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上刨的是什么根花洒可以用来刷背吗锅一用就是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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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李布衣 于
20:55 编辑
&&序& && && && && && && && && && &&&李布衣& && &(此书是仅上过3年学的65岁农村老太所写)& & & && && && &&&& && & 多年前,我还没有读大学。高三毕业后的一天,我的一个同学到我家里来,和我母亲聊起天来。聊起了母亲的生平,我的同学听后大吃一惊,当时就说:“阿姨,以后我有本事了,我一定会找个人,把您的人生故事写下来,这绝对是一部激励人生的好书。”那时候母亲已经五十五岁了。当时母亲并没有给我同学讲述很多,只是说起我们家从小就没了父亲,但是在她的教导下,我们家兄弟姐妹都读了大学。到现在,我可以自豪的跟大家说,在我们这个单亲的家庭里,兄弟姐妹五个人,四个都已经读了大学!这里面,母亲居功至伟。母亲就读过几年高小,高小是刚解放时候的叫法,大概就相当于现在的小学吧。以后的人生岁月里,母亲就再也没进过学校,但是她爱读书,她读过的世界名著,比我们现在的很多年轻人还要多上几倍。可她生活的年代和周身环境,精神文明是极度贫乏的,可以想象,这是多么的难能可贵!直到老年,母亲读书写字的能力也没搁下,和她同龄且上学经历相同的农村人,基本上已经没什么人能识字了。母亲是个要强的人,听了我同学的话,心里就想:别人可以写书,我也可以写呀。同学走后,她就把想法跟我们说了。作为儿女,想着母亲既然有此想法,总好过打麻将吧,就纷纷支持,母亲就在我们的鼓励下拾笔尝试了。我全然没在意也没希望母亲能写出多少文章来,因为当时家里生活压力还大,我和二姐都在读大学,家庭重担还主要靠母亲来扛着,她究竟有没有时间来写作,在我们心里还是个疑问呢。大一的暑假回家,母亲很高兴的拿出一摞破破烂烂的纸,让我看看她的作品。我当时就呆住了:母亲啊,您究竟是怎么写出来的啊!母亲那时还在做小生意——给人加工面条,这也是维持我们家生计近二十年、供养我们兄弟姐妹读书的最主要经济来源。每天早上母亲便早早起床,收拾停当就开始一天的工作,由于母亲做事认真,她加工的面条特别受人欢迎,远近十里八乡都有名的,每天的生意都很好,可这也意味着她是没有时间来做其他事情的,母亲就在这样的情况下写出了很多文字。每天中午,在生意告一段落之后,一般都是将近下午两点了,母亲就忍着饥饿和疲惫,写上一会儿再去做饭,有时写得入神,竟忘记了吃饭。她的写作工具也是很简陋的:我们以前在家里丢下的圆珠笔,她去买了笔芯来换上,就可以写字;母亲舍不得买纸,就用我们以前剩的作业本,后来作业本用完了,就用她自己包面条裁剪下来的边角纸,这样既不浪费也省了钱。初始写作还是有很多字不会写的,母亲就从家里翻出了我小学时候的《新华字典》,那是一本前面被我撕掉了十几页,后皮也不知所踪的破旧字典,即使这样,它也帮助母亲完成了很多的写作工作。而母亲写书的启蒙书籍就是我高中的《语文读本》,那里面有几篇介绍写作的文章,母亲也约略从里面学习了一些写作技巧来。母亲写好一部分之后,就把它们认真的收起来,家里没有柜子,就把这些文字装在塑料食品袋里,挂在墙上,既防水防潮,也不易丢失。没有写过书的人可能不知道,一开始写作,那将是个非常艰难的过程,非得有很大的恒心毅力不可,更何况母亲这样一个老年人?可是她坚持过来了,而且一直未曾放弃。所以从大一那年的暑假开始,我就一直千方百计的鼓励母亲,即使一开始的文字写的很简单,即使家里生活的重担还压在她身上,可是我知道,这是母亲的一个希望,一个理想,我不能也没有资格去使它夭折,我唯一能做也必须要做的,就是用最大的心力去呵护母亲这个美好的理想,使它茁壮成长,直至翱翔九天。在以后的这些年里,不论我是在学校读书,还是出来在社会上工作,我都不忘记时时给母亲电话,鼓励她继续写下去,有时和她谈谈写作的一些小技巧,有时提醒她把握好写作的方向,更多的时候还是给母亲的作品许诺一个美好的未来。有时母亲也会懈怠,跟我说她自己写的这些文字不知道到底有没有用,也抱怨我们都不重视她写的文字,我都是尽力的劝解她,让她安心下来,继续举笔写作。不过母亲也确实很爱写作:在炎炎夏日,在蒸笼一样的家里,写得满身大汗,衣服都湿透了。因为眼睛老花,戴着眼镜写作,眼镜腿挨着的两个鬓角被汗水给腌渍得溃烂;数九隆冬天里,别人戴着手套防寒,她却赤手握着笔杆,手上冻得生了很多的冻疮,手指肿着却仍坚持握笔,我们兄妹看了心疼得要命。有一天我打电话回家,听到母亲讲话的语气好像刚睡醒一样,就问她是不是在睡觉,可她竟然说已经写了一天没动,太累的原因,而且还没吃饭!还抱怨我突然一个电话吓到她了,因为她正全身心沉浸在她的故事里面……这样类似的故事还有很多,留着以后让母亲慢慢给大家讲吧。就这样,母亲坚持着。在这些年里,家里面发生了很多的事情,劳心劳力,知道我家情况的人都会说我母亲太不容易了。可纵然是这样,母亲却从未放弃过写作。她已经写成了好几部小说,都是以她所处身的时代为背景来进行写作的。我详细地阅读了母亲的文字,说实话,一点都不华丽。但是却不拙劣,而且很质朴,很真实,阅读时,仿佛我正面对着母亲,看着母亲那慈祥的面孔,向我娓娓讲述着她所经历的过往。而每一段过往,都是那么的吸引人,我被深深地打动了。我恳请母亲,让我把她的作品发表出来,母亲同意了,于是便选了其中的一部小说来发表。我母亲的这部《迟开的腊梅》,是她最近两年写出的,具有一些自传体的性质。在历经半个世纪沧桑生活,又经过数年的文字生涯积淀,我认为这部作品可以称得上是锤炼人生之后的返璞归真,是文学艺术殿堂里的浑金璞玉。文字的特色就是真实,质朴,绝无阿谀奉承,更无歌功颂德。母亲没有受过专业的写作训练,但是这些原生态的文字,便未免不是一种写作技巧。这是建国后四十年里中国农村最底层农民生活状态最真实,最不事加工的描绘,堪称中国当代农村生活浮世绘。这部作品的文学价值我不敢妄称有多高,但是作为厚重历史尘埃掩盖下的一抔真实黑土,它用最赤诚、最不加掩饰的文字,告诉了我们,过去的几十年里,中国的农民都是如何的一个生存状态,中国历史的车轮,是在如何的碾过中国最根基庞大的群体,如何掀过最沉重艰难的一页。它让我重新审视了我们建国后的农村,让我努力摈弃那些还飘着墨香的、崭新的中国当代史书对我的影响,在我母亲这部作品的字里行间,我仔细审视,慢慢寻找,用心去感悟,去发现那时农民的人生观和价值观,甚至有时,我将自己设身处地,置于其中,为的就是真实的触摸他们的世界。虽然那段历史已经过去,但这不是表示我们可以忽略它,遗忘它。希望这部《迟开的腊梅》,能受到大家的喜爱,请大家认真品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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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3 上传
本帖最后由 李布衣 于
19:50 编辑
& && && &一九三零年的冬天,一个平常的日子,乌云遮日已经几天了,还没有要晴的样子,照样是稀稀拉拉的飘着雪花,冷得人不敢伸手。地冻得梆梆响,水洒到地上,立马就结成了冰。按常规,庄稼人在这样的天气里,没啥关紧事、重要事,谁也不愿意出门。谁不想坐在自己屋里焐的火堆边,火堆上放个树疙瘩,一家人烤着火,嗑着葵花籽,吃个炒黄豆,享天伦之乐呢。偶尔再来个闲串门的,再谈论个家常,多美气啊。
& && & 可是这里的庄稼人这个冬天并不平静,每天都把心提到嗓子眼上过日子,要说大冷天的,没农活,种罢小麦是庄稼人最闲的时候,到第二年开春才有农活,还紧张的啥呢——土匪的骚扰!庄里天天都有男劳力值班,在庄周围巡逻放哨,发现有风吹草动,立刻通知庄里人往寨子里跑。大庄子人要好得多,能修筑起寨墙,一圈又挖上寨河,护寨的壮劳力也多,能挡住小土匪。苦就苦了小庄人,天天都是拖家带小,早早的吃了晚饭,往寨子里躲。
& && && & 最近几天,天气一直都恶劣,好几天也没见土匪来光顾。这天一个庄的值班人一商量,今晚让庄上的老弱病残在屋里睡个暖和瞌睡。恁冷的天,让他们去到寨子里,圪蹴在人家屋檐底下,围到墙根儿起,冻得也够可怜的。天恁冷,这几天也没见土匪出来,可能他们也嫌冷吧。今儿黑了咱们几个多操点心,谁也别眨一下眼,让他们睡个暖和安生瞌睡。
土匪都是些年轻精壮的恶棍,,他们的日子不像穷苦的庄稼人吃糠咽菜,酒足饭饱,到后半夜,就打起了这个小庄的主意,人们正睡得香甜暖和的时候,巡逻的发现有情况,赶快通知熟睡的人们,人们慌慌张张的跑到寨子里,土匪没抢到什么钱财,一怒之下把这个小庄子全烧了。
本帖最后由 李布衣 于
11:20 编辑
& &豫西南偏僻的小乡村,有家农户人家,祖辈靠种地,人丁不旺,一脉单传。小村子只有他们一家姓汪。他们本不是这个村子里的人,上一代因为闹杆上(土话,土匪的意思),把他们家那个小庄子给烧没了,活着的人都自找生路了,有亲的投亲,有友的靠友,女当家人就带着一家人回娘家定居。虽说是单姓,因为是至亲,一个庄也没人外待他们家。女当家人非常能干,会管家,日子过得比上几代都好,从她手里置买了十几亩地。在这个家里她非常的霸道,因是住在她娘家门上,一家人也处处让着她。家是从她手里兴旺起来的,这也就成了她专横跋扈的资本。不幸的是,她丈夫早早去世,留下她和她唯一的儿子相依为命。
儿子长到十八岁,到了成亲的年龄,娶的儿媳妇是个贤惠勤劳的人,过了门,就成了这个不太老的婆母的奴隶,她装起了老太太来。照她自己的说法是:丈夫去世早,为这个家她没少操心出力,好不容易把儿子拉扯大,又娶了儿媳妇,自己也该歇歇了,到享福的时候啦。
碾米磨面、打水拾柴,喂牲口做饭,针线活,粗活细活,家里地里,都是儿媳妇的活。白天干重活,针线活都是晚上加空儿做的。媳妇人贤惠,再苦再累,从无怨言。可这个老太太,最不该的是,儿子结婚三年多了,不准儿子跟媳妇圆房。儿子跟媳妇都是适龄人,不是童养媳,又是明媒正娶花轿抬到家里来的,儿子新婚第一夜,老太太就说儿子:“你还是睡到牛屋里去看牛吧。虽说今儿你成亲,可咱家你是个男子,你不看牛谁看着?总不能让我睡到牛屋里吧?咱们小户人家,牛是一家的命根子,万一有个闪失,就断了咱们一家的命脉!”儿子对他母亲从来是言听计从,他把新娘子迎到新房里,又从新房出来。三年多来,再也没敢跨进新房一歩。
& &老太太说的虽是合情合理,实际上她是怕儿子和儿媳妇圆了房,儿媳妇生了孩子,耽误了干活,她的福就享不成了。儿子已经二十一岁了,非常怕他的母亲,不论啥事,都要听他母亲安排。他看到自己的媳妇,为这个家做牛做马,没日没夜的干活,也很心疼。因为怕母亲,也不敢有所表示。自己的媳妇,三年多来也没敢碰一下,就是正眼看一下,他妈看见了也会训斥。
& &过去的人磨面,都是用驴拉石磨,磨两大筐麦子,要起大五更,赶晌午才能磨完。媳妇半夜就起床,把两大筐麦子送到磨房里,她的名誉丈夫睡在牛屋里,他家养着一头牛,一头驴,人们称套伴儿,驴能拉磨,还可以帮牛犁地,单个还可以拽耧(一种农具)。他听见媳妇早早就起来磨面,暗地里就埋怨他妈太不该,把媳妇不当人看,让她一个人干几个人的活。做点好吃的媳妇还不敢吃,先孝敬婆母,再敬丈夫,残茶剩饭是人家的,想来想去,自己也就没了睡意,干脆起来趁他妈睡的正舒服,帮媳妇干点活。媳妇往磨房里?(kuai,读三声)麦子的时候,他已早早把驴喂好,就拉上驴到磨房里帮媳妇套上。媳妇看见自己名誉上的丈夫把驴送过来,心里非常感动,就故意埋怨说:“谁让你送的,我把麦?过来了,自己去拉,要让咱妈看见,又该说你了。”
二人结婚三年多,第一次说了几句话。两个年轻人,又是正儿八经的夫妻,没多久,就背着他们严厉的妈,在磨房夹道里圆了房。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一对年轻人,自从磨房那次以后,再也没有到一起的机会。一个多月过去了,媳妇突然发现自己生病了,想挑食,老是想呕吐,经期过了十来天也不见来红,心里非常害怕,总想找个机会跟丈夫说。一来怕婆母,二来看见丈夫总是害羞,正犹豫不决时,祸事降临,丈夫突得暴病死去。老寡妇小寡妇哭的死去活来,从此这家就成了老少寡妇家。
不多久,老寡妇看着儿媳妇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起初认为儿媳妇怀了别人的孩子,非常的生气,想着任凭自己绝后,也不要这种道德败坏辱没门风不守妇道的坏女人,就把儿媳妇叫到屋里审问。到了这个时候,小寡妇也没啥好怕的了,就说出了实情。老寡妇心里暗暗高兴,哪里还顾得着骂儿媳妇,天天烧香祷告,求神保佑,让儿媳妇生个孙子来,别让家门断了香火。也是祖上积德老天爷怜念,不断这家的后,小寡妇怀胎十月,真的生了个儿子。老寡妇非常高兴,就给孙子起名叫有志,让孙子长大了要有志气。小寡妇和她丈夫在磨房夹道的事,让她婆母说出去后,人们就给有志起个外号叫磨道,背地里人们还叫他没(mo)生子,意思就是没见过他爹。
& &有志出生后,因他真是十八亩地里一棵谷——单根带独苗,奶奶和母亲不知道咋着娇着好,可以说出娘胎就捧到手心里,睡觉都用手捧着,长到四五岁还不知道觉是咋睡的。过去人们吃饭,都爱凑饭场,奶奶把有志带到饭场里吃饭,人们就故意逗他说:“有志你睡个瞌睡。”他就站的直直的,往后一倒,扑嗵一声,直挺挺的倒在地上,头摔的“咚”的一声响,逗得人们哈哈大笑。夏天人们都找凉快地方乘凉,中午饭时,有志跟奶奶闹着要玩灯笼,奶奶真的找个灯笼点上,让他拎着玩。人们看见就说,老寡妇你孙子要是要星星,你要能找来个梯子,还真敢上天去摘哩。
本帖最后由 李布衣 于
19:55 编辑
& && &&&有志长大成人后,虽说不是浪荡公子,可是啥也不会干,一切全听奶奶母亲的安排。家里的日子过的还算可以,就是没人上门提亲,因为人家都知道有志他奶奶对待他妈的那个样,怕自己闺女嫁过去,还会歩有志妈的后尘。老寡妇还当着家,又身强力壮,还很能活。小寡妇一点儿家也当不上,只会干活。有志从小娇生惯养,啥也不会干,谁的闺女嫁给他,不也得跟他奶奶一样宠着他?就这样一耽搁二十多岁了,硬是没人来提亲。
& &到了民国三十二年,北边年成不好,黄河岸边灾民多,很多人家就把自己的女儿卖到南边讨活命。那时候南边的人称北边叫上头,北边的人叫南边下边或者底下,可能是按照地势北边高南边低来说的吧,总之都没有出河南省。
有志的奶奶看着自己的孙子过了结婚年龄还没人上门来提亲,开始还说,有我这一堆灰,不怕没有驴来打滚。意思就是说她家有二十几亩地,不怕娶不来孙媳妇。谁知道过了几年,硬是没有驴来打滚,老寡妇有点着急,就找人贩子说,看上头带过来的女孩子里,有合适的就给有志张罗一个。没过几天,人贩子捎来信儿,说带过来了不少,让有志奶奶去庄西边的一个比他们村子大的庄里去相人(就是去挑选人,看哪个合适做孙媳妇)。被人贩子带过来的一帮妇女中,岁数大的有志奶奶看不上,岁数小的省钱,可是只好当童养媳养着,有志二十多岁了,等不及。选来选去没有如意的。有志奶奶就到院子里转转,看到角落里有个十六七岁的姑娘在那洗衣裳,个头不太大,长得精明利索,走起路来一窜一窜的,一股有劲的样子。有志奶奶看上了。那时的女人很不值钱,只花了三毛钱。第二天上午有志奶奶就找人套上大车,把小姑娘从人贩子家里接到自己家。拜了天地送入洞房,小姑娘成了有志的媳妇。别看有志媳妇个子不高,岁数不大,可是很会干活,手头也快,会持家过日子,说起话来嘴快的像连珠炮一样,人们都说她真是属蛤蟆的,成天呱呱叫。本来她娘家也不是本地的,来时岁数也小,外地来的妇女总是受歧视,没人喊她的名姓,就送她个外号叫小钢炮。人们提起来她就说:“小钢炮,呱呱叫。”后来小钢炮就成了她的名字。也是小钢炮命好,有志奶奶不像当年对待有志妈那样子了,有志妈人也贤惠,有志虽说是个宠儿,却不浪荡,只要有吃有穿就不管屋里的闲事,重活嘛,他是家里唯一的大劳力,还是干的。所以,小钢炮的日子过得还很幸福。
过了两年,上头的年景好了,那些卖闺女的人家,都过来找回自己的闺女。赎回家是不可能的,有生育能力的差不多都生了孩子,过起了日子。找着了就是认个亲,让女儿有个娘家。小钢炮的父亲也和别人一样,跟着寻亲的队伍南下,经过一番周折,终于是找到了自己的女儿。父女见面免不了一阵难过,一家人寒暄过后,小钢炮的父亲看到自己的女儿找的人家好,女婿人好,长得也好,年龄合适,心里很满意。住了几天就要走,临走千叮咛万嘱咐,农活忙完,一定要闺女女婿去趟他家,失散几年,一家人也见见面,也好在邻居面前炫耀炫耀女婿。
& &小钢炮自父亲走后一直挂念着想回娘家看看,到年底就找奶奶商量,别看老寡妇对儿媳妇严厉,可非常喜欢孙媳妇。因为孙媳妇是她相中的,小钢炮又能说会道,眼皮子活(就是做事有眼力见,善于见风使舵),很会讨有志奶奶喜欢,就是做错了事,有志奶奶也不埋怨,还会说做事哪儿有恁美哩,谁能不出个岔子。所以小钢炮也就成了这个家里的红人,奶奶肯定会答应她回娘家的,并说过两天跟有志你们俩都去,在那里过罢年再回来。
& &可是有志呢,长恁大,没出过远门,听说让他去他丈人家里,心里不免犹豫,门上的人们看他犹豫,爱开玩笑的人就故意逗他说:“有志,你们小钢炮回娘家你可别去,你没听说上头人性硬心恶(性格坏,心黑的意思)?不像咱们这儿的人性软心善,人家娘家人看见闺女,就不想让闺女来咱们这儿啦。心好的会把你赶走,心狠的会把你毁了。”人们越敲他,他心里就越毛,就跟家里说不想去,但经不住小钢炮苦苦缠磨,奶奶和母亲又多次劝说,就只好答应了。过去交通不便,虽说只有几百里路程,可抱着个孩子(有志的大女儿已经出生),走路也能走上好几天。有志陪小钢炮回到娘家,一家人看见闺女回来了,女婿来也一表人才,别提心里有多高兴了。有志心里有障碍,他总认为丈人一家对他的亲热不是出于真心,是故意做作的。老丈人让他们多住些日子,他总怕住的时间长了,小钢炮舍不得娘家人,不再愿意跟他回去了。住那里两天,他的心都是提到了嗓子眼上。
小钢炮娘家人商量着,闺女回来一趟不容易,女婿又恁好,还是第一趟来,一定要好好款待。小钢炮父亲探望闺女后,回家对家人说了闺女女婿的很多好话,一家人非常高兴,特地喂了一头猪,还养了羊,单等闺女女婿来了杀猪宰羊,好好招待。而且年也近了,一家人也好过个富足年,闹了几年灾荒,这几个年都没吃上过像样饭。
有志到那里的第三天,半夜里自己睡的正香,路上几天也没睡好,刚到的前两个晚上也不敢好好睡,只怕睡着了人家把他毁了。第三天夜里实在是太瞌睡了,正睡得香呢,朦胧中听见有人小声说话:“拿个绳子,别让它出声,拴牢靠了,别让它跑了。”有志一惊就醒了,“忽”的一下从床上跳下来,衣裳鞋都没顾得上穿,身上就睡时穿的内裤(那时人们穷,睡觉都不穿睡衣),急急忙忙往外就跑,有人扫眼看见了,还以为他出门解手哩,也没在意。有志拼了命的往家跑,一路上顾不得吃顾不得喝,鼓着劲也不觉得累不觉得饿,跑了两天到家就累软瘫了,睡了好几天才起得了床。小钢炮娘家一家人正忙着杀猪哩,谁也没有去看他,一直忙到大半晌,才准备吃早饭。没见有志起床,就让孩子去看看,没见人。一家人以为他早上起来看大家都在忙哩,没到吃饭时间,到处去转转看看,等一会儿他就回来了。小孩子饿,急着要吃饭,就让人出外找,找了一圈没见人影,一家人都纳闷,说他会去哪里啦。小钢炮到他睡的房里一看,瞅见他的衣裳鞋子,心里就明白了七八分,出来跟大家说:“别找了,吃饭吧。”
& &&&小钢炮本来是想在家过年哩,有志跑了,哪还有心思住得下去,第二天早上,收拾收拾,让她爹送她回了婆家。
小钢炮到家埋怨有志,为啥不辞而别,有志很委屈,说:“他们小声说要拿绳子把我拴住,我都听见了,还说不让出声,要拴牢靠,怕我跑。我一冷惊,就起来跑了。”小钢炮气哩哭笑不得,说:“一家人亲你都来不及,哪有心害你!说话声小是怕惊着你瞌睡,拿绳是要去拴猪哩,要去杀猪款待你哩,不知好歹个东西!”从此有志就又多了个外号——冷惊。这个名字比他的那个“磨道”的名字叫得还响。有志出了洋相,再也没脸去丈人家了。因为有志跑的时候没穿衣裳鞋子,又是腊月天,那么冷还能跑回来,格外使人们好奇。谁平时喊个“冷惊”,他就脸红。
本帖最后由 李布衣 于
19:55 编辑
二女儿出生
& && && & 一九四六年,二女儿出生了,有志与小钢炮商量:兵荒马乱的,多养个就多操个人的心,还是个赔钱货,溺死算了。正准备往尿罐里塞,有志妈赶紧跑过来说,是个性命,哪能就淹死哩,你们不养我养,咱们这个家多缺人,闺女也是个人!有志说既然妈不让扔,那就收留下,当个狗娃子拖落着吧。二闺女说是当个狗娃子拖落着,可也真是没当个人养着。摘罢奶,就跟着奶奶,一家人都不喜欢她,都喊她二多子。她不像她姐,长的很瘦弱,文气,有点像父亲。照老年人的说法,就是长哩大蹄大爪的,男娃相。人长的忠厚,加上父母都不喜欢她,看见自己的父母总是发怵,特别是父亲。越发怵越没人稀罕她,母亲就说她缺心眼儿,养了个憨闺女。因为不稀罕,也没个名字,父母就喊她二憨子或二祸害。等学会爬了,常跟狗在一个盆里吃,只有奶奶有空了才给喂点饭。奶奶下地干活常把她带上,让她一个人在地头玩。四五岁就会跟着奶奶下地割草拾柴,挖野菜。解放时弟弟也出生了,更是没人把她当人看,父亲看见非打即骂,母亲有气也往她头上出。家里有什么好吃的也轮不到她,上头有祖奶奶,下有小弟弟,查十八也查不到她头上。生了病也不给看,照她妈的说法是有命就活着,没命就死了算了。四岁那年春上,奶奶有事回了娘家,她就一个人睡在奶奶的床上,感了风寒发高烧,三四天也没人看一下,没吃也没喝。第五天奶奶不放心孙女,就回来了。进门没看见二孙女,先跑到自己房里,见二孙女一个人睡在床上,眼直往上吊着,喊了也不会答应,摸摸还有点生气。奶奶赶紧抱着她找门上一个外科医生,用银针扎。医生说高烧过度,又迎点风,成了慢惊风。常说紧惊风吓死爹娘,慢惊风吓死郎中。这一针扎下去,能缓过来就有命,缓不过来就扔了吧。奶奶守着她,过了好长一阵子,才哇的一声哭出来。在奶奶的精心调养下,阎王爷也没收她,又活过来了。小钢炮说:“我就说吧,有命不咋一点儿,祸害祸害,死了再过来!她活哩结实着哩,死不了,命在骨头缝里!”
本帖最后由 李布衣 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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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村解放划成分解放时划成份,按有志家的土地,够中农。庄上有人不依,说他们家够富农。那个时候划成份国家有政策,有志家地虽多却没有剥削,也没雇过长工。有志小的时候雇过长工,可是长大后有志会使牛了,有志奶奶会过日子,会算账,雇长工一年舍不得二石多小麦。有志妈也勤劳,地里活母子俩就干完了。虽然有志小时候雇过长工,可是已经过了划成份的年限,政策是47、48、49年连续三年雇长工,剥削率占自己劳动的百分之二十五,才够格富农,中间隔一年就不够格。有志家有几间瓦房,有碾子有磨,庄上有游手好闲的无赖,就想着他们家的那点财产,特别是想他们家那几间瓦房,就到处活动,找工作组,让工作组的同志把有志家的成份重新划成富农。但是工作组的同志说,有志家日子好过,全是他们母子血汗气力挣来的,我们不能违反政策,更不能坏良心,硬把人家划成富农,把房子分给你们。有个无赖不依,说工作组的同志:“有志是不是给你们送礼了,你们为啥恁偏向他?”工作组的同志恼了,训斥这个无赖:“虽说解放分给你土地了,要是还像你原来那样不务正业,日子还是过不好!我啥事都是按政策办,你说我偏向哪个,你去上面告我!”工作组话虽那么说,还是给了无赖们一些面子,把有志家划成了富裕中农,卖余粮让他家多卖。过春节时,过去的旧习俗家家都蒸供香馍敬神,小钢炮心灵手又巧,蒸的供香馍又白又大,别家蒸的都没她的好,那个无赖就不依,去找工作组,说有志家余粮多,没让他卖彻底,一个庄谁家的供香馍有他家蒸的白,有他家的大?又在背地里说非要让有志家把粮食卖的连黑馍都蒸不起。每次让卖余粮,有志家在庄上都是第一户卖的多,小钢炮会过日子,粮食卖空了也不让一家人挨饿。有志家喂有驴,别人家磨面要用他家的驴和磨,磨完面要给他家点麸子——驴出力了,要给驴一点报酬。积攒几天,麸子够一箩筐了,小钢炮就把这些再磨几遍,筛下来的黑面,掺上野菜和树叶,一家人吃。小钢炮说:“驴是凭气力挣来点麸子,咱们又把麸子里的黑面筛出来吃,是等于喝驴的血啊。”有一次小钢炮拉上驴去磨麸子。荒春时候,上有老下有小,有志又是不能吃苦的人,小钢炮自己吃的全是野菜和树叶,因为营养不良就头晕,驴正走着,她就一头栽倒在磨道里,昏了过去。驴拉磨是要蒙上眼睛的,看不见脚下有人,蹄子就踢到了她的头上,她才醒了过来,驴蹄子在她头上踢了一个月牙口子,很像包公头上的月牙。从此后,她的脑门上就多了一块疤。人们又给她送个外号三只眼。孩子们又编了顺口溜——小钢炮,呱呱叫,三只眼儿,驴踢哩。冬天吃干红薯叶,干芝麻叶,春天来了,地里的草发了芽,树也长出了叶子,有志妈带上二孙女到地里挖野菜,上树捋树叶,一家的口粮就包到祖孙二人的身上。有志妈别的啥活都会干,就是不会上树。一个是过去缠过的小脚,再者就是旧社会谁家的姑娘会上树,人们就会说是夜叉精,长大了嫁不出去。她常常带上二孙女,?个大筐,拎个小筐,小筐上拴个绳子,二孙女在树上捋满一小筐,就从树上系下来,让奶奶倒在大筐里。大筐满了就再捋一小筐带上。每次回家都是奶奶?一大筐,二孙女?一小筐。近处地里的野菜挖完了,就到很远的地里挖;本庄的树叶捋完了,就到别的庄去捋。小钢炮再把卖余粮得到的那一点点钱,从不卖余粮的人家以高出几倍的价钱买来粮食(当时卖余粮是国家定的价钱,很低。买卖粮食也不叫自由市场,叫黑市。从黑市上买的粮食能高出国家定价几倍甚至十几倍。不卖余粮的人家,有的是干部,或者跟干部有一些关系,还有的是贫下中农)。高价粮食搭配着野菜树叶,一家人也能度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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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五三年,已经解放好几年了,家家都有地种,应该是都有饭吃了,人人平等了。可那些游手好闲的人(刚解放时候称这些人叫二流子),还是不好好干活,不干正事,收了粮食就肥吃海喝。这时卖余粮不分好坏成份,都得卖。小钢炮会过日子,还是有志家余粮卖的多。这些二流子不看有志家精打细算过日子,总认为他家有老底,库存的陈粮多,那时候兴(流行的意思)扒,就是庄上组织一帮人,拿上枪矛,人们叫杆子队。把各家屋里都扒了个遍,门外的麦秸垛、柴禾堆都用枪矛捅,比较松的就翻个底朝天,看哪点的土松,就挖地三尺,还真扒出来不少粮食。被扒出来的粮食,是不作价不给钱的。不过有志家被翻了几遍也没翻出粮食来。荒春上青黄不接,好多人家都出门讨饭,小钢炮让有志妈带上二孙女也出门讨。有志妈说:“我们出去不知道能不能讨来吃的,要是讨不来,还耽误了挖野菜。”小钢炮想想说:“你说的也是理,一家人只有你和二祸害能扒抓些吃的,老的小的都还要我来伺候,我不能出去讨要吃的,也不能下地。还是在家里吧。”有志妈带着二孙女,挖了野菜还抽时间到处寻麦秸,晚上编草帽缏,小钢炮再加工缉(qi)成草帽,卖了钱再买些盐和点灯油。寻不来麦秸时,在别人塌了的草房里寻些能编的草,继续编草帽辫。祖孙二人,白天黑夜都不闲着。有志从小养成的不管屋里闲事的坏习惯,只管自己一天三顿吃饱。大女儿从小就瘦弱多病,因是第一个女儿也娇养。后来日子不好过,奶奶也年老,又添了二女儿,慢慢就不稀罕了。日子一天不如一天,有志心里也烦。二女儿跟着奶奶经常在外,见面少挨打也少,大女儿天天在家,挨打受气就成了她的活儿。一天中午,她对小钢炮说,妈我饿。正碰上有志从外面回来,她要是早看见父亲从外面回来,是不敢说饿的。有志在外遇上不顺心的事,进门就往孩子们身上撒气。有志听到大女儿说饿,就一脚把一个九岁又十分瘦弱的孩子踢到院子里。大女儿的小胳膊窝到了门槛上,有志还大声呵斥:你敢哭?!哭了就摔死你!大女儿窝到了胳膊,疼也不敢说。常说,血不走成疮,气不走成病。没过几天,窝伤的小胳膊肿的像碗粗,里面生了脓,可是疼也不敢哭。夜里疼的睡不下,只敢小声的哎哟哎哟,有志听见了就骂道:你再哎哟就把你扔到外面去!半夜里,哪个孩子不害怕外面的黑暗?天亮后小钢炮才看了看大女儿的胳膊,说,怪不得不住的说疼,都肿成这样了。吃罢早饭,小钢炮就去找门上的外科医生,医生说,都熟透了,下午去你家里割开,把里面的脓放出来。吃罢中午饭,外科医生就来了。门口人们听说孩子胳膊长了个疮,医生要来割疮,也都跑来看热闹。刀一点,脓一下子就窜出来,窜了几尺远。医生说,恁细个小胳膊里面全都是脓,孩子咋能不疼呢?围看的人们都说流出来的脓足有一碗。有志妈骂有志:孩子没让你养活,是我养活的,新社会男娃女娃都一样,解放时分地她也占了一个人头,没吃着你的,你凭啥打她?有志输了理,他妈骂他没敢吱声。生在这个重男轻女暴力家庭的两个女孩子,没她两个的好日子过,除非她们早早的死掉。自从大女儿的胳膊被打成疮后,两个孩子看见父亲更怕了,走路不敢走院子中间,都是溜着墙根走。看见父亲就发抖,平时要是看到父亲,就赶忙缩到角落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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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学一九五五年,国家要求扫除文盲。有志的俩闺女跟着村里的人们上了民校。有志说,让大女上,二祸害就不用上了,家里还有好多活等着她干哩。二女看到别人都上了民校,十分眼馋,白天父母不让去,晚上就跟着姐姐到识字班学习认字。她天生的聪明,学得快记性好,成绩不比大哥哥大姐姐们差。老师又动员民校的学生们买识字课本,她妈只给大女儿买了一本,没有给她买,她也很想要一本,但是不敢找父母说,只好求奶奶。奶奶找她妈说情,民校老师又来做工作,才答应给她也买一本,但是要求放学后把家里她该干的活干完才准上学。有了识字课本,老师把每个人的名字都写在书上。有志家的俩闺女都没有名字,老师说给你们都起个名字吧。老师看大女儿瘦弱文静的样子,又是腊月出生的,腊月里又有腊梅花开,就给她起了个爱梅,把“爱梅”俩字写到了书本上。轮到二女儿了,老师说,你不像你姐,看着武里武气的,就叫梅武吧。老师边说边往书本上写,还说不写那个武,先写这个五,等你学会写字了再写这个武。二女儿不干,说梅武不好听,不要这个名字。老师都已经写到书上了,钢笔写上去的擦也擦不掉,二女就用唾沫照那两个字上擦,把书皮都快擦透了,才勉强把那两个字擦掉。到了一九五六年,大点的村子都办起了小学校。有志的村子小没办学,邻村办起了小学,上边还派来了老师。刚解放,好多人对上学还没认识,特别是女孩,父母更不让上学。学校办在那个大村子的东头,村里一个孤老头住在那里,他有两间草房,村里又盖了三间瓦房。瓦房当教室,两间草房孤老头住一间,另外一间当老师的住处连带做饭。教室里没有课桌,村里找人到地头沟里挖了青泥垡子垒起来,上面拍的光溜溜的当课桌,也能写字。学校办起来了,却收不来学生,老师只好挨家挨户动员,凡是愿意上学的,不论岁数大小都收。&&老师来动员有志家的俩闺女去上学,两口子都不愿意让闺女们上学,并说,要是个小伙子(男孩)你不说俺们也会让他去上学,是个女渣子上那好干啥?小钢炮又说,二祸害上民校时候闹着要书,可给她买了咋也没见她学会个啥。二女儿在一边接着说我可会,你们不识字跟你们说了你们也不知道。一边说一边跑到屋里把自己的识字课本拿出来,从头读起来。老师看她读得很认真,一直看着她把那本识字课本读完,不论里边的意思懂不懂,竟然没有读错一个字,就说有志两口子,让你们的闺女上学吧,你看她多聪明,认识的字还不少哩,长大了肯定有出息!小钢炮说,你别听她胡四呱嗒,全是溜白嘴(胡四呱嗒和溜白嘴都是瞎胡说的意思),真要让她上学她肯定学不会,耽误了家里的活又白花钱。老师说,她还是个小孩子,能干些啥活?说花钱嘛,书费只要五毛,学杂费一块,一个学生只要一块五毛钱。小钢炮没话说又强找理由说,让她哄娃哩!有志妈搭话说,让她上学吧,娃我会哄。小钢炮再也没理辩了,老师也会缠磨,有志两口子只好让姊妹俩都去上学。姊妹俩到了学校里,老师又发了新书,每发一个学生老师就问,你叫啥名字?学生报上名字,老师写到新书上。老师发给爱梅新书时问爱梅,你叫啥名字?爱梅说我叫汪爱梅,老师在爱梅的新书皮上写下汪爱梅。发给妹妹书时候,老师也问你叫啥名字。爱梅说她没有名字,老师你帮她起个名吧。又转过身来对妹妹说:“让老师给你起个名吧,老师有学问会起名,我听说好多没有名的娃们让老师给起个名都很好听。”&&老师说:“姐姐叫爱梅,妹妹呢我看她很聪明,学习一定杰出,那就叫个梅杰吧。”老师说完转过脸来问妹妹:“你叫汪梅杰你看中不中 ?”姐妹俩都说中,这个名字怪好听。老师就在新书上写上了汪梅杰。&&父亲到县城里办事顺便给两姐妹买了铅笔和作业本,母亲又到供销社里撕了一块紫红色小方格子的布,分给姊妹俩一人一小方块,拿来包书用。第一册读完就放寒假了,姐妹俩都被评为优秀学生。过罢春节,开学就要读第二册。进了教室孩子们都高兴的说,有桌子啦!原来是新添了长条木板,每一排泥巴桌子上边都放了一个长条木板。原来的泥垡子课桌,开始拍的光溜溜的桌面,时间长了泥巴干透就裂起了口子。这里都是黑土,没有黄土的土质好,开始裂缝时常有铅笔掉进裂缝里,泥巴越干缝隙就越大,后来小学生们的胳膊都能插进去,一排泥巴桌子要坐好几个学生,坐到桌面好的一块就能写字,坐到裂口子的地方就没有办法写字了,只好等同桌写完了腾出地方再写,很多次为了争那一小块平桌面,俩学生吵架打架。学生们看到泥巴桌子上放了平平的木板都高兴坏了,说以后上课都可以一起写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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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衣上第二册时开始学写毛笔字。一毛钱买一只毛笔,墨却成了大问题。五七年刚成立供销社,货不全,想买瓶墨汁必须到县城买。供销社里只卖墨块,有一指多宽,四指长,叫一顶。墨块分生墨块和熟墨块,生墨块一毛五,熟墨块二毛。有墨的都还没有砚凹(就是砚台),特别是像有志家,祖祖辈辈都不读书哪里来的砚凹?只有找个烂碗底当砚凹。白瓷碗非常非常少,多数人家吃饭都用小土窑烧的黑泥巴碗,很粗糙。哪个学生要是用白瓷碗底研磨,学生们都很眼气(羡慕)。黑泥巴碗碴研点墨要赶快用,慢一点就洇到烂碗碴里了。极个别学生家里也有砚台,哪个学生要是带个砚台到学校一圈的孩子们都巴结。有志庄上的外科医生认得几个字,过去写字都用毛笔,他那里有个砚台。外科医生的孙子上学就拿了一个砚台。那个砚台很笨,就是一块大圆石头,有好几斤重,像个大黑碗,圆溜溜的,有一指高,研一砚凹墨够全班的同学使。小学生们都很自私,他是不会让其他同学使的。没有放墨块的地方,墨研好了只能把墨块靠在砚台上,等墨头干了再用纸包好放进书包里。毛笔也是同样头朝上,靠在砚台上晾干。毛笔都没有笔帽,就用个芦苇筒套住笔头,下课了赶快跑到门前的坑里涮一涮,不然墨干了就取不下来。放学回家,没有笔帽,只好用纸包住笔头,纸是软的,包到书包里很容易揉坏笔头,一杆笔用不了多少天。有志家根本没有白瓷碗,连个白瓷烂碗碴也找不出来,爱梅姊妹俩只好用个黑泥巴碗碴研磨,老是洇墨。外科医生的孙子把那个几斤重的大石头砚凹包到书包里,挂在肩膀上,压得腰趔着,可还是很神气,只因为他有个别人都没有的砚凹。爱梅两姊妹就找外科医生的孙子商量,俺们出墨用你的砚台,墨俺们研,写完字俺们去涮砚台,晾干还包到你的书包里,回家时俺们帮你背书包。外科医生的孙子想想觉得怪划算,就答应了。姐妹俩也分了工:研磨的活是妹妹的,刷砚台的活是姐姐的。妹妹在上课前一定要把墨研好,因为一上课就要写字。梅杰对工作很负责,到学校后就把书包放进泥巴课桌的桌洞里,赶快去外科医生孙子那里拿来砚台,到门前的坑里舀水开始研磨。泥巴课桌上面的长条木板刚开始是湿的,很平,变干后就开始翘起来了,梅杰圪蹴(蹲)在课桌前研磨,下巴刚好和桌面一般平。梅杰圪蹴在课桌的东头专心致志的研磨,西头有个学生往木板上一坐,木板就翘了起来,砚凹就翻了,半砚凹已研好的墨汁全扣进了梅杰的脖子里,把梅杰过年时新添的一件轻玉色上衣污染了,下巴颏下也黑了一大片。梅杰这件玉色新上衣很有些来历,大年初一早上穿出来,谁见了都要说这是梅杰哭来的一件衣裳。原来,有志们庄东三四里地的小镇上五五年成立了供销合作社,年底售货员挑着担子下乡卖货。售货员把担子挑到外科医生的门口,让医生把门板摘下来,又找来两条长板凳把门板支起来就成了一个临时的柜台。售货员把挑来的货全部摆在门板上,全部是布匹和保暖衣,当时的保暖衣叫温身衣。差不多的人家都撕了布,不少人家还买了温身衣。小钢炮说家里负担重不敢乱花钱,给有志买了一件草白色的温身衣,也给有志妈买了一件紫红色的。门上人们说,俩闺女都恁大了,平时穿烂点不说,过年了也不给她们添件新衣裳。小钢炮说,也是的,那就给大女儿添一件吧。门口的姑娘们撕的都是轻玉色布,小钢炮也撕了一块够爱梅一件上衣的轻玉色布。梅杰一直站在一边看,看到门口的大姐姐们都撕了布,还买了白底带小花朵的大襟温身衣,十分眼气,很想也要一件,只是心里想着嘴上可不敢说,如果说出来妈妈不给买还要挨一顿臭骂。梅杰独自一人站在一边想着心事:等自己长的像门口姐姐们恁大时就攒钱,一定要买一件那样的温身衣。门上的人们七嘴八舌的说小钢炮,你也太小气了,就那俩闺女给大的添不给小的添,过年了让她看见别人都有新衣裳自己没有,哭哭泪泪的,过年你心里也不安生。小钢炮说,她半憨二傻的也不知道要。梅杰站在一边,看着有姐姐的没有自己的,心里就委屈,人们又故意逗她说二多子你是捡来的,没人稀罕,给你姐添件新衣裳不给你添,干脆回你老家吧!门上的二哥接着编瞎话哄梅杰,你老家是湖北的,你亲妈是个蛮子,我认识她,你要愿意回去明儿里我送你。梅杰心里本来就委屈,加上人们这个一句那个一句的逗,就屈上加屈,再也忍不住大哭起来。妈妈还骂她,就你个二憨子样还想穿新衣裳哩,半憨不能的,长得又不成个样子你知道啥叫个好?梅杰听着妈妈的骂,气也不敢吭了,回家一个人躲到西边的耳屋里哭,晌午饭也不吃。那天晌午家里来了客人,做的面条,菜是肉炒萝卜,喊她吃饭也不吃,也不理谁。妈妈又骂她:“二祸害你不吃饭,有囊气你就去死吧!”奶奶在一边说:“你积点嘴德吧,天天你二憨子二祸害的骂她,不憨也被你骂憨了。我就不知道,这二女子能是个憨子!你不喜欢她也就算了,快过年了也不能咒她去死吧?”奶奶一番话妈妈不再骂了,又调过头来对梅杰说:“你不是捡的,是我亲生的,别听人们逗你,你看我给你盛的饭里特别多放了几块肉哩。”梅杰哭哩像个泪人,连看也不看妈妈盛的饭,光哭就是不说话,心里说,你不喜欢我,明儿我就让我二哥送我回家,找我亲妈!你是看我会给你们干活怕我真走哩,故意把我碗里放两块肉来哄我,平时你们做了好吃的咋不让我吃哩?梅杰就回想平时自己在家里的地位,每做点好吃的就没有奶奶她俩的份,越想越相信外边人们说的话。下午一个人坐在西耳屋里哭到天黑,晚饭还是没吃。妈妈带着弟弟已经睡了,奶奶刷碗做家务杂活,没人注意她把自己平时穿的两件烂衣裳叠叠,又把上学包书用的小包单拿来包上弄了个小包袱,反正要走了学也不用上了,就把那两本书和半截铅笔放到床头席子底下,拿着小包袱就找二哥去了。二哥三十来岁,还没有成家,十六岁上就开始在外扛长工,在湖北扛了好几年,要不怎么说梅杰老家是湖北的,说她妈是蛮子她相信哩。梅杰从小就喜欢听二哥讲他在湖北扛长工的事。二哥人很好,很喜欢小孩。梅杰从小就勤快,二哥特别喜欢她。每每在地里犁地逮个大蚂蚱逮个蚰子,就找个狗尾巴草串起来,还没走到门口就开始喊二女二女,给拿去烧烧吃。二哥从扛长工起就学会了使牛,二哥下地使牛梅杰就跟着二哥拾柴,拾一大筐柴拿不动总是搁到二哥的缆拖(一种犁地的农具,由牛拉着前进)上拉回家。二哥出过门,有见识,所以总是说梅杰:“小小年纪干恁恶干啥?天扒家地扒家,到了落个狗尾巴。”意思就是说梅杰不要那么拼命的干活,一天到晚为家里劳作,到最后可能啥回报也得不到。梅杰去到二哥住的牛屋里说:“二哥,你明儿早早点起来送我去找我亲妈。”二哥逗她说:“好哇,明儿早咱起个大五更。要走几天才能走到,你不怕累啊?”梅杰说:“不怕,累死算了,总比在这里让人家多嫌强得多。”二哥就问梅杰:“你带干粮没有?”梅杰不懂,就问道:“啥叫干粮?”二哥说:“就是带点馍,咱们路上吃,路上走几天不嫌饿。”二哥说罢就笑起来,说:“怪不得你妈喊你二憨子,你真憨,逗你玩哩你当真了。”梅杰说:“二哥你是不是不想送我了?”二哥说:“不是哩,你这里的妈把你养恁大就是想让你干活哩,她能让你走吗?”梅杰说:“她不会不让我走,她恨不得我快死了,每次骂我都是说我活哩结实,咋死不到你跟儿哩。”二哥又问:“你来时家里有没有人看见?我把你送走了你妈会来不依我。”梅杰说:“他们都不知道我要去找我亲妈,我今儿后半天哭了半天也没人理我,我妈还是不给我添件新衣裳。”二哥说:“那好吧,你先回家把灶伙里的馍拿几个咱们路上吃。”梅杰说:“我不回去,我若回去被他们谁看见了就不让我走了。”二哥说:“今儿黑你睡哪儿?我的床高哩很啊,你上不去。”(二哥的床在牛屋内,是个吊床,吊在房子的二檩上,用绳子编条软梯上去)梅杰想了想说:“我拿了两件衣裳,我就睡到你的草栅里,往草里狠拱拱,冷了就拿我那两件衣裳盖身上。”二哥又故意逗她说:“寒冬腊月三九天能把人冻成肉干。”梅杰固执地说:“我不怕!拱草窝很暖和。”二哥看她真的不回家,只好说:“好吧,你先睡,我把喂牛草再筛筛,明儿早早点把牛喂饱好送你走,我再去交待大哥替我喂两天牛。”二哥说罢就笑着走了,实际上是去喊家里人来叫梅杰回家。等了一会姐姐来了,说:“走吧,咱妈让你回家睡瞌睡。”梅杰说:“我不回,你是咱妈亲生的闺女,我是这个家里的多子、祸害,我要回我的家找我亲妈。”姐姐说:“你个死女娃子,憨极啦,人们都是逗你玩哩你都不知道!”妈妈经常骂梅杰憨,她心里也忌讳谁说她憨,姐姐又说她憨极了,又捅了她的心病,就说:“你们都想让我死,我死了可离了你们的眼啦,我也很想死,咋死不了哩?死不了我明儿就走。”爱梅看把她叫不回家,气得哭着走了。又过了一会,奶奶忙完家务拐着小脚来了,说:“走,乖娃子,跟我回家,别人不喜欢你我喜欢你,你妈不给你缝新衣裳我给你缝。”梅杰说:“你是哄我哩,你哪有钱?”奶奶说:“明儿我问你妈要,她要不给我就带你去你老外婆家住几天,过年咱们也不回来,咱俩都不给他们干活!”经奶奶好一番哄劝,才把梅杰哄回家了。第二天,奶奶真的吵着妈妈给梅杰也撕了一件新衣裳。妈妈说:“一大家子人上有老下有小,日子不是艰难?有钱不等你说我也知道给她添。”奶奶说:“穷就指望她给你省那一块两块?她从小到大花你了多少钱又费了你多少力?你没看看她小小年纪给你们干了多少活?吃哩没有她穿哩没有她,挨打受气是她的,你是她亲妈你心到底长哪里啦?”妈妈没话说,吃罢早饭就碴着泥巴到镇上的合作社里撕了四尺半布,和姐姐的一样,也是轻玉色的,够梅杰一件上衣。年近了,妈妈缝不出来。小镇上有个缝纫铺是方圆几十里唯一的一家,还不是本镇人,是外地人来镇上做生意的,年近了人家也说活赶不出来,不接活了,妈妈好说歹说又找了熟人说情,说你夜里多坐一会,就娃们这两件衣裳好弄。裁缝师傅看熟人的面子总算是收下了。年三十上午,父亲把两件衣裳取回来,衣服的样式比较新潮,一边一个斜兜,左胸上一个平兜,说是叫制服,父亲又买了黑色扣子。吃罢午饭妈妈把姐姐的新衣挖了扣眼儿,锁好,就忙着准备做过年吃的饺子。姐姐和梅杰都帮忙包饺子,梅杰没有姐姐包的快也没有姐姐包的样子好看,妈妈一边擀面皮一边骂梅杰笨、一股憨气,包的饺子没一点样,就那还想穿新衣裳哩,溜个二茬(意思就是穿别人穿过不穿的衣服)都行,长得又不成个人样子,穿新衣裳也不好看,半憨不能的。梅杰看着新衣裳已经做好,再挨骂心里也是高兴的。饺子包好天也黑了,烧锅下饺子,一家人吃起了年夜饭,梅杰吃着饺子也不知道饺子是个啥味儿,心里只想着自己的新衣裳。除夕夜,庄上的孩子们都打上灯笼在外边玩,老奶奶哄弟弟,妈妈收拾家务,梅杰坐在锅灶门口的土坯垡子上心事重重,就是不出去玩。奶奶催她说:“娃们都在外头玩你也去玩吧。”梅杰不吭气。妈妈也说她:“出去玩玩吧,过年都兴出去玩。”梅杰坐着就是不动。父亲回来也说:“大坑里的冰冻实了,娃们都打着灯笼在上边滑着玩哩,你咋不去哩?”后来还是妈妈明白了,原来是她的新衣裳没有挖扣眼儿,明儿早咋穿。妈妈又安慰她:“我把活干完了就给你新衣裳挖扣眼儿。”梅杰还是不放心,非要看着扣眼儿挖好才肯出去玩。初一早上穿在新衣裳出门,谁见了都说是哭来的新衣裳。梅杰看见自己的新衣裳被墨污了一大片,既心疼又害怕。心疼的是为这件新衣裳费了好大的劲妈妈才给添的,还没穿几天;害怕的是被妈妈骂,很可能还要挨打。梅杰只好去找老师。老师交待了爱梅,你回家和你妈说别打梅杰,她不是故意弄脏衣裳哩。姐姐回家和妈妈说了,妈妈没有打梅杰也没有骂她,只说,弄脏了让她穿脏的。那时候既没有洗衣粉也没有肥皂,一个庄的人洗衣裳都用有志家场边的一棵大皂角树上结的皂角。夏天用青皂角还怪褪灰,冬天用干的就不褪灰了,那片黑墨就是洗不掉,梅杰一看见那块黑疤就心疼的要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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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梅之死(上)五七年天大旱,几个月都不下雨,把一个庄用水的老大坑都旱干了,井也干了。人们连水都没得吃,更不用说平日使用的水了。没有办法,村里只好在干了的大坑底挖了土井。土井里的水用来喂牛、人们洗涮。水井里勉强能渗出一点点水,人们就用个瓦盆在下边打个小洞,再用一块烂袜底片盖在小洞上,把瓦盆系到井底吸水,瓦盆吸满了就提起来,袜底片就刚好盖住了瓦盆底的小洞,水就不会流出来,袜底片也可以过滤一下渗水。井台上一天到黑不离人,也只能吸出几担水,根本不够人们吃。有劳力的人家就去几里远的外庄上井里打水,宁可多花些力气,也不在这里等水熬煎人。就在这个时候有志生病了,家里就根本没有劳力了,有志奶奶下了一辈子的力气,老来也是体弱多病,这个时候身体也支撑不下去,病了一场后,竟然瘫了。小钢炮要伺候老的小的,还有病人,家里的活就落到爱梅、梅杰两姊妹身上,暑假过完要开学,姐妹俩也只好停学。家里活分工:割草拾柴是姐姐的,吃水用水是梅杰的。有劳力的人家半夜里起来,井里渗水还能打两桶,一到天亮就打干了,梅杰小,起不了大五更,就是能起来,在井里打两桶水也没有办法弄到家,只好等别人把井里水打干了她才担着个空桶拎着吸盆到井里吸水。妈妈交代她,把桶里倒满了就回来喊我去担。才担了两天,梅杰看着妈妈实在忙,就到邻居家借了两只小点的水桶,自己往家里担水。可是那时候的木桶分量都大,再小的木桶,一担水也有五六十斤重。虽然梅杰生来体格壮实,可是担起了担子,也压得浑身发抖,腿直打颤,走几步就要停下歇歇。可是梅杰是个不服软的人,咬着牙硬是把一挑水给担回家了。第一次把一挑水担回家,妈妈看见大声嚷道:“这个憨东西谁让你担哩?交代你桶满了喊我去挑,压伤力了咋办?”妈妈看梅杰能挑得起一担中号水桶,就说:“你要是想挑就把你大奶家新买的一对小木桶借来使使。”那一对桶是杉木的,又是木桶梁,桶皮很轻。邻居家的桶是柏木的,桶梁和桶箍都是又宽又厚的铁,重得很,光空桶就有二十多斤。梅杰就去大奶家借来了那对杉木小桶挑水,从此,一家人的吃水用水成了梅杰的活。姐姐虽说大梅杰几岁,可从小就体弱多病没力气,父亲病了妈妈又忙家务,割一筐草或拾一筐柴都要自己往家里扛,不知啥时候竟压伤力了。父亲一场病就害了几个月,这个家又是特别的重男轻女,爱梅压伤力后也没人管,自己光知道不舒服也不敢跟大人说,时间久了就一天比一天黄瘦,等父亲的病完全好了才发现她不对劲。可是知道她病了又能咋样,这个家根本不把女孩子当人,父亲是不会管的,妈妈一个人又忙不过来,半瘫痪在床上的有志奶奶吃喝拉撒都不离人,哪有时间去管她?本来人伤力后,慢慢调养是可以把身体恢复好的,可是因为没人去管,这伤力就成了爱梅的一个病根,一直也没把身体恢复过来。到了一九五八年,大跃进,夏天里又吃上了食堂饭,不论哪个人只要有劳动能力的都要参加劳动,家务活再多也不准整天在家干。姐妹俩又复了学,学校也实行了四集体,吃住都在学校。爱梅的身体也一天不如一天,学校里的生活还不如家里,大几百个学生一个大伙,做饭的和老师们都开有小灶,学生们吃的饭食还不如猪狗食。没有多少学习的时间,学校经常组织学生帮生产队里干活,爱梅的身体吃不消,就三天两头往家里跑,想从家里弄点吃的,可是她的口粮又在学校,回家了家里也没她的饭,一家人只能一人少吃几口给她匀出一碗饭来。可是一顿两顿还能凑合,顿数多了就凑合不成了。父亲的饭量大,一顿吃不饱还能忍,两顿吃不饱父亲就受不了了,骂她:“你的伙食在学校里,你光往家里跑,弄得一家人都不够吃,你给学校省粮食也没人盛你情!”爱梅从小就心细,又加上有病心路更窄,挨了父亲的骂就一个人躲到背处哭。去学校受不了学校无休止的干活,在家又没有饭吃,勉强把一个学期混完,过完春节开学爱梅就不上学了。有志的奶奶因为瘫了,一直躺在床上。吃了食堂饭小钢炮参加了劳动,从大跃进一开始,队里就挖掘一切可挖掘的劳动力,经常放卫星说高产,生产队就号召人们彻夜的干活,甚至连着干几个通宵,把人熬得挑着担子闭着眼睛走路。队里还要搞大协作,组织村民从这个庄到另一个庄干活,在哪里干活午饭就在哪吃,干部一喊出工,人们就自觉的带上碗筷,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碗兜,碗兜是用搓成的细麻绳编织成底大,收口的一个兜子,跟现在的网兜差不多,上工时候带碗方便。再用刀子在碗兜上割一个小缝,栓个绳子把筷子挂在外面。有志妈也被喊到食堂里帮忙择菜、洗刷,半瘫痪的有志奶奶躺在床上没有人照顾,年纪大了饭,吃的也不均匀,更没啥好吃的,五九年的春上就去世了。家里死了人,集体的活也不能耽误!第一天死,第二天就要埋掉,第三天就必须参加劳动,不然的话就要开群众会辩论(批斗)你,让你老实坦白。坦白的彻底,群众通过了还好,若坦白不彻底群众不通过,就要推人了。一个庄的男女老少都必须参加,大家在一起推不坦白者,所有人把不坦白者围在中间,你一把我一把推来推去,干部就站在一旁监视着,如果谁不参与推人,就把他也拉到中间让大家推。哪个不怕啊,家里人一个个心里只怕被干部拉过去坦白,谁还有时间顾及爱梅的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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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梅之死(下)五九年下半年,爱梅已经病得睡着几天都不能起床,父母才着急起来,找干部请假去县城给爱梅看病。家里没有钱,就把家里那些大食堂里还没有收去烧锅的,已经被拆去铜配饰的烂箱子、烂柜子找找,砸了一堆木柴,七拼八凑的弄了半车拉上进城卖了给爱梅看病。那半车砸家具砸出来的木柴值不了几个钱,只卖了不到两块钱。抓了两幅药,用去一块多,剩下的几毛钱还不够一副药。这两副药让爱梅吃了,病轻点,能自己下床了,中午太阳照到门口,她能自己起来坐到门口晒晒太阳。如果家里有钱再吃上两幅药,可能还能保住爱梅的一条命。可是家里再也筹不到一点点钱,就是能筹来钱,队里干部也不一定批假,爱梅的病又加重了。父母又忙着出工,没人照看她。有志妈一天两顿到食堂里领点稀菜汤,早上是淡的,中午放点盐,晚上没饭,食堂里晚上的饭是给干活的人吃的。干部的理由是:老的、小的、病人,不干活就不饿。菜汤是老年人在地里挖的野菜和菜园子里种的莙荙菜、干红薯叶、干芝麻叶煮的,大食堂里吃的莙荙菜没洗干净,上面总粘着牛屎片和驴屎蛋,干红薯叶上还粘着干鸡屎,芝麻叶洗不干净吃的时候是苦的。身体好的人吃着了,把脏东西扔掉闭着眼继续吃、咽下去,管它啥东西填到肚子里能挡饥就行。爱梅本来就爱干净,又病着,奶奶给她盛了大半碗莙荙菜汤,里面搅的坏红薯面,她喝了几口红薯面汤,说很苦,不想喝,奶奶就哄她说:“你闭着眼憋气咽下去,别品味儿。”她用筷子夹起一片莙荙菜叶子,上面粘了指甲盖大小的一片牛屎片。那时的牛吃的全部是草,没加一点粮食,那片牛屎片一圈被牛消化过了的碎草已经煮掉,剩下中间长点的草、不好消化的硬片,还在菜叶上粘连着,可能牛屎片比较干,在锅里不容易煮化,爱梅看见了一阵恶心,忍不住就呕吐起来,吐得上气不接下气,几乎昏过去,好长时间才缓过一口气来。奶奶慌得给她捶背又不住的喊叫她,等她缓过了一口气,奶奶哭着说我的乖娃子,我怕你这一口气就上不来了。爱梅呕吐后病情又加重了,一连在床上躺着睡了十几天,再也咽不下一口菜,坏红薯面汤是救不了爱梅的命的。爱梅快要死了,妈妈才请来了假。爱梅自己心里清楚,要死了,却一点也不糊涂,她说:“妈,我想吃扁食(饺子)。”可是哪里能弄来饺子啊?粮食让队里管的严严的,根本就不准人们自己做饭吃。大家都得去吃食堂,谁私下里自己做饭,就会被叫去开群众会,要被辩论。妈妈三天没出工,自己都没饭吃,不要说扁食了,就是个黑窝窝头都没半个!妈妈眼看着她养了十六年的闺女断了气。爱梅是腊月十八死的,腊月十二过的第十六个生日,虚岁才十七岁。爱梅死了,上午死的下午就把她埋出去,身上几乎没穿衣裳——她平时就没啥衣裳穿。死的时候上身穿着一件已经穿了几年的红小袄,妈妈给脱了下来。她听邻居们说爱梅还是个孩子,不兴穿红绿衣裳入土,如果穿了红绿衣裳,就会勾走姊妹们的魂,她害怕死了的爱梅把妹妹弟弟们的魂勾走。脱下那件红小袄,爱梅身上只剩下五六年过年时添的那件轻玉色上衣,三年了,已破旧不堪,胳膊肘露在外面,袖口也烂了。这件衣裳爱梅很喜欢穿,因为是第一件机器做的衣裳,是妈妈自愿给她做的,不像梅杰,为那件衣裳差点离家出走,先给她撕布她还暗自得意,觉得妈妈更亲她。下身穿的是自家织的老土粗布棉裤,也已经十分破旧,棉裤上面套的也是老土粗布蓝色裤子,棉裤也是自己染的绿色,门口有大娘说:“把她的棉裤也脱下来吧,那是个绿的。”妈妈说:“她要勾就勾吧,不能再脱了,能让她光着身子走吗?屋里没法子再拿出一寸布来给她遮身了。”屋里找不到一块能做棺材的木板,后来在当厕所的东耳屋草沫灰堆里扒出来两块又朽又烂的薄板,找了几个男劳力来帮忙,用三根窄长条横着,稍微宽点的竖着,钉的像棺材底那么长宽,能放下爱梅勉强抬上走。爱梅的脸露在外面,妈妈心里很不忍,想找个东西给她盖上,可屋里连一片盖脸的烂草纸也找不到。五八年大跃进,家家户户必须扫地出门,每人只能留个饭碗在家里。二哥也来帮忙,二哥说:“总要找个啥把她的脸盖上吧,恁好个姑娘就这样死了,我们都很心疼,让她的脸露在外我们几个抬也抬不下去,更何况是把她扔到墓坑里再把土扔到她脸上,铁石心肠也做不下去。”妈妈说:“活人的东西不兴让她带走,屋里实在找不出个啥来盖她的脸。”二哥说:“冷的时候我看见她头上勒过一条白毛巾,你把那条白毛巾找出来把她的脸盖上。”妈妈在她睡觉的床上翻,终于在床头的席子底下翻出来了,拿来盖住了她的脸,最终不至于让人们抬着走时,使死了的爱梅脸露在外面。把爱梅放在那块拼凑起来的烂木板上,四个人抬着走了,两只脚也没用个麻绳绑着,吊在外面一晃一晃的。没有一个人哭一声,每个人的身体都很虚弱,没有多少哭的力气。妈妈说自己是忍着不敢哭,爱梅还是个孩子,哭了她的阴魂就不散,担心她回来吓唬妹妹弟弟们。在钉放她的那块木板时,二哥就另外找了几块烂板子也钉了个像下边大小的木板。二哥在后面抬着走,手里拿着他钉的那块板,是准备把它放在爱梅上面,免得爱梅被放进墓坑后土直接打在她的身上脸上。墓地是在离庄二三里地、庄上最远的一块地的地角上,按当地的风俗,没出阁的姑娘死后不准进祖坟,不准埋在地中间,就是人们常说的红颜薄命地头孤坟。爱梅活着时候没过一天好日子,死后埋在那么远的野地角,周围没有一个坟,连个伴也没有,不就是孤魂野鬼吗?刚过罢年,庄上有人去那块地里薅麦苗回家煮着吃充饥,走到地头就看见爱梅的孤坟被扒过,把二哥钉的那块盖墓坑的烂木板拿走了——是别的庄上人扒了拿走的,人们薅了青麦苗不能生吃,要煮熟了才能吃,人们穷得没吃的更没烧的,一定是拿走烧锅了。那个薅麦苗的人看着心不忍,隐隐还能看见爱梅穿的那件烂了的轻玉色衣裳,他用手捧土把墓坑给填平了。从此以后人们只知道爱梅埋在那块地的地角上,再也看不到孤坟了。她在阴间一定很穷,因为从来也没有人给她烧一张纸钱。爱梅死了,没有一个人能为她的死伤心。每一个活人都快顾不住自己的命了,哪里还能去为死人悲伤?到了夏天,门上的几个叔叔哥哥们总念叨她,因为他们都没有成家,平时他们要是添件新衣裳就来找爱梅缝,衣裳烂了补补裢裢也来找爱梅。那时候农村都还没有缝纫机,缝缝补补的活全是手工。爱梅体弱,干重活没有力气,可是手非常巧,十四五岁上,衣裳都是自剪自缝,一个庄上,没人给缝补的人都找过她。夏天她给门上的叔叔哥哥们一人一顶草帽遮阳,都是她自己掐缏子、自己缉草帽。年底她死了,夏天就没人给那些不会做针线活的人缝缝补补了,也没人给他们缉草帽,他们说要是爱梅还活着多好,咱们也不用作难了。门上的大娘说:“死女娃子,长得好,手又巧,就该不成个人!我看她就是天上的仙女下凡!别人长得再好都有点缺点,你看她能鼻子能眼,细高挑个子,从头到脚哪点能让人褒贬?”又劝妈妈说:“她不是你闺女,就是个讨债鬼来显化人的。”妈妈也说:“死了也好,她长得好又聪明,手也巧,要是搁过去,三五十顷地的人家也不辱没他们。可是她从小定下的娃娃亲,听说那家的娃子长哩丑得很,个子矮,粗短粗短的,又是个木瓜脸还带着憨相。小时候看着白胖白胖的怪喜相人,谁知道长大长丑了,解放来又被划了地主成分,退亲吧咱也不是那样的人家,把娃给人家吧不如她的意,常哭哭啼啼的当老的心里也不安哪!”大娘说:“现在都解放了,是新社会,你还在看过去的老黄历,定亲时她才八个月,恁小个娃娃她知道个啥?不都是你跟有志你俩做的主,这时候有几家旧社会定的娃娃亲还算数?”妈妈说:“咱这是有三媒六证换过八字的呀,退亲咱可丢不起那个人。”大娘说:“换过八字又能咋了?退亲就叫丢人?娃们不如意就是要退亲,为你的面子闺女的命都不要了?我看呀,爱梅可能就是为了这家娃娃亲,心里常鼓憋着才鼓憋出病来哩!”说着说着,俩人都不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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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食堂,闹饥荒爱梅死后,食堂里连坏红薯面汤也供应不出来了,干脆就不开伙,吃食堂时代就断伙了。学校没有吃的,也就放假了,一家人吃的烧的全落到梅杰身上,每天要捡回家够一天烧的柴,还要薅野菜。人们都出来挖野菜,很快地里能吃的野菜就挖光了,也没有树皮树叶可以吃,因为大跃进把鸡蛋粗细的树都全部砍倒拉去大炼钢铁了。地里凡是能嚼得动的草人们都挖来吃,梅杰到地里薅了一大筐麦郎棵草,人们有句顺口溜:麦郎棵麦郎棵,吃吃闹死一窝。那样的草连牛都不吃,可是没几天麦郎棵也薅不来了,就薅燕麦苗吃。家家户户都在地里找吃的,哪有恁多的燕麦苗?早被薅光了,就把大麦苗薅来当燕麦苗煮着吃,大麦苗好嚼,根部那点白白的吃着发甜,不像小麦苗吃着发涩。大麦地里被人们薅得稀不拉拉的,人们看着地里哪块稀疏就自觉的不薅,到小麦地里拣稠密的小麦苗薅,每顿煮一锅麦苗,用刀一剁,盛一盆子,也没有盐,不用碗,一人拿一双筷子,全家人就围着盆子吃起来。有志家煮麦苗还有口小锅,是以前有志奶奶和爱梅没死的时候,小钢炮求干部说了好多好话,说有志奶奶和爱梅身体不好,不能和别人一样到食堂吃饭,食堂里打的饭回家就凉了,回家再热热才能让她们吃,这样才从食堂门口一堆没有被砸烂的铁锅堆里找到的。别的人家还没有小锅哩,有的人家是用一块没有被砸烂的大铁锅片,有的是用搪瓷盆,总之,人是要活命的,总是会生法子活下去。梅杰每天下地挖野菜连带拾柴火,人们都没吃的也没烧的,哪里还有柴拾?见到个豆茬根或芝麻茬根就赶快拾起来放到筐子的一头,柴筐里大部分都是干牛屎。用几根豆茬根或芝麻茬根把干牛屎支起来还怪好烧火。每次把筐子装满,梅杰就到豌豆地里偷着捋几把豌豆秧塞到筐子底下,好拿回家煮着吃。如果不把豌豆秧藏起来,给干部看到了,就要把家长叫到食堂里,轻则辩论重则推,有志是受不了这个罪的。他既不会拾柴火也不会挖野菜,只管把野菜煮熟了一起来吃,没吃的就躺着睡觉。那时候,家里有男劳力的都会夜里下地偷捋豌豆秧,有志不去,他说:“饿死算了,我是不会去偷的。”一连下了几天连阴雨,梅杰挖回来的野菜不够家里吃,小钢炮就说有志:“人家别的男人都会下地去偷点豌豆秧,你不会也去偷点?”有志说:“任凭饿死我也不会去偷!”小钢炮说:“你饿死,中,这一大家子老的小的让他们都饿死吗?再说掐点豌豆秧也不算是偷,我刚才看见十几个人都下地了。”小钢炮是旧社会缠过的小脚,不会上树,泥巴路不会走,她缠着有志跟她一起下地,她好抓着有志的筐子走。小钢炮说:“雨一直下,指望二祸害扒抓那一点根本不够一家人吃。咱们趁黑去地里也扒抓一些吧。”歹说好说,有志总算答应跟小钢炮一起下地。天黑、下雨,路又滑,小钢炮紧紧抓着有志?的筐子,生怕跌倒了。谁知道出庄到了庄南的麦地里有志就转了向,两个人在麦地里转了一整夜就是出不了地块,也回不了家。那时候也没有鸡,有志和小钢炮一直走到估计是鸡叫的时候,他们才转到了那块地的南边,有条东西大路,顺着路往西走了一截,小钢炮还没怎么转向,这时候醒悟过来了,就不让有志往西走了。她知道大路西头有个大坑,坑边的大路人称鬼街,周围埋了很多凶死的人,她害怕到那里会遇上鬼,就死死的抓住有志不让再往西走。有志没法,只好说,就听你的,拐过头往东走了,走了一截就看见他们庄往南边庄的一条斜刹捎路口,有志才醒悟过来,说:“这不就是回家的路吗?还是我转向了。”俩人在地里摸了一夜,一棵豌豆秧也没有捋来,早上就没有一口吃的,只好把地里的小麦苗连掐带薅的弄了一筐,当一家人一天的口粮。说也奇怪,那时候地里啥都长不好,可是刺脚芽却长了很多。人们饥不择食,刺脚芽吃着吸血,可是为了填饱肚子,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地里青刺脚芽被挖光了,人们就捡干刺脚芽吃。出了庄往南有一块很远的地,是别庄的,麦苗长得又瘦又弱,可刺脚芽长得密密麻麻,把整个地面都盖住了,冬天天冷全部都给冻干了。梅杰捡了一大筐干刺脚芽,轻得很,好大一筐她能扛得动。到家奶奶也帮她择,叶子煮了吃,根用来烧锅,一举两得。刺脚芽的根是不能吃的,铁腥气很浓,吃着根时那股子铁腥气能从鼻子里直窜到天灵盖,十分难受。一筐刺脚芽吃完,妈妈说啥也不让薅了。妈妈说:“吃别的草还不觉得,吃了两天刺脚芽全家人走路,腿都抬不起来了。”可是梅杰一直念念不忘那块地里的干刺脚芽,等过了几天,梅杰想把那块地里的干刺脚芽捡回来烧锅,到地里一看,被别人捡得一棵不剩。梅杰在地里找能吃的草,碰到她的同学也在地里找。同学问她你薅的啥?梅杰说,燕麦和麦郎棵。同学告诉她,黄蒿也能吃,我吃过,虽说有点苦可好嚼。梅杰第二天下地看到黄蒿就也薅。沟里、地里、坑边,能嚼动的草几乎都挖光了,她看见青点的草就挖,沟底有一种叫坡底鞋的窄长、尖花叶的草,她也薅了一筐,妈妈在地里做红薯埂时挖到了几个坏红薯,是去年的,在地里冻坏又干了,吃起来不苦就是有点木,看到就赶快抠去上面的土装进袋子里,回家和梅杰挖的坡底鞋草掺和到一起,在锅里炕炕吃。那种坡底鞋草吃着又苦又涩又酸,据说还有毒,可一家人都吃了也没有事,可能是在锅里煮了又捞出来炕,经过高温毒气都蒸发了吧,越是在艰苦的时代人的生命力越是强大。到了农历三月,每个庄上都饿死不少人,国家的救济粮到了。也不知道是从哪里调来的黑豆,每人一天二两,食堂里找人把黑豆在磨盘上磨磨,磨成细糁。救济粮下来的第三天食堂又开伙了,把原来做饭的人又召集回去,没柴烧,男女老少都去扒坟,把棺材板扒出来拿去烧锅。准备工作做了两天,第三天早上开伙了,管伙食的司务长站在食堂门口喊,开饭啦!断了快三个月的伙终于又开了,人们都慌慌张张的端着盆或拎着桶着急忙慌往食堂跑,生怕去的晚了饭被打完,没自己的份。到食堂门口,人们都自觉的排上队,司务长挨家给人们打饭,每打一家就问几个人。实际上就那么个小庄,他是知道每家几个人的,可是他还是故意要问,好显示他的权威。饭是按人头算的,大人一人三碗,老人和半大孩子两碗,小孩子一碗。小钢炮拎上自己家的大木桶也去打饭,走到大娘门口,大娘说:“今儿哩第一顿开伙,能给多大一点饭?你拎恁大个桶能盛个桶底,你把我屋里小点的桶拎上,桶上不就少粘点饭?”小钢炮就把自家的大桶放到大娘家,拎上大娘的小桶去了。到了食堂小钢炮也和别人一样排队,轮到她时,司务长照例问几个人,她饿昏头了,忘记已经死了的奶奶和大女儿,就顺口说:“有志上工没在家,七个人。”司务长立刻把脸一沉说:“你哪儿来的七个人?死了的人你还来混饭吃?”小钢炮醒悟过来,赶快解释说:“我记死劲了,总以为大女儿和奶奶没死。”司务长嘴里嘟哝了几句,又拿打饭的大木瓢在饭锅里搅了搅,使沉在底下的黑豆糁能飘起来,每家都能盛到一点稠的。一家人总共盛了九碗白白的黑豆汁,早上没煮麦苗,等着吃食堂里打来的饭,一家人眼巴巴的等着,看见妈妈拎回来盖住桶底的白白的黑豆汁,就迫不及待的围着桶喝起来,好歹沾点粮食味,总比喝清水好受多了。喝到桶底,下边沉淀有一调羹稠的黑豆糁,都舍不得吃,让两个弟弟吃,两个弟弟已经饿得不会哭了,让吃就张大嘴吃,不让吃就靠墙坐着或趴在地上,脖子里全是纵皮,头歪在肩膀上,有纵皮的脖子已支撑不了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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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之死食堂里断了伙没有饭吃,可是活还是要干,劳动力们都去离家三四十里的地方修水渠。有志也被派去了,据说工地上没有断伙,一人一天有二两粮食。小钢炮没有被派去,因为家里还有老的小的等着她照顾。有志妈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年纪大了牙口也不好,野菜和麦苗她嚼不动,每次梅杰挖野菜在筐子底下藏一点点豌豆秧让她吃,那个好嚼。三月里豌豆秧已经开花,吃起来照样扎嘴,可好歹也比其他吃的强一些。救济粮下来的时候,奶奶已经走不动路了。小钢炮跑到食堂求司务长说,奶奶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把她那份口粮领回家再挖点她能嚼动的野菜和在一起煮煮让她吃。司务长不同意,说这是不允许的,都像你们这样个人开小灶,食堂还办不办?小钢炮苦苦哀求,说有志不在家,奶奶要有个三长两短我咋能顾得过来。司务长答应给四天的口粮,一人一天是二两,四天给了七两,司务长说国家拨下来的是荒粮,我给你的是净面,要扣除一两的折耗。食堂里开了伙,人们就得出去干活,妈妈和奶奶商量,把这七两黑豆糁掺点豌豆秧炕成饼,半晌里你饿了就吃几口,我下地回来打点饭,你再喝点稀哩。妈妈把炕好的六个饼子放在黑碗里,就放在奶奶床头的小桌子上。奶奶那时候饿得已经动弹不了,躺在床上,白天妈妈去上工,一整天奶奶只吃了一个菜饼,她知道粮食金贵,一嘴都舍不得多吃。妈妈晚上点了个小煤油灯坐在奶奶床头的小桌边缝补烂衣裳,还说妈你咋不多吃点。当天晚上奶奶就去世了。梅杰跟着奶奶睡觉,夜里不知道啥时候奶奶断了气。奶奶没有病,是活活饿死的。临死她很清楚,儿子做工没在家,后事不想让儿媳费力,她把自己的棉衣穿得整整齐齐,脚脖子的裹脚带也缠的好好的。她怕惊着孙女睡觉,就被子也没有盖,直挺挺的躺在一边,不知啥时候死去了。梅杰早上起来还以为奶奶睡着了,就没有惊动她,自己先到厨房里烧水洗脸。那年的春天来的特别晚,农历三月了人们还穿着厚厚的棉衣,凉水洗脸还很冻手。她把洗脸水烧好喊妈妈起来洗脸,准备往食堂打饭,妈妈说你喊你奶起来洗脸。梅杰去喊了几声奶奶都不答应。梅杰去对妈妈说,奶奶睡着了,不答应。妈妈起床过来看看,又推推,奶奶的身体都已经僵硬了。妈妈埋怨梅杰,你睡到奶奶跟前还不知道奶奶是啥时候不在的。妈妈哭了两声,那时候的人们都被饥饿摧垮,死了亲人都不知道哭了,梅杰从小跟着奶奶,这个世上奶奶是她最亲的人,她也不知道哭。妈妈的哭声可能让邻居听见了,邻居到食堂里打饭说可能是有志妈死了。妈妈哭了几声又交待过梅杰,我去打饭,你要看着奶奶,别往哪儿去。还没有走到食堂门口,离老远村干部就涎着口水笑着说:“那个老婆可死了,死了好啊,粮食也下来了,一天还能给食堂省二两粮食哩,让干活的人吃饱点。”说罢又迭溜着下嘴唇哈哈干笑了几声。小钢炮站在一边,等干部的风凉话说完也哭够了,才说:“奶奶一辈子也不容易,就有志这一个儿子,吃罢饭了你派个劳力去工地上把有志换回来吧。”干部说:“回来看看又咋啦?不就是死了吗,一会找俩人挖个坑,抬去埋了算啦。”小钢炮看求本队干部不行,把饭打回家就去找书记,好说歹说,哭着说着,书记总算答应找人换有志回来。三四十里路,要走一整天,第二天天黑时有志才走到家。梅杰看父亲,脸黑瘦得吓人,脸皮紧紧包在骨头上,颧骨凸起老高,凸起来的颧骨风吹日晒格外的黝黑,又皴裂着,上工走时候从家里拿了一条很小又很旧的擦脸手巾,已经用的没有白毛了,两头成了须溜子。有志把烂手巾包在头上,两头的烂须溜子绑在一起结成个疙瘩,要不是看到父亲高大的骨架,走在路上梅杰根本就不敢认这是她父亲。有志不知道在哪里折了个树枝当拐棍,走路晃晃悠悠的,到屋里把拐棍扔掉险些栽倒,赶快扶墙站住了。他没吃中午饭,吃食堂的时代都没有吃的,路上讨饭也讨不来,到家顾不上看老母亲,小钢炮就赶快给他盛了一碗煮麦苗吃,吃罢才扶着墙一歪一歪的走到妈妈床前。有志趴在妈妈的床沿上哭,却哭不出声——有志已经饿憨了。过了好一会有志说想休息,坐在地上却站不起来。小钢炮拿来他的拐棍,一手抓着床沿一手扶着小钢炮才站起来,一晃又险些栽倒。小钢炮说,我去拿张稿荐来铺到地上,你就睡到妈跟前陪陪她吧。晚上吃了两碗煮麦苗,有志有点力气,走路虽说还扶着墙,哭妈能哭出声音了。有志对小钢炮说:“在家里有锅,吃麦苗还能煮煮,在工地上就吃生的,还得背着干部,吃麦苗要是被干部看见就要开辩论。人们干活歇歇儿时就到地里薅刺脚芽,掐掉根用手揉揉就吃了。我住的那家房东人很好,家里有个擂臼让我用,我薅了刺脚芽在坑里洗洗就用房东的擂臼捣捣吃。他们两口子都死了,先一天死一个第二天又死一个,多好的两口子啊!他们儿子叫国娃,也死了。”小钢炮叹口气说:“作孽啊,这家人就完了。“有志说:”工地上隔不两天就要死人,人们都说是吃生刺脚芽吃哩了,干部开会不准人们再吃生刺脚芽,豌豆秧麦苗不让吃,让人们吃啥哩?每人每天二两粮食,干部和做饭的再克扣点,能到干活的人嘴里多大一点?吃生刺脚芽也要背着干部。后来就有人捡雁子屎吃,可以吃干的,也可以在坑里弄点水泡泡吃。家里以后也让二女去捡雁子屎,捡回来煮煮吃。”梅杰以后再去挖野菜看到雁子屎就捡,有时候能捡到一大筐。干雁子屎能吃还可以烧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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办后事第二天早上,有志妈的手已经被老鼠啃吃得不像样子。吃食堂饭那几年老鼠特别多,人们用安妥(磷化锌)毒也毒不完。家里每买回一包安妥就能毒死一堆老鼠,梅杰和奶奶把毒死的老鼠皮剥掉,剥下的老鼠皮就贴在墙上晒,晒干的鼠皮可以卖钱,一张皮两分钱,卖鼠皮的钱就用来买盐吃。老鼠肉可以给全家改善下生活,把毒死的老鼠内脏扒出来扔掉,老鼠肉就放在锅里煮煮吃。梅杰看到奶奶的尸体被老鼠啃,暗自想可能是奶奶活着的时候剥了老鼠的皮,又吃了老鼠的肉,是遭报应了吧。奶奶死罢,再毒死老鼠也都是梅杰去剥鼠皮,梅杰看到老鼠就开始发怵,不敢剥了,可是不剥老鼠皮卖家里就没钱买盐吃。有志恁倔的脾气,煮的老鼠肉他也照样吃。有志回家吃了一天煮麦苗,又喝了两顿食堂的黑豆汁,第三天能走路了,小钢炮就去找干部派人帮忙把老人下葬。不能再停了,老鼠也是饿极了,人要一刻不停的守着尸体,不然老鼠就上来咬着吃。老人没有寿衣,就身上她自己穿的整整齐齐的平时的旧衣裳。也没有棺材,连块烂木板也找不来,只好把西耳屋的两扇门摘下来,一扇放下边,一扇盖住墓坑。大娘来了说:“老年人身上不兴穿黑袄,穿黑的下辈子会托生成猪。”小钢炮发愁的说:“是在没有让她能穿的衣裳了。”猛然想起自己年轻时候缝的一件蓝凡士林布衫,一直没舍得穿,就拿出来给老人当寿衣吧。大娘又说:“活人的衣裳是不能让死人带到土里去的。”唉,人多主意也多,帮忙的人说:“拿杆秤来把衣裳秤秤,算是卖给她也就没事了。”衣裳太小套不进老人的棉袄,只好把衣裳盖在老人身上算是给她穿上了。又把她平时盖的被子拿来铺在门板上,铺一半盖一半。老人单独埋了,她不能跟她死了几十年的丈夫合墓,丈夫的坟早就被扒开,棺材让食堂给烧了,墓坑也没有填,森森白骨就一直露在外面。小钢炮告诉有志:“妈死了才换回你一条命,要不是妈死了把你从工地上叫回来,再过三天你非死在工地上!”有志说:“是哩呀,我往家走时就怕走不到家,一路上不知道歇了多少回,每次坐下歇脚就怕再也站不起来。一路上的沟都是干的,我就在沟底走,累的时候就靠在沟沿上歇歇,不敢坐地上。路上还碰见一个死人,比我大不了几岁,可能是靠着沟沿歇的时候死去的,家里人可能还以为他死在工地上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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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结吃食堂饭的三年里,每个庄上都饿死有人,隔家不隔庄,没死人的家都是干部家或者和干部有亲戚关系的,沾点边就能沾点光。上边也知道这些事,只能睁只眼闭只眼,谁家都要活命,又怕人们做的太过,就不让本队的人管本队的食堂,人人就那一点口粮,到哪里哪里克扣,干部要多吃,干部的亲戚要多吃,磨面的要偷,做饭的要多吃,到普通老百姓嘴里的究竟有多大点?人们就说,磨盘上有老鼠洞,会漏,锅底有洞,也会漏。有志庄上调来管理伙食的是书记家的一个亲戚,叫老黑,那人二十六七岁,个子不算矮,一头又黄又乱的头发,长驴脸带着憨相,嘴唇厚厚的就像鼓着嘴在吹气。张嘴说话满口的大黄牙裸露着,脸色黑黄,还有几颗黑痣,因为长相太过丑陋小孩子见了都害怕。调人管理伙食要好点,开始时候粮食真还没有抛洒多少,干部就是想多拿点也得经过管理人的手。小钢炮一个人在家里想,有志太倔强了,家里又没有个干部亲戚,死吃亏,虽说别人家里也饿死有人,却都没有像自己家硬是饿死了仨人,有志要不是妈死了从工地上回来,也要饿死。她绞尽了脑汁硬是想不出办法,来了个从外村调来管伙食的,小钢炮就决定在这个人身上打主意。她人能又会说话,见了老黑就娃长娃短的喊,这么一个从小没爹妈疼的人见有人恁亲热的待他,心里比灌了蜜还要甜。有一天,老黑从有志家门口经过,小钢炮看见了就跑出来喊:“娃咧娃咧,你进来坐一会儿!”老黑恰好也没事,看小钢炮喊得亲热就进屋坐了一会。那时候人们都穷得心慌,家里拿不出啥东西招待人,小钢炮挖空心思的说了一堆奉承人的话,一会儿工夫老黑就飘飘欲仙了,临走小钢炮反复叮嘱,要把这里当自己家,有空多来坐坐。老黑到这个村上没有几个能说上话的人,开罢饭也没什么事,小钢炮对他又格外的亲热,于是就经常来有志家。小钢炮把他家祖宗几代连带亲戚都问了个遍,话说得越多就越觉得亲热,每次临走小钢炮都要说:“娃儿,你也没啥亲人,这儿就是你家。”小钢炮有她自己的打算,说几句好听话又折不了什么本。老黑跑的多了,自己也觉得没有办法感小钢炮的恩,每次打饭时就把饭瓢狠狠往下挖,手脖子尽量硬着,饭瓢就能满一点,舀出来的饭也就稠一些。当时人们有句顺口溜:得罪了司务长软手脖,得罪了队长派重活,得罪了保管溜秤砣,得罪了会计笔尖挪。稍微有一点点权力的人都能掌握老百姓的生杀。开始老黑也只是这一点点的表示,后来老黑就把食堂的面粉包一把两把的揣进怀里,去有志家时就偷偷塞给小钢炮,小钢炮就利用这珍贵的一把两把面变着法的做点好吃的。虽然老黑在食堂吃饭是不限量的,却都是大伙饭,哪里比得上小灶好吃?老黑于是每天晚上都务必到小钢炮家坐一会,小钢炮紧紧抓着这点机会再也不肯放手,生活上也就不再吃亏,一家人的身体慢慢养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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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校食堂里重新开伙,学校也复课了,该上学的学生们都返回了学校。家里的生活有了额外的补贴,梅杰也就不用日日夜夜在外面挖野菜了,也跟着同学们复了学。学校里的大食堂也开伙了,可是老师没有原来那么多,有几个公办老师因为饥饿跑到青海内蒙一带当工人去了,据说断伙的当晚,就走了三个老师。刚开始四集体时,学校里的老师和学生都很少,为整合资源就把方圆几十里的学生全部集中起来,从一年级到六年级。一二三年纪的小学生年龄小,还需要人照顾,学校就在附近农村找些年轻妇女或者老师的家属做保育员,其实都是挂个名住到学校里,不用参加生产队里的劳动。四五六年级的学生十七八岁的占一半,二十出头的也有,还有几个都结婚了。学生全部集中起来就多了,需要教室还需要住的地方,就把小镇上的人都赶到周围的村子里住,村子里的人也都搬家整合,这个庄和另一个庄合并,这一家和另一家合住,每个庄每家人都要做好随时扫地出门的准备。镇上人家被赶走后,人家的一个院落就成了学校,上房做教室,偏屋做老师或学生的宿舍,原来的人家就几个人,做了学校后一下子住进大几十个人,甚至上百人,厕所根本不够用,有的院子里厕所被扒掉了,没扒掉的也没有人打扫,茅坑里都是满满的粪便,厕所里根本没有下脚的地方,脏污不堪。复学以后,距离小镇比较远的低年级学生都回到原来的小学,五六年级的学生就留在镇上,走了一批学生学校就没有那么拥挤了,四个食堂合并成三个。梅杰的教室还在原来人家的上房里,宿舍搬到了火神庙西边紧挨着大坑的一所孤独的三间瓦房里,偏屋和二门都被扒掉了。火神庙是青堂瓦舍、几十间瓦房的一个大院子,大殿里的神像个个雄伟可怖,偏殿里的小神也狰狞吓人,听老人们说当时火神庙里的香火特别旺,火神爷也很灵验有求必应,无论谁家有事相求,只要拿上供品烧上香烛,磕个头把你要求的事情说一遍,就回家等着,不出三天火神爷就会显灵。据说有一家人的犁丢了,就去求了火神爷,偷犁的那家女人中午正做着饭,锅灶底下的火突然就窜了出来,烧得她满脸大泡,她疯了一样的往外跑,边跑边喊着说那家的犁是他们家偷的,就藏在桃黍杆堆里(桃黍即高粱)。丢犁的那家人到她家的桃黍杆堆里一扒,果然找到了。类似的故事流传的还很多,不说远的,就说近的吧,民国时期的小镇是个东西街,北半条街和南半条街的东头住的都是江家的好家,有钱人家的子弟都能读起书,也出了不少人才。有一个读书人在南边住,在一所和湖北交界地方的学校里做校长,他也是新时代的青年,不相信火神爷,每每见到家人往火神庙捐赠灯油钱就不依,说有钱可以捐给教育事业,还主张把火神庙给扒了。不过这些事也就是在家里说说。有一次他回到学校没几天,总觉着心里焦躁坐立不安,心里想着可能家里有啥事吧,夜里睡梦中听到孩子在哭喊,爹呀爹呀!醒来听听四周静悄悄的,又迷迷糊糊睡着了,可还是听见孩子的哭喊声。第二天一早,他把学校的事情安排一下决定回家看看,走在路上总觉得自己的三个孩子在跟着他后面哭喊,停下来四周看看啥也没有,回到家里看三个儿子都好好的。那一晚上,家里起了无名火,他自己跑了出来,整个小镇都听见他三个孩子的哭喊声,去救火的人只听到孩子的哭喊声可就是找不到人。人们终于把大火扑灭了,他住的三间房子烧了个净光,奇怪的是紧挨着他住的人家没有一家着火。有钱人家的房子盖的比较紧密,过去为了防土匪,这座房子和那座房子之间都是连起来的,叫阁构,人们更诧异的是连阁构都没有着火。他媳妇光着身子跑出来,烧了一脸的泡,人们在墙角的灰堆里把他的三个儿子扒了出来,全烧成了糊疙瘩。救火的人们都埋怨他,咋只顾你自己跑出来不知道救娃们呢?他说,我没有听见娃们的哭声。人们都说整条街都听见了,你咋能没有听见?后来人们说,可能是火神爷把他的耳朵捂上了。五八年大跃进,学校也实行了四集体,把火神庙庙院改成了学校,一圈的围墙也扒了,大殿做了教室。大殿里的神像也被推倒拉到外面,有的砸了有的推去填坑,神像座底下的檀香木架子拉到食堂烧锅。偏殿,有的做教室有的做宿舍。学生太多,庙院里厕所少也没人打扫,庙院里每个墙角每个圪崂都是粪便,都是大家的厕所,学生们也不怕污了火神爷,可能火神爷也在搞大跃进,并没有显灵也没有发怒吧。紧挨着火神庙的西边就是大坑,梅杰他们的宿舍就在大坑的西边,平时洗脸刷碗都是在大坑里。三间屋子,地铺一个紧挨着一个,里面的隔界墙被扒了,三间房子成了一间。梅杰在同学中间不算大也不算小,她在家里没得到过父母的疼爱,过早的比别的孩子懂事。班里有几个大姑娘总是欺负弱小,比如说轮流值日抬尿桶。那么多人住在一起,饭吃的又稀,一夜能把两个大桶尿得满满的,姑娘们轮流值日,每天早上两个姑娘抬一桶往外面倒,梅杰也和姑娘们一样轮流值日,有时候看到哪个姑娘弱小抬不动就干脆帮她干了,那几个大姑娘是不干这些事的,大跃进时期本已经到了干活的年龄,她们是借上学来躲避劳动的,这几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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