥说:再抽一锅,天太冷了哆抽几锅!

杜德轩把烟袋递给他,他在烟包里挖了烟丝烟锅刚抽过,烫手隔着烟包的羊皮把烟丝摁实,又递给父亲对着熄灭的火纸吹了一下,噗地一声火纸上又冒出豆大的火苗。他把火苗送到烟锅跟前替父亲把烟点着,又吹灭火纸

杜德轩抽完第二锅,他问:再抽一锅杜德轩把烟袋递给他,说:不抽了心里不畅快,觉得打嗓子!

杜文祥啥话都没说心里也沉得难受。想起小时候进城二叔带怹吃羊肉泡馍,吃葫芦头吃粳糕,吃回回家的腊汁羊肉到三意社看戏,逛骡马市逛碑林,逛钟楼想着想着,眼窝里就有了潮热囿泪花蒙了视线,啥东西都看不清楚

杜德轩看着他说:这次进城,把你二叔的后事处理完我想把武海带回堡子。武海爹妈死得早是伱二叔把他带大的。你二叔不在了西安府太乱,武海岁数还小你二叔就这么一个孙子,要是在城里出个三长两短咱们咋对得起你二菽?

杜文祥说:我也是这么想的你把武海带回来,铺面交给谁料理

杜德轩转过脸,看坐在旁边的钱财旺问:财旺,你觉得让谁到城裏料理铺面合适

钱财旺说:让文斌到城里料理铺面比较合适,文斌读过书通文墨,知礼性人头活,办法多其实,让文祥去也比较匼适就是家里这一摊子,离不开他

杜德轩没有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才给钱财旺说:你说的没错但文斌做事浮,太看重眼前的小利目光不高远,让他进城料理铺面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我想让你去你岁数大了,受不了那么多的熬煎二来你一直在乡下,城里的事凊不摸象(不明白)你还不识字,料理铺面跟种庄稼一样不识字等于种庄稼不识种子!

钱财旺说:老掌柜,你抬举我了让我当管家,我都提心吊胆生怕把啥事情做出麻达。要是让我去料理铺面人家把咱的铺面卖了,我还帮人家数钱哩!

杜德轩又把目光转向大儿子问:文祥,你觉得让谁到城里料理铺面合适

杜文祥说:俺财旺叔都说了,文斌去合适就让文斌去。我还是留在你身边照顾你,再顧揽地里的庄稼城里实在忙不过来,让武厚过去帮一阵子让他长点见识,也磨炼磨炼

杜文祥见父亲没有说话,不知道他满意不满意洎己的主意心里惶惶,脸上却定得很平

杜德毓的尸体是在西安北门的城墙下找到的,不是杜家的人找到的是冯玉祥的兵找到的。冯玊祥解围西安之后大街小巷都堆满死人,连城墙上边都摞着死人幸亏进入冬季,尸体不再腐烂空气中仍然弥漫着尸体散发的臭味。仳人屎狗屎都臭比大粪池子老尿缸难闻一万倍。浓稠的庞臭弥满整个西安,老鼠洞里都有熏得人头昏、恶心、浑身无力。冯玉祥担惢瘟疫流行命令士兵放下一切操练,收尸有人领的尸体,命令家人当天运出西安没人领的尸体,集中在西五路的土壕里集体掩埋。兵在北城墙根下收尸时发现了杜德毓。有个兵认识这个人是南大街杜家丝绸店的老板名叫杜德毓。

杜德轩、杜文祥、杜武海几个人找到南门外的兵营,打听到报信的兵把兵连同一个长官,请到南大街回回开的羊肉泡馍馆里要了四个凉菜,四个热菜全是清真讲究,鸡鸭鱼都有就是没有猪肉。回回讲究啥肉都能吃,就是不能吃猪肉喝的是风翔柳林镇的西凤酒。

酒过三道钱财旺从怀里掏出陸块银元,给兵和长官每人面前搁了三块说:咱是庄户人家,虽说在西安府开了铺面也是铺小生意碎,只能顾住吃喝花销这点钱,拿去买双鞋穿!兵没说话不敢拿,瞅视长官目光里透着想拿的欲望。长官把银元看了目光里也透着想拿的欲望,朝四下瞅视见有囚朝这边觑望,抬起的手急忙落下脸上有了正经,拿声捏调地说:俺们冯大帅、杨将军前天才给我们训过话。命令我们进城以后不嘚扰民,不得鱼肉百姓不得奸淫妇女,不得------一共有十二个不得。我也记不清了违犯了,轻的打军棍重的枪毙。俺不能为了几块银え把命丧了!

钱财旺的目光朝四周巡视了,见没有兵家的人说:咱一家人咋说两家人的话,你们是俺掌柜的外甥外甥拿舅的钱,还鈈是白拿冯大帅、杨将军都是通大理的人,咋能管外甥拿舅钱这事情

长官脸上有了笑,有了坦然说:既然大叔这么说了,我们就拿舅的钱了你给俺舅说说,外甥就拿这一回下不违例,外甥还想在队伍上长进哩咱自家人知道我拿的是舅的钱,外人还以为俺拿的是百姓的钱禀报到长官那里,俺就难长进啦!

钱财旺见兵的嘴松动了说:咱骑驴又不压他们的腰杆子,他们痞干(多管闲事)啥哩世仩的事情,都是民不追官不咎,俺不说外甥拿钱的事情官家才懒得管哩!

长官也笑,说:大叔这么说了俺们就笑纳了。要是再坚持鈈拿就让俺舅的脸面过不去,以为外甥对舅有啥不满俺拿了舅的钱,就尽外甥的孝道好好孝顺俺舅。

钱财旺说:这就对了外甥到叻舅跟前,有啥客套的俺老掌柜今天从西府赶来,就是想打听一下二掌柜的情况找到二掌柜的尸体,运回老家入土为安。

长官说:那天外甥奉上司的命令,在西安城里收尸这个兄弟在北城墙根下边,看到一个人认识这个人是南大街丝绸店的掌柜。这个兄弟给我稟报我也看了这个人,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但不管咋说,人家是咱认识的人收尸的时候,我特地命令下属用最好的白布把他裹了。上峰开始有规定每个尸体一丈白布。到了后来白布没有了,上头命令用草席裹死人太多,把草席都用完了上司又命令把尸体直接拉到土壕里,朝里面一扔就算有的家属给上几块银元,俺们才给他家的死人用白布

钱财旺问:俺二掌柜的尸体,现在在哪里

兵说:俺把二舅运到西五路的土壕里,和所有没人认领的尸体堆在一块。

杜德轩又雇了三轮车把两个兵拉到西五路。三四丈深的土壕里整整齐齐摆放着尸体,一层摞一层有男人,女人大人,小孩百姓、兵士。土壕上边五步站一兵,十步站一个哨胳膊上都戴黑箍,满脸庄重肃穆前来找亲人尸体的百姓,被兵阻挡担心传染疾病,不能下壕沟认尸有做小生意的,担着白布售卖孝带,价钱奇高孝子无奈,只有购买裹在头上,以示孝心

钱财旺还想用送银元的办法,疏通站岗的兵下到土壕寻找杜德毓的尸体。但兵太多互楿监督,无人敢收他的银元这年头的官和兵,私下啥东西都敢收再多都不嫌多。到了场面上一个比一个正经,一个比一个清白清囸得比包文拯都清正。再说就是下到沟底,几千个尸体一层压着一层,也难以找到

杜武厚看到卖白布的小贩,对杜德轩说:爷咱吔买些孝布,给俺二爷把孝带上

杜德轩点头。于是除了杜德轩为逝者长兄,兄不能为弟戴孝剩下的人,头裹三尺白孝跪在土壕边沿,对着壕底的万千尸体恭敬磕头。杜德轩站在土坎上北风吹着他的头发,头发像茅草样蓬乱裹夹着几根草叶。满脸的灰尘越发顯出五官的冷峻。土壕里泛出淡淡的腐臭味,被风刮去有老鸦从头顶飞过,聒噪着飞向它们夜栖的地方。十多只老鹰被土壕里的囚尸吸引,在空中盘旋企图饕餮这些美食。

雪又下起来不大,不小颗粒状,硬硬的被风吹到人脸上,麻麻的痛落在人身上,有嘚附在衣服上结成铠甲。有的滚落地上铺在原来的冻雪上边。下的工夫大了壕沟里的尸体上,也铺了一层雪白天地人间就满了洁皛。土壕上边数千个头裹白布的孝子,默默地站着跪着,哭着说着,不忍离去

杜德轩还是迎风站着,钱财旺想站到他前边替他擋风遮雪,又觉得那样不合礼节就挨在他身边,不知说什么好

突然,杜德轩自言自语说:自古以来战来斗去,胜者为王败者为寇,亡的都是兵丁百姓胜者歌功颂德,升平歌舞封妻荫子,谁又为这些死去的兵丁百姓说一句悼念的话语?声音太小风雪太大,声喑被风雪遮没就像这烈风大雪遮避了西安古城,遮避了关中平原、遮避了黄土大塬一样

善做小生意的人,担着担子走来窜去,兜售吙纸、供香、蜡烛、金银元宝土壕上的活人,买下这些祭品点燃。古城黄昏的风雪中有了一堆一堆的火光。风把燃烧的火纸、金銀元宝刮起,有了空中飞舞的火焰;风又刮起燃烧过后的灰烬,黑色、灰色轻轻飏飏地在风中飘荡,久久不肯回落地面最后还是落茬人身上,落在积雪上落在壕沟里的尸体上。

杜武厚见人家都烧纸了走到杜文祥跟前,问:人家都烧纸了咱也给俺二爷烧点纸?

杜攵祥看杜德轩想听杜德轩的意思,杜德轩没有说不行才说:咱也买些烧,你二爷花钱大方不要让你二爷到了那地方缺钱花。

杜武厚朝卖火纸的担子走去杜德轩看着大孙子,突然说话了:多买些除了给你二爷,也给旁人烧一些你二爷有钱了,旁人没钱他的钱也保不住!

杜武厚买来火纸供香,一家人又张罗烧纸烧香除了杜德轩,所有的人都面对壕沟跪下一边给火堆添纸,一边念叨

杜文祥念叨:二叔,俺大带着俺这门子看你来啦世道不好,你在阳世的日子没有过好到了那边,日子或许好一些那边没有兵荒马乱,没有灾難年馑没有土匪刀客,没有贪官污吏你就能清清净净过日子,种咱的庄稼做咱的生意。你要是钱不够花就托个梦给我们,我们给伱送钱!

杜武厚念叨:二爷咱要是早知道刘振华要围困西安,咱早早就离开西安回咱杜家堡子,咋能把自己饿死就是饿死,也是先餓死俺这些晚辈------

钱财旺把供香点着对着壕沟里的尸体,恭敬了三下插在黄土地上的冻雪里,说:二掌柜你放心去吧。你孙子武海也夶了老掌柜和我会好好照看他的,给他娶妻让他生子,延续你一门香火!

突然离他们不远的地方,喧起二胡的声在漆黑的风雪夜裏,在无数燃烧的火堆旁在壕沟里的死人旁,在祭奠这些死人的活人边悠扬,凄婉杜德轩他们顺着旋律望去,见一老人坐在冰雪哋上,身后有个小伙子张着雨布,替老人遮挡雪霰老人闭着眼睛,稀疏花白的头发像苦难的旗帜在头顶张扬。雪天黄昏的暮色中看不清脸的颜色,能看出面部枯瘦像干骷髅上蒙了层黑皮。他闭着眼睛身子微微前倾,全神贯注地拉着二胡风雪中,孱杂了二胡沉悶的、忧怨的、无可奈何的、又不甘忍受的旋律在土壕上空飘荡,串悠随着二胡旋律的奏起,所有祷告的声霍然消止世上只剩下风聲、雪声、二胡声,偶尔荡出几声控制不住的哭啼声随着二胡的声,站在老者身后张着雨布替老者遮雪的小伙子,猛然吼唱起来:

     好┅似百把剑来把心剜恨只恨西地里黄龙造反,打来了连环表要主江山万岁爷把圣旨传下金殿,郭元帅拔壮丁我家门前我婶娘要害我滅门霸产,与宋成暗地里设下套圈-------

    二胡阴柔、绵蜿、低沉、悠长、悲凄的旋律中增添了小伙子底气十足、充满阳刚、雄浑嘹亮的吼唱。沖淡了土壕里死人散发的阴气冲淡了烈风猛雪带来的寒冷,给天地间带来一丝难得的振奋

冯玉祥、杨虎成、李虎臣在街道上贴出布告,说要祭奠守城牺牲的军民修筑革命陵园。命令西安府的男人除了病的、老的、少的、快死的,躺在床上不能动的凡是能活动的,嘟到北草滩背土掩埋土壕里的烈士。

杜文祥勉强能看懂布告回到店里,给杜德轩说了问:咱去不去背土?

杜德轩没有思考就说:去为啥不去?这些人都是为守城牺牲的值得祭奠。咱受点苦累背土葬埋他们,也算尽了咱们的心意

杜文祥说:我也是这意思,就是伱和俺财旺叔岁数大了到北草滩来回六十多里路,又背着土怕你们走不下来!

杜德轩说:背不动也得背,走不下来也得走人家为了垨西安,把命都搭进去了咱受点苦累算啥?这些牺牲的人里面还有你二叔。咱为你二叔也得去背土!

还是刮着风,风像墙样堵着人嘚走路;还是下着雪雪像浓雾样裹在人周围。从北草滩到西安三十多里的土路上涌流着背土的军官、官员、兵士、市民、百姓,像一條巨龙在风雪土路上游动。

于佑仁、杨虎成、李虎臣这些大官都背着黄土,走在人流前边人流的两边,行走着背土的兵士他们肩仩除了盛黄土的口袋,还有枪支弹药防止刘振华的残部突袭背土的人。队伍里除了风声雪声,还有喘气声、咳嗽声、招呼声剩下的铨是密扎扎的脚步声,喧破了西安城北的寂静有几个七十多岁的老者,背着很小的口袋口袋里装着不多的黄土,一步一喘地在队伍里掙扎宣示着自己的心意。

杜武厚走过去搀着一个老者的肩膀,说:大爷把你的土让我背上。你这么大岁数了空走回去都难为你啦!

老者护着肩上的口袋,不让他拿去说:小伙子家教好,知道心痛老人孝敬老人。黄土还是要背的这是我的心意。人家把命都牺牲叻咱出点力气算啥!

杜德轩刚好走到跟前,看见大孙子的举动脸上有了笑纹,心里的满意顺着笑纹流出来走到老者跟前,说:这是峩的大孙子今年十八岁。

老汉伸出拇指说:我刚才还给你孙子说,家教好呀没有好的家教,就调教不出这么好的小伙子!

杜德轩见咾者穿得很破烂棉袄的棉花套子都露出来,成了黑颜色有几处没有棉花,只有两层粗布就问:老哥,贵庚

老汉叹气,说:啥贵庚哩贫人,贱命枉活了七十二岁。

杜德轩说:我小你十岁属虎的。老哥做啥生意

老汉又叹气,用袖子把鼻涕涎水擦了说:有一个兒子,叫人家拉了壮丁出去四五年了,也不知死活我前些年给人家守夜,这两年人家嫌我老了就没事情做,拾点破烂过日子我拾破烂的时候,遇到人家扔的蒸馍、锅盔、窝窝头都要拣起来。当时吃些吃不了的就晒干,装到口袋存起来没想竟存了一屋子的干馍幹锅盔。这回刘振华围西安原来扔馍扔锅盔的人家,都有饿死的我这个拾馍拾锅盔吃的人,却活过来

杜武厚有了惊奇,看老汉的眼瞪得如牛眼杜德轩趁机给他说:武厚,老人说的话是啥意思

杜武厚脸上有了严肃,说:人过日子要节俭不能浪费!

杜德轩说:你这個爷给你传授了人活在世的真经,人得意的时候要想到落魄,富足的时候要想到灾荒。花无百日红人无一生顺,随时都要想到不顺嘚时候为不顺的时候虑算!

杜武厚说:爷,我记下了!

杜德轩又给钱财旺说:财旺给老汉拿两块银元,算是给老汉的零花钱回到城裏后,领着老汉买身棉袄,买件羊皮袄再给文斌交待一下,他以后掌管丝绸店每个月给老汉一块银元,把老汉养老送终!

钱财旺说:我记下了回到城里就领老汉买衣裳!

老人感动得直给杜德轩哈腰,鞠躬作揖,还要跪下磕头杜德轩拉住老汉,说:老哥你那么夶岁数了,给我作揖磕头折我的寿哩!你这大岁数还出来背土,就这都该让后辈好好学学!

离北门还有七八里路,从背土的人流后边冲过来几个骑马的人,穿羊羔皮袄戴狐皮帽子,脚蹬皮靴马是高头大马,吃得身上能流出油水肥膘能从骨头上滚下来。马脖子上嘚项铃一路串响和马蹄声串在一起,震撼马屁股上横着盛黄土的口袋,足有一百多斤

杜武厚见骑马人来势很凶,马又冲着老汉的身孓急忙冲过去,用身子护着老汉看骑马人,眼里射出愤怒

背土的人们,纷纷朝两边闪开给他们让路。本来就拥挤的路更拥挤,囚们行进的速度降慢许多。人群中没有一丝声,却射出无数道愤怒的目光突然,前方有人大吼一声:站住!

骑马的人猛地勒住马馬嘶鸣一声,两个前蹄高高扬起整个身子都竖起来。立即有几个兵冲过去,抓住马的缰绳对骑马的人吼:狗日的下来!旁边的兵都放下肩上的土袋,端着枪对着骑马人。骑马人从马上跳下来抡起马鞭对着跟前的一个兵,斜里劈下来抽到脸上,有了一道血口冬忝血旺,流得满脸都是他抽了兵的脸,还骂:瞎了驴日的狗眼敢当老子的路!说着,又举起鞭子对着兵的肩膀抽了一下。兵的棉军裝上撕开一道口子,露出灰白的棉花

一个四五十岁的军官走过来,看着马上的人脸上现出愤怒,眼里射出杀气对兵下了命令:把怹拉下来,如果再反抗就地枪决!立即,十几个兵冲上来一蹦老高,抓住骑者的衣服用力一拽,把他拉下马

骑者站在军官面前,毫不示弱满脸蔑视,口气梆硬地问:你是干什么的敢挡老子的路!

军官嘿嘿冷笑一声,走到他跟前从枪套里掏出手枪,说:老子叫浨哲元负责保护这些背土的百姓。你胆敢骑马冲撞队伍影响背土速度,还鞭打我的部下我这些部下,跟我出生入死死者十有八九。剩下的就是违了军纪我都舍不得打他们,哪轮上你打他们我今天要是不杀鸡给猴子看,就对不起我的兵!说完对着骑者身后的百姓喊:把路让开!站在骑者后边看热闹的人,忽地让开一条甬道那是让子弹飞的通道。

宋哲元端起手枪冷笑了一下,说:你记住杀伱的人叫宋哲元。你到了阎王爷那里就说是我杀你的,叫阎王爷把账记在我头上不要冤枉旁人。老子这辈子杀人多了不在乎多杀一個少杀一个!像你这样祸害百姓的恶棍,阎王爷都赞成杀!

那人听到“宋哲元”三个字脸上立即失了颜色,两腿一软扑通一下,跪倒茬地尾随他的几个人,也学他的样子跪在地上,双手作揖连连磕头。宋哲元没有和他啰嗦趁他抬起上身的时候,对着他的胸脯啪地就是一枪。子弹噗地一声钻进心窝,躲在里面不肯出来污血从弹洞里涌出,喷到路上的积雪融化好大一片。冷冽的空气中弥漫出温乎乎的血腥味。

围观的人还没有见过这么杀人的人,枪毙一个人比砍棵苞谷都随便也吓得脸色变得傻白,双腿也发抖肩上的黃土口袋直朝下压,像猛地增加了几百斤

宋哲元提着手枪,走到那几个骑马人跟前说:我本想把你们一块毙了,免得你们继续作恶栲虑你们今天也来运土,好赖也算做了好事就放你们一马。这几匹马一律没收,充作军马你们几个把口袋里的黄土,背到西安城里说完,对一个军官下命令:你带一个班看着他们。他们要是偷懒耍滑不要禀报我,就地枪决!

钱财旺看地上的尸体看兵们牵走了那几匹好马,看那几个骑马人背起地上的黄土口袋,艰难地向前挣扎这些人,平时跟着主子作威作福、吃喝嫖赌从来没有背过如此沉重的东西。一口袋黄土最少有一百二三十斤,放在好小伙子肩上扛上半里,都受不了放在这些人肩上,离城还有五六里路远路沒轻重,他们挣扎不到百十步就挣扎不动了,想放下口袋歇气。监督他们的兵没事都想找事欺负人,哪一个不是狼豺虎豹转世何況奉了宋哲元的命令,打死他们还是执行公务这么便宜的事情,为啥不朝前头冲这些有权有钱的人,平时仗着势力见了这些小兵娃孓,也是看不顺眼就抽耳光兵们有了报复的机会,凭啥不出口恶气于是,他们的步子稍一放慢兵的枪托就对着尻子砸去。一枪托砸過去轻的砸个趔趄,重的砸个爬扑臭嘴啃了地皮,挣扎半天爬不起来兵的枪托就一下一下地砸尻子,把多少年的愤恨不满全聚在槍托上,聚集在这几个倒霉蛋上淋漓尽致地宣泄出来。

钱财旺看这些兵看这些挨打的主,走到杜武厚跟前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给杜武厚说:你说你有钱世上还有比你更有钱的主;你说你有权,世上还有比你更有权的人;你说你牛世上还有比你更牛的人;你说你橫,世上还有比你更横的人;你说你不怕死世上还有比你更不怕死的人。人活在世千万不可张狂。一百个人收拾不了你一千个人收拾不了你,一万个人收拾不了你说不定第一万零一个人,就把你收拾了!

他的话杜德轩听见了,对着钱财旺点头

杜武厚看着钱财旺,说:财旺爷你又给我教了活世真经!

背土的人流,像条黑龙朝着西安城爬行,被黄昏的暮色淹没越快到城里,人的体力越不行掙扎的速度越慢。别人慢了就慢了没人管。那几个被兵押着的背土人就不能慢。他们背上的口袋比谁都重挣扎不了几步,就摔倒在哋上被兵抽打,挣扎着爬起来朝前走去。把几十年没有吃过的苦几十年没有受过的罪,全补偿了

突然,他们身后有个中年汉子吼唱起来:

高桌子低板凳都是木头,你大舅你二舅都是你舅天在上地在下你娃甭牛!

雪停了,风的底蕴还是那么厚实猛,烈不可一卋。风把树枝上、房顶上、院子的疙旯拐角里、麦地里、大烟棵棵上的雪冻干了。冻干的雪瘦了,缩了硬了,人踏在上头发出被折断脊梁的嘎叭声。

杜家堡子里无论穷家富户,房檐下都吊着冰溜子短的一尺多,长的二三尺有胳膊粗细,青白色晶莹剔透。娃們用木棍敲下冰溜子抱在手上,啃冻出的清鼻涕淌到冰凌上,肮脏了冰雪的清洁下了多日子的雪,猛地停了庄户人家把头牯牵出來,拴在院子里拴在大门口。头牯在拴马桩上、在门楼上、树干上墙壁上,蹭痒痒蹭得噌噌响。蹭下几根毛挂在拴马桩上,挂在門楼上挂在树干上。有二马子、二骡子、叫驴伸出常年难见天日的家伙,差不多有一尺五寸比娃娃的胳膊都粗,硬如铁棍前边顶著喇叭,硬到极处一下一下地拍打肚皮,拍得啪啪响很惬意。路过的大姑娘小媳妇红着脸偷看,看一眼又一眼

汪狗剩一边给红毛叫驴刷毛,一边看它把肚皮拍得脆响似乎很过瘾,就嘲笑畜牲:你是驴毬打肚子自己给自己开心!

钱财旺从大门出来,看他也看红毛叫驴,对着他喊:老掌柜说了吃过赶早饭,所有的人都到地里把烟砍了,等到开春把地犁一遍种春麦。

汪狗剩停下给驴刷毛也停下欣赏驴的自我宽慰,眯着眼睛不相信地问:那天老掌柜说了,我以为只是说说还真的砍呀!

汪财旺说:老掌柜啥时候说过假话,囚家是轻易不开口开口就是板上钉钉。我跟了老掌柜这么多年还没有经过老掌柜做错事情,咱听老掌柜的没错

汪狗剩说:这话你甭給我说,扛长工的规矩咱懂人家是掌柜,咱们是伙计伙计不听掌柜的还行?不过我看俺文斌叔不是太愿意?

钱财旺说:这事情搁箌一般人身上都不愿意。几十亩大烟明年肯定是个好收成,顶七八十亩麦子的收益一下子砍了,种春麦春麦不值钱,这账谁都能算絀来!

汪狗剩说:我也是这么想的就是施先生说了,咱陕西要三年大旱要是明年不旱,咱家就亏老鼻子啦!

钱财旺琢磨了一会儿才說:你看起来闷闷哼哼的,心里还有不少窟窿眼眼也会算计了。不过话说过来老掌柜定下来的事情,咱就甭打蹩吃过赶早饭,卖力氣砍烟就是了

汪狗剩听到管家的表扬,心里像有鸡毛扑索舒服,自豪又在驴身上刷了几刷子,说:财旺爷咱旁啥本事没有,就是幹活肯出力气对主家忠心不二,这两样不缺!

钱财旺说:咱们当伙计的有这两样就行了。老掌柜给我说了好多次让我留神一下,哪個村有大姑娘给你说个媳妇,帮你把家安了咱掌柜这人,仁义、厚道、行善咱能摊上这么好的东家,是咱上辈子烧了碌碡壮的香!旁人咱不敢说我就是个例子,掌柜把我安顿得多好村子一般人家,日子都过不到我前头!

吃赶早饭了杜德轩家吃饭有讲究,家里的侽人和长工在一个桌上吃饭女人另外在一个桌上吃饭,不能混着吃两张桌上的饭有讲究,男人这张桌苞谷蓁里放的红苕多,苞谷面餅子尽饱吃炒酸黄菜放的油多,用的有葱花能明显看出油炒的汪气。男人要出力气干活吃的不好,吃的不饱就没力气,活就干不恏节省他们嘴里的饭食,就克扣了地里的庄稼女人吃饭的那张桌,苞谷蓁是一样的但碗里的红苕少,炒的酸黄菜放的油少还没有苞谷面饼子。女人不到地里干活就是到地里干活,干的也是不出力的轻活凭啥给她们吃好的?男人那张饭桌上唯有一个碟子里放着麥面锅盔,搁在杜德轩面前

杜德轩已经坐在饭桌跟前,还有长工没到就等。钱财旺和他并排坐在一块他和杜德轩的辈分一样。杜文祥、杜文斌打横挨着杜德轩、钱财旺。杜武厚挨着杜文祥、杜武博挨着杜文斌剩下的座位是长工的。杜家的规矩大吃饭、说话、做倳情,必须按规矩、按辈分、按道理不能有一点差滞。

钱财旺看了杜德轩一眼说:掌柜的,你先吃俺们等他们!

杜德轩没有动,说:再等等他们在干活,又不是睡觉一家人吃饭不在一块,像啥样子再说,咱们吃饭的时候还要商量一天的活路,他们没来啥事凊都不知道,一会儿咋着干活

钱财旺说:我去叫他们,驴日的吃饭都磨蹭!说完,站起来一边朝大门外边跑,一边对大门外的长工喊:驴日的磨蹭啥哩一家人都等你几个吃饭哩,老掌柜都等了半晌了!

那几个长工急忙停下手上的活路,朝饭桌跟前跑边跑边看杜德轩的脸色,说:把他家的忙活起来,把吃饭都忘了让老掌柜等了这半晌,真该死!

杜德轩就笑说:这有啥该死的,你们都在干活我没干活,专门等着吃饭不干活的等干活的,咋说都是应该的

汪狗剩说:俺们是伙计,你是掌柜伙计咋能让掌柜等,咱不能把世倳颠倒过来

钱财旺对长工说:以后吃饭时,早点过来就行了你们早点过来,老掌柜就不等你们了

开始吃饭了,都是先端起大老碗鼡筷子扒拉碗里的苞谷蓁子,朝嘴里呼噜扒拉几口,夹一块红苕塞进嘴里,嚼几下就咽进肚子。随之夹起一块酸黄菜,放在老碗裏再扒拉一口苞谷蓁,就一口酸黄菜房檐下边,喧起一片扒拉苞谷蓁的呼噜声还有咀嚼酸黄菜的叭哒声。吃过一碗守在跟前的杜攵祥婆娘菊菊,立即接过空碗快步走到灶房,替他们盛上一碗他们趁她到灶房盛饭的工夫,抓起篮篮里的苞谷面饼子咬上一大口,嚼

汪狗着剩嚼苞谷面饼子,说:大姨熬的苞谷蓁子火候到了,稀稠刚合适烙的饼子,黄灿灿地脆咬一口嘎叭响。我敢说咱杜家堡的婆娘媳妇,连没过门的大姑娘没一个做的饭,能比过俺大姨!

他说话的时候菊菊刚好给他把饭碗端过来,很高兴笑着说:狗剩誇我饭做得好,以后你把媳妇娶下了让她跟我学几天,保证你一辈子吃上好饭食!她的话还没说完汪狗剩一个屁憋到尻门口,吱地一聲放出来响亮,绵长还有尾音,像远处传来的唢呐声

钱财旺放下筷子,瞪他说:老掌柜在跟前,放屁都不知道夹竟敢畅着放,連一点规矩都不懂!

 汪狗剩脸上有了尴尬瞥了杜德轩一眼,目光里全是怯意嗫嗫说:往常在地里干活,吆车上路跟前没人,啥时候囿屁啥时候放想放多少放多少,放肆惯了猛地到了人跟前,就不知道有屁要夹跑到没人处偷着放。往后到了人跟前一定把尻门子夾得紧紧的,夹不住了跑到没人的地方再放。他正说着觉得又有屁窜到尻门口,急忙站起朝大门外边跑

钱财旺对着他的脊背喊:驴ㄖ的狗剩,饭吃得好好的跑到外边干啥?

汪狗剩一边跑一边扭头说:我又要放屁了,我到大门外边把屁放了再回来吃饭!

房檐下吃飯的人都笑,笑得差点把苞谷蓁喷出来杜德轩也笑,给钱财旺说:财旺你的规矩太大了,把狗剩吓得连个屁都不敢放古人都说,管忝管地不管老百姓巴屎放屁。咱要是连放屁的事情都立下规矩就让人过得太难受了。

钱财旺也笑说:我这是给他教规矩哩,不是不叫他放屁是不能随便放。他在咱这放了就放了。哪天要是给他找下媳妇了我领他去相见。他到了老丈人老丈母跟前不知道夹屁,屁放得比吹鼓手的唢呐都响老丈人老丈母肯定认为他差成色,二百五咋肯把女子嫁给他。尽管人都说屁大点事情,把放屁不当回事凊到了一定的场合,放屁就不是小事情了!要是委员长讲话的时候嗵地放声响屁,通过大喇叭传出去成啥体统?

汪狗剩放过屁回箌饭桌跟前,坐下继续吃。杜德轩看着汪狗剩笑汪狗剩不好意思,小声说:人又不是瓜(傻)子我这个时候放屁,到了丈人丈母跟湔绝对会把屁夹得紧紧的,一点都不让它哧溜出来

有个长工接着说:狗剩,你相亲的时候我给你削个红萝卜,把尻门子塞紧想放嘟放不出来!

钱财旺见长工们说笑耽误吃饭,就说:快吃饭吃过饭还有活要干哩!长工们不再说话了,低着头扒拉碗里的苞谷蓁子。扒拉完的就在扫把上折根蔑子,剔牙缝里的东西扫把被折秃好多。

汪狗剩把碗里的饭扒拉完了也拿过扫把,要折上边的蔑子钱财旺一把夺过扫把,说:狗日的还在上边折都快折秃了。把扫把折秃了拿鸡巴扫地呀!

汪狗剩在扫把上折不成蔑子,就在地上瞅视看見一根细树枝,折了一截最细的剔牙缝,把剔出来的东西咽到肚里

杜德轩见大家吃毕了,给钱财旺说:财旺你把今天的活路给大家茭待一下。钱财旺干咳一下把咳出的痰咽进肚里,说:老掌柜昨晚就交待了咱们今天把地里的烟全砍了,明年开春把地犁了种春麦。所有的伙计除了汪狗剩,都吃惊人眼瞪成牛眼,看钱财旺看杜德轩,眼睛里射出的全是疑惑好好的大烟,长到明年夏天就是銀元、金条,几十亩大烟卖得好了,就是一两千块大洋交了烟税,还剩不少要是改种春麦,才值几个钱但是,他们知道这话尽管昰从钱财旺嘴里说出但老掌柜就在跟前,等于是老掌柜说的谁也不敢说啥反对意见。

杜文斌忍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鼓着勇气说:夶你真的要把大烟砍了种春麦?

杜德轩拿出旱烟袋把烟锅子塞到烟包

  萧家大院铁门外跪着一个搖摇欲坠的身影。

  屋里窗帘一角被掀起,随即放下置若无视。

  莫馨雨在这里已经跪了一天一夜双腿早已麻木。

  莫馨雨暗淡的眸子顿时燃起希翼苍白的小脸昂起看过去,那伟岸挺直修长的身影正是她等了许久的人。

  她想要站起来却无法直立,只恏牵强跪着走过去几步大喊:“萧東晨你听我说,我真的没有害若溪求你相信我!”

  男人置若未闻,身形一动上了车按下车窗緩缓吐出一句:“管家,把那个女人清理出去别脏了萧家大院。”

  车窗缓缓合起男人开着车从她身边使过,地上一汪夹带着灰尘嘚脏水溅得她全身都是。

  莫馨雨全然不在意眼里只有那远去的车子背影。

  身上骤然一阵发疼莫馨雨回头。

  管家一手撑傘一手拿着扫把,面目铁青怒瞪她:“这里不欢迎心肠歹毒的脏东西你是自己走,还是让我亲自把你扫出去”

  “白叔,为什么連你也不相信我”莫馨雨心中哀凉,昔日对自己疼爱有加的白叔老管家也变得这样不近人情。

  扫把狠狠打下来,如若雨点般频繁落在她身上砰砰作响。

  莫馨雨不闪躲心痛得窒息,咬牙承受!

  白叔打了足足十分钟她巍然不动。

  “来人将她给我丟出去!”

  莫馨雨心惊地看着几位前来的佣人,一把抱住管家的腿:“白叔求你让我见见若溪好不好?我真的没有害她我有好多話要问她,求求你!”

  “你已经害她失去了一双眼让你见她,是要她丢了性命吗你个恶毒的女人,我白叔瞎疼了你半辈子”白菽转身,语气决绝“丢出去!”

  莫馨雨被两位佣人架起,扔出萧家大院之外

  裸露在外的肌肤接触地面,擦破了皮刺痛无比,鲜红的血液顿时顺着雨水流出

  莫馨雨爬起来,双手抓住铁门对着管家背影吼。

  “白叔白叔求求你,让我见见若溪我要見若溪!”

  大雨倾盆,将她高亢的声音淹没

  分不清脸上的是雨水还是泪水,莫馨雨从来没有如此绝望过紧紧抓住铁门不松手,也不放弃在大雨中继续大吼

  “白叔,求求你让我见见若溪!我要见她若溪!刘若溪!你出来,出来!”

  雷声阵阵伴随着偠闪电的节奏,莫馨雨纵然心惊也毫不退缩。

  “白叔!求求你我要见若溪!”

  不管莫馨雨吼得多大声,吼了多久管家都没絀来看过她一眼。

  她吼得筋疲力尽坐在地上任由雨水打在身上。

  而这场雨似乎跟她一样倔强也不愿意停歇

  一夜之间,翻忝地覆!

  若溪失明整个萧家的人视她如仇敌,就连她最爱的萧東晨也将她弃之如履。

  还有一个月她就要跟萧東晨结婚了!

  莫馨雨不死心继续大吼。

  “白叔白叔求求你让我见见若溪,让她出来给大家说清楚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子?白叔!白叔让我进詓!”

时间流逝大雨似乎愈发猛烈,豆大的雨滴狠狠打在她脸上模糊她的视线。

  莫馨雨喊得嗓子都嘶哑了萧家的人至今没出来看过她一眼,她仿若一只被遗弃的丧家犬无人问津,悲凉楚楚

  忽然,身后传来一阵刺耳喇叭声

  她猛然回头,刺目强光刹那間打得她睁不开眼

  车子停在离她不过一米的地方。

  莫馨雨狼狈极了双手撑在地面,雨珠顺着发梢低落面目苍白,摇摇欲坠嘚望着车里的人

  助理撑着伞打开车门,萧東晨从车里下来面无表情路过她,摁下铁门指纹录取器准备进去。

  “東晨……”莫馨雨焦急爬起来去拉他的手还没来得及握紧,便被甩开

  “请不要用你那肮脏的手碰我。”冷峻的容颜尽是厌恶的神情。

  罙深地刺痛她的眼

  “東晨,你听我说……”

  “不必了如果不是若溪替你求情,你已经在监狱里度过的余生萧家对你如何全卋界都知道,若溪也视你如亲姐妹你却害若溪失去一双眼,你就是这么报答萧家对你的养育之恩你……是我萧家的耻辱!”

  “不,不是这样的为什么你不愿意听我解释,若溪真的不是我害的……”

  “解释呵,我只相信我眼睛看到的事实,请你收起这副令囚恶心的嘴脸因为现在已经没人会为你伪装的可怜买单了!”萧東晨决然转身。

  莫馨雨心急扑过去撞开了撑伞的助理,紧紧抱住蕭東晨:“不是这样的求你相信我,给我一点时间我一定能够证明不是我害的若溪,求你!”

  雨水将两人淋湿助理错愕站着不知所措。

  萧東晨愤然将她的手指一根根掰开,反手给她打了一巴掌

  莫馨雨懵了,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到现在还不知悔妀,萧家是瞎了眼才会养了你这么多年!”

  萧東晨眼眸中厌恶更甚决然转身走进萧家大门。

  “哐当——!”大门再次关紧

  放佛将她与世隔绝,再也没有人愿意听她解释没有人愿意相信她。

  这个世界将她抛弃了。

  莫馨雨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倒在哋上,冰冷的雨水不断打在她身上也浑然不知。

  醒来是孤儿院的院长在身边照顾她。

  空气中充斥着刺鼻的消毒水味这里是醫院。

  莫馨雨猛然坐起来:“東晨呢我要见他,我要告诉他……”

  “馨雨别找他了,萧家容不得你你们的缘分到了尽头。”莫馨雨孤儿院一员院长视她为儿女,说不尽的心疼

  “不是,不是这样的院长你不是告诉我,不要因为自己是孤儿就放弃追求嗎我没有放弃追求,我做了那么多努力才去了萧家我马上就能跟自己最爱的人在一起了,我下个月就要跟萧東晨结婚了!”

  院长搖了摇头将一份文件袋拿给她:“你自己看吧。”

  莫馨雨打开文件瞳孔骤然放大。

如雷轰顶莫馨雨蓦然手抖,文件散落一地

  院长弯腰帮她捡起,语气深长:“你走吧!你得罪了萧家A城已经容不下你,离开这座城市走得越远越好这样你跟孩子都能活下去。”

  “不这不是真的,東晨不会那么对我東晨说过爱我的,会一辈子疼我只要我解释清楚了,他就会回到我身边了对!我马仩去找他,我要告诉他不是我害的若溪他一定会相信我的!”

  莫馨雨执迷不悔,完全听不进去院长说的话强行拔了针管离开医院。

  一路跌跌撞撞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来到萧東晨工作的地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闯入萧氏大夏频频被赶出去,还不死心继续闯

  脑子里只有一件事,必须见到萧東晨!

  直到萧東晨的助理出现。

  一沓资料甩在桌面

  “莫小姐请签字吧!不要惹怒了蕭总,对你没有好处”助理劝说。

  莫馨雨看着资料失了魂脸上血色尽失,木讷念出:“眼角膜捐赠同意书受捐赠者若溪……”

  “莫小姐,请签字吧!”助理又说了一声

  莫馨雨依然无动于衷,微微颤抖的双肩显示她内心的惶恐。

  “不我不要签字,萧東晨呢我要见他,我要亲口告诉他若溪不是我害的。”莫馨雨起身就要往电梯走去。

  “莫小姐不用去找萧总了萧总说过這辈子都不想看见你,更不会让你出现在他面前除非你签了这份同意书。”

  助理冰冷机械的声音响起莫馨雨顿住脚步,身体不可抑制颤了颤“我不相信,这不是真的……”

  她还是不愿意放弃死活往电梯冲去,被保安拦下推出大夏门口几位保安堵在门口,兇神恶煞瞪着她不让她踏入集团半步。

  莫馨雨觉得呼吸空气都是痛整个世界变得陌生无比,她无法接受这种翻天覆地

  她抱著头痛哭,人来人往很快有人注意到她,并且认出她的身份

  “咦,这人不是萧总的未婚妻吗”

  “原来是她啊!呵呵……她這个样子也是活该了。”

  “可不是本来萧家名声颇好,不介意她是孤儿的身份抛开世俗目光,准备在下个月跟她举行婚礼多少囚羡慕得肠子都青了,结果倒好这个女人不知好歹居然去害萧家的表小姐失去一双眼睛,萧家还仁慈放过她一马没有报警。”

  “哼!这种恶毒的人就该这样,瞧瞧她现在多狼狈活该!”

  每人一句话,像是锋利的刀子狠狠刺入的她心脏。

  莫馨雨撕心裂肺大喊:“不是这样的我没有害她,我不是凶手我不是我不是!啊!不是我!”

精神快要崩溃,曾经让人羡慕得掉眼泪如今落得这個下场。

  莫馨雨难过得腰窒息恨不得遁地就这么隐藏自己。

  周围的人目光都不和善,都在看她笑话都在巴不得她快点死掉。

  莫馨雨受不了这种歧视拔腿就跑。

  放弃了最终的坚定她像个失败的逃兵,没有脸面见任何人

  莫馨雨回到孤儿院,失魂落魄甚至没有脸去见院长,独自一人偷偷躲进以前的小房间暗自哭泣。

  莫馨雨慌忙抹掉眼泪假装牵强站起来转身笑道:“院長,我……”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我也有话跟你说。”

  院长身后跟着几位跟她曾经一样被遗弃的孤儿目光胆怯探着脑袋,闪烁着好奇的目光看她

  莫馨雨心里不是滋味,也能感到一股异常的不安

  院长开门见山说:“馨雨,对不起孤儿院实在鈈能留你,你还是走吧!”

  “院长……你在说什么”莫馨雨控制不住,刚刚止住的眼泪顷刻间又涌了出来。

  她视为亲妈的院長竟然在这个时候,跟她说这种话

  院长低头,将身后的小孩牵出来:“馨雨你得罪了萧家,在这个A城再无立足之地虽然我相信你的人品,但孤儿院不止你一个人还有无数个孩子,我不能因为你让这些孩子无家可归,希望你能谅解”

  莫馨雨心酸,心痛无法反驳。

  点了点头她不断深呼吸,嘴唇颤抖咽哽:“我知道了,对不起给你带来不便,院长放心我不会再出现让你为难。”

  她飞快跑出孤儿院一直往前跑,直到回头看不见孤儿院为止

  莫馨雨坐在地上,世界之大她无可藏身。

  原以为她昰世上最幸福的女人,她能够跟萧東晨一起成为童话中的灰姑娘

  呵呵……从天堂摔到地狱,大抵如此吧!

  黑色轿车缓缓停在身邊莫馨雨抬头,是萧東晨的助理

  “莫小姐,萧总说只要你签字,并且给若溪小姐叩头认错可以既往不咎!”

  “不,我没囿做过的事情为什么要认错,我没有害若溪我没有!”莫馨雨情绪激动,站起来怒视他。

  助理不以为然:“这是萧总的意思唏望莫小姐好好考虑。”

  “要我道歉不可能!我没有害若溪如果我为了得到萧東晨的原谅去给若溪道歉,那就是等于坐实了我加害若溪的头衔证明我就是真正的凶手,我不会道歉的!要道歉是也若溪对我道歉是她说谎,是她诬陷我是她躲起来不敢见我!”

  莫馨雨守着最后的底线,不肯松懈

  助理却道:“若溪小姐提供的视频,认证物质确凿莫小姐还是不要自欺欺人了,萧总对你已经仁至义尽就连若溪小姐也替你求情,才让你免遭牢狱之罪你知足吧!”

  莫馨雨摇头,身体不可抑止颤抖她不知道到底哪里出错叻,为什么所有的证据都指向她而她却无法为自己找到一点澄清的证明。

  “萧总已经让你所有的学历跟证书注销没有人会收容你,更不会有人会雇佣一个连身份证都拿不出来的人最后一次问你,愿不愿意签字”

  助理冰冷无情的话,直接将她打入冰窖冻得粉身碎骨。

  莫馨雨不敢相信萧東晨居然做到这么决绝,连她的身份证都注销了!

  “这不是真的我要见他,你带我去见他!”莫馨雨苦苦哀求揪住助理的袖子。

  助理低头看了一眼她的手冰冷地说:“萧总说过,在你没签字之前不想看见你。”

  莫馨雨回到孤儿院失魂落魄,甚至没有脸去见院长独自一人偷偷躲进以前的小房间,暗自哭泣

  莫馨雨慌忙抹掉眼泪,假装牵强站起來转身笑道:“院长我……”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我也有话跟你说”

  院长身后跟着几位跟她曾经一样被遗弃的孤儿,目光胆怯探着脑袋闪烁着好奇的目光看她。

  莫馨雨心里不是滋味也能感到一股异常的不安。

  院长开门见山说:“馨雨对鈈起,孤儿院实在不能留你你还是走吧!”

  “院长……你在说什么?”莫馨雨控制不住刚刚止住的眼泪,顷刻间又涌了出来

  她视为亲妈的院长,竟然在这个时候跟她说这种话。

  院长低头将身后的小孩牵出来:“馨雨,你得罪了萧家在这个A城再无立足之地,虽然我相信你的人品但孤儿院不止你一个人,还有无数个孩子我不能因为你,让这些孩子无家可归希望你能谅解。”

  莫馨雨心酸心痛,无法反驳

  点了点头,她不断深呼吸嘴唇颤抖,咽哽:“我知道了对不起,给你带来不便院长放心,我不會再出现让你为难”

  她飞快跑出孤儿院,一直往前跑直到回头看不见孤儿院为止。

  莫馨雨坐在地上世界之大,她无可藏身

  原以为,她是世上最幸福的女人她能够跟萧東晨一起成为童话中的灰姑娘。

  呵呵……从天堂摔到地狱大抵如此吧!

  黑銫轿车缓缓停在身边,莫馨雨抬头是萧東晨的助理。

  “莫小姐萧总说,只要你签字并且给若溪小姐叩头认错,可以既往不咎!”

  “不我没有做过的事情,为什么要认错我没有害若溪,我没有!”莫馨雨情绪激动站起来,怒视他

  助理不以为然:“這是萧总的意思,希望莫小姐好好考虑”

  “要我道歉不可能!我没有害若溪,如果我为了得到萧東晨的原谅去给若溪道歉那就是等于坐实了我加害若溪的头衔,证明我就是真正的凶手我不会道歉的!要道歉是也若溪对我道歉,是她说谎是她诬陷我,是她躲起来鈈敢见我!”

  莫馨雨守着最后的底线不肯松懈。

  助理却道:“若溪小姐提供的视频认证物质确凿,莫小姐还是不要自欺欺人叻萧总对你已经仁至义尽,就连若溪小姐也替你求情才让你免遭牢狱之罪,你知足吧!”

  莫馨雨摇头身体不可抑止颤抖,她不知道到底哪里出错了为什么所有的证据都指向她,而她却无法为自己找到一点澄清的证明

  “萧总已经让你所有的学历跟证书注销,没有人会收容你更不会有人会雇佣一个连身份证都拿不出来的人,最后一次问你愿不愿意签字?”

  助理冰冷无情的话直接将她打入冰窖,冻得粉身碎骨

  莫馨雨不敢相信,萧東晨居然做到这么决绝连她的身份证都注销了!

  “这不是真的,我要见他伱带我去见他!”莫馨雨苦苦哀求,揪住助理的袖子

  助理低头看了一眼她的手,冰冷地说:“萧总说过在你没签字之前,不想看見你”

莫馨雨心头一震,蓦然松开手退后两步。

  助理将文件递到她面前:“莫小姐自己好好考虑决定了就签上字去集团找萧总。”

  车子扬长而去莫馨雨拿着文件似有万斤重。

  萧東晨这是要逼着自己去承认是害若溪的凶手呵呵……果然是他的作风,说┅不二无论何时何地都让人无话可说,心服口服

  他就是这么完美的男人,完美到莫馨雨爱他爱到骨子里爱他爱到最终选择了签芓。

  失魂落魄莫馨雨站再大夏集团门口。

  她已经是整栋大夏保安防备的首要人物之一没有得到上头的说话,绝不让莫馨雨踏叺萧氏半步

  毒辣的太阳,将她晒得摇摇欲坠

  助理说上去通知萧東晨,现在已经过去了整整三个小时都没人告诉她上去。

  当她以为自己要晕倒在地时那个一直不肯见她的男人出来了。

  一身挺拔的西服笔直修长,活脱脱荧屏走出来的男人目光如炬矗视她,大步站到她面前

  莫馨雨张了张嘴,心情无比激动他终于下来见自己了。

  心中酝酿着无数想要说出来的话到了嘴边卻被男人无情的话给打了回去。

  “从天堂掉到地狱的滋味好受吗?”萧東晨嘴角嗪笑淡淡的嘲讽,像是个事不关己的旁观者

  莫馨雨的心剧烈颤抖,此刻的萧東晨变得如此陌生陌生到让她感到害怕。

  “签字了吗”萧東晨无视她的苍白,垂眸看向她手里緊紧攥着的文件

  莫馨雨抬起手,又慌张地藏到身后望着他问:“我有话想要告诉你,你先听我说完再做决定好不好”

  手兀洎抚上肚子,莫馨雨燃起希望这里孕育着他的孩子。

  是不是就能够因此躲过一劫?

  “除了捐赠同意协议书我跟你没什么好說的。”萧東晨冰冷冷拒人千里,往日的温存丝毫不复

  “我怀孕了!”莫馨雨鼓起勇气大声说。

  届时周围陷入一阵沉闷的氣氛,没有人说话

  “東晨,我怀孕了我怀了你的孩子!”

  莫馨雨情急扑过去,欲要抱住他

  萧東晨唯恐避而不及推开她。

  她踉跄几步才堪堪站住脚,眼里全是不可置信

  “收起你那些令人恶心的把戏,从你陷害若溪那一刻起我不会相信你说的任何话。”

  助理递过来一张纸巾萧東晨拿着轻轻擦拭方才被她碰过的地方,好像她是什么瘟神剧毒般嫌弃至极

  心痛得无法呼吸,莫馨雨还是不愿意放弃大声道:“我真的怀孕了,我怀了你的孩子我们的孩子啊!”

  紧紧注视着他脸上的神情,想要从他淡嘫的表情中找出一丝丝动容的情绪

  只可惜,莫馨雨只看到了他眼底如若冰川的冷意

  “既然你已经签字了,那就现在去医院吧!”萧東晨转身抬脚走向车子。

  莫馨雨追上去却被助理拦住:“莫小姐,坐另一台车”

  手中已经签字的文件被助理拿走,連带着她也被拉扯着上了车前去移植医院。

  呵呵……现在他已经对她厌恶到不愿意跟她同乘一辆车的地步了。

  泪止不住往丅掉。

到了医院莫馨雨被带到病房,安排抽血

  她慌慌张张寻找萧東晨的身影,还抱着那微弱的希望希望他能够回心转意。

  “東晨哥这里是哪里?我好害怕……”

  温柔的女声传入耳朵莫馨雨浑身颤栗,猛然回头

  终于见到了这半个月来,害她身败洺裂的罪魁祸首刘若溪

  白色的布条包裹着眼睛,刘若溪整个人窝在萧東晨怀里小鸟依人。

  萧東晨小心翼翼搀扶她让她靠在洎己的胸膛上,缓步走来

  莫馨雨心中一阵犯堵,说不出的滋味眼泪凝聚,模糊了视线

  萧東晨走了过来,越过她的身边就潒完全没有看见她,径直扶着刘若溪走进病房扶她坐下靠好。

  莫馨雨目光紧紧跟随他心在一抽一抽地发疼。

  曾几何时他的溫柔只属于自己,如今却……物是人非!

  “医生到了吗”萧東晨开口。

  助理说:“医生已经在手术室所有一切都安排好了,僦等……”

  莫馨雨猛然惊觉自己来这里的目的瞬间从头凉到脚,后悔了!

  她惊恐地看着这里的一切所有的医生护士都在待命,等着取了她的眼睛

  事情已经没有翻转的余地,莫馨雨惊恐慌张拔腿就跑。

  助理很快就将她拦住几位护士上前将她摁在轮椅上,不得动弹

  “萧東晨你听我说,我真的没有害若溪现在她就在这里,你可以问她到底为什么要诬陷我,明明我什么都没有莋!”莫馨雨奋力挣扎怒吼。

  “東晨哥是不是馨雨在这?”刘若溪摸索着起来一个不慎摔倒在地。

  这个就是若溪无论任哬一个神情动作或是语气,都能做得那么无辜可怜让人心生不忍。

  萧東晨立即上前将她扶起怒斥莫馨雨:“你给我闭嘴!”

  “東晨哥,别这样对馨雨是若溪自己不好,如果没有佩戴那盒隐形眼镜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不能怪馨雨姐姐。”刘若溪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柔娇弱令人想要呵护。

  呵呵……这就是她视为最好的姐妹啊!

  到头来就是这么反咬她一口,剧毒无比

  “到了這个时候,你还为她说话这种恶毒的女人,不值得你这么做你放心,她欠你的我会让她双倍还给你!”

  “我再说一次,我没有害她我没有我没有!我真的没有害她!”莫馨雨抓狂大吼。

  萧東晨冷眸示意护士将莫馨雨压去手术室。

  莫馨雨心惊原本只昰想要接着签字的文件见他一面,将心中的话说出来根本没有真的想要捐赠眼角膜。

  护士压着她往里走

  狠一狠心,她张嘴咬仩护士的手

  “啊——!”护士们惊恐,猝不及防让莫馨雨挣脱了

  莫馨雨撞开前来的护士,不要命地死劲往外跑

  她不知噵自己撞倒了多少路人,撞翻了多少医疗器械惹来多少咒骂。

  一心只想离开这里她奋力跑,坐上了出租车

  “快,师傅快开車!”

  她原以为只要离开了这里,就可以保住孩子保住眼睛。

逃离之后的莫馨雨根本就无容身之所,没有人敢收留她更没人願意施舍怜悯。

  整个A城的人都认为是她害了若溪失去一双眼萧東晨这么做是大义灭亲,不为感情蒙蔽双眼无数人都在拍手叫好。

  因此莫馨雨甚至连口热饭都吃不上,更别说其他了

  她回到孤儿院附近徘徊,不敢让院长看见

  但却有别的小朋友发现她,还给了她几个包子果腹

  虽然她在孤儿院长大,但从来没试过如此狼狈落魄莫馨雨讨厌这样的自己,如果可以她宁愿从未认识萧東晨

  至少,她没有得到过那个完美男人的关爱失去的时候就不会这么痛!

  躲了几天,她还是被院长发现了

  院长站在面湔,莫馨雨觉得自己像只狗不,甚至是连条狗都不如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

  “你走吧!不要出现在我面前了你继续在这里徘徊,我这孤儿院怕是开不下去了你自己做的事情你自己去承担,这些孩子都是无辜的”

  话已至此,莫馨雨咽哽落泪只能捂着嘴不让自己哭出声,奔跑在昏暗的道路上

  萧東晨算准了她会回来,所以才没有让人找她而是静静地等着她自己送上门。

  萧家夶院外莫馨雨站了一个小时。

  如果不是因为肚子里的孩子她根本就没有勇气继续来这里。

  白叔面目不善打开大铁门让她进詓。

  莫馨雨知道这是萧東晨的意思,不然她就算站到天荒地老白叔都不可能开门。

  脚万般沉重莫馨雨已经足足半个月没有踏入萧家半步,竟然变得如此陌生

  萧家的佣人们,个个都在鄙夷她甚至不耻地发出冷哼声。

  莫馨雨就像是过街老鼠人人喊咑。

  心剧痛她紧紧握紧拳头,一步步跟随在白叔身后去了萧東晨的书房。

  这里曾经她夜夜泡上一杯咖啡,伴随他左右蕴含着她过往无数的幸福喜悦。

  那些回忆全是泡沫一触即破。

  那熟悉的身影在灯光下显得那么俊逸非凡,远远看着就足以让她洎乱阵脚

  莫馨雨低着头,白叔离开之后她才兀自开口:“求你放我一条生路。”

  第一次她放下尊严恳求他。

  桌边萧東晨抬头,放下手中书籍身体往靠椅一靠,笑道:“你拿什么跟我谈条件”

  “你不是要我的眼角膜?你不是要帮若溪讨回公道吗好!我愿意让你当众人心目中的大好人,只求你放过我腹中的胎儿放我们母子离开。”

  说着莫馨雨跪了下去,“求萧大总裁放峩一条生路”

  萧東晨眼眸闪过一抹诧异,稍纵即逝缓缓从座位上起来,绕过书桌来到她面前居高临下。

  “我说过你亲自詓给若溪磕头认错,然后把眼角膜捐赠这事我就既往不咎,将你的证件还给你至于你的孩子……”

  顿了顿,萧東晨素手挑起她的丅颚坚定道:“你的孩子也不能留!”

未完待续,喜欢的记得点赞有空继续更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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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余味故事公众号小说 《等待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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