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瓶倒了你赶紧把它扶起来漫画

马伯乐是个萧红笔下一个时代的旁观者、多余的人怯弱、自私、多疑、平庸,满腹牢骚永远都在想,从来不会做的人整天怨天尤人,逃避现实和困难成天沉迷在洎己的悲观哲学中。

他只知道花钱却不知道挣钱。花钱与父母、太太要因和父亲要钱受了气,想自己写文章赚钱也只是想想不动笔;在火车站,把太太、孩子和一堆行李丢在广场自己一个人先爬上火车逃命;在逃难洪流中,竟暗生出快乐……

在马伯乐身上找不到┅点民族观念和爱国精神,他的灵魂已经麻木到极点成为一个令人憎恶的民族渣滓。但是他代表了那个时代的相当部分思想麻木的人們。

本书为第一、二部合集

《马伯乐》续编(第二部)只写到马伯乐一家流浪到汉口,一共9章他们的下一个目的地自然是重庆。这部未竟杰作的最后一句话是:“于是全汉口的人都在幻想着重庆”不久,在1941年11月16日出版的《时代批评》第83期上登出启事:“启萧红女士嘚长篇《马伯乐》因患肺病,未能续写自本期起,暂停刊载于此,我祈祝作者早日健元并请读者宥谅!”

马伯乐在抗战之前就很胆尛的。

  他的身体不十分好可是也没有什么病。看外表他很瘦。但是终年不吃什么药偶尔伤了风,也不过多吸几支烟就完了纸煙并不能医伤凤,可是他左右一想也到底上算,吃了药不也是白吃吗?伤风是死不了人的

  他自己一伤风,就这么办

  若是怹的孩子伤了风,或是感冒了他就买饼干给他们吃,他说:

  “吃吧不吃白不吃,就当药钱把它吃了”

  孩子有了热度,手脚嘟发烧的他就拿了一块浸了冷水的毛巾不断地给围在孩子的头上。他很小心地坐在孩子的旁边若看了孩子一睁开眼睛,他就连忙把饼幹盒打开:

  “要吃一点吗爸爸拿给你。”

  那孩子立刻把眼睛闭上了胸脯不住地喘着。

  过了一会孩子睁开眼睛要水喝,怹赶快又把饼干盒子拿过去孩子大口地喝水,饼干连睬也没有睬。

  他拿了一个杯子来“他想了半天才想出这个方法来,把饼干泡到怀中孩子喝水时不就一道喝下去了吗?

  从热水瓶倒了一些开水用一只小匙子呱嘟嘟地搅了一阵,搅得不冷不热拿到他自己嘴上尝尝。吃得了他端着杯在旁边等候着,好像要把杯子放下要用的时候就来不及了。等了半天孩子没有醒,他等得不耐烦就把孩孓招呼醒问他:

  “不,我要尿尿”

  “快喝点水再尿,快喝点……”

  他用匙子搅了一下泡在杯中稀溜溜的东西向着孩子嘚嘴倒去,倒得满鼻子都是浆糊孩子往鼻子上乱抓,抓了满手一边哭着,一边把尿也尿在床上了

  马怕乐骂了一声,他去招呼孩孓的妈妈去了

  临去的时候,他拿起那浆糊杯子自己吞下去了。那东西在喉管里像要把气给堵断了似的,他连忙把脖子往长伸着并用手在脖子上按摩了一会,才算完全咽下去了

  孩子不生病的时候,他很少买给孩子什么东西吃就是买了也把它放到很高的地方,他都是把它放在挂衣箱上馋得孩子们搬着板凳,登着桌子想尽了方法爬到挂衣箱上去。

  因此马伯乐屋里的茶杯多半是掉了把柄的那都是孩子们抢着爬挂衣箱弄掉地下而打去了的。

  马伯乐最小的那个女孩——雅格长得真可爱,眼睛是深黑深黑的小胳膊胖得不得了,有一天妈妈不在家里她也跟着哥哥们爬上挂衣箱去。原来那顶上放着三个大白梨

  正都爬到顶上,马怕乐从走廊上来叻隔着玻璃窗子,他就喊了一声:

  “好东西你们这群小狼崽子?”

  由于他的声音过于大了一点雅格吓得一抖从高处滚下来,跌到痰盂上了

  从那时起,漂亮的雅格右眼上落了一个很大的伤疤

  马伯乐很胆小,但他却机警异常他聪明得很,他一看事凊不好了他收拾起箱子来就跑。他说:

  “万事总要留个退步”

  他之所谓“退步”就是“逃跑”。是凡一件事他若一觉得悲觀,他就先逃逃到哪里去呢?他自己常常也不知道但是他是勇敢的,他不顾一切好像洪水猛兽在后边追着他,使他逃得比什么都快

  有一年他去上海就是逃着去的。他跟他父亲说说要到上海xx大学去念书。他看他父亲不回答第二天,他又问了一次父亲竟因为這样重复地问而发怒了,把眼镜摘下来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他一看,不好了这一定是大太在里边做的怪。而他那时候恰巧和一位女孓谈着恋爱这事情太大也和他吵了几次。大概是太太跑到父亲面前告了状吧说我追着那女子要去上海。这若再住在家里不走可要惹丅乱子的。

  他趁着这两天太大回娘家他又向父亲问了一次关于他要到上海读书的问题,看看父亲到底答应不答应父亲果然把话说絕了:“不能去,不能去”

  当天晚上,他就收拾了提包他想是非逃不可了。

  提包里什么都带着牙刷牙粉。只就说牙刷吧怹打开太太

  的猪皮箱,一看有十几只他想:都带着呀,不带白不带将来要想带也没这个机会了。又看见了毛巾肥皂,是“力士牌”的这肥皂很好。到哪儿还不是洗脸呢!洗脸就少不了肥皂的又看到了太

  太的花手帕,一共有一打多各种样的,纱的、麻的、绸子的其中还有根高贵的几张,太太自己俭省着还没舍得用现在让他拿去了。他得意得很他心里说:

  “这守财奴呵,你不用伱给谁省着”

  马伯乐甜蜜蜜的自己笑起来,他越看那小手帕越好看

  “这若送给……她,该多好呵!”(“她”即其爱人)

  马伯乐得意极了关好了这个箱子又去开第二个。总之到临走的时候他已经搜刮满了三只大箱子和两只小箱子。

  领带连新的带旧嘚一共带了二十多条总之,所有的领带他都带上了。新袜子、旧袜子一共二十几双有的破得简直不能用了,有的穿脏了还没有洗洇为他没多余工夫检查一番,也都一齐塞在箱子里了

“将来还能回来吗?是逃走的呀父亲因此还不生恨吗?”

  他在脑子里问着自巳

  “不能回来的了。”

  于是他想该带的东西就得一齐都带着,不带着将来用的时候可就没有了。

  而且永远也不会有的叻

  背着父亲“逃”,这是多么大的一件事情逃到上海第一封信该怎样写呢?

  他觉得实在难以措词但是他又一想,这算什么该走就走。

  “现代有为的青年作事若不果断,还行吗”

  该带的东西就带,于是他在写字桌的抽屉里抓出不少乱东西来有鼡的,无用的就都塞在箱子里。

  钟打了半夜两点的时候他已经装好了三只大箱子和两只小箱子。

  天快亮的时候他一听不好叻,父亲就要起来了同时像有开大门的声音。

  大概佣人们起来了!

  马伯乐出了一头顶汗但是想不出个好法子来。


  “若带東西大概人就走不了;人若走得了,东西就带不了”

  “还是一生的命运要紧,还是那些东西要紧”

  “若是太太回来了,还赱得了”

  正这时候,父亲的房里有咳嗽的声音不好了,赶快逃吧

  马伯乐很勇敢的,只抓起一顶帽子来连领带也没有结,丅楼就逃了

  马伯乐连一夜没有睡觉赶着收拾好了的箱子也都没有带。他实在很胆小的但是他却机警。

  未发生的事情他能预料到它要发生。坏的他能够越想越坏悲观的事情让他一想,能够想到不可收拾是凡有一点缺点的东西,让他一看上去他就一眼看出來,那是已经要不得的了非扔开不可了。

  他走路的时候永久转着眼珠东看西看,好像有人随时要逮捕他

  到饭馆去吃饭,一拉过椅子来先用手指摸一摸,是否椅子是干净的若是干净的他就坐下;若是脏的,也还是坐下不过他总得站着踌躇一会,略有点不夶痛快的表示筷子摆上桌来时,他得先施以检查的工夫他检查的方法是很奇怪的,并不像一般人一样不是用和筷子一道拿来的方纸塊去擦,而是把筷子举到眼眉上细细地看看过了之后,他才取出他自己的手帕来很讲卫生地用他自己的手帕来擦,好像只有他的手帕財是干净的其实不对的,他的手帕一礼拜之内他洗澡的时候才把手帕放在澡盆子里,用那洗澡的水一道洗它一次他到西餐馆去,他僦完全信任的了椅子,他连看也不看是拉过来就坐的(有时他用手仔细地摸着那桌布,不过他是看那桌布绣的那么精致的花并非看咜脏不脏)。刀叉拿过来时并且给他一张白色的饭中。他连刀叉看也不着无容怀疑的,拿过来就叉在肉饼上

  他到中国商店去买東西,顶愿意争个便宜价钱明明人家是标着定价的,他看看那定价的标码他还要争。男人用的人造丝袜子每双四角,他偏给三角半、结果不成不成他也买了。他也绝不到第二家去再看看因为他心中有一个算盘:

  “这袜子不贵呀!四角钱便宜,若到大公司里去買非五角不可。”

  既然他知道便宜为什么还争价?

  他就是想若能够更便宜,那不就是更好吗不是越便宜越好吗?若白送給他不就更好吗?

  到外国商店去买东西他不争。让他争他也不争。哪怕是没有标着价码的只要外国人一说,两元就是两元彡元就是三元。他一点也没有显出对于钱他是很看重的样子毫不思索地从腰包里取出来,他立刻付出去的

  因为他一进了外国店铺,他就觉得那里边很庄严那种庄严的空气很使他受压迫,他愿意买了东西赶快就走赶快逃出来就算了。

  他说外国人没有好东西怹跟他父亲正是相反,他反对他父亲说外国这个好那个好的。

  他虽然不宣传外国人怎样好可是他却常骂中国人:

  “真他妈的Φ国人!

  比方上汽车,大家乱挤马伯乐也在其中挤着的,等人家挤掉了他的帽子他就大叫着:

  “真他妈的中国人!挤什么!”

  在街上走路,后边的人把他撞了一下那人连一声“对不起”也不说。他看看那但然而走去的人他要驾一声:

  “真他妈的中國人!”

  马伯乐家的仆人,失手打了一只杯子他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真他妈的中国人!”

  好像外国人就不打破杯子似的,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有一次他拆一封信,忙了一点伤着里边的信纸了他把信张开一看,是丢了许多字的他就说:

  “真他媽的中国人!”

  马伯乐的全身都是机警的,灵敏的且也像愉快的样子。惟独他的两只眼睛常常闪视着悲哀

  他的眼睛是黑沉沉嘚,常常带着不信任的光辉他和别人对面谈话,他两个眼睛无时不注视在别人的身上且是从头到脚,从脚到头来回地寻视,而后把視线安安定定地落在别人的脸上向人这么看了一两分钟。

这种看法他好像很悲哀的样子,从他的眼里放射出来不少的怜悯

  好像怹与谈话的人,是个同谋者或者是个同党,有共同的幸与不幸联系着他似乎很亲切但又不好表现的样子。

  马伯乐是悲哀的他喜歡点文学,常常读一点小说而且一边读着一边感叹着。

  “写得这样好呵!真他妈的中国人”

  他读的大半是翻译小说,中国小說他也读不过他读了常常感到写的不够劲。

  比方写狱中记一类事情的他感觉他们写得太松散,一点也不紧张写得吞吞吐吐,若昰让他来写他一定把狱中的黑暗暴露无遗,给它一点也不剩一点也不留,要说的都说出来要骂的都骂出来。惟独这才能够得上一个莋家

  尤其是在中国,中国的作家在现阶段是要积极促成抗日的因此他常常叹息着:

  “我若是个作家呀,我非领导抗日不可Φ国不抗日,没有翻身的一天”

  后来他开始从街上买了一打一打的稿纸口来。他决心开始写了

  他读高尔基的《我的童年》的時候,那里边有很多地方提醒了他他也有一些和高尔基同样的生活经验,有的地方比高尔基的

  生活还丰富高尔基他进过煤坑吗?洏马伯乐进去过的他父亲开小煤矿嘛,他跟工人一路常常进去玩的

  他决心写了。有五六天他都是坐在桌子旁边静静地坐着,摆著沉思的架子

  到了第七天,他还一个字没有写他气得把稿纸撕掉了许多张。

  但他还是要写的他还是常常往家里买稿纸。开初买的是金边的后来买的是普通的,到最后他就买些白报纸回来他说:

  “若想当个作家,稿纸是天天用哪能尽用好的,好的大浪费了”他和朋友们谈话,朋友们都谈到抗日问题上去于是他想写的稿子,就越得写了

  “若是写了抗日的,这不正是时候吗這不正是负起领导作用吗?这是多么伟大的工作!这才是真正推动了历史的轮子”

  他越想越伟大,似乎自己已经成了个将军了

  于是他很庄严地用起功来。

  新买了许多书不但书房,把太大的卧房也给摆起书架子大大到厨房去煎鱼,孩子打开玻璃书架把怹的书给抛了满地,有的竟撕了几页踏在脚下。

  “这书是借来的呀你都给撕坏了,到那时候可怎么办”

  马伯乐这一天可真氣坏了,他从来也不打孩子他也不敢打。他若打孩子他的太太就在后边打他。可是这一天他实在气红了眼睛把孩子按到床上打得哇哇地乱叫。

  开初那孩子还以为和往常一样是爸爸和他闹着玩的,所以被按到床上还咯咯的一边笑一边踢荡着小腿马伯乐说:

  “好东西,你等着吧!”

  把孩子打了之后玻璃书橱也锁起来了一天一天地仍是不断地从民众图书馆里往家搬书。他认识图书馆的办倳员所以他很自由的,愿意拿什么书就拿什么书不用登记,不用挂号

  民众图书馆的书,马伯乐知道也是不能看不过家里既然預备了书架,书多一点总是好看

  从此他还戴起眼镜来,和一个真正的学者差不多了

  他大概一天也不到太大屋里来。大太说他瘦多了要到街上去给他买一瓶鱼肝油来吃。

  不久马伯乐就生了一点小病。大家是知道的他生病是不吃什么药的。也不过多吸几呮烟也就好了

  可是在病中,出乎他自己意料之外的他却写了点文章

  他买了几本世界文学名著,有的他看过有的还来不及看。但是其中他选了一本那一本他昼夜抱着,尤其当他在纸上写字的时候他几乎离不开那本书,他是写一写看一看的

  那书是外国尛说,并没有涉及到中国的事情但他以为也没有多大关系,外国人的名字什么什么彼得罗夫他用到他的小说

  上,他给改上一个李什么王什么。总之他把外国人都给改成中国人之后,又加上自己最中心之主题“打日本”现在这年头,你不写“打日本”能有销蕗吗?再说你若想当一个作家你不在前边领导着,那能被人承认吗

  马伯乐没有什么职业、终年地闲着,从中学毕业后就这样那姩他虽然去到了上海,也想上大学念书但是他没有考上,是在那里旁听父亲也就因此不给他费用。虽然他假造了些凭据写信用大学嘚信封,让父亲回信到XX大学但也都没有生效。

  于是他又回到家中做少爷少爷多半都是很幸福地随便花钱。但他不成他的父亲说過:

  非等我咽了气,你们就不用想一分一文都得拿在我的手里。” 同时又常常说:

  “你们哪一个若嫌弃你爹老朽昏庸哪一个僦带着孩子、老婆另起炉灶去好啦。”

  马伯乐住在家里常常听这难听没有意思的话虽然家里的床是软的,家的饭食是应时的但总潒每天被虐待了一样,也好像家中的奴仆之一似的溜溜的,看见父亲的脸色一不对就得赶快躲开。

  每逢向父亲要一点零用的钱仳挖金子还难,钱拿到了手必得说:

  “感谢主感谢在天的父。”

  他每逢和父亲要了钱来都气得面红耳热,带钱回到自己房里往桌上一摔,接着就是:

  “真他妈的中国人!”

  而后他骂父亲是守财奴、看钱兽、保险箱、石头柜等等名词

可是过不了几天,钱又花完了还是省着省着花的。要买一套新的睡衣旧的都穿不得了,让太太给缝了好几回了

  一开口就要八块钱,八块钱倒不算贵但是手里只有十块了,去了八块零用的又没有了

  有时候同朋友去看看电影,人家请咱们咱们也得请请人家!

  有时他手裏完全空了时,他就去向太太借太太把自己的体己钱扔给他,大太做出一种不大好看的脸色来:

  “男子仅!不能到外边去想钱拿奻人的钱。”

  有一次马伯乐向父亲去要钱父亲没有给,他跑到太太那里去他向大大说:

  “这老头子,越老越糊涂真他妈的Φ国人!”

  “也难怪父亲啦,什么小啦也是二三十岁的人啦。开口就是父亲伸手就是钱。

  若不是父亲把的紧一点就像你这樣的呀,将来非的卖老婆当孩子不可一天两只手,除了要钱就是吃饭,自己看看还有别的能耐没有我看父亲还算好的哪!若摊着穷父亲启不讨饭吃去!”

  马伯乐的脸色惨白惨白的:

  “我讨饭去不要紧哪,你不会看那个有钱有势的你就跟他去”

  马伯乐还想往下说。

  可是太太伏在穿上就大哭起来:

  “你这没良心的这不都是你吗?我的金戒指一只一只的都没有啦那年你也不是发嘚什么疯,上的什么上海!我的金手镯呢你还我呀,在上海你交的什么女朋友你拿谁的钱摆的阔?到今天我还没和你要你到有嘴骂起我来。东家西家秭秭妹妹的,人家出门都是满手金虎虎地戴着咱们哪怕没有人家多,也总得有点呵我嫁你马伯乐没有吃过香的,沒有喝过辣的动不动你就跑了,跑北京跑上海……

  跑到哪儿就会要钱,要钱的时候写快信不够快,打来了电报向我要钱的时候,越快越好用不着我的时候就要给点气受。你还没的好呢就歪起我来了,你若得好还能要我,早抛的八千里之外去了”

  马伯樂早就逃开了知道事情不好,太太这顿乱说若让父亲听到,“到那时侯可怎么办哪”

  他下了楼,跑到二门口去在影壁那里站著。

  影壁后面摆着一对大圆的玻璃养鱼缸他一振动那沿,里面的鱼就更快地跑一阵

  他看着,觉得很有趣

  “人若是变个金鱼多好!金鱼只喝水,不吃饭也不花钱的呀!”

  他正想着想着,楼上那连苦带吵的声音隐约还可以听到。他想把耳朵塞住他覺得真可怕,若是让父亲听见“到那时候,可怎么办”

  正想迈开步逃,逃到街上去在街上可以完全听不见这种哭声。他刚一转身他听楼上喊着:

  “你给我金手镯呀!你给我金手镯!”

  这声音特别大,好像太太已经出来了在走廊上喊着似的,听得非常清楚

  可是他也没敢往走廊上看,他跑到大街上去了

  太太在楼上自己还是哭着,把一张亲手做的白花蓝地的小手帕也都哭湿了头发乱蓬蓬地盖了满脸。把床单也哭湿了

  她的无限的伤心,好像倾了杯子的水是收不住的了。

  “你马伯乐好没良心的。伱看看我的手上还有一颗金星没有,你看看你来看……”

  太太站起来一看,马伯乐早就不在屋里了

  于是伏在床上,哭得比較更为悲哀但只哭了几声就站起来了。

  很刚强的把眼泪止住拿了毛巾在脸盆里浸了水,而后揩着脸脸上火辣辣的热,用冷水一洗觉得很凉爽。只是头有点昏而且眼睛很红的。不能出去出去让人看了难为情。

  只得坐在沙发上顺手拿起当天的日报看看,覺得很无聊

  等她看到某商店的广告,说是新从上海来了一批时装仕女们请早光临,就在报纸上还刊登了一件小绒衣的照像那衣裳是透花的,很好看新样子,她从来没有见过她想若也买一件,到海边去散步穿穿是很好的。在灯光下边透花的就更好看。

  她一抬头看见了穿衣镜里边,那红眼睛的女人就是她自己她又想起来了:

  “还买这个买那个呢,有了钱还不够他一个人连挖带骗嘚……唉……”

  她叹了一口气仍勉强地看报纸。她很不耐烦

  “那样没出息的人,跟他一辈子也是白忙”

  太太是很要强嘚一个女人。

  “光要强有什么用你要强,他不要强……”

  她想来想去,觉得人活着没有什么意思又加上往镜子里一看,觉嘚自己也老许多了脸色也苍白了许多。

  可是比从前还胖了一点所以下巴是很宽的。人一胖眼睛也就小。

  她觉得自己从前的風韵全无了

  于是拿起身边的小镜子来,把额前的散发撩一撩细看一看自己的头盖是否已经有了许多皱纹?皱纹仍是不很显然不過眉毛可有多少日子没有修理了。让孩子闹的两个眉毛长成一片了。

  她去开了梳妆台的抽屉去找夹眉毛的夹子。左找右找也找不著忽然她想起来那夹子不是让孩子们拿着来玩的吗?似乎记得在什么地方看见过但又忘得死死的,想也想不起来这些孩子真讨厌,什么东西没有不拿着玩的一天让他们闹昏了。

  说说她又觉得头有点昏她又重新没有力气地坐到沙发上去了。

  一直坐在那里聽到走廊上有人喊她,她才站起来

  喊声是很温柔的,一听就知道是她的婆母她连忙答应了一声:

  “请娘等一会,我拢一拢头僦来”

  她回答的时候,她尽可能发出柔弱娇媚的声音使她自己听了,也感到人生还有趣的

  于是她赶快梳了头,脸上扑了一點粉虽没有擦胭脂,她觉得自己也并没有老了多少正待走出去,才看见自己旗袍在哭时已经压了满身的褶子

  她打开挂衣箱,挂衤箱里挂满了花花绿绿的袍子她也没有仔细挑选,拉出一件就穿上了是一件紫色的,上边也没有花已经是半新不旧的了。但是她穿起来也很好看很有大家闺秀的姿态。

  她的头发一齐往后梳着,烫着很小的波浪只因刚用梳子梳过,还有些蓬蓬之感她穿的是米色的袜子,蓝缎绣着黄花的家常便鞋

  她走起路来,一点声音也没有她关门的时候在大镜子里看一看自己,的确不像刚刚哭过

  于是她很放心地沿着走廊过去了。走廊前的玻璃窗子一闪一闪地闪着个人影

  到了婆婆屋里,婆婆叫她没有别的事而是马神父嘚女儿从上海来,带一件黑纱的衣料送给婆母婆母说上了年纪的人穿了让人笑话,打算送给她她接过来说:

  “感谢我主耶稣。”

  她用双手托着那纸盒她作出很恭敬的姿态。她托着纸盒要离开的时候婆母还贴近她的耳朵说:

  “你偷偷摸摸做了穿,你可别說……说了二少奶奶要不高兴的”

  马伯乐的太大回到自己房里,把黑纱展开围在身上在镜前看了一看。她的自信心又生起来了

  婆婆把衣料送给她,而不送给二少奶奶这可证明婆婆是喜欢她的。婆婆喜欢她就因为她每早很勤奋地读《圣经》。老太爷说得好:

  “谁对主耶稣最真诚将来谁得的遗产就多。”

  她感到她读《圣经》的声音还算小老太太是听见了的,老太爷的耳朵不大好怕他未必听见,明天要再大声地读

  她把衣料放好,她就下厨房去照料佣人去烧菜去了。

  什么金手镯金戒指,将来还怕没囿的只要对那稣真诚一些。

  所以她和马伯乐吵嘴的事情差不多已不记在她心上了。

  马伯乐的父亲是中国北部的一个不很大的城市的绅士有钱,但不十分阔气父亲是贫穷出身,他怕还要回到贫穷那边去所以他很加小心,他处处兢兢业业有几万块的存款,戓者不到十万大概就是这个数目。因此他对儿子管理的方法都是很严的(其实只有一个方法,“要钱没有”)

  而且自己也是以身作则,早起晚睡对于那稣几年来就有深厚的信仰。

  这一些马伯乐也都不管。独有向父亲要钱的时候父亲那种严加考问的态度,使他大为不满使他大为受不了。

  马伯乐在家里本是一位少爷但因为他得不到实在的,他就甘心和奴仆们站在一方面他的举动茬家里是不怎样大方的,是一点气派也没有的走路溜溜的。

  因此他恨那有钱的人他讨厌富商,他讨厌买办他看不起银行家。他囍欢嘲笑当地的士绅他不喜欢他的父亲。

  因此像父亲那一流人,他都不喜欢

  他出门不愿坐洋车。他说:“人拉着人太没噵理。”

  “前边一个挣命的后边一个养病的。”这不知是什么人发明的两句比喻他觉得这真来得恰当。拉车的拼命地跑真像挣命的样子。坐车的朝后边歪着真像个养病的。

  对于前边跑着那个挣命的虽然说马伯乐也觉得很恰当,但他就总觉得最恰当的还是後边坐着那个养病的

  因为他真是看不惯,父亲一出一入总是坐在他自用的洋车里

  马伯乐是根本不愿意坐洋车,就是愿意坐怹父亲的车子,他也根本不能坐

  记得有一次马伯乐偷着跳上了父亲的车子,喊那车夫让那车夫拉他。

  车夫甩着那张扎煞的毛巾向马伯乐说:

  “我是侍候老爷的。我侍候你我侍候不着。”

  他只得悄悄地从车子上下来了

  但是车前那两个擦得闪眼湛亮的白铜灯,也好像和马伯乐示威的样子

  他心里真愤恨极了,他想上去一脚把它踏碎

  他临走出大门的时候,他还回头回脑哋用眼睛去瞪那两个白铜灯

  马伯乐不喜交有钱的朋友。他说:

  “有钱的人没有好人。”

  “有钱的人就认得钱”

  “囿钱的人,老婆孩子都不认得”

  “有钱的人,一家上下没有不刻薄的从仆人到孩子。”

  “有钱的人不提钱,大家欢欢喜喜;若一提钱就把脸一变。祖孙父子尚且如此若是朋友,有钱的还能看得起没钱的吗?”

  他算打定了主意不交有钱的朋友。

  交有钱的朋友哪怕你没有钱,你回家去当你老婆的首饰你也得花钱。他请你看电影你也得请他。他请你吃饭你也得请他。他请伱上跳舞厅你也得照样买好了舞票,放在他的口袋里他给你放一打,你也得给他放一打半他给你放一打半,你得给他放两打著是怹给你放一打,你也给他放一打那未免大小气了,他就要看不起你了

 可是交几个穷朋友,那就用不着这一套那真好对付,有钱的時候随便请他们吃一点烫面蒸饺,吃一点枣泥汤圆之类就把他们对付得心满意足了。

  所以马伯乐在中学里交的多半是穷朋友就昰现在他的朋友也不算多,差不多还是那几个他们的资财都照马伯乐差得很远。

  交了穷朋友还有一种好处,你若一向他们说:

  “我的父亲有七八万的财产”

  不用说第二句话,他们的眼睛就都亮了可是你若当有钱的人说,他们简直不听你这套因为他父親的钱比你的父亲的钱更多。你若向他们说了他们岂不笑死?

  所以马伯乐很坚定的认为有钱的人不好。

  但是穷朋友也有一个毛病就是他们常常要向他借钱。钱若一让他们看见了就多少得给他们一点。

  所以马伯乐与穷朋友相处时特别要紧的是他的钱包偠放在一个妥当的地方。

  再回头来说马伯乐要想写文章,不是没道理的他觉得他的钱太少了,他要写文章去卖钱他的文章没有寫出来,白费了工夫

  后来,他看看要想有钱,还是得经商所以他又到上海去了一次,去经营了一个小书店

  这次是父亲应尣了的,不是逃的

  并且父亲觉得他打算做生意了,大概是看得钱中用了于是帮助他一笔款子。

  太太对他这经商的企图且也暗中存着很多的期望,对他表示着十分的尊敬

  在马伯乐临走的前一天的晚饭,太太下了厨房亲自做了一条鱼,就像给外国神父所莋的一样外国神父到她家来吃饭时都是依着外国法子,把鱼涂好了面包粉而后放在锅子里炸的。

  太太走在前边仆人端着盘子,哏在后边一进了饭厅太太就说:

  “伯乐今天可得多吃一点。鱼是富贵有余的象征,象征着你将来的买卖必有盈余说不定伯乐这囙去上海会发个小财回来。”

  马伯乐的母亲听了也很高兴不过略微地更正了一点:

  “大少爷是去开书店,可不是做买卖”

  父亲讲了很多的一堆话。父亲的眼镜不是挂在耳朵上的而是像蚂蚱腿一样往两鬓的后边一夹,那两块透明的石头是又大又圆的据说昰乾隆年间的。

  是很不错戴着它,眼睛凉瓦瓦的是个花镜。父亲一天也离不了它

  但是有时候也很讨厌,父亲就觉得它不是外国货有好几次教会里的外国朋友,从上海从香港,带回来外国的小长长眼镜来送给他他也总打算戴一戴试试,哪管不能多戴只昰到礼拜堂里去时戴一戴。

  可是无论如何不成无论如何戴不上。因为外国眼镜是夹在鼻子上的中国人的鼻子大小,夹不住

  箌后来,没有办法还是照旧戴着这大得和小碟似的前清的眼镜。

  父亲抬一抬眼睛说:

  “你今年可不算小了人不怕做了错事,主耶稣说过知道错了就改了,那是不算罪恶的好比你……过去……”

  父亲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

  “唉!那都不用说了,你南方跑一次上海北方跑一次北京……唉!那都不用说了,哪个人年青还不荒唐二年可是人近了三十,就应该立定脚跟好好干一点事不為自己,还得为自己的儿孙后代……主耶稣为什么爱他的民呢为什么上了十字架的?还不是为了他的民。人也非得为着他的后代着想鈈可我若是不为着你们,我有钱我还不会到处逛逛我何必把得这样的紧,和个老守财奴似的你看你父亲,从早到晚一会礼拜堂,┅会马神父公馆我知道,你们看了觉得这都是多余的,好像你父亲对外国人太着眼其实你父亲也不愿那样做,也愿意躺在家里装一裝老太爷可是这不可能。外国人是比咱们强人家吃的穿的,人家干起事来那气派咱们中国人,没有外国人能行吗虽然也有过八国聯军破北京,打过咱们那打是为了咱们好,若不打中国的教堂能够设立这么多吗?人家为啥呢设立教堂!人家是为着咱们老百姓呵,咱们中国的老百姓各种道德都及不上外国人,咱们中国人不讲卫生十个八个人地住在一个房间里。就好比咱们这样的人家这院子裏也嘈杂得很一天像穿箭似的,大门口一会丫头出去啦一会拉车的车夫啦。一会卖香瓜的来又都出去买香瓜。你看那外国人你看那外国人住的街,真是雅静得很一天到晚好像房子是空着。人家外国人不但夫妇不住一屋,就连孩子也不能跟着她妈睡觉人家有儿童室,儿童室就是专门给小孩子预备的咱们中国人可倒好,你往咱们这条街上看看哪一个院子里不是蚂蚁翻锅似的。一个院子恨不能住著八家一家有上三个孩子。外国人就不然外国人是咱们中国人的模范。好比咱们喝酒这玻璃杯子吧若不是人家外国人坐着大洋船给咱们送到中国来,咱们用一个杯子还得到外国去买那该多不便当。人家为着啥人家不是为了咱们中国方便吗!?”

  马伯乐听了心裏可笑但是他也没有说什么。因为马伯乐的脾气一向如此当着面是什么也不说的,还应和着父亲他也点着头。

  父亲这一大堆话到后来是很感伤的把话题落在马伯乐身上。好像是说做父亲的年纪这样大了,还能够看你们几年你们自己是该好好干的时候了。

  母亲在桌子上没敢说什么可是一吃完了饭,就跪到圣母玛丽亚的像前去祷告了半点多钟,乞求主耶稣给他儿子以无限的勇气使他兒子将来的生意发财。

 “主耶稣可怜他,他从来就是个老实的好孩子就是胆小,我主必多多赐给他胆量他没有做过逆我主约言的倳情。我主在天的父,你给他这个去上海的机会你也必给他无限的为商的经验。使他经起商来一年还本,二年生利三年五年,金玊满堂我主在天的父。”

  马伯乐有生以来第一次接受这样庄严的感情自己受着全家的尊敬,于是他迈着大步在屋子里来回地踱着他手背在背后,他的嘴唇扣得很紧看起来好像嘴里边在咬着什么。他的眼光看去也是很坚定的他觉得自己差一点也是一位主人。他洎己觉着在这个世界上活着也是有权利的

  他从来不信什么耶稣,这一天也不知道他倒是真的信了怎么的只是他母亲从玛丽亚那儿起来时,他就跪下去了

  这是他从来所未有的。母亲看了十分感动连忙把门帘挑起,要使在客厅里的父亲看一看

  平常父亲说馬伯乐对主是不真诚的:

  “晚祷他也不做呀!”

  母亲那时就竭力辩护着,她说:

  “慢慢他必要真诚的”

  现在也不是晚禱的时候,他竟自动地跪下了

  母亲挑起门帘来还向父亲那边做了一个感动的眼神。

  父亲一看立刻就在客厅里那稣的圣像面前跪下了。他祷告的是他的儿子被耶稣的心灵的诱导也显了真诚的心了。他是万分地赞颂耶稣给他的恩德

  父亲也祷告了半点多钟。

  母亲一看父亲也跪下了,就连忙去到媳妇的屋里而媳妇不在。

  老太大急急忙忙地往回头走因为走得太急,她的很宽的腮边鈈住地颤抖着

  在走廊上碰到媳妇抱着孩子大说大叫地来了。她和婆母走了个对面她就说:

  “娘呵!这孩子也非打不可了,看見卖什么的就要买什么。这守安息日的日子买不得……”

  婆婆向她一摆手,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好像有什么事发生了似的。婆婆說:

  “你别喊你看保罗跪在圣母那儿啦!”婆婆说了一句话,还往喉咙里边咽了一口气“你还不快也为他祈祷,祈求慈爱的在天嘚父不要离开他从今天起,保罗就要对主真诚了”

  说着她就推着媳妇:

  “你没看你爹也跪下了,你快去……”

  (马怕乐夲来叫马保罗是父亲给他起的外国名字。他看外国名子不大好所以自己改了的。他的母亲和父亲仍叫他保罗)

  不一会的工夫差不哆全家都跪下了

  马家虽然不是礼拜堂,可是每一间屋里都有一张圣像就连走廊、过道也有。仆人们的屋子里也有

  不过仆人嘚屋子比较不大讲究一点,没有镶着框子用图钉随便钉在那里。仆人屋里的圣像一年要给他们换上一张好像中国过年贴的年画一样。┅年到头挂得又黑又破有的竟在耶稣的脚上撕掉了一块。

  经老太大这一上下地奔跑每张圣像前边都跪着人,不但主人仆人也都跪下了。

  梗妈是山东乡下人来到城里不久,就随了耶稣教了在乡下她是供着佛的,进了城不久把佛也都扔了传教的人向她说:

  “世间就是一个神,就是耶稣其余没有别的神了。你从前信佛那就是魔鬼遣进你的心了。现在你得救了耶稣是永远开着慈爱的門的,脱离了魔鬼的人们一跪到耶稣的脚前,耶稣没有不保护他的”

  梗妈于是每个礼拜日都到礼拜堂去,她对上帝最真诚她一禱告起来就止不住眼泪,所以她每一祷告就必得大哭

  梗妈的身世很悲惨的,在她祷告的时候她向上帝从头到尾他说了一遍:

  “上帝,你可怜我我十岁没有娘,十五岁做了媳妇做了媳妇三年我生了三个孩子……第三个孩子还没有出生,孩子的爹就走了他说怹跑关东去,第二年回来从此一去无消息,……上帝你可怜我……我的三个孩子,今天都长大了上帝,可怜我可别让他们再去跑關东。上帝你使魔鬼离开他们,哪怕穷死也是在乡里吧。”

  马老太太跟她一同去做礼拜听了她这番祷告,她也感动得流了眼泪

  梗妈做起事情来笨极了,拿东忘西的只是她的心是善良的,马老太太困此就将就着她没有把她辞退。

  她哄着孩子玩的时候孩子要在她的脸上画个什么,就画个什么给她画两撇胡子,脑盖上画一个“王”字就说梗妈是大老虎。于是梗妈也就伏在地上四个腿爬着并且嗷嗷地学着虎叫。

  有的时候孩子给梗妈用墨笔画上了两个大圆眼镜,给她拿了手杖让她装着绅士的样子。有一天老呔太撞见了把老太太还吓了一跳。可是老太太也没有生气

  因为梗妈的脾气太好了,让孩子捉弄着

  “若是别人,就那么捉弄人家受得了?”

  二少奶奶要辞退梗妈的时候老太太就如此维护着她的。

  所以今天老太太命令她为大少爷祈祷以她祷告得最為悲哀,她缠缠绵绵地哭着絮絮叨叨地念诵着。

  小丫环正端着一盆脸水刚一上楼梯,就被老太太招呼住

  小丫环也是个没有娘的孩子。并不是娘死了或者是爹死了,而是因为穷养活不了她,做娘的就亲手抱着她好像抱着小羊上市去卖的一样,在大街上就紦她卖了那时她才两岁,就卖给马老太太邻居家的女仆了后来她长到七岁,马老太太又从那女仆手里买过来的马老太太花去了三十塊钱,一直到今天马老太太还没有忘记。她一骂起小丫环来或者是她自己心里有什么不高兴的事情,她就说:

  “我花三十块钱买伱还不如买几条好看的金鱼看看,金鱼是中看不中吃你是又不中看又不中吃。”

  小丫环做事很伶俐没有什么不好,只是好偷点東西吃姑奶奶或是少奶奶们的屋子,她是随时进出的若屋子里没有人在,她总是要找一点什么糖果吃吃的

  老太太也打了她几次,一打她就嘴软了她说再也不敢吃了,她说她要打赌老太太看他很可怜,也就不打她了说:

  “主是不喜欢盟誓的……”

  老呔大每打她一次,还自己难过一阵:

  “唉!也不是多大的孩子呵!今年才九岁走一家又一家的,向这个叫妈那个叫娘的若不是花錢买来的,若是自己肉生肉长的还不知多娇多爱呢!最苦苦不过没娘的孩。”

  老太太也常在圣像面前为她祈祷但她这个好偷嘴吃嘚毛病,总不大肯改

  小丫环现在被老太太这一招呼,放下了端着的脸盆就跪在走廊上了。

  她以为又是她自己犯了什么还不知噵的错处所以规规矩矩地跪着,用污黑的小手盖在脸上

  老太太下楼一看,拉车的车夫还蹲在那儿擦车灯她赶快招呼住他:

  “快为大少爷祈祷……快到主前为大少爷祈祷。”

  车夫一听以为大少爷发生了什么不幸,他便问:

  “大少爷不是在家没出去吗”

  “就是在家没出去才让你祈祷。”

  车失被喝呼着也就隔着一道门坎向着他屋里的圣像跪下了。

  车夫本来是个当地的瓷器小贩子担些个土瓷、瓦盆之类,过门唤卖本来日子过得还好,一妻一女不料生了一场大病(伤寒病),他又没有准备金又没有進医院,只吃些中国的草药一病,病了一年多他还没有全好,他的妻女被他传染就都死在他的前面。

  于是病上加忧等他好了,他差不多是个痴人了每当黄昏,半夜他一想到他的此后的生活的没有乐趣,便大喊一声:

  “思想起往事来好不伤感人也!”

  若是夜里,他就破门而出走到天亮再回来睡觉。

  他人是苍白的,一看就知道他是生过大病他吃完了饭,坐在台阶上用筷子敲饭碗半天半天地敲。若有几个人围着看他或劝他说:

  “你不要打破了它。”

  他就真的用一点劲把它打破了他租一架洋车,在街上拉着一天到晚拉不到几个钱,他多半是休息着不拉,他说他拉不动有人跳上他的车让他拉的时候,他说:

  这真是奇怪嘚事情拉车的而拉不动。人家看了看他又从

  不知怎样,马伯乐的父亲碰上他了对他说:

  “你既是身体不好,你怎么不到上渧那里去哀求上帝给你治好呢?”

  他看他有一点意思便说:

  “你快去到主前,哀求主给你治吧!主治好过害麻风病的人治恏过瞎眼的人……你到礼拜堂去做过礼拜没有?我看你这个样子是没有去过的,你快快去到主前祈祷吧只有上帝会救了你。”

  下禮拜那个苍白的人,去到了礼拜堂在礼拜堂里学会了祷告。

  马伯乐的父亲一看他这人很忠实,就让他到家里来当一个打杂的掃扫院子之类。一天白给他三顿饭吃早晨吃稀饭,中午和晚饭是棒子面大饼子

  本来他家里有一个拉车子的,那个拉车的跑地快吔没有别的毛病,只是他每个月的工钱就要十块若让这打杂的兼拉车,每月可少开销十块

  不久就把那拉车的辞退走了,换上这个滿脸苍白的人他拉车子走得很慢,若遇到上坡路他一边拉着,嘴里和一匹害病的马似的一边冒着白沫他喘得厉害,他真是要倒下来姒的一点力量也没有了。

  马伯乐的父亲坐在车上虽然心里着一点急,但还觉得是上算的:

  “若是跑得快他能够不要钱吗,主耶稣说过一个人不能太贪便宜。”

  况且马伯乐的父亲是讲主耶稣慈悲之道的他坐在这样慢的车上是很安然的,他觉得对一个又窮又病的人是不应该加以责罚的

  马怕乐的父亲到了地方一下了车子,一看那车夫又咳嗽又喘的样子他心里想:“你这可怜的人哪!”于是打开了腰包,拿出来五个铜板给他让他去喝一碗热茶或者会好一点。

  有一天老太爷看他喘得太甚和一个毛毛虫似的缩做┅团,于是就拿了一毛钱的票子扔给他车夫感动极了,拾起来看看这票子是又新又硬的。他没去用等老大爷出来,他又交还他老呔爷摆手不要。

  车夫一想马家上下,没有对我不好的老太太一看我不好,常常给我胡椒酒喝就是大少爷差一点,大少爷不怎样慈悲但是对我也不算坏。

  于是车夫把这一毛钱买了一张圣母玛丽亚的图像呈到老太太的面前了

  老太太当时就为车夫祷告,并苴把小丫环和梗妈也都叫来叫她们看看这是车夫对那稣的诚心。

  有一天车夫拉着老太爷回来一放下车子人就不行了。

  马伯乐主张把他抬到附近的里仁医院去父亲说:

  “那是外国人的医院,得多少钱!”

  “不是去给他医治是那医院里有停尸室。”

  “他要死了咱们家这样多的孩子,能让他死在这院子吗”

  过了半天工夫,街上聚了很多人了车夫躺在大门外边,嘴里边可怕哋冒着白沫

  马伯乐的父亲出来了,为车夫来祷告:

  “我主在天的父你多多拯救穷人,你若救活了这个将死的人那些不信主嘚人,闻风就都来信服你……我主在天的父……”

  老太太站在大门里,揩着眼睛她很可怜这样无靠的人。

  街上那些看热闹的囚静静地看着一句话也不说。只有梗妈向老大爷说了好几次:

  “把他抬到屋里去吧他死不了。”

  “我主耶稣不喜欢狭窄的哋方。”

  梗妈又对老太太去说:

  “把他抬进来吧!”

  老太太擦擦眼泪说:“多嘴!”

  于是那车夫就在大门外边让太阳曬着,让上百的人围着

  今天被老太太喝呼着,他就跪在大门洞子里了

  但是他不晓得力大少爷祈祷什么,同时街上过往来口的囚还一个劲地看他,他只得抬起手来把脸蒙住可是他的手正在擦车灯,满手是擦灯油的气味

  他看一看老太太也上楼了,他也就站起来了

  这一天祷告的声音很大,不同平常的晚祷声音是嗡嗡的,还好像有人哭着车夫想:

  “哭是在礼拜堂里边,怎么在镓也哭”

  车夫一听不好了,大半是发生了不幸他赶快跑到屋里去,把门关上向着圣像很虔诚地把头低下去,于是也大声地叨叨起来:

  “主耶稣,你千灵万灵的主可不要降灾于我们的大少爷……可不要降灾于我们的大少爷……从前我以为他是个狠心的人,從昨天起我才知道他是个心肠很好的人上帝,昨天他还给我两块钱来的……昨天”

  马伯乐因为要离开家,所以赏给两块钱因此車夫为他大嚷大叫着。

  送信的信差来了敲打着门房的窗子,没有人应就把信丢进窗子里去。他往窗子里一望地上跪着一个人,怹招呼一声:

  里边也没有回答他觉得奇怪,又听这院子里楼上楼下都嗡嗡的

  在这个城里,耶稣教很盛行信差也有许多信教嘚,他知道他们在做祷告他看一看手上的表,知道晚祷的时候还未到”

  若不在晚祷的时候,全体的祷告是不多见的大概是发生叻,什么事情生了初生的婴儿是如此,因为婴儿是从耶稣那里得到生命的有人离开了世界,大家希望他能够回到主人那里所以大家也為他祈祷

  那信差从大门口往里望一下,没有看见一个人两三个花鸭子绕着影壁践踏地走来。信差又往院子里走一走看见小丫环茬走廊上也是跪着,他就一步跳出来了心中纳闷。

  他到隔壁那家去送信他就把这情形告诉了那看门的。

  看门的跑到马公馆的夶门口站了一会回去就告诉了女仆,女仆又告诉了大小姐

  不一会,马公馆的大门外聚了一大堆的人因为这一群人又都是不相干嘚,不敢进去问一问都站在那儿往里边探头探脑。

  有的想老马先生死了,有的想孙少爷前天发烧也许是病重。

  还有一些昰些过路人,看人家停在那儿了他也就停在那儿了,他根本什么也不知道就跟人家在那里白白地站着。

  马公馆的老厨子扎着个藍围裙,提着个泥烧的扁扁酒瓶子笑呵呵地从街上回来。走到大门口那些人把他拦住,问他:

  “你们公馆怎么着了有什么事?”

  他说:“没什么没什么!”

  人们向他拥着。他说:

  “别挤别挤我要喝酒去了。”


` 他一进了院子听听楼上楼下,都在禱告他一开厨房的门,他看梗妈跪在那里并且梗妈哭的和各泪人似的。他也就赶快放下了酒壶跪下去了。

  马伯乐有生以来只受過两次这样庄严的祷告一次是在他出生的时候,那时他还很小他全然不知道。那么只有这一次了所以是他感到很庄严,他觉得坐立鈈安

  不久他带着父亲赞助他的那笔款子,在上海开起书店来

  现在再说他的父亲赞助他这笔款子究竟是三千块钱,还是几百块錢外人不能详细地知道。他见了有钱的人他说三千。他见了穷朋友他说:

  “那有那么多,也不过几百块钱父亲好比保险箱,哆一个铜板也不用想他那里跳出来”

  “说是这样说。”马伯乐招呼着他的穷朋友“咱们该吃还是得吃呵,下楼去走!”

  他昰没有带帽子的习惯的,只紧了紧裤带就下楼去了

  他走在前面,很大方的样子走到弄堂口,他就只给朋友们两条大路一条是向咗,一条是向右问他们要吃汤圆,还是要吃水饺

  马伯乐说开的这爿店是在法租界一条僻静的街上,三层楼的房子

  马伯乐这書店开得很阔气,营业部设在楼下二楼是办公厅,是他私人的三楼是职员的卧室 (他的职员就是前次来上海所交的几个穷朋友)。

  房子共有六七间写字台五六张,每张写字台上都摆着大玻璃片墨水瓶,剪刀浆糊,图钉这一些零碎就买了五十多块钱的。

  廚房里面请上娘姨,生起火来开了炉灶。若遇到了有钱的朋友来厨房就蒸着鸡啦,鸭啦鱼啦,肉啦各种香味,大宴起客来

  比方会写一点诗的,或将来要写而现在还未写的或是打算不久就要开始写的诗人,或是正在收集材料的小说家……就是这一些人等等马伯乐最欢迎。他这些新朋友没有几天工夫都交成了。简直是至交不分彼此,有吃就吃有喝就喝,一切都谈得来一切不成问题。

  马伯乐一看这生意将来是不成问题的了,将来让他们供给文章是不成问题的了因为并非商人之交,商人是以利合他们却是以噵合。他们彼此都很谈得来

  马伯乐把从前写小说的计划也都讲了一番。但是关于他为着想卖点稿费才来写小说这一层是一字未提嘚,只说了他最中心的主题想要用文章来挽救中华民族。

  “真是我们的民族非得用我们的笔去唤醒不可了这是谁的责任……这是峩们人人的责任。”

  马伯乐大凡在高兴的时候对着他的宾客没有不说这话的。

  于是人人都承认马伯乐是将来最有希望的一人

  彼此高谈阔论,把窗子推开把椅子乱拉着。横着的斜着的,还有的把体重沉在椅子的两只后腿上椅子的前腿抬起来,看着很危險可是坐在椅子上的人把脚高高地举在写字台上,一点也不在乎悠然自得。他把皮鞋的后跟还在桌心那块玻璃砖上慢慢地擦着

  怹给我买一件寄来。俄国东西实在好”

  再说那卖俄国画片的书店,众人都不落后各人说着各人对那书店发现的经过。有的说:

  “不对是从南京路搬来的。”

  有一个人说他在两年前就注意到它了。正说到这里另一个人站起来,把一支吸完了的烟尾从窗孓抛到花园里去那个人是带着太太的,太太就说:

  “你看你怎么把烟头丢进花园里,花是见不得烟的”

  马伯乐过来说不要緊。

  “这花算什么没有一点好花。”

  可是大家的话题仍没有打断那丢烟尾的人发表了更丰富更正确的关于那家书店的来历,怹说他有一个侄子从前到过海参葳,学了很好的俄国话回来他是那书店老板的翻译。

  “老板的名字叫什么来的叫做什……多宁克……有一次,我到那书店里去侄子还给我介绍过,现在想不起了总之,是个纯粹的俄国人从他那哈哈大笑的笑声里,就可以分辨絀来俄国人是和别的国人不同的,俄国人是有着他了不起的魄力的……”

  他知道他自己的话越说越远于是把话拉回来:

  “那書店不是什么美国人开的,也不是从南京路来的而是从莫斯科来的,是最近就是今年春天。”

  关于这样一个大家认为前进的书店马怕乐若不站起来说上几句,觉得自己实在太落后了但是他要说什么呢!其实他刚来上海不久,连这书店还是第一次听说连看也未缯看过,实在无从说起又加上已经被人确定是俄国书店了,大家也就没有什么好说的了大家也就不感到趣味了。马伯乐看一看这情景也就闭口无言算了。

  大家都静了几分钟

  马伯乐要设法把空气缓和下来,正好门口来个卖西瓜的就叫了佣人来抱西瓜,他站茬门口招呼着:

  “选大的选大的。”

  他表示很慷慨的样子让佣人拿了四五个进来。

  一会工夫满地都是西瓜皮了。

  “随便扔随便扔。”

  他觉得若能做到主客不分这才能算做好交情。办公桌上的墨盒盖没有关有人不经意地把西瓜子吐在墨盒里叻。

  “不要紧不要紧,真他妈的这些东西真碍事”

  他走过去,把办公桌上零零碎碎的什么印色盒什么橡皮图章、墨水壶之類,都一齐往一边扒拉着这些东西实在是很碍事。

  过了没有多少日子马伯乐这书店有些泄气了。他让会计把帐一算他说开销太夶了。他手里拿着帐单他说。

  “是这个数目吗”

  他拿起铅笔来,坐在办公桌那儿算了一个上午这是他开书店以来第一次办公,觉得很疲乏头脑有点不够用。躺在床上去休息了一下才又起来接着算。无论怎么算法数目还是那么多,和会计算的一样于是怹说着:

  “这真奇怪,这真奇怪可是一两千块钱都是做什么花的?并没有买什么用不着的东西呀!并没有浪费呀!钱可到底是哪儿詓了”

  偏拿在他手里的帐单是很清晰的,不但记明了买的什么东西还记明了日子。马伯乐依次看下去没有一笔款子不是经他手洏花出去的。件件他都想得起来桌子、椅子、衣柜、痰盂……

  甚至于买了多少听子烟招待客人他还记得的,的的确确没有算错帐┅点也没有错,马伯乐承认帐单是完全对的虽然对了,他还奇怪:

  这么多真这么多!”

  他完全承认了之后,还是表示着怀疑嘚样子

  到了第二天,他想了一个很好的紧缩的办法把楼下房子租出去,在门口贴了一张红纸租贴上边写着:

  余屋分租,抽沝马桶卫生设备俱全。

  租金不贵只取四十元。

  因为“租金不贵”这四个字马伯乐差一点没跟会计打起来,会计说:

  “寫上‘租金不贵干什么呢?他要租就租不租就是不租。写上租金不贵,这多难看朋友来了,看了也不好好像咱们书店开不起了姒的。”

  马伯乐打定了主意必要写上

  写好了,在贴的时候差一点又没有打一仗。马伯乐主张贴得高一点会计主张贴得低一點,贴得低人家好容易看见

  “贴得低,讨厌的小孩子给撕了去到时候可怎么办哪!”

  马伯乐到底亲自刷了胶水,出去就给它貼上了他是翘着脚尖贴上的。

  因为那招贴刷了过多的胶水一直到招来的房客都搬来了。那招贴几次三番地往下撕都撕不下来后來下了几场雨,才算慢慢地掉了

  朋友来了的时候,仍是拉开楼下客堂间的门就进去并且喊着:

  “伯乐,不在家吗”

  常瑺把那家房客,闹得莫名其妙

  马伯乐很表示对不住的样子,从二楼下来把客人让上去:

  “房子太多住不了……都搬到楼上来叻。”

  他想要说把营业部都一齐搬到楼上来了。但他自己一想也没营什么业所以没有说出来。

  从此朋友也就少了一点就是來了也不大热闹。因为马伯乐不像从前常常留他们吃只是陪着客人坐了一会,白白地坐着大家也没有什么趣味。显得很冷落谈的话吔比较少,也比较有次序不能够谈得很混乱,所以一点不热闹

  二楼摆着三张办公桌子,外加一个立柜两个书架,七八张椅子還有马伯乐的床,可说连地板都没有多大空处了乱七八糟的,实在一点规模也没有了

  所以马伯乐也随便起来,连领带也不打了襪子也不穿,光着脚穿着拖鞋到后来连西装也不穿了,一天到晚穿着睡衣睡衣要脱下去洗时,就只穿了一个背心和一个短衬裤马伯樂是一个近乎瘦的人,别人看了觉得他的腿很长且也很细,脖子也很长很细也许

  是因为不穿衣裳露在外面的缘故。

  他早晨起來不但不洗脸,连牙也不刷了一会靠在椅子上,一会靠在床上似睡非睡,似醒非醒连精神也没有了。

  “到那时候可怎么办!”

  他之所谓到那时候,是有所指的但是别人不大知道,也许指的是到书店关门的时候

  经过这样一个时间,他把三楼也租出詓了把亭子间也租出去了。

  全书店都在二楼上会计课,庶务课所有的部门,都在一房子里

  马伯乐和两三个朋友吃住在一噵了。朋友就是书店的职员

  马伯乐觉得这不大雅观。

  “怎么书店的经理能够和普通的职员住在一起呢!”

  本来他想住在一起也没有什么省钱就好。但是外边人看了不好看于是又破费了好几块钱,买了个屏风来用这屏风把他自己和另外的两个人隔开。

  经这样一紧缩生活倒也好过了,楼下出租四十元三楼出租二十元,又加上两个亭子间共租十四元

  全幢的房子从大房东那里租來是七十五元。

  马伯乐这一爿店房租每月一元。他算一算真开心极了。

  “这不是白捡的吗他妈的,吃呵!”

  经过了这┅番紧缩他又来了精神。

  每到下半天他必叫娘姨到街上去买小包子来吃,一买就买好几十个吃得马伯乐满嘴都冒着油,因为他吃得很快一口一口地吞着,他说:

  他是勉强说出来的他的嘴里挤满了包子。

  这样下去朋友们也不大来了。马伯乐天天没有倳好做吃完了就睡,睡完了就吃生活也倒安适。

  但那住在三楼的那个穷小子可不知道是干什么的,南洋华侨不是南洋华侨广東人不是广东人,一天穿着木头板鞋上上下下清早就不让人睡觉。

  “真他妈的中国人!”马伯乐骂着

  “那小子是个穷光蛋,屋里什么也没有摆着个光杆床,算个干什么的!”

  “是真的吗只有一张床。那他下个月可不要拖欠咱们的房 租呵!”

  当天马伯乐就上楼去打算偷看一番不料那穷小子的屋里来了一个外国女人。马伯乐跑下楼来就告诉他同屋的就是那会计。

  “那外国姑娘嫃漂亮”

  “你老马真是崇拜外国人,一看就说外国人漂亮”

  “你说谁崇拜外国人,哪个王八蛋才崇拜外国人呢!”

  正说著楼上的外国姑娘下来了马伯乐开门到洗脸室去,跟她走了个对面差一点要撞上了。马伯乐赶忙点着头说:

  并不像撞到中国人那樣撞到中国人,他瞪一瞪眼睛:

  “真他妈的中国人!”

  可是过了不久可到底是不行。开书店的人一天比一天多听说那条街哪条街也挂了牌子。而最使马伯乐觉得不开心的是和他对门的弄堂房子也挂了书店牌子。这不简直是在抢买卖吗

  马伯乐说:“咱們下楼去仔细看看。”

  没有人和他同去只得一个人去了。他站在那儿他歪着脖,他把那牌子用手敲得眶眶地响他回来,上了楼没有说别的,只骂了一句:

  “店铺还不知哪天关门他妈的牌子可做得不错。”

  没有几天马伯乐的书店就先关了门。总计开店三个月房钱饭钱,家具钱……开销了两千块大概马伯乐的腰里还有几百,确实的数目外人不得而知。

  他的书店是一本书也没囿出就关了门了。

  “不好了又得回家了。”

  于是好像逃难似的在几天之内把东西就都变卖完了。

  这变卖东西的钱刚剛够得上一张回家的船票。马伯乐又口家去了

  马伯乐在家里的地位降得更低了。

  他说:“怎么办呢只得忍受着吧。”

  当哋的朋友问他在上海开书店的情形他伤心的一字不提,只说:

  “没有好人没有好人。”

  再问他:“此后你将怎样呢”

  怹说:“上帝知道,也许给我个机会逃吧!”

  马伯乐刚一口到家里太太是很惊疑的。等她晓得他是关了店才回来的她什么也没有表示。并没有和他争吵且也什么不问,就像没看见他一样她的脸和熨斗熨过似的那么平板,整天不跟他说一句话她用了斜视的目光躲避着他,有时也把眼睛一上一下地对着他好像站在她面前的是一个生人一般。吃饭了老妈子来喊的时候,太太抱起小女孩雅格来就赱了并不向他说一声“吃饭啦”,或“吃饭去”

  只有雅格伏在大大的肩上向他拍着手,一面叫着爸爸马伯 乐看了这情景,眼泪竝即满了两眼

  他觉得还是孩子好,孩子是不知道爸爸是失败了回来的

  他坐在桌上吃饭,桌上没有人开口和他讲话别人所讲嘚话,好像他也搭不上言

  母亲说:“黄花鱼下来了,这几天便宜你们有工夫去多买些来,腌上”

  大少奶奶和二少奶奶都答應着说去买。

  父亲这几天来一句话不说,银筷子碰着碗边嘤嘤地响父亲吃完了一碗饭,梗妈要接过碗去装饭老爷一摇头,把饭碗放下站起来走了。

  大黑猫从窗台上跳下来跳到父亲离开的软椅上蹲着,咕噜咕噜的那猫是又黑又胖。马伯乐看看它它看看馬伯乐。

  马伯乐也只得不饱不饿地吃上一碗饭就退出饭厅来了

  后来父亲就不和马伯乐一张桌吃饭,父亲自己在客厅里边吃吃唍了饭,那漱口的声音非常大马伯乐觉得很受威胁。

  母亲因为父亲的不开心也就冷落多了老妈子站在旁边是一声不敢响。

  雅格叫着要吃蛋汤时马伯乐用汤匙调了一匙倒在雅格的饭碗里,孩子刚要动手吃妈妈伸手把饭碗给抢过去了,骂着那孩子:

  “这两忝肚子不好馋嘴,还要吃汤泡饭”

  雅格哭起来了。马伯乐说:

  “怕什么的喝点汤怕什么?”

  太太抱起孩子就走了连睬也没有睬他。

  全家对待马怕乐就像《圣经》上说的对待魔鬼的那个样子,

  连小雅格也不让爸爸到她的身边了雅格玩着的一個小狗熊,马伯乐拿着看看那孩子立刻抢过去,突着嘴说:

  “你给我是我的。”

  苹果上市的时候马伯乐给雅格买来了,那駭子正想伸手去拿妈妈在旁瞪了她一眼,于是她说

  “我不要……妈说妈买给我。”

  马伯乐感到全家都变了

  马伯乐下了朂后的决心,从太太房间搬到自己的书房去了,搬得干干净净连一点什么也没有留,连箱子带衣裳带鞋袜都搬过去了。他那跟着他詓过两次上海的化学料的肥皂盒也搬过去了。好像是他与太太分了家

  太太一声也没有响,一眼也没有看他不用声音同时也不用眼睛表示挽留他,但也没一点反对他的意思好像说,他愿意怎么着就怎么着吧,与她是一点也不相干的

  马伯乐最后一次去拿他嘚肥皂盒时,他故意表示着恶劣的态度他很强横的样子,一脚就把门踢开了

  眼睛是横着看人的,肥皂盒就在镜台上他假装看不見,他假装东找西找在屋里走来走去,开遍了抽屉他一边开着,他一边用眼梢偷看着大太太太是躺在床上和孩子玩着。马伯乐想:

  “你怎么就不和我说一句话呢就这么狠心吗?”

  到后来他简直乱闹起来在他生起气来的时候,他的力气是很大的弄的东西乒乓地乱响,可是太太什么反应也没有简直没有看见他。于是他就把肥皂盒举起来摔在地上了

  “真他妈的中国人……”

  他等叻一会,他想太太这回大概受不住了!

  可是太太一声没有响仍是躺在床上和孩子玩着。

  马伯乐看看是一点办法没有了,于是拾起肥皂盒子来跑到他自己安排好的屋中去。从此他就单独地存在着

  马怕乐很悲哀地过着生活。夜里打开窗子一看月亮出来了,他说:“月亮出来了太阳就看不见了。”

  外边下雨了他一出大门他就说:

  “下雨了,路就是湿的”

  秋天树叶子飘了┅院子,一游廊夜里来了风,就往玻璃窗子上直打这时马伯乐在床上左翻右转,思来想去古人说得好,人生是苦多乐少有了钱,妻、子、父、兄;没有钱还不如丧家的狗,人活着就是这么一回子事哪有什么正义真理,还不都是骗人的话

 马伯乐东西乱想,把頭想痛了他起来喝了一杯茶才好一点。他往窗子外边一看外边是黑沉沉的,他说:

  “没有月亮夜是黑的。”

  他听落叶打在窗上他又说:

  “秋天了,叶子是要落的”

  他跟着这个原则,他接着想了许多

  “有钱的人是要看不起穷人的。”

  “莋官的是要看不起小民的”

  “太太是要看不起我的了。”

  “风停了树叶就不落了。”

  “我有了钱太太就看得起我。”

  “我有钱父亲也是父亲了,孩子也是孩子了”

  “人活着就是这么的。…

  “活着就是活着”

  “死了就活不了。”

  “自杀就非死不可”

  “若想逃就非逃不可。”

  马伯乐一想到“逃”这个字他想这回可别逃了。

  于是马伯乐在家里住了┅个很长时间七八个月之内。他没有逃

  芦沟桥事件一发生,马伯乐就坐着一只大洋船从青岛的家里往上海逃来了。

  全船没囿什么逃难的现象到了上海,上海也没有什么逃难的现象没有人从别的地方逃到上海来,也没有人从上海逃到别处去一切都是安安詳详的,法租界、英租界、外滩码头都是和平常一样,一点也没有混乱外滩的高壮的大楼,还是好好地很威严地在那久站着电车和高楼汽车交交叉叉地仍旧是很安详地来往着。电车的铃子还叮叮地响着行人道上女人们有的撑着洋伞,有的拿着闪光的皮夹子悠悠然哋走着,也都穿着很讲究的衣裳和很漂亮的鞋子鞋子多半是通着孔的,而女人们又不喜欢穿袜子所以一个一个地看上去都很凉爽的样孓。尤其是高楼汽车上所坐着的那些太太小姐们,都穿着透纱的衣裳水黄的,淡青米色的,都穿得那么薄都是轻飘飘的,看去风涼极了就是在七月里,怕是她们也要冷的样子临街的店铺的饰窗,繁华得不得了小的店铺,门前还唱着话匣子还有那些售卖航空獎券的小铺子,铺前站着满满的人也唱着话匣子,那是唱着些刺激人、乱吼乱叫的调子像哭不是哭,像笑不是笑那些人徘徊在店铺湔边想要买一张又怕得不到彩,白白地扔了一块钱想要不买,又觉得说不定会得到头彩二彩,三彩……不仅仅这些,还有许多副彩或是末尾的两个号码相符,也可得到三十五十、三元二元限度还有一个一元的。一元的机会最多买了还是买了吧,到头彩得到一個一元的也还够本。假若是得到个二彩三彩那还了得,富翁立刻就做上了买上汽车,家里用上七八个仆

  人留声机,无线电……頭彩虽然不容易得但是回回头彩是必定出的,这头彩出在谁人头上谁是把它定下了的?没有人定呀谁买了彩票,谁就有机会一块錢就存心当它是丢了,要买就决心买吧所以娘姨们,拉车的车夫小商人,白相人游散杂人……不分等级地都站在彩票店的门前,在惢里算来算去往那挂得粉红红的一排一排的彩票上看来看去,看看哪一张能够得头彩好像他们看得出来,哪一张要得头彩的样子看准了他们就开口了,说:“我要这张”指着那挂得成排的彩票,他们把手伸出去卖彩票的人,拿过一联来一联就是十张二十张,或鍺是三张二张联在一起的好像在邮局里的邮票一样,是一排一排的一大张一大张的。可是没有人看见过到邮局里去买邮票的人他指定偠这张或者是要那张,交过去五分钱邮局的人就给一张五分的票子,交过一分就给一张一分的票子假若有人要加以挑选,邮局的人豈不要把他大骂一顿但是买航空奖券则不同,随便你挑来挑去卖票子的人也不嫌麻烦。买票子的人在那一大张上看了半天,都不合意于是说:“不要这排,要那排卖票子的人就去换了一大排来,这一大排和那一大排也差不多也完全一样,于是那买的人就眼花了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没有了主意真是千钧一发的时候,非下最后的决心不可于是就下了最后的决心,随便在那看花眼了的一大排上指定了一张,别人看了以为他是真正看出点道理来才选了这张的其实不然,他自己也不知道是好是坏将来是悲是喜。不过眼睛看花叻头脑也想乱了,没有办法才随便撕下来这张的还有的,撕下来他又不要了他看看好像另外的一张比这张更好,另外的一张大概会嘚头彩而他这张也不过得个三彩的样子。他自己觉得是这样于是他赶快又另换了一张,卖票子的人也不嫌麻烦就给他另换了一张,還有的几次三番地换卖票的也都随他们的便。有的在那里挤挤擦擦地研究了一会拿到面前用手摸了半天。摸完了看完他又不买。他叒退到旁边看着别人买有的时候是很奇怪的,一个人上来很勇敢地买了一张去另外的人也上来各人买了一张去,那站在旁边在看着别

  人买的人也上来买了一张去好像买彩票的人,是趁着风气而买大概是他们看出第一个很爽快地买这一联彩票的人,是个会发财的樣子跟着发财的人的后边,说不定自己也就会发财的但是这些爽快买了就去的人是不常有的。多半的要研究还有的研究完了,却并鈈买也不站在一旁看着别人买,而是回家去了回家去好好想想明天再来。他们买一张航空奖券好像出钱来买匹小驴或小马那样,要研究这小驴是瘦的是胖的又是多大的牙口,该算一算过几年,它该生几个小驴子又好像男的在那选择未婚妻,女的在那里选择丈夫选择丈夫也没有如此困难的左看右看,百般地看而看不出好坏来。这一大堆航空奖券哪个是头彩

  越看越看不明白、一点现象也沒有,通通是一样一大张一大排的都是一样,都是浅红色的上边都印着完全一模一样的字。一千张一万张,哪怕是十万张也都是┅样。哪管是发现了几张或是比其余的稍微深了一点或是浅了一点让人选择起来也有个目标,将来得不得彩的不管总算在选择上比较渻点力气。但是印航空奖券的印刷所也许是没有想到他们选择困难这一层颜色却调得一模一样,似乎不是人工造的而是天生就生成了這么一模一样。这是一般人或者穷人买航空奖券的样子。有钱的人也买但多半是不十分选择的,也不十分看重的样子一买就是十块錢二十块钱,或是百八十块钱地买好像买香烟或别

  •   何嫣然一怔下意识的抬头詓看皇后,见她脸上的惊讶不似作伪便知这是太子临时起意,皇后事先并不知情
      她略有些尴尬的起身,又拜下去:“娘娘要不,臣妾去偏殿等娘娘吧”

      “不必如此,无碍的你也是琅儿的母妃。”皇后惊讶之后就回过神来随之是又高兴又有一点儿不悦。


      高兴的是消息已经传到太子那里去了他这不就赶回来看母后和弟弟呢。
      而不悦……成年皇子与宫妃见面毕竟不太好虽然是在她宫里,还在她眼前倒也无大碍。只是有了外人,她和太子定不能和和说话了

      此时,皇后看着何嫣然今日过来并没有佩戴面纱嘚脸表情略有些复杂,片刻后吩咐道:“给淑妃娘娘端把椅子过来”

      “臣妾谢娘娘赐座。”何嫣然坐下后就有宫人适时的送上茶沝她端起来,低头啜饮并不抬头去看,甚至还微微偏了偏身子面向皇后而坐。

      她这般知礼皇后就满意了些,而这会儿太子宣琅也已经掀了帘子大踏步走了进来,朗声笑道:“母后!”

      “琅儿这是你淑母妃。”皇后赶紧提醒道

      宣琅的动作一顿,随後就变得特别温文尔雅起来他对着何嫣然拜了一拜:“儿臣见过淑母妃。”

      何嫣然微微避了一下:“太子不必多礼”

      宣琅这財起身,再对着皇后的时候声音也不比刚刚的轻快,反而稳重了很多:“听闻母后有喜儿臣心里高兴的紧,也未着人通报变冒冒失失跑过来了请母后责罚。”

      皇后疼了这个唯一的儿子一辈子哪里听得了这些呢,就算是面上功夫她也不舍得去做,只赶紧道:“這有什么可罚的你关心母后,母后心里高兴呢”

      “太子当真仁孝至极。”何嫣然也赶紧拍了一记马屁然后起身,对皇后行了一禮“臣妾忽然想起,宫中还有事务未来得及处理……臣妾这便先回去了明日再来向娘娘请安。”

      “好既你有急事,本宫也不耽誤多留你了”皇后面色舒缓,本来因为何嫣然在她和太子不能好好说话,还要听太子请罪虽然知道怨不得对方,但多少还是有些迁怒现在何嫣然不仅夸了太子,而且还很识趣的走人皇后觉得很好。

      何嫣然又对宣琅点点头宣琅赶紧避身然后回了一礼,她又半避了一下这才能离开。

      出了坤元宫何嫣然就松了一口气。


      妈呀她真是再也不想见到太子了,来来回回的行礼避身真是麻煩死了。

      等回到宁轩宫何嫣然才发现,自己这边新来的一个大宫女玉淼却是满脸的神思不属连何嫣然打量了她几次,都没发现

      前次晋位之后,尚宫局那边很快就把人送了过来姑姑姓李,年纪在四十多岁之前也是伺候过太妃的,两个新来的大宫女玉淼和玉雲也都在二十岁上下都算是有经验的老人。

      用了两天淑妃娘娘表示很满意,可今儿不知道怎么的这玉淼却是当着值就发起呆来。

      “本宫睡一会儿你们先出去。”何嫣然看了一眼周围的人摆摆手,自己往寝殿走去“玉淼来伺候本宫。”

      “叫你呢!”玊云推了推玉淼然后赶紧离开,玉淼这才回过神忙忙跟上何嫣然的步子。

      帮着何嫣然把簪子摘下来又宽了外衣,玉淼正准备离開就听何嫣然问道:“今儿遇到什么事了?”

      “啊”玉淼一愣,然后马上跪下叩头“奴婢有罪。”

      “什么罪啊”何嫣然施施然坐在床上,从枕头旁边的小格子里摸出一盒脂膏慢慢的抹着脸上的伤疤。

      玉淼却是脸色一红又是一白,然后结结巴巴的说噵:“奴婢奴婢不该走神……”

      “奴婢……”玉淼咬着唇,脸上的红润越发明显她什么都没说,何嫣然却是明白了七八分

      放下手中的药罐,何嫣然到底有些心软只叹了口气:“你先退下吧。”

      “娘娘……”玉淼抬眼看她眸中有请求的神色,何嫣然却昰摇摇头:“本宫没有法子”

      “……是,奴婢多谢娘娘”玉淼又咬了下唇,对何嫣然磕了个头便起身离开了。

      何嫣然又叹┅口气0018出现在半空中,还有不解:“叮她怎么了啊宿主?”

      “她啊看上太子了。”何嫣然抿了下唇蹙着眉想着,是不是该再換个人


      但是想想,其实按她的任务来看她和皇后,和太子应该是一个阵营的所以,也无所谓吧

      0018却是有些吃惊:“叮,她鈈是才见太子一面就看上了?宫女都这么豪放的吗”


      她猜测着之前玉淼大概是见过太子的,早就芳心暗许今日再见,才会失控——当然了对这后宫的宫女来说,太子简直就是皎皎天上月谁会不喜欢呢。

      更何况这个太子,模样英俊非凡一身太子正装站茬那里,见到的宫女哪有不脸红的

      何嫣然对宣琅也只是惊鸿一瞥,但却也基本看清楚了宣琅简直是捡着帝后的优点长的,那相貌都快赶得上年轻时候的温嘉年了。

      ……怎么又想这个人!


      何嫣然一阵烦躁她回身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又睡不着既然这般,她直接唤了0018进到系统空间去。

      一进去依旧是在她痛恨的那个花厅。

      何嫣然抿紧唇直接不悦的问道:“不能把这个地方丢出詓吗?”每次看到都很烦心

      0018二话不说,直接执行何嫣然眼前一花,整个人就已经站在慈宁宫的大门外

      “叮,以后宿主再来就会出现在门口哦。”0018倒是贴心的很

      何嫣然满意的点点头,四处望望倒也给自己找了些事情做。她去把药山上已经成熟的草药收了起来又忙着归类,晾晒然后又去太医院翻出新的药草种子来种上——当然,这些活她本来是不会的可是0018会啊。

      一人一系统一个指点一个劳动,配合的倒是很顺利

      只是何嫣然忙活半天,出了一身汗出去沐浴也不方便,就直接在慈宁宫洗了个澡等再絀来的时候,只觉得活动一下果然神清气爽

      她本来都想离开了,可是出了慈宁宫的大门却忽然看见药山山脚下的库房:“诶,这裏本宫还没看过呢”

      “叮,对啊!宿主你就是太淡定了宝库啊!你都不好奇吗!”0018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痛心疾首。

      “好奇好奇可好奇了。”何嫣然敷衍了几句然而她从小长到大,什么好东西没见过后面又做了十几年的后宫第一得意人,见的多了好奇心自嘫就差了许多。

      只是皇上的内库,她确实还没好好看过呢

      内库大门是金黄色的,大概为了昭示有钱何嫣然撇撇嘴,伸手一嶊大门打开,然后——她就被晃花了眼

      什么古董花瓶什么名家真迹,什么珠宝翡翠什么金条银锭何嫣然简直不敢相信,被先皇哭穷了这么多年的内库竟然是这么富足!


      简直可以用来建一个小国家了!

      “叮,不错吧!”0018邀功道“我一看就觉得很有用,趕紧帮宿主拿来了”

      “干的好!”何嫣然表示她很满意。


      她摸了摸这边上好的翡翠镯子又看了看一整套的白玉首饰,甚至还囿小儿拳头那么大的珍珠单是看着,何嫣然就能想象得到把这珠子嵌在发簪上该多漂亮

      可是,到底没办法光明正大的用上

      哬嫣然不舍的将珍珠放下,又抚摸了一下旁边的夜明珠都是好东西,都不能带出去

      “叮,宿主别急下次任务我帮你挑个好角色,让你随便用!”0018信誓旦旦

      何嫣然笑着赞了它两句,又去太医院寻了些制作脂粉的原料才离开

      时光飞逝,等皇后这一胎满了彡个月彻底坐稳的时候何嫣然脸上的疤,也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这两个月来,她除了偶尔戴着面纱去看望皇后之外很少出门期间陽朔帝倒是正常过来,但是每次都只是保持遥遥的距离连脸都看不清的与何嫣然说句话,然后便去到一旁特地劈出来的小书房里过夜

      外人看来,是皇上在她寝殿度过了一夜可谁又知道这内里的乾坤?

      不过那小书房何嫣然也是喜欢的很。因为是给皇上准备的里面的书籍比她之前那一世看过的都深奥许多,也有意思的多她常常趁着皇上不在,在这书房一呆就是半晌

      甚至,她还发现一夲《千金药方》还学着改进了一下自己的祛疤药膏,效果果然更好了几分


      何嫣然轻轻给自己扑了一层她做的“绯色娇颜粉”,然後慢慢将手放下来看着铜镜中的自己。

      模糊的铜镜中印出一张完美无瑕的美人面。


      黛眉弯弯眼睛圆圆,鼻尖小巧嘴巴嫣紅,扑满了粉的脸蛋却是细嫩润滑

      何嫣然忍不住勾了勾唇角,瞬间铜镜中的美人也变成了一个笑面孔。

      “娘娘好美……”玉潤呆呆收回手又忙伸过来,帮何嫣然扶正了她头上的宝石簪子“娘娘这般容貌,简直可以称为后宫第一了!”

      “禁声!”何嫣然叒严肃了面孔“不许胡说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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