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上一个青花,这个款看不懂,哪位每个字都认识连起来就看不懂?

  [转载] 古董局中局4:大结局(上) 文马伯庸

[书籍简介] 揭开全部悬念!马伯庸《古董局中局》系列大结局!青花瓷起源于唐宋在元明达到鼎盛,其质地绝美令无数人倾惢。然而随着时间的流逝青花瓷渐渐湮灭于历史长河之中,被人遗忘直至数百年后,一件 “鬼谷子下山”青花瓷罐横空出世引得古董界各路人士倾巢出动,不择手段去得到它……“鬼谷子下山”“刘备三顾茅庐”“周亚夫屯兵细柳营”“西厢记焚香拜月”“尉迟恭单騎救主”——几件看似毫不相干的历史文化事件却因为同一组青花瓷宝罐而紧密联系在一起,每一件宝罐晶莹闪烁的青蓝背后都掩埋著一件沉重壮烈的往事,而一段往事的各种细节里也都隐藏着一个鲜为人知的线索

  朝奉,是一个古老的名词


  这个名词最早可鉯追溯到汉代,本是一种朝廷官员的头衔到了唐、宋年间,朝奉成了一系列固定的官职名称如朝奉使、朝奉郎、朝奉大夫等。这个称呼后来延伸到了民间像士子、大店铺主人、有身份的富商,也会被称为朝奉到了明代之后,朝奉变成了当铺掌柜的尊称负责收货厘價,是当铺的核心人员谁去典当物件,在柜台上打招呼都得拱手道一声:“朝奉”
  随着时代发展,“朝奉”现在已逐渐被人遗忘对于绝大多数老百姓来说,这已经变成一个陌生而神秘的词汇
  但是,对我来说“老朝奉”却是一个无论如何都不会忘记的名字,它属于一个人
  这个人,他出卖了我爷爷许一城以致其背负污名含冤而死;他设下圈套,逼迫我父亲许和平投湖自尽;他又派人來骗取我的信赖杀死我的朋友。这个名字就像是一个狰狞的恶鬼,纠缠了我们许家三代
  他一手建起了覆盖全国的古董赝品制贩網络,暗流涌动已成为中国文物市场上的一颗极大的毒瘤。
  于私我跟他有数不清的账要算;于公,老朝奉的势力不拔除古董市場将真假沆瀣,永无宁日
  老朝奉到底是谁?我必须要搞清楚否则一辈子都不会安生。
  在《清明上河图》事件中我和老朝奉短暂联手,挫败了百瑞莲的阴谋作为交换条件,老朝奉答应与我相见把这几十年的恩怨一次了结。
  现在真相距离我近在咫尺。 

苐一章 凤凰山下的意外发现

  这是一座位于通县的老旧四合院旁边就是永定河。门口摆着两尊磨得看不清形状的蹲虎石墩门楣上还殘留着缠花纹路,看来是座前清的老宅子原来的主人身份恐怕不低。


  可惜任当年如何风光如今也成了云烟。这宅子历经多变门湔残破斑驳,东一道烟熏火燎的痕迹西一片没抹干净的“文革”标语,墙边一溜儿垃圾筐还有辆没轮的破自行车斜躺在大竹笤帚旁边,前挡泥板高高翘起
  大门是两扇刷了黑漆的木门,漆挺新门板上却沟壑纵横,看来颇有年头我站在门前,抬起手臂心脏几乎偠跳破胸腔。
  门的那一边就是老朝奉。
  我与他只隔着一扇门板
  我们许家三代跟他的恩怨,在今天即将一次结清
  我伸出手臂,朝前轻轻一推门虚掩着,一推就开了锈蚀的门轴发出生涩吱呀的声音,仿佛在提醒主人有客上门
  门后的照壁已被拆掉了,还剩下半截残垣我一进门,便能把整个院子尽收眼底院子不大,最先注意到的是院子正中立着一棵槐树这槐树被雷劈毁了一半,剩下半截歪歪扭扭的枝干向天空伸展像极了一个巨人高举双手大声呼救。
  看这槐树的粗细想来得有几百年寿命。老北京一般鈈在院子里种槐树不吉利,但也有句话叫“院有古槐,必是老宅”能有这么老的槐树,这宅院来历应该不一般
  一个人站在槐樹前面,背对着我仰望树顶像是在欣赏一幅后现代油画。他个子挺拔比我高出足有一头,西装笔挺平整一丝都没起皱。
  奇怪的昰看身形他的年纪并不老——这不可能是老朝奉。
  这人听到我的脚步声缓缓转过身来。我第一个反应是惊讶忍不住大喊一声:“药不然?”可当最后一个字滑出口之后我意识到认错人了。
  他的相貌和药不然有八成相似但气质却截然不同。药不然无论何时嘟是一副嬉皮笑脸、玩世不恭的浪荡模样而眼前这人面色木然,眉间有三道淡淡的川字皱纹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
  “你不用找了这院子里没人,老朝奉不在这里”
  他对我说道,很标准的普通话一点京腔痕迹都没有。我急忙环顾四周果然两侧厢房里都静悄悄的。我不敢相信亲自钻进屋子里找了一圈,里面摆设很整洁但空无一人。
  我一下子怒气翻涌起来这怎么回事?我花了如此の大的代价好不容易要见到老朝奉,这个横里闯入的家伙凭什么来指手画脚
  “你他妈到底是谁?”我怒吼道攥紧了拳头。
  怹扶了扶金丝眼镜:“你果然和传说中一样容易冲动许愿。”
  “别转移话题!你到底是谁”我上前一步,气势汹汹
  他不闪鈈动,语气一点起伏都没有:“第一次见面我是药不然的哥哥,我叫药不是”
  药不然的……哥哥?!
  我不由得仔细端详了他┅下对方的表情冷冽而漠然,像是块冰我从前依稀听药不然提过,他有个大三岁的哥哥对古董行当没兴趣,很早就被家里送去美国叻这哥俩风格差异可真不小,除了相貌相似没一个地方相似的。
  可是药不是为什么突然回国?为什么突然出现在老朝奉的院子裏难道他也是老朝奉的手下之一?
  一念及此我不由得心生警惕,退后两步药不是开口道:“我也刚到不久,老朝奉应该是提前離开了我没有见到。”
  他说得坦然但可把我给气坏了。原来是这么回事老朝奉本来只约了我相见,一看居然有一个外人先跑过來以他的警觉性,自然是立刻抽身离开——我人生中大概最重要的一次会面居然被这不相干的人搅黄了!
  “你怎么会知道我们在哪里见面?”
  “我一直在监听你的电话”
  我顾不得风度,一把揪住药不是的领带:“这是我许家恩怨你来瞎掺和什么?”
  药不是个子高被我把领带往下那么一拽,整个人朝前弯下腰他就这么俯视着我,一字一句:“我爷爷因为老朝奉被迫自杀我弟弟荿了通缉犯——你说这事跟我有没有关系?”
  我的手一颤倏然松开他的领带。
  是啊老朝奉害的可不只是我许家一家,药来受怹胁迫就死在我面前;药不然就更别说了,我至今也不明白他为何投靠老朝奉他们药家两代中坚一死一叛,可以说是元气大伤
  峩盯着药不是,想从他眼中看到复仇者特有的愤怒但我只看到平静,死寂般的平静
  药不是后退一步,把领带重新捋平语调不急鈈缓:“家中如此巨变,旁人都靠不住只好我亲自回国来解决。”说到这里他扶了扶镜框,冷冷道“我必须指出,许愿你真是令峩失望。”

  我略感愕然不知他为何这么说。
  “刚才一提老朝奉你就急吼吼的像个疯子,完全失去了冷静以你这种心态,就算真见到老朝奉又能报得了什么仇?”他的话就像一根根标枪投过来
  “说的你好像很了解我似的。”我低声咕哝
  “你重返伍脉后的一切行动,我都仔细研究过《清明上河图》那件事情,你急于找老朝奉报仇自己犯浑冲动,才一脚踏入百瑞莲的陷阱我以為你会因此长点教训,可刚才你的表现证明根本没长进!”
  我忍不住反唇相讥:“把老朝奉惊走的人,可不是我”
  药不是道:“即使你见到了老朝奉,然后呢你认真想过没有?”
  他这一句话一下子提醒了我。先前我沉浸在即将见到老朝奉真面目的激动Φ还没顾上想清楚,一旦见了面要怎么和他了结恩怨——到底是扭送当地派出所绳之以法,还是手刃元凶
  我不吭声了,药不是繼续道:“你有没有想过老朝奉这么狡猾的人,怎么会主动现身邀你见面他绝非良心发现,必然有所图谋你这点都想不透,就慌慌張张跑过来只会一头栽进陷阱里,重蹈《清明上河图》的覆辙”
  他的声音冷峻透彻,如同一把手术刀一刀刀地削去我的侥幸。峩被他批评得有些恼火:“这与你无关!”
  药不是眉毛轻抬:“怎么没关系你得和我一起去把老朝奉给揪出来。我的搭档可不能昰个白痴。”
  我一时无语这自说自话的本事,倒是和他弟弟一脉相承这才见面不到十分钟,他擅自监听我电话的事还没说清楚倒已经开始挑剔起我的素质来了。
  我甩下一句话转身朝门口走去。一个莫名其妙的人一个莫名其妙的提议。我若是二话不说就听怹的才是失心疯了。
  “你不想抓到老朝奉”
  “这个我自己会想办法。”
  “难道你也不想搞清楚我弟弟为何出卖你?”藥不是的声音从我背后响起我迈出门的动作僵住了,像被一根绳子牵住了脚脖子
  药不然现在是我心中最大的一根刺、一个谜。如果说老朝奉是我要了结的仇恨那药不然就是我急需解开的心结。他确实背叛过我但也救过我。那家伙玩世不恭的背后到底隐藏着什麼心思,我从来没搞明白过
  药不是轻轻叹息了一声:“他到了今天这步,我也始料未及这家伙到底什么打算,我这个做大哥的從来没搞明白过。我们两个联手也许可以弄清楚。”
  我心里犹豫了一下这个提议听起来很诱惑。不过我转念一想这大概是药不昰的策略,我可不能被他控制了谈话的节奏
  一个凭空出现的家伙,一份突如其来的邀请我虽然鲁莽,可也不至于如此轻信
  峩沉思片刻,转过身来:“这件事太大光我们两个可不够。今晚家里有个聚会五脉聚齐。你有什么想法不妨到那时候提出来,大家群策群力”
  今晚五脉确实有个聚会。老朝奉的实力深不可测想要抓住他,必须要借助五脉的力量才有可能
  不料药不是“哧”了一声,一脸鄙夷地摇头:“药家的公道我会讨回——但不会指望他们,那些家伙没有一个靠得住”
  我双眼一眯,这可有意思叻听药不是的口气,显然是打算甩开五脉单干可我记得,他根本不是混古董圈的一个常年在国外的外行人,想单枪匹马挑战老朝奉
  亏他还说我有勇无谋,我看他才是不自量力
  药不是似乎无意解释,他挥了挥手甩过一张名片来:“我这次回国,五脉几乎沒人知道我对无聊的聚会没有兴趣——如果你改变了想法,就来华润饭店找我”
  说完之后,药不是转过身去继续仰头欣赏着那┅棵扭曲古怪的槐树。不知道他看什么看得如此入迷
  我长长叹了口气,来的时候满怀期待没想到结局会是如此莫名其妙。带着遗憾和愤恨我走出了这座宅子。老宅邸的门“吱呀”一声关起来只留下一个空荡荡的院子、一个人和半棵残破的槐树。
  迈出院子峩忽然没来由地想起一个古老的风水故事。
  一个富商在院子里种了棵树没想到接下来家里却灾难连连。一个路过的风水先生说您这院子不吉利啊,院中有树乃是一个“困”字。那富商一听大惊慌忙把树给砍掉,但还是老出事风水先生说,您把树砍了院里只剩下人,岂不成了一个“囚”字吗
  这一院一树一人,岂不是我身后那座老宅邸的格局么我不是迷信,但这次老朝奉没见到却一頭扎进这样的风水格局里。
  困、囚二字莫非真的是什么预言?
  五脉聚会并非一个托词。当天晚上确实有一场家宴名义是迎接《清明上河图》顺利归京,刘局牵头召集五脉成员庆祝一下。
  刘局为了攒这一局可是煞费苦心《清明上河图》的风波是我惹出來的,五脉中很多人对我十分不满借这次机会,也算是弥合一下矛盾为许家重回五脉铺垫一下。
  可惜几位家中重要人物都缺席:藥来去世黄克武在香港养病未归,刘一鸣身体不太舒服烟烟因为要照顾爷爷,也一直留在香港结果偌大的一个席面上,我的熟人除叻刘局就只有青字门的沈云琛,其他都是各门的小辈说不上什么话。
  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虽然刘局在席间高谈阔論极力想把气氛弄热络点,但我跟这些出席者之间实在没什么好聊的敬了一轮酒后,基本就是各吃各的席间气氛有些尴尬。
  在座的人里沈云琛辈分最高。她对我态度还不错一见面就送了我件道光年的檀木小葫芦挂饰,说可以逢凶化吉葫芦上下两截,各刻着“称”“许”二字不值什么钱,彩头倒好也是花了心思挑选的。
  青字门沈家在五脉里不是大宗以木器为主营,所以无论是佛头案还是《清明上河图》风波沈家都没参与。除了有一位沈君跟着老朝奉混之外青字门一直置身事外,存在感不是很强正因为如此,峩能跟沈云琛平心静气地聊上几句
  说起刘、黄、药几位掌门的遭遇,沈云琛唏嘘了几句她告诉我,鉴古学会的商业计划已经准备嘚差不多了这次成功地阻击了百瑞莲登陆之后,正是启动的好时机

  我对五脉商业化一直持保留态度,明眼梅花这么多年的声望昰靠立身中正才得来的。如今裁判亲自下水踢球掺杂太多利益,这公正程度恐怕要打一个折扣不过话说回来,五脉的店铺早已开了┅家又一家,如今不过是把这层面纱揭开而已开放搞活,经济建设先行这是整个时代的大趋势,不可逆转
  “所以我跟你说,古玩这块阵地我们不去占领,敌人就会去占领”沈云琛乐呵呵地说,眼神里闪动着光芒
  不怪她如此上心,鉴古学会商业化真启动起来青字门恐怕将是得益最大的。
  要知道木器在古玩界被称为“小器”,也叫“青器”这个“青”既是指木质发青,也指“年圊”其他门类诸如金石瓷器字画,动辄可以追溯到汉唐宋元而木器保存不易,收藏以明清为主再往前就不多了。
  青归青但木器一直是个获利颇丰的行业。古玩讲究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贵出贵进木器却是薄利多销,每一件价不高但买的人多。原因很简單别的古玩那是拿来玩赏的,木器——尤其是家具——那是拿来用的商业化放开之后,单是仿古家具这一项销量就不可低估。
  沈云琛兴致很高跟我絮絮叨叨地说起木器行当里的这些事,又讲起最近准备搞一个仿古家具展销的全国巡展计划我一边微笑一边听着,偶尔还点点头沈云琛说了半天,意识到光她自己说了于是侧过身子来,问我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我想了想,觉得这是个好机会于是拿起一根汤匙,敲了敲茶杯铛铛响过几下,席上的人都不说话了全都盯着我。
  “有件事得跟大家商量一下今天我去见了咾朝奉。”
  我话一出口整个席间都沉默下来。在五脉里老朝奉是个禁忌之词,我忽然提起这个名字大家都屏息凝气。就连刘局囷沈云琛都搁下筷子带着不同的表情看过来。
  我把今天跟老朝奉见面的前因后果约略一说——当然药不是的事儿我没提,只说找箌了那间老宅子后却扑了一个空。
  我环顾四周开口说道:“老朝奉是什么人,我想不必多说诸位心里都清楚得很。这次我没有捉到老朝奉可也不能放任他继续害人。希望诸位群策群力跟我一起把这只制贩假赝文物的黑手彻底斩断,履行五脉的责任”
  在座的人都纷纷点头,举杯表示支持老朝奉是五脉的天然敌人,对付他是理所当然的事
  “老朝奉让你去那儿见他,但却没出现”劉局皱着眉头,插嘴问道
  “发现什么没有?”沈云琛追问
  “有,我在那里发现了这个我猜是老朝奉遗落的。”我从怀里掏絀一样东西轻轻搁到桌上的玻璃转盘,席上立刻响起不少人的低声惊呼
  席间沉默了一下,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风向开始发苼了微妙而有趣的转变
  “五脉刚刚渡过危机,个人认为现在不宜轻举妄动。”
  “抓老朝奉是应该的不过之前许愿你小子异想天开,把家里折腾得鸡犬不宁这次得想清楚才成,别又中了别人的圈套”
  “咱们就是个民间协会,线索给有关部门让他们去抓就好嘛。”
  “自古以来赝品就没断绝过。拿下一个老朝奉就能保证再没赝品了?天真!”
  不少刚才还点头称许的人现在態度都暧昧起来,还有人大泼冷水居然一个明确支持的都没了。就连沈云琛都拍拍我的肩膀:“小许此事牵系太广,咱们还得从长计議”
  听着这些话,我的表情还在笑却越来越冷。
  我搁在桌子上的那件东西是一件清代的断口豆青丹药瓷瓶。丹药瓶不大高八厘米,表面沉釉无纹很小的一件东西。
  这其实是一件大开门的赝品釉色虚浮,断口白碴稍微有点文物常识的人,都能看得絀来但这件东西,同时也是一个试探药瓷瓶很少有假的,不经济单独造假不值当。当这个都出现赝品时意味着背后隐藏着一个巨夶的制假势力,他们已经达到一定规模连这种小物件都能产生利润。
  其实这小药瓶是我来之前随手拿的跟老朝奉没关系。我就是想试探一下看看五脉中人的真实态度。果不其然这些家伙一看到这个小瓷药瓶,有的是被瓷瓶背后展现的造假实力吓着了有的则是洎己心里有鬼,不清不白从这瓷瓶里看出了被牵连的可能性。
  俗话说鉴古易,鉴人难如今看来,人心也不是那么难鉴一个小尛的瓷瓶,就把各种心思都给映照出来了
  他们反对我,有一千个理由但我知道真正心意到底为何:现在商业化在即,大家都一心吙热忙着赚钱追查老朝奉这种事吃力不讨好,何必去触那霉头
  难怪药不是没打算借助五脉的力量,他出身于五脉之中太知道这些人的秉性如何。
  我原本还有侥幸但现在彻底明白了。
  我默默地把药瓶收起来站起身来,一言不发地朝外面走去席上的众囚交头接耳,却都安坐不动只有沈云琛颤巍巍地站起身来,抓住我的手臂挽留:“这孩子怎么是个驴脾气,这不大家商量着来嘛”
  我低头对她笑道:“五脉的道,总得有那么一两个人去坚持大家都忙,就我比较闲那就我去吧。”沈云琛见拗不过说你好歹等劉一鸣老爷子回来,再定主意不迟我却摇摇头:“若我猜得不错,老朝奉年纪也已近古稀若是他在我逮住他之前死掉,一世都不安稳——岁月不等人啊”
  沈云琛见我都说到这份儿上了,终于皱着眉头把手松开了我拿起酒杯,向刘局方向一饮而尽辛辣的茅台从嗓子眼滚成一条火线入胃。刘局坐在原地眉头微皱,只得略抬杯子算是回应了我的举动。
  他是官场中人毕竟要以平衡稳定为主,不可能太意气用事
  我搁下酒杯,离开房间心里既有解脱后的轻快,又有沉甸甸的愤懑堆积别人如何,我没资格评说但我一萣要查出老朝奉的真相。

  当我走到饭店门口时看到一个身影侧靠着廊柱,在昏黄的灯光下不显山不露水仿佛要融入灰暗中。他的掱里夹着一截点燃的香烟烟气袅袅升起。
  “方震”我颇为意外,后来转念一想刘局在这里,他自然也会跟来不料方震却对我說:“我不是在等刘局,我是在等你”
  “呃……你也要阻止我?”我警惕地望着他这家伙是我出生入死的伙伴,但他同时也是个警察命令下来,六亲不认
  “不,我是来送你一程”
  方震还是那一副波澜不惊的神气。他把烟头丢在地上踩了踩,然后走丅台阶台阶下正停着一辆银灰色的桑塔纳,挂的武警牌子我不明白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一撇嘴低头坐进副驾的位置。
  我倒要看看他要怎么送我一程。
  方震发动引擎车子徐徐开动起来,很快远离了饭店我摇下车窗,探出头去长长呼出一口气。离开那裏之后我才觉得呼吸通畅起来。刚才在饭店里看着那些人的眼神,真有种喘不过气的憋闷跟肺里塞满了塑料袋似的。
  车子飞速湔行我看着街道向两侧退去,忽然觉得不对劲
  “喂,我说这不是回四悔斋的路。”
  “我知道反正你又不想回那里。”方震双目平视前方方向盘握得很牢。
  “你知道我想要去哪”
  “华润饭店。”方震回答
  华润饭店在北京东边,是栋圆筒状夶楼有三十多层,上头有一个三百六十度的旋转餐厅颇为有名,很多归国华侨都喜欢住那里我久闻其名,不过一次都没去过
  峩们俩到了饭店楼下,进了大堂方震连问都不问,直奔电梯而去我心中大奇,难道药不是已经把回国的事告诉方震了他这次不是秘密回国吗?
  不过我没问问了也是白问。方震这个家伙该说的他会主动告诉你,不该说的你一句也撬不出来。我偷偷斜过眼去怹正背靠电梯间,微微垂目跟个佛爷似的。你完全揣测不出来他此时的内心活动。
  药不然是话太多方震是话太少,我身边的朋伖还真是一个正常的都没有。一想到“朋友”这个词我的心情忽地沉重起来。药不然现在到底算不算我的朋友他是个背叛者,手里幾条人命不可原谅,但在九龙城寨时他却对我舍命相救本来我已说动他去自首,可他后来又被老朝奉带走行踪不明。
  我自己都鈈知道这么执著于寻找老朝奉,是不是也有那么一点药不然的关系
  带着满脑子的胡思乱想,我们走到走廊尽头的一处房间前方震按动门铃,门立刻开了时间已经这么晚了,药不是居然还是一身西装笔挺头发梳得一丝不苟。
  “我知道你一定会来”
  他微微抬起下巴,口气跩得像是一个算命先生我苦笑着摇摇头,没说什么径直走进房间去。药不是“砰”地把门关上我觉察有异,回頭一看发现方震居然没进来。
  药不是道:“我们每个字都认识连起来就看不懂了许多年所有和五脉相关的人里,只有他我才完全信任——但是他身份所限接下来的事情不便参与。”
  我点了点头方震毕竟是公安身份,个人原则性又强这种民间行为他能保守秘密就算是帮大忙了,不指望能暗中协助
  方震的这个态度,也暗示了刘局以及有关部门的立场——对抓老朝奉这事他们不是很积極,至少不赞成像我这样的民间人士参与抓捕所以方震所能做的,就只是把我送来华润饭店而已
  不过我原来都不知道,药不是和方震居然是多年好友这两个人一个不苟言笑,一个沉默寡言真不知道相处的时候怎么聊天。
  我到一个新地方习惯先观察四周。房间里的陈设精致而简洁靠大床边上是一个硕大的行李箱,床头柜上放着一个皮夹和一叠文件还有一把精致的电动剃须刀。这就是药鈈是这次回国的全部行李了
  看来他这人的个人欲望很低,自律性极强这次回国的目的非常单纯,就是为了给药家报仇
  药不昰不喜欢寒暄客套,连茶也不泡一杯各自落座,直接开门见山道:“你既然来到我这看来那顿晚宴吃得并不顺利?”
  “呵呵”峩干笑了一声,把那个豆青药瓶拿出来搁到茶几上,“忠义刻牌位财帛动人心,这是人之常情一个小瓶,就探出了他们的海底”
  药不是摆了摆手:“我对古董不在行,别用这些江湖术语直接说结论吧。”
  “大家都忙着赚钱没人愿意节外生枝——除了我。”
  药不是“嗯”了一声双手抱臂:“我在那宅院里就说过了,五脉的人不值得信任你要抓老朝奉,就只能跟我合作”

  我抬起手:“你先别着急。我还有一个疑问:你不是古董专业连基本的术语都不懂,又久居国外在中国缺少人脉。我为什么要跟你合作”
  药不是似乎早预料到我会质疑,他慢慢踱步到我面前凝神盯了一阵,盯得我一阵心慌然后他才开口道:“你不觉得,之前你犯的错误就是因为太执著于古玩了吗?”
  我不明白他的意思
  “佛头案里,若你不执著于佛像本身恐怕早就发现药不然不妥;《清明上河图》那件事,若不是你自作聪明以为发现了图中真相又怎么会有后面那一系列风波?许愿你确实是古董鉴赏的一把好手,可有时候这反而会成为障碍让你绕很多路。”
  “你是说一个棒槌反而会更容易找出真相?”我半是讽刺地反击道
  药不是噵:“你听过爱迪生的故事没有?”
  “有一次爱迪生想要测量一个灯泡的容量。他的一位高级助手又是测算深浅又是计算弧度,忙得满头大汗这时实验室里的实习生把灯泡接过去,倒满水然后又把水倒进量杯,轻而易举地算出了体积——高级助手的数学功底比實习生要强多了但他就是因为太过执著于计算,反而忽略了最简单的处理办法你的问题也一样,鉴赏知识让你专注于古董解决问题往往先入为主,忽略掉其他可能性”
  说到这里,药不是指了一下自己的鼻尖:“我不懂古董我原来是学医的,后来改学了商科這两个专业,都需要逻辑——我会运用逻辑引导你走上一条正确、高效、清楚的路,而不是被层出不穷的古玩绕晕了头”
  这家伙倒真是从不知谦虚,说话直来直往我之前每个字都认识连起来就看不懂的人里,大概只有戴海燕是这种风格
  “老朝奉这个人,心思缜密手段毒辣。若想逮住他的尾巴寻常思路是不可能做到的,只能出其不意他了解你,但他不知道我的存在——这就是咱们的机會”
  药不是显然已经有了通盘考虑,侃侃而谈就像是在作一个学术报告。我盯着他心中逐渐有了决定。
  他说的没错上次峩信心十足地去追查老朝奉,结果反被百瑞莲当枪使这让我一直心存顾忌,生怕再次被仇恨蒙蔽双眼中了人家圈套。我确实需要一个搭档能够裨补阙漏,帮助我及早觉察问题
  “问题只有一个,我怎么知道你说的都是真的不是老朝奉故意派人来骗我。”
  我尖锐地问道这个问题很可能会让他不高兴,但必须要说清楚才成药不然、钟爱华,我先后遭到过两次背叛而且对方都是我认为的绝鈈可能背叛我的人。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何况还是两次被咬我必须得谨慎。
  药不是赞许地点了点头:“问得好说明你现在開始学着思考了。我说的当然都是真的不过我没法证明,你只能赌赌运气”
  这算是一次坦诚而开放的对话了。我们两人对视片刻同时笑了笑——准确地说,只有我笑了他的唇角只是微微上翘了一下,与其说是微笑倒不如说是一种矜持。
  我伸出手来两个囚简单地握了一下。一个小小的反老朝奉联盟就此结成。
  “那我们接下来该怎样做”我问道,随即说了几个可能的调查方向“峩的大哥大随时保持开机,老朝奉有可能会再次打电话过来可以看他打什么主意。还有五脉里有些人也和他关系匪浅,咱们抓住一点顺藤摸瓜……”
  “这些都不行。”药不是手掌往下用力一切
  “老朝奉对你太了解了,你目前能接触到的任何线索全都可能昰他安排的圈套,皆不可用”
  “那该怎么办?”我有点发愣
  药不是竖起两根指头:“首先,你得切断一切和五脉的联系彻底从他们的视野里消失,让老朝奉无法掌握你的行踪然后,我们去挖掘新的线索”
  “没错。送上门的好处都是可疑的,只有自巳主动发掘才能获得干净的线索。这就好像一座土匪盘踞的大山常走的大路一定都埋着陷阱,我们只能另辟蹊径亲自在荆棘中劈出┅条安全的路来,才能直捣蛇窟”他难得使用了一个比喻。
  “那……我们该去哪找新的线索”
  药不是走到床头柜前,拿起一份文件递给我:“我这里恰好有一把现成的钥匙”
  看来他早在美国,就已经着手开始准备了
  这是影印的一份英文文件,好在旁边附了中文翻译文件的第一页,是数张彩色的青铜炉照片各个角度都有,旁边还标有刻度我们许家在五脉的主业是金石玉器,看箌这香炉立刻上了心。
  照片上的香炉不是很大高脚双耳,饕餮纹饰品相完好,但质地却与幽玄青铜有所差异我一看腹底题款,颇为惊讶不由得脱口而出:“这……这是潞王炉啊!”
  潞王炉的来历,乃是源自河南卫辉的一个传奇
  明代万历年间,万历瑝帝封自己的弟弟朱翊镠为潞王藩地就放在卫辉府。
  朱翊镠深受万历喜爱封赏无数,潞王府里的金银堆满了十座仓库有一天,府中忽然走水抢救不及,其中一个库房被烧成了白地库房里的金银被大火生生烧化,熔炼成了一大团金饼潞王有钱,并不在意于昰这块金饼就闲置在府中,无有用处
  朱翊缪有个儿子,叫作朱常淓最喜欢收藏文物,号曰敬一主人他接替藩王之位后,无意中發现这团金饼忽然灵机一动,想到一个风雅的处置办法
  朱常淓请来匠人,把金饼重新化开改铸成延善香炉。这金饼太大匠人們前后一共铸了足足三百六十尊香炉,才把原料用光朱常淓觉得此炉虽然形制仿古,但古意还不够于是选了一处风水宝地,把这三百陸十尊香炉用牛皮裹好埋了下去,汲取地气——在现代人看来其实就是用酸土给炉身咬出锈蚀痕迹,以便做旧
  谁知刚埋下去没幾年,李自成的军队就打到卫辉朱常淓为避锋芒,逃去杭州后来被清兵擒去北京,惨遭杀害而这三百六十尊香炉究竟埋在哪里,也僦不为人知了
  这套香炉,在古玩圈里被统称为潞王炉在我爷爷的《素鼎录》里,特别提过这个称赞其为良心之作。为什么呢洇为朱常淓身为天潢贵胄,不屑造假仿古就是仿古,却不是拿来骗人的每只炉的底部,都刻着“大明崇祯捌年潞国制××器”一排小字××是指编号——明明白白告诉你,这是我仿制的,连编号都有。
  在市面上,曾经零星出现过几个炉子都说是潞王府的香炉。但箌底那三百六十尊香炉被挖出来多少只谁挖出来的?从哪里出土的一直没人知道,成了当地一个小小的宝藏传说
  药不是拿的这份报告,居然是和潞王炉相关让我兴趣大增,迫不及待地看下去
  报告很长,应该出自专业的调查机构之手简而言之,在1937年卫輝当地有两个地痞动了贪念,想去盗朱翊镠的潞王墓他们的举动被守陵的村民发现,被迫逃跑两个地痞退而求其次,又想去盗潞王妃孓的墓结果在挖盗洞的时候居然算错了方位,稀里糊涂挖开了一个大坑在这个坑里,地痞发现了一个潞王金炉题款是“大明崇祯捌姩潞国制伍拾贰器”,编号是52
  他们如获至宝,把炉子拿回家结果却因为分赃不均打起来了。当地的保长听到这个消息打着惩办盜墓贼的旗号,把两个地痞抓进牢里严刑拷打,两人挨不住只得乖乖把金炉交出来。
  当地古董业有懂行的人告诉保长潞王埋炉,不可能只埋一个那个坑里附近,一定还有更多的金炉保长闻言大喜,再回过头去找那两个地痞询问埋炉地点。可两人因拷打过度已经咽气了,临死前只留下三个字:凤凰山
  卫辉当地有凤凰山,占地极广潞王陵

寝就在附近。保长带人找了几个月也没找到嫃正的埋炉之处,只得作罢日本人占领河南之后,保长携家中细软逃跑一路随中央军退到昆明。保长不久就病死他儿子为了维持生計,把那个金炉卖给一个陈纳德飞虎队的飞行员飞行员把它连同它背后的故事都带回美国。几经辗转这个金炉被飞行员的后人捐赠给叻一家私人博物馆。
  像这样的博物馆对于文物来源很重视,聘请了专业人士调查其背景来源这就是这份报告出台的前因后果。
  我看完报告抬起头来,疑惑不已:“这尊潞王炉现在你的手里?”
  “我从来不收古董没兴趣。现在它还在那家博物馆里摆着呢”
  “那么你知道真正的埋炉处吗?”
  “我知道的和你一样多”
  “那么……这炉子里有关于老朝奉的线索?”
  “可能吧但我不知道。”
  我彻底迷糊了他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潞王炉固然是一件珍贵文物,但和我们的目标似乎毫无关系
  药不是斜靠在窗边,露出那种教训别人的表情:“这就是我要指出的许愿,你不能执著于文物本身换一个思路,再想想”说完怹的右手手臂平伸,猛然抬起然后徐徐放下,重复了三次
  “你这是在钓鱼吗?”我有点不耐烦了
  药不是认真地点了一下头,表示我的智商还有挽回的余地
  我回去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把四悔斋落锁关门最近乱七八糟的事太多,我的这家小店关门倒比开張的时候多闹得邻居们纷纷传言,说我不是欠了巨债就是赚了大钱。
  然后我找了一个北京台的编导朋友他们正好要去西安拍文粅纪录片。我好说歹说让他给我在剧组里弄了个顾问的身份。谈妥了以后我把这事知会给了方震,让他转达给刘局说我随剧组去外哋,恐怕得几个月不在北京
  这样一来,五脉中人都知道我是寻找老朝奉未果外出散心——至于信不信,那是不归我管了
  在┅个弥漫着轻雾的清晨,我在北京站跟随剧组上了火车什么都没带,连大哥大都扔家里了
  按照药不是的要求,我要彻底消失断絕一切联系,让任何人包括老朝奉都找不到我隔离得越干净,老朝奉可玩的手段就越少
  火车缓缓驶出北京,我向车窗外看去窗仩的露水还未消散,缓缓后移的高楼大厦如同笼罩在一片暧昧不清的水汽中
  此时我的心里,颇有些忐忑瞒着别人也就罢了,连刘┅鸣都要隐瞒让我有点过意不去。当初我闯下滔天大祸若不是刘老爷子力排众议,出手维护恐怕我早就沉沦下去了。
  好在我们此行的目标是老朝奉大不了抓住他之后,再去跟刘老爷子赔罪我相信,刘老爷子若是得知老朝奉伏法一定很高兴。
  火车出发大約半天之后我先换了节车厢,和剧组分开然后随便找了个车站下车。我在月台上待了一阵重新补了张票,登上另外一个方向的列车再坐了两三个小时,下车出站接下来我没和任何人接触,找了一处僻静的公共厕所做了一番打扮,重新出现在街头
  此时的我,戴着一副厚底近视眼镜头上故意剃成地中海式秃顶,用一顶褐色画家扁帽盖住嘴边还拿炭笔画了几撇胡子。哪怕是熟人不近距离看也认不出我是许愿。
  这样一来除非老朝奉有能力动用省级公安的刑侦力量,否则不可能锁定我的行踪
  我本来觉得用不着如此谨慎,只要随便找个地方一换车应该就没人知道了。药不是却坚持说一切都必须谨慎为上结果这一连串行动,搞得我跟国外小说中嘚间谍似的
  而在这期间,药不是也去做了一些准备我们两个分别走不同的路线,而约定碰头的地方正是潞王炉的出土地点——河南省卫辉市。
  河南这个地方历史底蕴实在是太厚了。随便一个县市都会牵扯到如雷贯耳的历史名人;随便一个乡镇,一追溯过往都是几千年卫辉位于豫北,打从商周就有这地方乃是姜子牙和比干的故里,当时叫作牧野——没错就是周武王和商纣王大决战的那个牧野。您想这地方得多古吧
  除了这些名人,这地方还曾经出过一起特别有名的盗墓案成就了文化领域一个著名事件。在西晋姩间这里叫作汲县。一个叫汲不准的盗墓贼盗掘了一座春秋时期的古墓,挖出好几车竹简西晋朝廷组织知名学者把竹简进行整理,發现里面记载了许多先秦典籍还记录了一段隐秘的周代历史,讲述周穆王驾八骏西游昆仑山与西王母把酒言欢的经历。后来这些竹简結成了《竹书纪年》成为研究先秦史的重要材料。
  我们许家是金石专业接触的多是三代器物,所以对这段历史很熟稔一想到即將抵达的卫辉,是《竹书纪年》的发源地我就有种慢慢步入历史的兴奋感。
  火车进站停稳我发现眼前是一栋颇有欧洲风格的候车室,正中顶端凸起一个三角形的翘檐钟塔晚清到民国时期,这里是豫北最繁忙的铁路枢纽这么算下来的话,这个候车室估计也快百年曆史了虽然明显翻修过几次,可那一股子历经百年的故旧味道玩古董的人一嗅就能嗅得出来。
  走出候车室我看到一个戴墨镜的尛年轻倚在出站口的栏杆边,举着一张打印纸上头印着“接北京汪怀虚老师”。
  汪怀虚是我的化名我现在伪装的身份,是北京来嘚历史系讲师
  我走过去说我是汪怀虚,小年轻的打量了一番说您跟我来吧。他开的是辆绿色老嘎斯年头不小,一开就抖我一低头上了后座。小年轻的回头道:“您要没别的安排咱们就直接去宾馆吧,康主任等着呢”我说“好”,然后问他李约瑟先生到了没小年轻说他们正一起谈事呢。
  卫辉市不算大才撤县立市没几年,就是个普通中国北方小城市的布局街面上以自行车和牲畜车居哆,两边小摊小贩不少车铃声和马鸣声此起彼伏,还夹杂着当地骂人的土话虽然场面有些混乱,但洋溢着一股粗砺的活力
  我们詓的地方叫新乡宾馆,新落成的一靠近就能闻到刺鼻的装修味道。停车的时候旁边是一辆国内还不多见的奔驰FC轿车。这是一汽引进奔馳技术组装的礼宾车全国一共只有九百辆,用作政府部门接待
  年轻人羡慕地啧了啧嘴:“看看人家这做派,直接把礼宾车开过来叻太帅了。”我也大为惊叹这药不是的手笔,还真是不得了
  一进大厅,我就看到药不是在和一位大腹便便的中年干部聊天干蔀不时发出爽朗的笑声。
  药不是一身西装革履比我在北京看到时还要趁头,俨然一副国际精英范儿他看到我来了,立刻和干部走叻过来指着他道:“介绍一下,这是卫辉市招商办的康主任这是北京大学的汪怀虚。”
  “汪教授你好你好。”康主任热情地握住我的手拼命摇晃。我不动声色地纠正:“我不是教授是讲师。”康主任也不尴尬反而更加热情:“哎呀,反正都是学问人没区別。欢迎老师来卫辉呀咱们这地方,可是有深厚的历史底蕴一会儿得跟你和李约瑟先生好好说道说道。”
  我“扑哧”一声差点沒憋住乐。药不是这家伙看着不苟言笑起个假名可真是够欠的。李约瑟这名字稍微懂历史的人都知道,那可是英国著名的汉学家啊僦这么被他拿来当名字了。
  康主任这么热情是有原因的药不是这次来卫辉,打的旗号是归国华侨投资考察不仅开着礼宾奔驰前来,还送了相关领导一人一块手表出手阔绰,对当地官员产生了极大震撼因此当地政府非常重视,都指望这金主能投个大项目落地
  不过康主任对我和药不是的态度,有着微妙的差异投资考察为何要叫个历史讲师来作陪?药不是没有解释只说是个朋友,所以当地官员大概以为我只是借熟人面子来蹭吃蹭喝。

  我和药不是对视一眼没有多说什么。就是要他们这样误解才好这对接下来的计划臸关重要。
  中午招商办在当地名店德胜楼设宴款待吃完饭之后,康主任主动提出来说带两位在卫辉附近逛逛。我和药不是自然说恏
  卫辉市附近值得逛的古迹还真不少,市中心有南马市街、北马市街在明代是卖马的集市,虽然现在早没了痕迹但明朝崇祯皇渧亲自立的关岔牌还在。再往远处去什么姜子牙故里、比干庙、徐世昌家祠、香泉寺什么的,都离卫辉不远我们花了一天时间走马观婲转了一圈,最后来到了卫辉古城的东北角
  这里有一个国家重点保护文物——望京楼,号称是中国最大的石构无梁殿建筑我们走菦一看,这是个碉堡一样的建筑楼高有三十多米,坐北朝南是个长方形的砖石建筑,石料外青内白很是考究。本来二层还有五间歇屾大殿可惜现在只剩殿柱石础。
  在望京楼的顶层还立着一座四柱三楼的石坊,名曰“诚意坊”如意抱鼓石和须弥座都还在,雕婲依稀可见十分精致。只是如今杂草丛生昔日辉煌只余石迹空存,一时顿生苍凉之感
  药不是站在楼上,双手插在口袋里向远处朢去这里可以俯瞰整个卫辉故城,附近地形尽收眼底
  康主任不愧是招商办的,他见客人远眺不语立刻见机凑过去解说道:“卫輝这个地方,地理位置可是相当优越当年万历皇帝给咱们这儿批了八个字:‘南通十省,北拱神京’您站在这儿,能一目了然往南往北都是一马平川,贯穿太行、黄河的枢纽所在从投资环境考虑,可是块风水宝地”
  “那边,是凤凰山吗”药不是忽然问,伸絀手臂指向西边
  康主任愣了一下,随即惊喜:“想不到李先生你对卫辉这么了解没错,那儿就是凤凰山”
  “李约瑟”说:“我曾经听过凤凰山下有个潞王陵,可是真的”
  康主任连连点头:“真的,现在还在呢明代潞王朱翊镠的坟,陵园可大了搁到┿三陵都得往前排。对了咱们脚下踩着的这个望京楼,就是潞王给他母亲建的——您在美国生活还知道这些呢?”
  “李约瑟”道:“我家祖上曾经传下来一件金炉,据说就是从这凤凰山里出土的”
  康主任眼神一闪,立刻笑道:“那敢情好这说明您跟咱们衛辉有缘分啊。”然后吹捧了几句没就这个话题继续说下去。
  接下来的三天里康主任拽着药不是去考察投资环境,药不是全程一臉淡定满口都是生意经,绝口不提金炉的事而我则申请自由活动,自己去潞王陵转了一圈那里可以买票入内,不过生意不好除了峩没几个游客。
  我乐得清静边转边写写画画,逛完了陵园还顺便把凤凰山周边也溜达了一圈,玩得不亦乐乎
  到了第四天,栲察基本结束招商办在宾馆再次宴请,几位主任作陪席上大家推杯换盏,喝得酒酣耳热不知道为啥,那几位官员对我特别热情连連劝酒,把我灌得最后冲进厕所抱着马桶吐
  康主任一看我喝得不行了,说我送汪老师回房间你们继续喝。我被他搀着往房间走蕗过药不是时,我有气无力地抬起胳膊食指拇指捏成一个圈,其他三指抬起在他面前晃了晃。
  进了房间康主任给我倒了杯热水。我一饮而尽然后瘫倒在沙发上喘着粗气。康主任看了一眼门口笑眯眯地说:“汪老师,李约瑟先生把您叫来卫辉不是为了投资的倳吧?”
  “嗯”我抬起头,双眼迷茫
  “我本来还挺纳闷呢。商务投资干吗特意叫一个历史讲师来,来了也不参加考察反洏自己去凤凰山附近转悠,肯定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哇”
  我摇摇头,说:“不知道你在讲什么”
  康主任走得近些,压低了嗓门:“汪老师你的真正目的,是替李约瑟先生寻找潞王炉我猜的对不对?”
  要不说官场上没傻子呢我和药不是只露出了一点暧昧暗示,康主任就揣摩出来了我装作慌乱的样子,把视线往床头柜那看那里搁着一摞资料,中间夹着那份美国那尊潞王炉的调查报告
  我在那份调查报告上搁了一个茶杯,留有一圈水渍现在茶杯还在,杯底和水渍却没重合一定是有人偷偷潜入我的房间,把报告拿絀来看了
  康主任露出那种洞悉一切的笑意,也不说破又凑得近了些:“您别紧张,我不是文物部门的就算是,也不能把您怎么樣其实吧,我就是想让您知道那三百六十个潞王炉的事儿,我多少了解一点因为我每个字都认识连起来就看不懂几个玩古董的朋友,听他们说起过”
  我忽然一阵干呕,挣扎着要起来康主任殷勤地把我扶到马桶前,边帮我捶背边说:“凤凰山大得很没有当地囚指引的话,埋炉坑可不是那么好找汪老师,要不要我把那几个玩古董的朋友介绍给你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他们可是都很有诚意的”
  我一脸虚弱地抬起头:“李约瑟先生久居海外,所以这次委托我来进行调查希望你的几位朋友能够保密。”
  我这句话精心咑磨了很久暗示了四件事。一、李约瑟不懂行;二、我跟李约瑟是雇佣关系不是至交好友,存在可操作的空隙;三、这潞王炉的事峩代表了最终专家意见;四、希望你的朋友能保密,自然是我很愿意接受他们的帮助
  这些话里的小扣儿,康主任久混官场自然是惢领神会。他哈哈一笑顺手递过一块热毛巾来:“那我让他们帮忙去找找吧,有消息立刻告诉您”
  我把热毛巾敷到脸上:“辛苦,回头我可得好好谢谢您”康主任笑逐颜开。
  天下没有能保密的消息尤其是反复叮嘱只告诉你一个人的事。康主任告诉那几个玩古董的朋友那几个朋友再告诉自己的亲朋好友,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就传遍了整个卫辉的古董圈子
  卫辉是个小地方,没过多久僦疯传开了说来了一个有钱的归国华侨,祖上是卫辉人传给他一尊潞王炉。他这次回国想寻找其余三百五十九尊潞王炉。无论是流落民间的单件还是埋炉处的线索都愿意高价换取。更有甚者甚至传言那个归国华侨乃是潞王后人,这次凑齐三百六十个金炉就能找箌潞王陵内埋藏的宝藏。
  这个故事传到我们耳朵里让我为之大笑,药不是也是神情轻松嘴角略带嘲弄。
  这一切都是在我们嘚掌握中。
  这个计策说来简单用四个字来形容就是——欲擒故纵。人的心理总是如此你越给他推销什么,他越不相信;你越藏着掖着不给他知道他越是笃信不疑。在古董行里这是个非常实用的技巧,想出手什么物件切不可主动劝说,非得一脸心疼舍不得放買主才会毫不犹豫地买下来。俗话说上赶着不如冷脸子,就是这个道理
  经过我们前期这一系列暗示,康主任已经认定李约瑟是个夶款来卫辉的目的是来寻找潞王炉。他除了官员这一重身份恐怕在当地古玩圈子里,也有影响所以才会拍胸脯主动联系朋友来“帮忙”。
  其实行内人都明白那三百五十九尊潞王炉的埋炉处在哪里,这么多年都没找到怎么可能在这短短几天就有眉目。康主任所謂的“帮忙”只可能是民间献宝,那炉子哪里来的答案呼之欲出。
  “那些家伙赝品差不多该做出来了吧?”药不是站在窗边掱端着咖啡,俯瞰着外面的城市景色讽刺地说。
  我跷起二郎腿慢悠悠地回答:“做出香炉坯子,这个耗时不多关键是做旧。过詓是把东西埋到酸土里咬出锈蚀怎么也得三五年功夫,现在技术发展了在草酸池或醋酸池子里泡就成,三天顶三年给他们一天时间咑磨,明天这个时候差不多就该来献宝了。”
  “这么短时间做出来的东西破绽肯定不小,他们也敢拿出来”
  我微微一笑:“别忘了,你是个棒槌鉴定都得听我的。只要他们把我买通合起伙来蒙你,一切都不是问题”

  这是一个美妙的钓鱼计划,它的原理非常简单:故意造势把李约瑟打造成一枚香饵,借潞王炉钓出卫辉附近的制假团伙让他们主动送上门来。然后我们便有机会从中找出和老朝奉关系密切之人
  如药不是所说,我们不是去寻找已知线索而是去制造一个新的线索出来。
  仔细想想这个计划其實跟古董没关系,把潞王炉换成其他任何一样物件逻辑都成立。这无关器物只关乎人性。药不是啜了一口咖啡露出那一副好为人师嘚神情:“你看,这就是操纵人性如果执著于香炉的细节,反而不能成事你能明白,这很好”
  我翻翻白眼,这家伙最讨厌的地方就在于自说自话。我弹了弹手里的调查报告:“不过有一点我一直没想明白——你怎么笃定老朝奉的人会前来献宝?”
  “很简單两个字,利益”药不然再次竖起两个指头,“老朝奉是中国古董造假行业里最大的一只黑手为了维持这么大的产业,各地代理人嘚盈利压力肯定不小注定了经营策略会以短期利润最大化为导向。咱们放出潞王炉的风声在外界看来是块肥肉,他们绝不会缺席”
  “来献宝的造假团伙,估计会有很多你怎么分辨哪个是老朝奉?”
  “自然是承诺给最多香炉的那个”药不是毫不犹豫地回答。
  “两个字规模。”药不是又竖起两根指头“别忘了,我们要的潞王炉不是一个、五个或十个而是三百六十来个。这么大的数芓加上咱们又故意把时间卡得很紧,制假工坊不上一定规模绝不可能一口气拿出这么多来。按这个思路去找老朝奉基本没跑。”
  这次不等我表示赞叹药不是主动开口:“你看,许愿我不必具备古董常识,只要从企业经营和产能角度去分析就可以得出正确结論,所以逻辑才是……”
  “行了行了,你闭嘴吧”我赶紧起身,离开他的房间不然耳朵要起茧子了。
  这兄弟俩虽然风格不哃碎嘴子这点还真是挺像的。
  接下来几天的发展和我们预测的差不多。白天李约瑟继续四处考察开会一切如常。晚上我汪讲师開始忙起来不断有康主任介绍来的朋友,神秘兮兮地带着东西来找我
  一开始来献宝的,都是带着一两个香炉每人都有一套说辞。有说祖上是替潞王守陵的蒙藩王赏赐,得了这么一件宝贝;有的说祖上是盗墓的土夫子这香炉是在潞王坟里刨出来的明器。还有的囚更干脆自称是潞王后人,要跟李约瑟认亲
  至于他们献来的香炉,真是一个比一个惨不忍睹不是腿歪耳斜,就是形制不对有┅位带来的炉子居然金灿灿的直晃眼睛——拜托,来之前好歹做做功课潞王炉是金铜炉,不是纯金炉啊!
  潞王炉我没见过实体但奣代的所谓金炉,不能望文生义不是真的纯金,而是风磨铜掺入一定比例金银主体还是以铜为主。铜质若是足够精细金银之料浮于表面,用鹿皮轻轻擦拭能看到隐隐有金银光泽泛起,幽深而不夺目
  那个朱常淓用大金饼铸香炉的传说,估计是民间以讹传讹老百姓信不奇怪,玩古董的若信那个按照纯金炉仿造,可就太不专业了
  其实这都怪我们,没有给他们留出充裕的调研时间
  面對这些人,我不得不板着脸来鉴定然后把他们一个一个客气地送走。康主任来探过口风我的回答是这些假的简直不像话,很容易会被李约瑟拆穿我这种挑剔恶劣的态度,反倒让他更笃信不疑解释说这些人都是自己听到流言跑来的,他介绍的“朋友”还没到
  又過了两天,药不是那边投资办厂的合同都快谈妥了康主任真正的“朋友”方才姗姗来迟。
  这是个黑瘦老头半白头发,穿着一身皱巴巴的干部服领口敞开,能隐约看见里头穿着红背心——估计今年是他本命年吧
  老头自称叫老徐,他两手空空什么都没拿,态喥不是很好一见面,他翻着眼皮表示本来家里农活紧不想来,却不过康主任的面子才不大情愿地过来谈谈,还强调说得给他补误工費
  我心里有数,对方这也是在欲擒故纵什么不情愿,什么补钱都是为了给我造成一个印象,把他当成一个啥也不懂的农民好掉以轻心。
  “老徐我也不耽误你工夫。这样的香炉康主任说你见过?”我把调查报告递过去老徐拿过去,横竖还拿颠倒了一回看了半天一拍大腿:“见过,不少哩”
  戏肉来了,我心里想装作惊喜的样子:“不少?有多少”
  老徐歪着脑袋,给我讲叻一个故事有一年他进凤凰山砍柴,正赶上暴雨倾盆他慌不择路,钻进一处山坳的洞里避雨避着避着,忽然觉得耳边隆隆声响起頓觉不妙,撒腿逃出洞来刚一出来,就看那山洞轰隆一声坍塌下来原来是被山洪冲垮了。等到雨停了以后他看到坡上塌陷了一大块,里面露出很多金灿灿的腿拨弄开一看,是一尊尊倒搁的小香炉
  “我看这玩意儿挺有意思,就往家里扛每次进山,都拿几个走现在得有一百多件了吧。”
  嗯这数字差不多,差不多是工坊造假的极限产能了我心里暗暗点头,口上却问:“坑在哪里你知道嗎”
  “嗨,早没了后来又有一年大暴雨,直接冲平了你要想看炉子,我家后院都堆着呢”
  “能拿一件来给我过过眼吗?”
  老徐一仰脖:“那玩意儿金贵可不敢带过来,想看就跟我回村里看”
  头回见面不带宝贝,这是古董行当的规矩先相人,洅相宝贝看你这人靠谱,咱们再谈别的
  老徐说回村看,那就是在他的主场想怎么搓弄就由着他来了。这家伙真是把一个狡黠老農给演活了我忍不住都想为他鼓掌。
  其实康主任的本意是让我和造假者合伙骗“李约瑟”。但这事儿微妙就微妙在这儿了
  峩和老徐初次见面,不是熟人没有默契。所以老徐绝不会明着说:“我这有一百多件赝品你往真了说。”我也绝不会明着说:“你分峩一半钱我把这件假的说成真的。”
  有些事可做不可说。两边都得揣着明白装糊涂说着言不由衷的话,这是为了留出活动的余哋等到双方建立起初步的信任,才会挑透
  我跟老徐约了明日,亲自登门造访验货然后他就走了。我心里暗暗盘算他既然敢夸ロ自己有一百多件潞王炉,还不怕让人看那跟老朝奉的产业一定会有瓜葛。
  我站在房间窗台边往下看去,正好能看到老徐慢慢悠悠离开宾馆跨上一辆破自行车,丁零当啷地骑行而去我正要拉起窗帘,忽然看到对面街角的小卖店门口站着一个人瘦瘦高高,一直盯着老徐隔得太远,看不清他的表情但那一排白牙却清楚得很,真可以说是咬牙切齿了等到我回身给自己倒杯水的工夫,那人却消夨了
  晚上我把老徐的事跟药不是说了,表示明天我先自己去看看如果确认跟老朝奉有关系,就可以收网了药不是淡淡地说了句“注意安全”。我正要走他忽然提出了一个问题:
  “当初你和我弟弟,也是这么合作的”
  我停下脚步:“呃……有点不一样。咱们是合作者他是哥们儿……至少在背叛前是。”
  药不是听出了这两个词之间的微妙差异感慨地叹了口气:“那家伙啊,别看岼时嬉皮笑脸跟谁都能贫上几句,其实心里头跟所有人都始终保持着距离骨子里有强烈的疏离感。家里能跟他交心的只有我爷爷药來一个,连我这个当大哥的都不太能跟他说上话。”
  “为什么会这样”
  “我爷爷说他是个天生的狐狸命,养得再熟内心也囿自己一套定见,谁也动摇不了”
  “可老朝奉却能让他死心塌地,甘于背叛一切去追随”
  药不是把眼镜拿下来擦了擦:“这僦是为什么我要找你合作的原因。除去老朝奉你是我见过第一个能和我弟弟以哥们儿相交的人。”

  我苦笑着摇摇头不太想继续这個话题,于是礼貌地跟药不是祝晚安然后走出门去。
  还是先把注意力放在眼前的事情上吧逮到罪犯,再分析他们的心理动机不迟
  次日一早,我本来以为十拿九稳的事情却发生了意外。
  按说老徐应该是一早过来接我去他们村,或者打了电话来把地址告诉我。可是我足足等了一个上午却一点动静也没有。
  我和药不是商量了一下决定再等等,也许他们在暗中观察着我们可是又等了一下午,还是一点动静也没有我去问过康主任,康主任也觉得奇怪答应说去问问看。结果他很快回报说老徐家里有事,耽误了让我们再等几天。
  我冷着脸对康主任说“李约瑟”先生的日程非常紧,最多再待三日否则耽误不起。康主任无奈地表示他跟老徐也不是特别熟络只能托人去催催看。他跟我说何必一棵树上吊死,老徐不来还有别的人呢。
  要说康主任也够忙的白天要代表政府跟“李约瑟”谈生意,晚上就变成了古董界的掮客我暗自揣测,他很可能是从那些献宝的假文物贩子身上收介绍费见我一面,收多少多少钱所以我见得越多,他赚得越多
  接下来的几天里,其他献宝人仍旧络绎不绝不过跟前几天相比,献宝的质量大幅提高拿出来的小金炉做工精良,质地纯正虽然还是能看出是赝品,但得仔细摸过之后才能确定
  连接待了七八个献宝人后,我忽然覺得不太对劲他们拿出来的这几个金炉,色泽、质量、手感几乎都差不多甚至连破绽都一样。
  比如那个“大明崇祯捌年潞国制”嘚题款真正的标准器上的“大明崇祯”要写成正楷,因为这是国号君上不敢不敬;“捌年潞国”要写成隶书,以示仿古;而最后那个“制”字要写成“掣”,和宣德炉是一样的规制
  大明对藩王限制甚多,所以藩王们在这种规矩上容不得半点马虎以免惹出麻烦。
  我经手的那几件潞王炉题款都是一水的隶书,一看就是仿自宣德炉但显然忽略了明代御器和藩王制器之间的区别。这个常识性錯误很多人都会犯,但是犯错犯得一模一样可就有点不正常了。
  那种感觉就好像是大家从什么地方批发来似的……
  这是我接待的第九位献宝人,一位花袄大妈自称叫小蹄子,农村多贱名好养活,口音重得我都听不太懂
  小蹄子拿出的,也是一样的潞迋炉我摇摇头,先照例验看了一遍然后问她从哪里得来的。她的故事很经典说是一直在院子里搁着当鸡食盆,听邻居说是宝贝拿來给专家瞅瞅。
  “你买这个花了多少钱”我不经意地问道。
  “花了……啥这是俺自己家的,花啥钱”小蹄子一瞬间有点紧張。
  我说道:“您看看啊这个香炉的缝隙里一点鸡食渣都没有,炉面也没刮痕太干净了。”
  小蹄子还强辩说就不兴我洗得干淨我摇摇头:“李先生在国外,很讲究洋人规矩收购一件古董,必须得把来源交代清楚不清楚我们宁可不要。”
  大妈绷不住了只好低声承认是买的。我问是哪里买的她却死活不肯说了,只是恳求地看着我说大兄弟你看差不多就收了呗,便宜点也中我是瞒著家里男人,拿来年种子钱给买的你要不收,俺可就没活路了说到后来,几近哀求
  我叹了口气,这种事见得太多了普通人听箌有个暴富的机会,倾己所有想搏个富贵却往往堕入奸商的圈套,血本无归倾家荡产,家破人亡都是寻常事。我有心不理但大妈嘴唇开始哆嗦,手也开始抖整个人开始微微朝我前倾。我若说个不字只怕她能咕咚跪在地上。
  我淡淡道:“我也不跟你为难你說出从谁那里买的,我就按原价从你这收走”小蹄子一看没别的路可选,只好压低嗓门说了俩字:老徐
  我给了钱,打发大妈离开然后揣着那假金炉去找药不是。药不是正在跟人开会我过去说有急事,和康主任交换了一下眼神康主任心领神会,宣布休会二十分鍾
  药不是从会场出来了之后,我把金炉递给他:“咱们可能露馅儿了”药不是一愣,忙问怎么回事
  “老徐原来说要带我去村里看货,却再也没动静今天我接连鉴定了十来个献宝人的货,东西特征都一样都是从老徐那买的。”我忧心忡忡地说“有可能是怹看出我们不怀好意,所以放弃接触把存货甩卖给其他人了。”
  若是如此我们的计划可就成了镜花水月。
  药不是歪着头想了┅下:“不对……我不懂古玩但只从成本和利润分析来看,他辛辛苦苦做了一百多件潞王炉卖给我们才能利益最大化,否则就全砸手裏了即使老徐发现你有疑点,也不会这么容易就放弃这不符合商家习惯。”
  “他仍旧在试探”药不是竖起一根指头。
  老徐嘚警惕心果然不小没有轻易把我带去村里,反而故意流出一些金炉让不知情的第三方送到我这来鉴定。一是看我是否有能力看破造假の术;二是看我是否有诚意收这东西;第三也是想探探我的底——假如我和药不是就此匆匆离去,说明我们真正感兴趣的点根本不在炉仩而在人,不是警方钓鱼就是同行寻仇
  没想到,这家伙试探的手段真如羚羊挂角了无痕迹。古董江湖里的门道真是太多了一呴话,一个眼神甚至什么都不做,里面都隐藏着重重深意我自谓混得有点经验,可若没有药不是提醒几乎就栽在卫辉了。
  药不昰道:“你也不用急应对试探的办法很简单,按兵不动镇之以静。”
  我搓搓手掌恨恨道:“来而不往非礼也,他想试探咱们鈈回敬一下,只怕他会更加嚣张”
  “注意分寸。”药不是只是叮嘱了一句没往深里头问,径直回到会议室去继续开会了
  接丅来,我们依然待在卫辉再有献宝人找过来,我会特意点出金炉的破绽所在劝他们回去,还会装作不经意地加上一句嘲讽:“这玩意兒做得太假只能蒙骗你们这些外行人。”
  这些人既然是从老徐那儿买的肯定是信任他们造假的能力。现在被我甩出这么一句挑事兒的话这些人回去以后,肯定会找老徐闹闹成闹不成我不关心,总之会让老徐头疼一回顺便也把我的讯息传达到了:你的潞王炉有破绽,赶紧改否则这笔生意没法做。
  就这样我和老徐隔着这些个无辜的献宝人,各自隔空出了一招一想到老徐被那些贪小便宜嘚老乡围攻,我心里就觉得舒服
  没过多久,老徐果然再度上门了说前两天生病了,没顾上过来我说不妨不妨,现在看也来得及我们两人对视一眼,谁也没提试探的事彼此心照不宣。这次他没骑自行车而是开了个拖拉机,显示出了十足诚意我也不矫情,纵身跳上拖拉机后厢坐进一堆萝卜和农具之间。老徐突突突地驶离宾馆朝市外开去。
  卫辉市不大我们不一会儿工夫就出了城区,朝着西边凤凰山而去大约开了四十多分钟,我们抵达了凤凰村下的一个小村子叫作丫鬟坟村。
  据老徐说这个怪名字是来源于潞迋陵。潞王陵头枕凤凰山脚踩老龙潭,是个风水宝地里面除了安葬潞王夫妻之外,在附近还有个赵次妃的墓俗称娘娘坟,娘娘坟周圍有一圈小坟包传说里面埋的是陪葬丫鬟,附近村子因此而得名

  进了村子之后,老徐给我带到了村东头的一个轩敞大院院里三間平顶大房,房顶堆垛着各种木料建材院里左边是菜地,右边是鸡窝中间一条水泥过道伸向正屋前,非常普通的一个农家院
  老徐打开右侧一间房的门,说都在里头你自己去看吧。
  我迈步进去屋里搁着那辆破自行车,地上摆放着一百多个潞王炉横摆竖放,漫不经心我俯身捡起来一件,看看底款果然已经改过来了,而且全无破绽工艺还是工作效率,都非常惊人我心中愈发确定,这個制假团伙和老朝奉绝对脱不开干系。
  我翻检了一通起身问:“什么价?”
  能开始问价说明我是真有诚意想买,可以开始商谈交易细节了到了这个阶段,大家不必再演可以敞开说话了。
  老徐眼皮一翻敛起无知狡黠的老农形象,换了一副江湖人的口吻:“半方一个吹叶子。”
  一方为一万这一百多个,就是五十多万那可是一笔巨款。吹叶子是说现金交易不接受物品置换或轉账。
  我似笑非笑:“最近几天去献宝的人家可都是几百块一个往外卖呢。”其实我不是在砸价——又不是我出钱——而是在委婉哋问我能得多少
  “鉴定费三成。”老徐不动声色
  一件潞王炉我能抽三成,算下来十几万块对一个鉴定师来说,干这一票够幾年营生了我飞快地心算了一下,这炉子的成本撑死也就三百块,再把给我的分成去掉老徐赚到的利润仍旧高得惊人。难怪人家说贩假古董比卖真家伙还挣钱。
  这样最好巨利当头,不怕老徐不上钩
  我站起身来,拍拍身上开口道:“我想看看那个坑。”老徐一愣随即明白过来,我是要看看那造假工坊的所在
  “鸡蛋都在这儿,想吃就炒一个何必去找母鸡呢。”
  “不是我想看你们的隐私而是这成色还有点问题。”我随手拿起一个潞王炉指着那炉边的光泽说,“你们这是按宣德炉仿的对吧宣德炉用的是頂级暹罗红铜,但藩王可弄不到这些料你们从根儿上就搞错了。我看这香炉的色泽应该是用牌号H90铜合金铸的吧?使劲使过了”
  還没等老徐答话,我又拿起另外一尊:“你再看这个足底的磨蚀处太刻意,边缘直露没有过渡。这应该是机器磨的正经应该先用锉掱工磨一下,再上抛光剂处理再磨一次,反复三四次才能有自然磨损的效果。”
  这两个问题极为专业又是技术细节。我一经抛絀老徐顿时愣住了,随即把脸一沉:“可你不是都开价了么”
  “李约瑟先生把东西拿回美国,也是要接受权威机构检验的若是爐子本身问题太多,我也会惹麻烦”我平静地回答,随即又补充道“我不是要反悔,而是要提出更合理的修改建议弥补破绽。要做箌这一点必须得先搞清楚工艺流程。”
  “做都做出来了怎么改?总不能让我们重做吧!”老徐开始变得心浮气躁
  “不必回爐重铸,我有一个可以快速解决的方案但我要亲眼看了你们的工坊,才知道以你们的技术和设备能改到什么地步。”我终于抛出了关鍵的一击
  这老徐在组织里相当于一个销售,江湖门道懂不少但技术肯定不行。我提出的那两个专业问题他一个也答不上来。这無形中树立起了我的技术权威形象让他连争辩都不敢。
  可是这笔生意太大了,他没有别的选择可以说,他报出价的那一刻就被我们死死钩住,再也无法挣脱了
  老徐不甘心地问道:“那地方太远,主要是怕你劳累那两处破绽的弥补办法,电话里能给别人說清楚吗”
  我冷笑道:“门口那张年画,你能光用嘴讲给别人画出一模一样的吗?”
  老徐站在原地琢磨了半天抛下一句“伱等等”,转身离去他应该是去联系工坊的人,验证我是不是故意在诈唬他
  我也不着急,在屋里安静地等着其实我对这些技术呮是略知一二,可架不住我会装这两个问题,是从那份美国调查报告里摘出来的技术说明美国人这点不服不行,他们在调查报告后面附了厚厚的技术鉴定,从热释光到金相鉴定一应俱全所以内行人一听,就会知道这两个问题提得有水平老徐去打电话问,只会让他拒绝的余地更小
  过不多久,老徐探进头来一脸死了爹似的样子,嘬着牙花子说:“你随我来”
  嘿嘿,事儿就这样成了
  接下来的流程,我太清楚了又不是第一次深入河南的造假工坊。老徐把我眼睛蒙上扶上一辆农用小卡车,卡车在颠簸的路面开了足足两个多小时——我估计一半时间都在绕圈上了
  好不容易卡车停下来,我人都快颠散架子了老徐取下眼罩,我看到眼前的山坳里囿一个小工厂恰好坐落于两道山梁交汇之处,一截砖砌的烟囱竖在当中黑烟袅袅。
  从烟囱高度来判断这个工厂规模不算大。我掃了一眼发现附近还有一排低矮的拱形窑口,看来这里除了做青铜器还有瓷器活儿。
  我们许家专长青铜器他们药家专长是瓷器,看来这地方跟我们还真有缘分
  老徐把我带到工厂门口,咣咣咣砸了几下门从里面出来一个穿工服的小年轻。两人耳语几句把峩带了进去。工厂里面杂乱无章物料和成品还有生活用品胡乱摆放着,十来个工人各自忙碌着他们看到外人进来,都非常惊讶
  峩站在厂区中间,泰然自若地背着手一个技术员模样的人迎过来,语气很恶劣:“你说你有办法在不回炉的前提下调整铜质?”
  峩高深莫测地笑了笑:“不是我说是数据和科学理论说的。”
  “磨痕就算了铜料的问题,不回炉就能解决我倒不信了。”他冷笑
  “理论上可行,也得看你们的设备能不能实现”
  那人被堵了一下,态度更恶劣了挥手带我往铸炉车间走,看来要手艺里見个真章
  这是件挺讽刺的事。造假团伙对技术的态度远远要比正派研究机构更敏感和重视。他们会及时吸取最新的科技进展应鼡到实践中来。等到市面上充斥应用了这种技术的赝品鉴定机构才会姗姗来迟,设法寻求破解之道所以造假团伙里的技术骨干,很多嘟是这个行业里的顶尖精英自尊心很强。
  我对技术只懂皮毛真要坐而论道,只怕几句话就会露馅儿好在我和药不是对此已有所准备,心中不算太紧张我昂首挺胸,跟着他走进车间老徐也跟了进去。
  车间里摆着几个小型中频炉、石墨坩埚和配套设备地上铨是管线炉屑。那炉子呼呼地还在运转不知又在做什么器件。我暗自估算了一下以这个规模,想做后母戊方鼎问题不大
  那技术員唰唰从桌子上翻开一本厚厚的技术手册,然后又把十来张实验记录单也甩过来说:“你不是想考察工艺吗?都在这了!”
  我不急鈈忙地坐下来慢慢翻看,一边看一边不时“啧”一声,脸上挂着淡淡的不屑
  这个姿态,我练习了很久它既可以保证你暂时不露怯,也能维持住高人气势说实话,我这方面不够纯熟最适合这个角色的,应该是药不然一想到他坐在桌子后头趾高气扬的嘴脸,峩就想乐可随即又化为一声深深的叹息。
  看了二十多分钟技术员沉不住气了:“汪先生,有何见教”
  我用指头敲了敲记录單:“你们……没用心啊。”
  这话其实什么信息量也没有但听在他们耳里,意味却不一样技术员怒道:“我怎么没用心了?你说清楚是哪儿的问题?配砂、合型、温控还是浇铸”
  “这潞王炉,乃是熟铜掺入金银而成合金成分不同,显示出的光泽会有微妙鈈同你们搞清楚用料配伍比例没有?”
  “废话我手里又没有标准器,上哪知道配伍去”技术员一拍桌子,“你别岔开话题我僦问你,不回炉怎么调铜质”
  “我来是为了做生意,可不是来吵架的”我把报

  “哎,这个人叫刘振武原本是当地一个中学嘚校长。去年他受老徐蛊惑挪用学校公款淘了一件新出土的瓷器,拿到北京一鉴定嘿,发现是假的刘振武回到卫辉,亏空补不回来结果教育局把他开除公职。老婆一气之下带着孩子回娘家没承想路上遭遇车祸,全没了刘振武一下子就疯了,从那以后他专盯着咾徐,一看见就絮絮叨叨说老徐把真瓶子给他掉包了,要他还……”
  我冷冷地看着康主任言辞闪烁的模样想来他在其中也扮演了什么不光彩的角色。
  这又是一个假古董害人的血淋淋案例这样的事情,我见到的实在太多了轻则妻离子散,重则家破人亡看着發狂的刘振武,我对那两个人的愧疚之心减轻了不少对老朝奉的厌憎又多了一层。
  刘振武在那边继续狂喊着:“我要拿回我的瓶子我的瓶子!我的人物瓶!”看来他是真疯了,还幻想着冲进工厂把老徐藏着的那件“真品”拿到手呢
  听着刘振武的叫喊,药不是嘚眉头突然耸动了一下他对康主任道:“老徐卖给刘振武的,是件什么瓷器”康主任摸摸脑袋,双臂伸圆:“这么大一罐子元青花還是明青花吧?具体什么样我记不清了上头画着啥啥下山的。”
  “你是说刘振武手里那件早被他自己给砸碎了,就在市政府门口砸的”
  药不是一下子抓住话里的细节:“刘振武那件?这么说老徐还有很多件喽?”
  康主任变得很尴尬搓着手,满脸通红哋说:“呃还有几件吧,他不是那个……干这个的嘛”
  我心里有点奇怪,药不是为何死抓住这件事不放药不是顾不得跟我解释,又追问道:“那老徐手里那几件在哪”
  康主任没吭声,但他的视线很自然地朝着工厂旁边飘去刚才我进来的时候就注意到了,這个作坊除了炉子还有一排烧窑,自然也可以生产瓷器
  药不是带着我,朝厂区走去警察要拦阻,药不是说我们不去厂房只想詓看看旁边那一排烧窑。窑口距离爆炸现场有三百多米他身份又特殊,警察没拦着一抬手让我们过去了,最多叮嘱了一句:“这些都鈳能是犯罪证据不要随便拿碰。”
  我们俩走过去仔细端详。从烟囱高度和窑口体积判断这个烧窑规模不大,窑间随处可见一地嘚胎灰和釉浆点滴管理相当混乱。坛坛罐罐摆得到处都有不过产品形制比较单一,多是阔口瓶、高足碗和挂盘纹饰与釉工拙劣不堪。
  看来这个瓷窑是量产型的以量取胜,虽然在方家眼中不值一提但糊弄刘振武这种棒槌已经足够了。
  我不明白这种地方能囿什么东西,怎么会引起药不是的注意
  药不是围着烧窑群转了一圈,神色颇为不善我问他看到了什么。药不是一指后头说你自巳去看吧。我过去一瞧后头是个库房——说是库房,其实是一个破旧砖院我猜从前是个牲口棚。棚里摆放着一排青花瓷罐大约十几件,样式完全一样都是大约半米高,直口短颈溜肩圆腹,还有一个厚厚的唇口
  虽然这些都是赝品,但做工相当精致跟外头窑邊上那些破烂货不可同日而语。其中最醒目的是这些瓷罐上绘制的图案。
  和大部分以装饰性花纹为主的瓷器纹饰不同这件瓷器上畫的,却是一幅故事画
  一个仙风道骨的老者端坐车中,前方拉车的是一虎一豹车前有两名士兵,手持长矛神色严厉,后面是一位气宇轩昂的骑马将军手举一面战旗,上书“鬼谷”二字另外有一文官装扮的人紧随其后。上面装饰着水波纹和缠枝牡丹下面是八夶码的变形莲瓣纹。
  “鬼谷子下山图”
  我辨认出了这画上的历史典故,然后“哎呀”一声反应过来了。
  老朝奉的体系分荿几个山头老徐所属的山头,叫作“鬼谷子”这也是我唯一从他嘴里套出来的线索。而在这里居然还存放着鬼谷子下山图的青花大罐——这两者之间,难道会有什么联系
  更重要的是,药不是一个外行人怎么会觉察到这个?难道真的只是凭刘振武那一个疯子的幾句疯话
  我忽然觉得,整个事情似乎比我想象得更复杂。
  我再次看向瓷罐画上这位神仙一样的鬼谷子,釉丝勾勒出的双眼透着几丝诡异似乎正要把我们拖入一个无法想象的诡异漩涡。

  鬼谷子下山是这样一个故事。


  这个故事出自元代评话《乐毅图齊七国春秋后集》:齐国和燕国交战齐国用孙膑领军,一路势如破竹把燕将乐毅打得丢盔弃甲。乐毅没奈何请来老师黄伯杨助阵,紦孙膑困在阵中东齐大夫苏代亲赴云梦山,求孙膑的老师鬼谷子出手相助鬼谷子这才驾车下山,前去搭救自家学生
  以历史典故為纹饰,这在元之前的瓷器装饰上并不多见元代的评话杂剧在民间特别流行,许多历史人物开始深入人心这类创作也多了起来。
  峩从前听药不然说过人物故事的纹饰,是瓷器纹饰中最难画的一种诸如八宝纹、团鹤纹、并蒂莲、蟠躏螭什么的花纹,都有固定范式不需要动太多脑子。即使是二老赏月、五子登科、婴戏百子之类的人物纹也有套路可循。而历史故事一个就是一个文王访贤是一个咘局,三顾茅庐是另外一个布局彼此之间绝无重复。考验画师的是对人物与器物的细节把握,以及整体构图能力甚至还有想象力。
  更难的是这不是纸上作业,而是绘在瓷器上青花瓷属于釉下彩,一个没处理好偏出几下釉滴,或者哪里施釉过厚烧制变形可能整个故事图就都被破坏掉了。
  所以能流传到现在的人物图罐个个都是精品,操作得当的话价格上十万不在话下。老徐一口气做叻这么多赝品看来所图非小。
  我在瓷器鉴赏这块也就是一个入门级的水准。这十来件鬼谷子下山人物图罐在我看来,破绽不是佷明显单独拿出来让我看,分辨出真伪的可能性大概只有一半一半——跟瞎蒙差不多
  药不是虽说是玄字门出身,可他没在这个行當里混过专业知识恐怕比我还不如。
  那么他如此眉头紧锁想必是另外有原因。
  我推了一把药不是:“到底怎么回事”药不昰没回答,捏着下巴双眼一直盯着这一排青花大罐,仿佛视线被牢牢粘在上头似的约莫过了一两分钟,他走到其中一个大罐前伸手詓摸,然后转到罐后去看另外一侧,很快又转了回来蹲下身子,近距离去观察
  不知道他底细的,还以为是位资深专家呢
  警察过来几次,催促说这里也马上会被封锁无关人员得赶紧离开。
  药不是站起身来脸色阴沉得像浸了一盆硝镪水。他说这附近有楿机没有我说这种情况也会有法医在场,他们一般都会带着相机然后我跑出去找康主任,在他的斡旋下借到了一部相机。
  药不昰端起相机咔嚓咔嚓对着这十来个瓶子一通猛拍,然后把相机还给我又从口袋里掏出一沓美金:“单独交给那个法医,让他冲洗出来矗接送到我们两个手里不许留底,不能给别人看”
  我觉得自己成了他的跟班,不过看他一脸严峻的样子应该是有重大发现,只恏先依言行事
  交代完法医,我们在这个工厂就没别的事了帮警察录完口供,我们两个回到宾馆康主任鞍前马后,格外殷勤一半是担心我把他牵扯到绑架案里来,一半是害怕药不是撤资领导那头不好交代。我和药不是没有明确表态这么不上不下地吊着他。
  药不是明显心事重重回宾馆后不再跟我侃侃而谈,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不停地打电话。我虽然心怀疑虑但也没别的办法。
  我跟藥不是根本不熟两个人完全是因为仇恨才结成了同盟。这家伙其实颇有点像刘一鸣说一藏十,不打算告诉你的怎么逼问也没用;打算告诉你的,你捂他的嘴都捂不住我索性不去多想,冲了个热水澡给烟烟打了个电话,问她爷爷病情如何
  烟烟说黄克武身体恢複得还不错,老爷子常年习武底子好,现在可以下床走路了她问我在干吗,我犹豫了一下说正在外出帮别人拍文物纪录片。
  烟煙没怀疑叮嘱了几句,让我注意安全我问烟烟,黄老爷子有没有吐露过什么消息烟烟在那边沉默了一下,说:“你还惦记着老朝奉嘚事吧”
  女人的直觉就是灵。我笑了笑说这是大仇,怎么可能会忘了不过现在我就一个人,能做的事情也有限
  烟烟说:“我已经听说了,你在聚会上找他们帮忙结果没人理睬,都让那个小药瓶给吓唬住了家里这些人哪,我太了解欺软怕硬,唯利是图别指望他们为了一个早已死去的人去触动一条现实利益链。”
  “五脉变了”我轻轻感叹一句。
  “不五脉一直没变。”烟烟說“我爷爷最近给我讲了一个许一城的故事,你要听吗”
  我一听是我爷爷的故事,心头一紧
  烟烟讲的那个故事,发生在民國当时张作霖即将败退离京,一个叫吴阎王的警察把五脉的人拘在屋子里强令他们给赝品掌眼,以便卖给京城豪商这是砸招牌的事,五脉中人谁也不愿去互相推诿,最后还是许一城主动请缨这才得以平安渡过危机。
  “按我爷爷的话说民国时候的五脉,也是這副德行这么多年,鹌鹑性子从来没变过”烟烟模仿着黄克武的口气评论道。
  这故事听得我心潮澎湃这才是我心目中的爷爷啊!那个敢作敢为、勇于任事的许一城!

  不过我转念一想,黄克武本来对许一城态度最为激烈后来平冤昭雪后,他的态度才有所改观但绝口不提之前的事情——怎么现在他突然转性了?而且还充满了赞赏和羡慕口气
  黄克武那会儿大概十七八岁吧,还是个半大孩孓正是最有英雄崇拜情结的年纪。他可能是出于晚辈对前辈的天然崇敬和憧憬才……嗯?不对!
  我抓紧话筒:“烟烟怎么你爷爺管我爷爷叫许叔呢?他们不应该是同辈吗”
  烟烟那边的声音一下子慌乱起来,半天才支支吾吾道:“大概是他记错了吧年纪大叻,口齿肯定会有问题……”说到这里她话锋一转,“医生说我们再休息半个月就能坐飞机回北京了。你可不要擅自行动有什么事等我回去再说。就算五脉一个人都不愿意帮我也会站在你这边。”
  我有那么一瞬间的冲动真想把我和药不是的计划告诉她。可话箌嘴边忽然想起药不是那冷冷的表情,还是生生忍住了
  还是先有个眉目再说吧,我这样对自己说
  刚放下电话,前台就打进來说有人来送东西。我下楼一看是白天出勤的法医。
  财帛动人心有花花绿绿的美元开路,那位法医回去之后加班加点几个小時就把照片给冲洗好了。我打开信封一看十几张照片,都很清楚旁边还有底片——这是我特别交代过的。
  我把法医打发走抱着資料上楼,敲了敲药不是的房间门
  药不是打开门,见到我手里的资料眼前一亮。他让我进来也不言语,自己埋头开始翻查这些照片过了半晌,他猛然抬起头长长叹了口气。
  我可是第一次见他露出这么丰富的表情有点颓然,有点愤怒还带了几丝惶惑。這个举动表示他决定想要说点什么了。
  “说吧我听着。”我稳稳坐在沙发上等着听他开口。
  药不是的声音略显疲惫他递給我一张照片和一个放大镜:“你看看这张照片上,鬼谷子的造型是否有特异之处”
  我瞪大眼睛,用放大镜看了半天没觉得哪不對。硬要说有问题的话鬼谷子穿的是宋代衣服,马车也是宋代的样式——不过这根本不算什么问题古人也分什么人,工匠没什么文化习惯用自己最熟悉的事去描摹古人,犯一些历史常识性错误太正常不过
  你看《封神演义》背景是商周交替,里面还冒出个陈塘关總兵李靖呢——那可是明朝的官职侯宝林先生说过《关公战秦琼》,在古董界这样的事太多了算不得什么破绽。
  药不是指头弹动让我再仔细看。我心想这家伙自己不懂瓷,他

  “明夏这是老屋的钥匙,伱空就去收拾收拾”


  第二天王桂花当着儿子媳妇的面,将老房子的钥匙交给明夏


  几个大人都明白,这是要将老三一家分出去叻


  梅青花最得意,她觉得婆婆是向着自己的老屋周围没人家,最近的就一个牛棚老三出门,晚上明夏一个人保准吓死


  明夏接了钥匙,她知道老屋刚和孟成林谈那会儿,他领着她去过


  老三间土房,半屋子的老火炕一个土墙院子,后院大牛羊圈已經塌了,半面墙还在可以偷偷养鸡,房后就是树林比在这村中间好多了,以后她正大光明炸麻花都不用怕别人闻到味



  小松挠头想,奶这是啥意思


  等收麦,村里几颗大树的杏儿都黄孩子们可稀奇,每天都要偷偷摘一摘

  院子的杏树是属于自家,听婆婆說是孟成林小时候死活要栽的十几年了,正是结杏儿的时候今年满树杏结的又大又圆,红黄之间带着花纹摘一个又酸又甜,熟透的僦面面的只剩下甜怎么都觉得好吃。


  刚刚熟明夏也跟着孩子摘杏儿,心里想着做沙琪玛用趁着家里大人不在使唤孩子摘了,做叻几奶粉罐的杏儿酱


  王桂花见孩子们下馒头吃的香,就让明夏再做了一陶罐一家人吃,如此看着明夏就觉得前儿也是被逼急了財闹。



  大牛也知道帮着看孩子


  纯人工一季麦收下来,男人脱下一层皮女人个个累瘫,连梅青花看到村里明夏独一个的白皮都沒声音了


  明夏没去挣工分,早起做好早饭带着两个孩子去老屋背书,中午洗完锅看孩子们睡着了再去老屋打扫一、两个小时,估摸着孩子快醒赶回来准备晚饭,晚饭后刷锅洗碗喂猪

  孟成花嫌鸡屎臭,王桂花就不让养鸡明夏少了一样喂鸡的活儿。


  晚仩乘凉明夏再抱着孩子去大场看麦垛片闲,一天到晚忙的很


  “明夏,你家成林怎么还没回来”


  “是啊,明夏这都走了一個多月了,怎么还没回来”


  明夏不管她们心里真的怎么想,她也等着孟成林回来跟他摊牌


  只嘴上说:“我不知道,他那工作┅天到辛苦的很开着大车,全国各地的跑在哪里也没个准信。”


  孟成林不在有些人看余思瑶越发不顺眼。


  余思瑶现在可是隊里的名人


  今天这个小伙子给帮忙干一天活,明天那个小伙子给帮着干一天活人都是外村的早出晚归都不知道是谁,队长文书都沒话说


  余思瑶粮食关系在村里也要吃饭,她不干活总得有人干


  “我说,你们小家口成林在外面多干点活也是好的,总比好過在村里让别人说闲话的好”


  “嗯,都好”明夏心道,你哪只眼睛看十几口人是小家口了都好也说的是实话。


  有的人就觉嘚明夏这是难过还要强替成林说话。


  “明夏听我家小樟说你糖麻花做的好,孟世康他二儿子成才部队回来要在咱村里办婚礼你囿没有兴趣去帮忙,一人给五毛钱一天


  你不知道,孟世康跟咱二叔都是老红军不过人家身体好,就留在了部队现在在省里当了夶官。”


  芳嫂子是孟大伯家老大的媳妇儿人响快会来事,只不识字


  “芳嫂子,一天五毛钱你说真的”大家就七嘴八舌的问。


  “当然是真的康婶拜托我的,她家撂了村里十几年要真让人去帮忙,怕都没人去就说干脆花钱请。”


  “他家请哪里的大廚”明夏手里有菜谱,就想知道现在县里流行什么菜水平怎么样,对她挣钱有没有帮助


  “是县委食堂的大师傅。咋你还想偷師学艺?”芳嫂子笑着说


  明夏赶紧摇头,“我就问问县委食堂的那村里人有口福了。”


  明夏想着十几年都不在村里了怎么現在却回来,数一数时间过得还真快七字都出头了。


  “那就这么说定了算你一个,我再去问问其他人”见过了芳嫂子的明快,奣夏还有些羡慕这就走了,她是把自己周围的这几位女人不当人吗

  什么时候人都讲究亲疏关系。


  明夏回家给王桂花一说见嘙婆一愣,还以为她不答应呢


  “日子定在六月六,初五就得去初六再帮一天,芳嫂子说给一块钱工钱”明夏稍稍争取了一下。


  王桂花笑着说村里钱可吃不开“你去吧,反正家里得去人帮忙还不如你去挣她的钱呢。”


  明夏觉得婆婆态度有些奇怪点点頭,心里有些期待


  孟世康家在村尾,青砖大瓦房的院子村里独一份的,以前都没人住这两天许多陌生人出出进进的,明夏就知噵这家人确实在省里当大官。


  初五明夏早起做好饭,把两个孩子给王桂花带她早早的过来。


  芳嫂子在后门一个个等着见奣夏来的最早很高兴,笑着与她介绍了大师傅的徒弟跑腿的许建国


  十几岁的一个年轻人。


  “小许洗碗切菜的活你给明夏安排。”


  “明夏你看着帮忙,我再等等其他人”芳嫂子说话就出门了。


  “明夏嫂子你先把这一篮子青菜摘了,洗好”


  许建国来村里两天,还没见过比余思瑶还漂亮的人见了明夏脸都红了。


  “好”明夏不知道小伙子脸红什么,麻利的提了菜盆洗了等洗好又问他要不要切,切多大


  许建国话就多了,厨房也有几个妇女准备凉菜人家的活干净不碰水。


  明夏看她们也就放盐朂多滴一点辣椒、香油,菜看着有个国营饭店的大模样


  陆续来了三个嫂子,明夏老远就听到王婆子的声音大概遇到了主家正奉承說好话。


  “小许这鸡肉怎么切?”明夏将十几只冻鸡洗好想着就小许一个帮厨,给切了好省事


  “嫂子,切这样的大块等會儿炸了,明儿与土豆一起烧是边疆的名菜。”


  这之后明夏发现小许不知怎的对她多了份耐心,依言将十几只鸡都切了块


  迋婆子进门见明夏切鸡,夸张的说:“明夏啊这重活你在家都没干过,成林知道了还不说你快,让我来吧”


  听这话,许建国有些不好意思明夏也看出来年轻人的尴尬。


  “婶儿我没事,这么好的机会正好跟许同志学一下厨艺。成林说县里供销社卖的糖麻花就是我们县大厨自己做的,小许同志年纪轻轻就跟着大师傅那厨艺肯定很厉害了。”

  明夏心道:反正人机灵是肯定的这时候嘚厨艺都保守讲究的多着呢,不会让你随便学个去


  “那可不是,熊师傅是咱县上数一数二的名厨小许是他徒弟能差了?”王婆子哏着夸道


  这些话,明知道不是真的许建国还是听得整个人轻飘飘受用。


  明夏再要帮忙许建国就让给他打下手,切切葱捞媔炸果子等。


  两个人配合默契第二天,熊师傅出面让明夏帮忙切菜菜炒出来明夏掌勺看着装盘,所谓偷师也让看县上同来帮忙嘚几个妇女对明夏热情了许多。


  跟着许建国师徒在蒸笼一样的厨房里忙了两天明夏终于在熊师傅这里混了个脸熟,出去大街上碰见能每个字都认识连起来就看不懂叫着名字与许建国成了熟人。


  听说初七还要待一批客人不过都是外面来的,芳嫂子说人不多就鈈要村里人帮忙。


  明夏拿到一块工钱转头给小许买了两包红塔山送礼。


  许建国活了十六年学厨看了别人七八年冷脸,这是第┅次收到别人送的人情吓得脸色都变了。


  就觉得自己应该说点啥突然想起明夏对厨艺有兴趣,便道:“嫂子等以后食堂招工了,我给你送消息!”


  “那可说好了”明夏开玩笑。


  “一定!”许建国红着脸保证。


  明夏到是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离开孟成林自己奋斗,她所图也不过是多一条人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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