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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狼·文】【转载】小狼小狼
  第1节、北京学生,对草原狼着了迷  那是一个阳光温暖的早春,羊倌陈阵刚刚观察过羊群四周的情况,好像没有什么异常动静,便躺在草地上,眼睛死死盯着蓝天。天空上盘旋的那些黑点儿,就是凶猛的。它们会趁人不备,突然俯冲下来,双爪紧紧掐住羊羔,而后腾空飞去。  忽然,陈阵听到羊群哗啦啦一阵轻微骚动,急忙坐了起来。眼前并没有的影子,却看到一条灰黄色的大狼冲进了羊群,一口叼住一只羊羔的后脖子,侧头一甩,把羊羔甩到自己的后背上。然后歪着头,背扛着羊羔,顺着山沟,向黑石头山方向,嗖嗖地跑没影了。  羊羔平时最爱叫,声音又亮又脆,一只羊羔的惊叫声,常常会引起几百只羊羔和母羊们的连锁反应,叫得草场惊天动地。可狼嘴叼紧了羊羔后脖颈,就勒得羊羔的喉咙发不出一点声音。母狼悄无声息地溜走了,羊群平静如初。绝大部分羊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可能连羊羔妈妈都不知自己丢了孩子。  如果陈阵听力和警觉性不高的话,他也会像那只傻母羊那样,要等到下午对羔点羊的时候才会发现丢了羔。陈阵惊讶得像遇到了一个身怀绝技的飞贼,眼睁睁地看着贼在他眼皮底下抢走了钱包。  等喘平了气,陈阵才骑马走到狼偷袭羊羔的地方查看,发现那儿的草丛中有一个土坑,土坑里的草全被压平了。显然,母狼并不是从远处匍匐接近羊群的。那样的话,陈阵也许还能发现。那条母狼其实早已悄悄埋伏在这个草坑里,一直等到羊群走近草坑时,才突然蹿出来的。  陈阵看了看太阳,算了一下,这条狼足足埋伏了三个多小时。在这个季节抓走活羊羔的狼只会是母狼,这是它训练狼崽抓活物的活教材、活道具,也是喂给尚未开眼和断奶的小狼崽,鲜嫩而易消化的理想肉食。  陈阵窝了一肚子火,但他又在心里暗自庆幸。这些天他和杨克经常隔三差五地丢羊羔,两人一直怀疑是老鹰或偷的。这些飞贼动作极快,乘人不备一个俯冲就能把羊羔抓上蓝天。可是老鹰抓羊羔,低空俯冲威胁面很大,会惊得整群羊狂跑大叫,守在羊群旁的人,是不可能不发觉的。他俩始终弄不清这个谜。直到此刻,陈阵亲眼看到母狼抓羊羔的技巧,还有这个草坑,才算破了这个案。否则,那条母狼还会继续让他们丢羊羔。  无论牧民怎样提醒、告诫,陈阵还是不能保证放羊不出一点差错。那些狡猾的草原狼,会按照不同的天气和地形,用谁也想不到的办法,来偷走羊羔。狼虽然没有的翅膀,但草原上真正的飞贼却是狼。让人一次一次地目瞪口呆,也让你多留心眼多长心智。  白天放羊时,除了草原上的风声和羊的叫声,陈阵耳边听不到一点人声,没有人来同他说话。通常,只有在看清周围没有狼的情况下,他才可以掏出随身带的书本,匆匆看上几页。更多的时候,他只能在苦思和幻想中打发时光。  1967年冬天,陈阵从北京来到额仑草原插队,当时,知青的蒙古包还没有发下来,他就被安排在牧民毕利格老人家里,分配当了羊倌。一年后,知青支起了自己的蒙古包,陈阵和同班同学杨克,共同放一群羊,差不多有一千七百多只。加上牛倌高建中、马倌张继原,这个蒙古包一共有四个北京学生。  放羊对陈阵来说有一个好处:独自一人呆在无边无际的草原上,总能找到静静思索的时间。他的脑子里有那么多问号,就像天上的白云,一堆一堆聚拢来、叠起来,然后一片一片飘得好远,再被风吹散。他和杨克从北京带来了两大箱书,书本有如青草肥嫩多汁,晚上在羊油灯下看书,白天放羊的时候,就可以学习羊的反刍法来消化它们,细嚼慢咽。  此刻,他想起了刚才那条叼走羊羔的母狼。它的那一窝小狼崽,藏在哪一片山坡的哪一个狼洞里呢?狼妈妈为了抓活物喂养小狼崽,敢于在羊倌眼皮子底下冒险。狼妈妈很勇敢,狼妈妈也很狡猾,懂得埋伏,有耐心。一旦时机到了,会像旋风一样神速出击。  来到额仑草原两年多,陈阵听牧民讲了许多狼故事。都是自己以前在北京闻所未闻的。  比如,狼抓黄羊有绝招。在白天,一条狼盯上一条黄羊,先不动它,到了天黑,黄羊会找一个背风草厚的地方,卧下睡觉。这会儿,狼是抓不住黄羊的。黄羊的身子睡了,可它的鼻子耳朵不睡,稍有动静,黄羊蹦起来就跑,狼也追不上。一晚上,狼就是不动手,趴在不远的地方死等。等一夜,等到天白了,黄羊憋了一夜的尿,尿泡憋胀了,狼瞅准机会就冲上去猛追。黄羊跑起来撒不出尿,跑不了多远,尿泡就颠破了,后腿抽筋,再也跑不动了。黄羊跑得再快,也有跑不快的时候。那些老狼和头狼,就知道在清晨的那一小会儿能抓住黄羊。只有最精的黄羊,才能舍得身子底下焐热的热气,在半夜站起来撒出半泡尿,就不怕狼追了。额仑的猎人常常起大早,去抢被狼抓着的黄羊,剖开羊肚子,里面尽是尿。  再比如,今年早春,擅长气象战的草原狼,趁着一次寒流袭来的大风雪,在草原“白毛风”的掩护下,成功组织了一场闪电战。把一大群健壮的军马,全部赶进硝泡子的大泥塘里,马群全军覆没。事后陈阵亲眼见到了尸横遍野的现场,狼的凶残让他恐惧,狼的智慧却让他震惊,狼群互相配合默契的大智大勇,几乎一下子改变了他脑子里原先对“大灰狼”的认识。  最精彩的,是那个关于“飞狼”的传说。  前几年,牧场领导为了减少牧民下夜的辛苦,也为了保障羊群的安全,在接羔草场上,最先盖起了几个大石圈。有一天晚上,狗叫得凶,像是来了狼。但有石圈,牧民就没去查看。想不到第二天一早打开圈门,牧民眼前那么一大片死羊,圈里的地上全是血,有二指厚,连圈墙上都喷满了血。每只死羊的脖子上都有四个血窟窿,还有好几堆狼粪……这一小群狼吃掉了十几只羊,还咬死了二百多只。狼吃饱了喝足了,又飞出了石圈,消失得无影无踪。那石圈的围墙有六七尺高,周围也没有洞,人都爬不过去,狼究竟是怎样进去的呢?  场部来了人,进行“破案”侦查,直到发现了圈墙东北角外墙上的狼血爪印,才算揭开了谜底:狼群是集体作战的,其中有一头最大的狼,在墙外斜站起来,后爪蹬地、前爪撑墙,用自个儿的身子给狼群当跳板。然后,其它的狼,从几十步以外的地方冲过来,跳上大狼的背,再蹬着大狼的肩膀,一使劲就跳进了石圈,就像飞进去一样。里面的狼吃饱了,就会再搭跳板,把一条吃饱的狼送出来,给饿狼搭狼梯,让它也进去吃个够。外墙上那个狼的血爪印,就是那条踩过羊血的饱狼留下来的。  那么,狼群是怎样一条不拉地安全撤离的呢?牧民说,草原狼的集体观念特强,特抱团,决不会让弟兄和家人吃亏。最后走的那条狼,一定是最有本事也最有劲的头狼。它硬是独自叼来圈里的死羊,靠着墙,把死羊一条条摞起来,做成羊梯,然后,嘿嘿,蹬着羊梯,成功地“飞”走了。  从那以后,陈阵再也不敢小视蒙古狼。草原狼就像一群飞翔的精怪,一次次出现在他的睡梦中。他觉得自己对狼像是着了迷,产生出许多好奇和疑问——在这蒙古包全新的生活里,面对无边无际的大草原,狼们不再像教科书上写的那样蠢笨,而是生动的、神奇的,充满了智慧和魅力。  蒙古老人毕利格,曾对他和杨克说过:你们要想懂草原,先得懂狼。  然而,真要想懂得狼,实在是太难了。人在明处,狼在暗处;狼嗥可远闻却不可近听。那么,怎样才能最短距离地接近狼呢?  陈阵望着那条母狼消失的方向,痴痴地想着。一个念头像电光火石一般,在他心里亮了一亮,全身的血液都呼地燃烧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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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节、陈阵想掏一条小狼崽  这些日子来,陈阵心里一直徘徊不去的那个念头,越来越强烈了——他下决心要想办法,去抓一条小狼崽。  掏狼崽是草原上一件凶险、艰难、技术性极强的狩猎项目,也是草原民族抑制草原狼群发展的最主要的方法。额仑草原肥美富庶,狼食多,狼崽的成活率极高。春天掏到一窝狼崽,一窝狼崽七八只、十几只,端掉一窝狼崽,就等于消灭了一群狼。  陈阵听过不少掏狼崽的惊险故事,所以他早已有充分的思想准备。狼群为了保护狼崽,会运用狼的最高智慧,以及所有凶猛亡命的看家本领。但是,陈阵心里暗暗藏了自己的一份秘密:他掏狼崽,并不是仅仅为了减少狼害,而是要实现自己的一个心愿——他要把狼崽放在蒙古包旁养着,从夜看到明,从小看到大,把狼看个够,看个透。这个行动虽然非常冒险,却是了解狼、研究狼的一条捷径。  空中飘起雪沫,陈阵进了蒙古包,和杨克,还有牛倌高建中,围着铁筒干粪炉,喝早茶、吃,还有毕利格的儿媳妇嘎斯迈送来的。趁着这一会的闲空,陈阵开始劝他俩跟自己去掏狼窝。他认为自己的理由很过硬:咱们以后少不了跟狼打仗,养条小狼才可以真正摸透狼的脾气,才能知己知彼。  牛倌高建中在炉板上烤着肉,面有难色地说道:掏狼崽可不是闹着玩的,前几天兰木扎布他们掏狼洞熏出一条母狼,母狼跟人玩儿了命,差点没把他的胳膊咬断。护羔子的绵羊都敢顶人,护崽的母狼还不得跟人拼命。他们一共三个马倌牛倌,七八条大狗,费了好大劲,才打死母狼。狼洞太深,他们换了两拨人,挖了两天才把狼崽掏了出来。护羔子的绵羊都敢顶人,护崽的母狼还不得跟人拼命。可咱们,连条猎枪都没有,就拿铁锹马棒能对付得了?挖狼洞也不是件轻活,上次我帮桑杰挖狼洞挖了两天,也没挖到头,最后只好点火灌烟再封了洞拉倒。谁知道能不能熏死小狼崽。桑杰说母狼会堵烟,洞里也有通风暗口……找有狼崽的洞就更难了,狼的真真假假你还不知道?牧民说,狼洞狼洞,十洞九空,还经常搬家。  杨克倒是痛快地对陈阵说:我跟你去。我有根铁棒,很合手,头也磨尖了,像把小扎枪。要碰见母狼,我就不信咱俩打不过一条狼。再带上一把砍刀,几个二踢脚,咱们连砍带炸准能把狼赶跑。要是能打死条大狼,那咱们就神气了。  高建中挖苦道:臭美吧。留神狼把你抓成个独眼龙,咬成狂犬病,不对,是狂狼病,那你的小命可就玩儿完了。  杨克晃晃脑袋:没事儿,我命大。再说,办什么事都不能前怕狼后怕虎。汉人就是因为像你这样,才经常让游牧民族入主中原。兰木扎布老说我是吃草的羊,他是吃肉的狼。咱们要是自个儿独立掏出一窝狼崽,看他还敢说我是羊了。我豁出一只眼也得赌这口气。  陈阵说:好!说定了?可不许再反悔噢!  杨克把茶碗往桌上一放,大声说:嗨,你说什么时候去?要快!听说,场部就该让咱们去圈狼了,我也特想参加围狼大会战。  陈阵站起来说:要不,今天晚上,我先到毕利格阿爸那儿去一趟,向他请教掏狼崽的窍门?  杨克说:也好。等你问明白了,明天咱们就上山。  两个春天了,全场一百多个知青还没有一个人独自掏到过狼崽。陈阵不敢奢望自己能掏到一窝,他一直打算找机会,让毕利格老人带着他去掏狼窝,先学学本领。可是,狼群猎杀马群的事故发生以后,老人就顾不上亲自去掏狼崽了。  既然今天他和杨克都下了决心,陈阵真的要抓紧行动了。  这天傍晚,陈阵把羊群关进了羊圈,便骑马去了毕利格老人的蒙古包。  陈阵一进包,见毕利格一家人正准备吃晚饭。前几天为了保护马群而受了冻伤的巴图,还在家里休息。陈阵挨着他坐下,喝了一口奶茶,就对毕利格说:阿爸,我前些日子放羊,一条母狼就在我眼皮子底下把一只羊羔活活地叼走,往东北边黑石头山那边逃了。我想那边一定有个狼窝,里面一定有狼崽。我打算明天一早就去找,想让您带我们去……老人说,明儿我是去不了了,这边还有不少急事要办呢。老人回头问道:母狼真往黑石头山那边去了?  没错。陈阵说。  老人捋了捋胡子,问道:你那会儿骑马追了没有?陈阵说:没有,它跑得太快,没来得及追。老人说:那还好。要不那条母狼准会骗你。有人追,它是不会直奔狼窝的。  老人略略想了想,说道:这条母狼真是精,头年开春,队里刚刚在那儿掏了三窝狼崽,今年谁都不去那儿掏狼了,想不到还有母狼敢到那儿去下崽。那你明儿快去找吧,多去几个人,多带狗。一定得找几个胆大有经验的牧民,你们两个千万别自个儿去,太危险。  掏狼窝最难的是什么?陈阵问。  老人说:掏狼窝麻烦多多的有,找狼窝更难。我告诉你一个法子,能找到狼窝。你明儿天不亮就起来,跑到石头山旁边高一点的山头,趴下。等到天快亮的时候,你用望远镜留神看,这时候母狼在外面忙活了一夜,该回洞给狼崽喂奶。你要是看到狼往什么地方去,那边就准有狼窝,你要仔细找,带上好狗转圈找,多半能找着。可找着了,要把狼崽挖出来也难啊,最怕洞里有母狼,你们千万要小心。  老人的目光忽而黯淡下来,他说:要不是狼群杀了这么大一群马,我是不会再让你们去掏狼崽的,掏狼崽是额仑草原老人们最不愿干的事情……老人看着陈阵,又说:孩子啊,我看你是被狼缠住了,我老了,这点本事传给你。只要多上点心,能打着狼。可你要记住你阿爸的话,狼是腾格里派下来保护草原的,狼没了,草原也保不住。狼没了,蒙古人的灵魂也就上不了天了。  陈阵问:阿爸,狼是草原的保护神,那您为什么还要打狼呢?听说您在场部的会上,也同意大打。  老人说:狼太多了就不是神,就成了妖魔,人杀妖魔,就没错。要是草原牛羊被妖魔杀光了,人也活不成,那草原也保不住。我们蒙古人也是腾格里派下来保护草原的。没有草原,就没有蒙古人,没有蒙古人也就没有草原。  陈阵心头一震,追问道:您说狼和蒙古人都是草原的卫兵?  老人的目光突然变得警惕和陌生,他盯着陈阵的眼睛说:……没错。可是你们……你们汉人不懂这个理。  陈阵一时不敢再问下去。可是,掏狼崽的学问太奥妙,他掏狼崽的目的是养一只狼崽,如果再不抓紧时间,等到狼崽断了奶或睁开了眼,那就难养了。必须抢在狼崽还没有看清世界、分清敌我的时候,把它从狼的世界转到人的环境中来。  陈阵担心野性最强的狼崽,比麻雀还难养。从小就喜爱动物的陈阵,小时候多次抓过和养过麻雀,可是麻雀气性大,在笼子里闭着眼睛就是不吃不喝直至气绝身亡。狼崽可不像麻雀那么好抓,如果冒了风险、费了牛劲,抓到了狼崽却养不了几天就养死了,那就亏大了。陈阵扭头看着巴图,他是全场出名的马倌和打狼能手,前几天吃了狼群那么大的亏,正在气头上,待一会儿,向他请教掏狼崽的事准能成。
  第3节、舍不得孩子打不着狼  毕利格老人的蒙古包里,那盏有三个灯捻的羊油灯,把一家人的脸都照得亮堂堂。矮方桌上两大盆刚出锅的血肠血包,羊肚肥肠和手把肉,冒着腾腾的热气和香气。陈阵眼睛发亮,肚子也突然饿起来了。  嘎斯迈端着肉盆,将陈阵最爱吃的羊肥肠转到他的面前,又端起另一个肉盆,把老人最爱吃的羊胸椎转到老人面前。然后,给陈阵递过一小碗用固体酱油和草原口蘑泡出的蘑菇酱油。这是陈阵吃手把肉时最喜欢的调料,这种北京加草原的调味品,现在已经成为他们两家蒙古包的常备品了。  陈阵用蒙古刀割了一段羊肥肠蘸上调料,塞到嘴里,香得他几乎把狼崽的事忘记。草原羊肥肠是草原手把肉里的上品,只有一尺长。说是肥肠,其实一点也不肥,肥肠里面塞满了最没油水的肚条、小肠和胸膈膜肌肉条。羊肥肠几乎把一只羊身上的弃物都收罗进来了,却搭配出蒙古大餐中让人不能忘怀的美食,韧脆筋道,肥而不腻。  陈阵说:蒙古人吃羊真节约,连胸隔膜都舍不得扔,还这么好吃。  老人点头:饿狼吃羊,连羊毛羊蹄壳都吃下去。草原闹起大灾来,人和狼找食都不容易,吃羊就该把羊吃得干干净净。  陈阵笑道:这么说,蒙古人吃羊。吃得这么聪明,也是跟狼学的了?  全家人大笑,连说是是是。陈阵又一连吃下去三小段肥肠。  嘎斯迈笑得开心。陈阵记得嘎斯迈说过,她喜欢吃相像狼一样的客人。陈阵有点不好意思,此刻自己一定像条饿狼。他也不敢再吃了,因为毕利格全家人都爱吃羊肥肠。可一眨眼的工夫他已经把大半根肠吃进肚里了。  嘎斯迈直起腰,用刀子拨开血肠,再用刀尖又挑出一大根肥肠来,笑道:知道你来了就不肯走了,我煮了两大根肠呐。那根全是你的了,你要跟狼一样节约,不能剩。一家人又笑了。  嘎斯迈9岁的儿子巴雅尔,连忙把妈妈挑出来的肥肠抓到自己的肉盆前。两年多了,陈阵总是调不好与嘎斯迈的辈份关系,巴图是毕利格的儿子,嘎斯迈是巴图的妻子,正常辈份她应该算是陈阵的大嫂。可是,陈阵觉得嘎斯迈有时是他的姐姐,有时是婶婶,有时是小姨小姑,她的快乐与善良像草原一样坦荡纯真。  陈阵吃下整根肥肠,又端起奶茶一口气喝了半碗,问嘎斯迈:听说巴雅尔敢抓狼尾巴,敢钻狼洞掏狼崽,敢骑烈马,胆子也太大了,你就不怕他出事?  嘎斯迈笑道:蒙古人从小个个都是这样。巴图小时候胆子比巴雅(巴雅是巴雅尔的昵称)还大,巴雅钻的狼洞没有大狼,狼崽又不咬人,掏出一窝狼崽算什么。可是巴图钻的狼洞里面有大狼。他在洞里碰见了母狼,还硬是把母狼从狼洞里拽了出来。陈阵吃惊不小,忙问巴图:你怎么从来没给我讲过这事,快跟我好好讲讲。  在蒙古包热闹的气氛中,这几天一直苦着脸的马倌巴图,心情好了起来。他喝了一大口酒,开始给陈阵讲自己小时候钻狼洞、掏狼崽的故事:  那年我十三岁吧,有一次阿爸他们几个人找了几天,才找到了一个有狼崽的狼洞,洞很大很深,挖不动,阿爸怕里面有母狼,先点火熏烟,想把母狼轰出来。后来烟散了母狼也没有出来,我们以为里面没有大狼了,我就拿着火柴麻袋钻进狼洞去掏狼崽。哪想到钻进去两个半身子深的时候,我就看见了狼的眼睛,离我只有两尺远,吓得我差点尿裤子。我连忙划了一根火柴,火光一亮,我看见狼也吓得在那儿哆嗦呢,跟狗害怕的样子差不离,尾巴都夹起来了。我趴在洞里不敢动,火刚一灭,狼就冲过来,我退也退不出去,心想这下可完了。哪想到它不是来咬我,是想从我头上蹿过去,逃出洞。这时候我怕洞外面的人没防备,怕狼咬了阿爸,我也不知道哪来的胆子,猛地撑起身子,想挡住狼,没想到我的头顶住了狼的喉咙,我又一使劲,就把狼头顶在洞顶上了。这一下,狼出不去跑不了,母狼急得乱抓,把我的衣服抓烂了。我也豁出去了,急忙坐起来,狠狠顶住狼的喉咙和下巴,不让它咬着我。我又去抓狼的前腿,费了半天劲,才把狼的两条前腿抓住。这下狼咬不着我也抓不着我了,可我也卡在那里没法动弹,浑身一点劲也没了。  巴图平静地叙述着,好像在讲一件别人的事情:  外面的人等了半天不见我出来,不知道出了什么事,阿爸急得钻了进来,他划着火柴,见我头上顶着一个狼头,这阵势把他也吓坏了。他赶紧让我顶住狼头别动,然后,抱着我的腰,一点一点往外挪。我一边顶住狼头,一边又使劲拽狼腿,让狼跟着我慢慢往外挪动。阿爸又大声叫外面的人,抓住他的脚一点一点地往外拽。一直到把阿爸拽到洞口的时候,外面的人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大家都拿着长刀棍棒等在洞口,阿爸和我刚把狼拽顶到洞口边上,外面的人一刺刀就刺进狼嘴,把狼头钉在洞口的顶上,几个人一起把狼从狼洞里拽出来打死。后来,我歇够了劲,又钻进洞,越到里面洞越窄,只有小孩能钻进去。最里面倒大了,地上铺着破羊皮和羊毛,上面踡着一窝小狼崽,一共九只,都还活着。那条母狼为了护崽,在狼崽睡觉的地方外,刨了好多土,把最里面的窝口堵了一大半,母狼自个儿留在外面。母狼没熏死,是因为洞上面还有一些小洞,烟都跑上面去了,还能往外面散烟。后来,我就扒开了土,伸手把狼崽全抓了出来,再装到麻袋里,倒着爬了出来……陈阵听得喘不过气来。全家人也好像好久没有回忆这个故事了,都听得战战兢兢。陈阵心想,“舍不得孩子打不着狼”,过去还真不理解这句话的意思,“舍不得孩子打不了狼”,难道是用孩子做诱饵,来换一条狼吗?这样做不是太不合情理了吗。现在他才明白,这句话说的是让孩子去冒险钻狼洞掏狼崽,这又深又窄的狼洞,只有孩子的小身子才能钻得进去。陈阵想,蒙古女人要像汉族女人那样溺爱孩子,他们民族可能早就灭亡了,所以蒙古孩子长大以后个个都那么勇猛强悍。蒙古人毕竟统治中国近一个世纪,这句流传全中国的老话,八成是从蒙古草原传到中原的。  陈阵感到这个故事和他听到的其他掏狼崽的故事很不一样,又问:我听别人说母狼最护崽,都敢跟挖狼洞的人拼命,可这条母狼怎么不敢跟人拼命呢?  老人说:其实,草原狼都怕人。草原上能打死狼的,只有人。这条母狼刚让烟给熏晕了,又看着人手里拿着火,敢钻进它的洞,它能不害怕吗?这条狼个头不算小,可我看得出来,这是条两岁的小母狼,下的是头胎。可怜呐。今儿要不是你问起这件事,谁也不愿提起它啊。  嘎斯迈脸上的笑容不见了,眼里闪着一层薄薄的泪光。  巴雅尔忽然对母亲嘎斯迈说:陈阵刚才悄悄对我说了,他们明天一早要上山掏狼崽,我想帮他们去掏,他们个儿大,钻不到紧里面的。今儿晚上我住到他们包去,明天一早跟他们一块儿上山。  嘎斯迈说:好吧,你去,要小心点。  陈阵慌忙摆手:不成!不成!我真怕出事儿,你可就这么一个宝贝儿子啊。  嘎斯迈说:今年春天咱们组才掏了一窝狼崽,还差三窝呢。再不掏一窝,那个军代表包顺贵又该对我吼了。  陈阵说:那也不成,我宁可不掏也不能让巴雅去。  老人把孙子搂到身边,略一思衬,说:巴雅就别去了。前些天我刚下了不少狼夹子,准能夹着一两条大狼,不交狼崽皮,交大狼皮也算完成定额。这一回,就让这几个北京学生,先去练练手吧。
  第4节、掏狼先得有好狗  陈阵为了使这次行动更有把握,在回家的路上,顺道去了几个蒙古包,想请几位年轻的牧民朋友和他们一起找狼窝。但牧民都认为那个地方不会有狼崽,第二天早晨谁也没来。  羊群静静地缩卧在土墙草圈里,懒懒地反刍着草食,不想出圈。三条看家护圈的大狗,叫了一夜,此刻又冷又饿,全身颤抖地挤在蒙古包门前。陈阵一开门,猎狗黄黄就扑起来,把两只前爪搭在他的肩膀上,舔他的下巴,拼命地摇尾巴,向他要东西吃。陈阵从包里端出大半盆吃剩的手把肉骨头倒给它们。三条狗将骨头一抢而光,就地卧下,两爪夹竖起大骨棒,侧头狠嚼,咔啪作响,然后连骨带髓全部咽下。  陈阵又从包里的肉盆挑出了几块肥羊肉,给母狗伊勒单独喂。伊勒毛色黑亮,跟黄黄一样也是兴安岭猎狗种,头长、身长、腿长、腰细、毛薄,猎性极强,速度快、转身快、能掐会咬,一见到猎物就兴奋得直蹿,拽都拽不住。  这两条狗都是猎狐的高手,尤其是黄黄,从它爹妈那儿继承和学会了打猎的绝技。它不会受狐狸甩动大尾巴的迷惑,能直接咬住狐狸尾巴,然后急刹车,让狐狸拼命前冲,再突然一撒口,把狐狸摔个前滚翻,使它致命的脖子和要害肚皮来个底朝天,黄黄再几步冲上去,一口咬断狐狸的咽喉,猎手就能得到一张完好无损的狐皮。  而有些牧民家的赖狗,不是被狐狸用大尾巴遛断了腿,就是把狐狸皮咬开了花,常常把猎手气得将狗臭揍一顿。黄黄和伊勒见狼也不秫,仗着自己的灵活机敏,跟狼东咬西跳,死缠活缠,还能不让狼咬着自己,为后面跟上来的猎手和恶狗,套狼抓狼赢得时间创造良机。  黄黄是毕利格老人和嘎斯迈送给陈阵的,伊勒是杨克从他的房东家带过来的。额仑草原的牧民总是把他们最好的东西送给北京学生,所以这两条小狗长大以后,都比它们的同胞兄弟姐妹更出色出名。后来巴图经常喜欢邀请陈阵或杨克一起去猎狐,主要就是看中这两条狗。  去年一冬天下来,黄黄和伊勒已经抓过五条大狐狸了。陈阵和杨克冬天戴的狐皮草原帽,就是这两条爱犬送给他俩的礼物。春节过后,伊勒下了一窝小崽,共六只。其他三只被毕利格、兰木扎布和别的知青分别抱走了。现在只剩三只,一雌两雄,两黄一黑,肉乎乎,胖嘟嘟,好像小乳猪,煞是可爱。  生性细致的杨克,宠爱伊勒和狗崽非常过份,几乎每天要用肉汤、碎肉和小米给伊勒煮一大锅稠粥,把粮站给知青包的小米定量用掉大半。当时额仑草原知青的粮食定量仍按北京标准,一人一月30斤。但种类与北京大不相同:3斤炒米(炒熟的糜子),10斤面粉,剩下的17斤全是小米。小米大多喂了伊勒,他们几个北京人也只好像牧民那样,以肉食为主了。牧民粮食定量每月只有19斤,少就少在小米上。小米肉粥是最好的母狗狗食,这是陈阵从嘎斯迈那里学来的知识。伊勒下奶特别多,因此陈阵包的狗崽,要比牧民家的狗崽壮实。  除了黄黄和伊勒,还有一条强壮高大的黑狗,是本地蒙古品种。狗龄五六岁,头方口阔,胸宽腿长身长,吼声如虎,凶猛玩命。全身伤疤累累,头上胸上背上有一道道一条条没毛的黑皮,显得丑陋威严。它脸上原来有两个像狗眼大小的圆形黄色眉毛,可是一个眉毛像是被狼抓咬掉了,现在只剩下一个,跟两只眼睛一配,像脸上长了三只眼。虽然第三只眼没有长在眉心,但毕竟是三只眼,因此,开始的时候陈阵杨克就管它叫二郎神。  这头凶神恶煞般的大狗,是陈阵去邻近公社供销社买东西的路上拣来的。那天回家的路上,陈阵总感到背后有一股寒气,牛也一惊一乍的。他一回头,发现一条巨狼一样大的丑狗,吐出大舌头,一声不吭地跟在后面,把他吓得差点掉下牛车。他用赶牛棒轰它赶它,它也不走,一直跟着牛车,跟回了陈阵的蒙古包。  几个马倌都认得它,说这是条恶狗,有咬羊的恶习,被它的主人打出家门,流浪草原快两年了,大雪天就在破圈墙根底下憋屈着,白天自个儿打猎,抓野兔、抓獭子、吃死牲口、捡狼食,要不就跟独狼抢食吃,跟野狗差不离。后来它自个儿找了几户人家,也都因为它咬羊,又被打出家门几次。要不是牧民念它咬死过几条狼,早就把它打死了。  按草原规矩,咬羊的狗必须杀死,以防家狗变家贼,家狗变回野狼,搅乱狗与狼的阵线,也是给其他野性未泯的狗一个教训。牧民都劝陈阵把它打跑,但陈阵却觉得它很可怜,也对它十分好奇,它居然能在野狼成群,冰天雪地的残酷草原生存下来,想必本事不小。  再说,自从搬出了毕利格老人的蒙古包,离开了那条威风凛凛的杀狼猛狗巴勒,他仿佛缺了左膀右臂。陈阵对牧民说,他们知青包的狗都是猎狗快狗,年龄也小,正缺这样大个头的恶狗看家护圈,不如暂时先把它留下以观后效,如果它再咬死羊,由他来赔。  几个月过去了,“二郎神”并没有咬过羊。但陈阵看得出它是忍了又忍,主动离羊群远远的。陈阵听毕利格老人说,这几年草原上来了不少打零工的盲流,把草原上为数不多的流浪狗快打光了。他们把野狗骗到土房里吊起来灌水呛死,再剥皮吃肉。看来这条狗也差点被人吃掉,可能是在最后一刻才逃脱的。它不敢再流浪,不敢再当野狗了。流浪狗不怕吃羊的狼,却怕吃狗的人。  这条大恶狗夜里看羊护圈吼声最凶,拼杀最狠,嘴上常常有狼血。一冬天过去,陈阵杨克的羊群很少被狼掏、被狼咬。在草原上,狗的任务主要是“下夜”(指值夜班看护畜群)、看家和打猎。白天,狗不跟羊群放牧,况且春季带羔羊群有石圈,也隔离了狗与羊,这些条件也许能帮这条恶狗慢慢改邪归正。  陈阵的蒙古包里,其他几个知青对“二郎神”也很友好,总是把它喂得饱饱的。但“二郎神”从来不与人亲近,对新主人收留它的善举也没有任何感恩的表示。它不和黄黄伊勒玩耍,见到主人,连摇尾的辐度也小到几乎看不出来。白天没事的时候,它经常会单身独行在草原上闲逛,或卧在离蒙古包很远的草丛里,远望天际,沉思默想,微眯的眼睛里,流露出一种对自由草原向往和留恋的神情。  某个时刻,陈阵突然醒悟,觉得它不大像狗,倒有点像狼。狗的祖先是狼,中国西北草原最早的民族之一——犬戎族,自认为他们的祖先是两条白犬,犬戎族的图腾就是狗。  陈阵曾经疑惑:强悍的草原民族怎能崇拜人类的驯化动物的狗呢?可能在几千年前,草原狗异常凶猛,野性极强,或者干脆就是狼性未退、带点狗性的狼?犬戎族崇拜的白犬很可能就是白狼的一种。有史料提及古代西北草原也确实有白狼部族,他们的头领被称为白狼王。陈阵想,难道他拣回来的这条大恶狗,竟是一条狼性十足的狗?或是带有狗性的狼?也许在它身上出现了严重的返祖现象?  陈阵经常有意地亲近它,蹲在它旁边,顺毛抚摸,逆毛挠痒,但它也很少回应。目光说不清是深沉还是呆滞,尾巴摇得很轻,只有陈阵能感觉到。它好象不需要人的爱抚,不需要狗的同情,陈阵不知道它想要什么,不知道怎样才能让它回到狗的正常生活中,像黄黄伊勒一样,有活干,有饭吃,有人疼,自食其力,无忧一生。  陈阵常常也往另处想:难道它并不留恋狗群的生活,打算返回到狼的世界里去?但为什么它一见狼就掐,像是有不共戴天之仇。从外表上看,它完完全全是条狗,一身黑毛就把它与黄灰色的大狼划清了界线。但是印度、苏联、美国、古罗马的狼,以及蒙古草原古代的狼都曾收养过人孩,难道狼群就不能收留狗孩吗?可是它要是加入狼群,那马群牛群羊群就该遭秧了。可能对它来说,最痛苦的是狗和狼两边都不接受它,或者,它两边哪边也不想去。  陈阵有时对自己说,它绝不是狼狗,狼狗虽然凶狠但狗性十足。它有可能是天下罕见的狗狼,或狗性狼性一半一半,或狼性略大于狗性。陈阵摸不透它,但他觉得应该好好对待它、慢慢琢磨它。陈阵希望自己能成为它的好朋友。  后来陈阵和杨克不再叫它二郎神,而管它叫二郎,谐二狼的音,含准狼的意,不要神。  陈阵轻轻地给二郎挠脖子,它还是没有多少感谢的表示。但陈阵知道,一旦带它外出打猎,它的表现肯定会超过黄黄和伊勒。
  第5节、寻找狼窝  第二天凌晨时分,陈阵和扬克,带着黄黄和二郎,已经悄悄登上了黑石头山附近的一个小山头,两匹马都栓上了牛皮马绊子,放在山后的隐避处。二郎和黄黄的猎性都很强,如此早起,必有猎情,两条狗匍匐在雪地上一声不响,警惕地四处张望。  云层遮没了月光和星光,黑沉沉的草原异常寒冷和恐怖,方圆几十里只有他们两个人。而此刻正是狼群出没,最具攻击性的时候。不远处的黑石头山像一组巨兽石雕压在两人身后,使陈阵感到后背一阵阵发冷。身边只有自家的两条狗,孤单单的,显得一点儿气势声威都没有。他开始为身后的两匹马担心,也对自己的冒险行动害怕起来。  忽然,东北边传来了狼嗥声,向黑黑的草原山谷四处漫散,余音袅袅,如箫如簧,悠长凄寒。几分钟后狼嗥的尾音才渐渐散去,静静的草原又远远传来一片狗叫声。陈阵身旁的两条狗依然一声不吭,它俩都懂得出猎的规则:下夜护圈需要狂吠猛吼,而上山打猎则必须敛声屏息。  陈阵把一只手伸到二郎前腿腋下的皮毛里取暖,另一只手搂住它的脖子。出发前,杨克已把它们喂得半饱,猎狗出猎不能太饱又不能太饥,饱则无斗志,饥则无体力。食物已在狗的体内产生作用,陈阵的手很快暖和起来,甚至还可以用暖手去焐狗的冰冷的鼻子,二郎轻轻地摇起了尾巴。身边有这条杀狼狗,陈阵心里才感到踏实了一些。  扬克紧紧抱着黄黄,小声对陈阵说:嗳,连黄黄也有点害怕了,它一个劲地发抖哩,不知是不是闻着狼味儿了……陈阵拍了拍黄黄的头,小声说:别怕,别怕,天快亮了,白天狼怕人,咱们还带着套马杆呢。其实,这会儿陈阵的手,已跟着黄黄的身体轻轻地抖了起来。他故作镇定地说:你看,咱俩像不像特工嘛,深入敌后,狼口拔牙。现在我一点儿也不困了。  扬克也壮了壮胆说:打狼就是打仗,斗体力,斗精力,斗智斗勇,三十六计除了美人计使不上,什么计都得使。  陈阵说:可也别大意啊,我看三十六计还不够对付狼的呢。  杨克说:那倒也是,咱们现在使的是什么计?利用母狼回洞喂奶的线索,来寻找狼洞,三十六计里可没这一条。老阿爸真是诡计多端,这一招真够损的。  陈阵说:谁让狼杀了那么多的马呢!阿爸也是让狼给逼的。我听巴图说,阿爸已经好几年没给狼下夹子了,蒙古老人从来不对狼斩尽杀绝的。  天色渐淡,黑石头山已经不像石雕巨兽,渐渐显出巨石的原貌。东方的光线从云层的稀薄处缓缓透射到草原上,视线也越来越开阔。人和狗紧紧地贴在雪地上,陈阵拿着望远镜四处张望,地气很重,镜头里一片茫茫。  陈阵很担心,如果母狼在地气的掩护下悄悄回洞,那人和狗就白冻半夜了。幸好地气很快散去,变成一层轻薄透明的雾气,在草尖上飘来荡去。如有动物走过,反而会惊动地雾,暴露自己。  突然,黄黄向西边转过头去,鬃毛竖起,全身紧张,向西匍匐挪动,二郎也向西边转过头去。陈阵立即意识到有情况,急忙把望远镜头对准西边草甸——山下,山坡与草甸交界处的洼地上,长着一大片干黄的旱苇,沿着山脚一直向东北方向延伸。这是狼的钟爱之地,隐蔽,背风,是狼在草原与人进行游击战所凭借的“青纱帐”。毕利格老人常说,一冬一春的旱苇地,是狼转移、藏身和睡觉的地方,也是猎人猎狗打狼的猎场。  黄黄和二郎可能听到了狼踏枯苇的声音。时间对,方向也对,陈阵想一定是母狼要回窝了。他仔细地搜索苇地的边缘,等着狼钻出来。老人说过,苇地低洼,春天雪化会积水,狼不会在那儿挖洞。狼洞一般都在高处,水灌不着的地方。陈阵想只要狼从哪儿钻出来,那它的窝一定就在附近的山坡上。  两条狗忽然都紧紧盯着一处旱苇不动了,陈阵赶紧顺着狗盯的方向望去,他的心一下子狂跳起来:一条大狼从苇地里探出半个身子,东张西望。两条狗立刻把头低了下去,下巴紧贴地面。两人也尽量趴下身体。狼仔细地看了看山坡,然后才嗖地蹿出苇地,向东北方向的一个山沟跑去。  陈阵一直用望远镜跟着狼,这条狼与他上次看到的那条母狼有点像。狼跑得很快但也很吃力,想必在夜里偷了哪家的羊,吃得很饱。他想如果今天这儿就只有着这一头狼,那他就不用怕了,两个人加两条狗,尤其是有二郎,肯定能对付这头母狼。  母狼爬上了一个小坡。陈阵想,只要看到它再往哪个方向跑,就可以断定狼洞的大致位置了。但是,就在这时,狼突然在小山坡的顶上站住了,转着身子,东望望,西望望,然后望着人与狗潜伏的方向不动了。  两个人紧张得不敢喘一口气,狼站的位置已经比苇地高得多,它在苇地里看不到人,可是站这个小坡上应该能看到。陈阵深感自己缺乏实战经验,刚才在狼往山坡跑的时候他们和狗应该后退几米就好了,谁会想到狼的疑心这么重。  狼紧张地伸长前半身,使自己更高一些,再次核实一下它所发现的敌情。它焦急犹豫地原地转了两圈,犹疑片刻,然后嗖地掉头45度,向山坡东面的大缓坡蹿去,不一会就跑到一个洞口,一头扎进洞里。  好!有门!这下子咱们就可以大狼小狼一窝端了。杨克拍手大叫。  陈阵也兴奋地站起身来说:快,快上马。  两条狗围着陈阵蹦来跳去,急得哈哈喘气,跟主人讨口令。陈阵手忙脚乱之中,居然忘记给狗发口令了,急忙用手指向狼洞,叫一声“啾”!两条狗立即飞扑下山,直奔东坡的狼洞。两人也飞跑下山,解开马绊子,扶鞍认镫,撑杆上马,快马加鞭向狼洞飞奔。两条狗已经跑到狼洞口,正冲着洞狂叫。  两人跑到近处,只见二郎像疯狗一样张牙舞爪冲进洞,又退出来,退出来,又冲进去,却不敢冲得太深。黄黄站在洞口助威呐喊,还不断就地刨土,雪块土渣飞溅。两人滚鞍下马,跑到洞口一看,真真把他俩吓了一跳:一个直径七八十厘米的蛋形洞口里面,那头母狼正在发狂地猛攻死守,把冲进洞的粗壮的二郎顶咬出洞,还探出半个狼身,与两条狗拼命厮杀。  陈阵扔下套马杆,双手举起铁锨不顾一切朝狼头砸去,狼反应极快,还未等铁锨砸下一半,狼已经把头缩了进去。狼很快又龇着狼牙冲了出来,扬克一铁棒下去,又打了个空。几出几进,几个来回,陈阵终于狠狠地拍着了狼头,扬克也打着了一下。但那狼依然凶猛疯狂,它突然缩到洞里一米左右的地方,等二郎冲进去的时候,蹿上去狠狠地在它前胸咬了一口,二郎满胸是血退出洞口,气得两眼通红,又怒吼几声一头扎进洞里,洞外只见一条大尾在晃。  陈阵突然想起套马杆,立刻回身从地上捡起杆。扬克一看马上明白了陈阵的意图,说:对了,咱们来给它下一个套。  陈阵抖开套绳,准备把半圆形的绞索套放在洞口。只要狼一冲出洞,就横着拽杆拧绳,勒套住狼,再把狼拽出洞,那时扬克的铁棒就可以使上劲,再加上两条狗,肯定就能把狼打死。陈阵紧张得喘不过气来。但是,还未等他下好套,二郎又被狼顶咬了出来,它的两条后腿一下子把套绳全弄乱。紧接着,满头是血的狼就冲出了洞,但是套绳却被它一脚踩住。狼一见套马杆和套绳,像是踩到漏电的电线一样,吓得嗖地缩进洞里,再也不露头了。  陈阵急忙探头往洞里看,洞道向下35度左右,显得十分陡峭,洞深两米处,地道就拐了弯,不知里面还有多深。杨克气得对洞大吼了三声,深深的黑洞立即把他的声音一口吞没。  陈阵猛地坐到了洞口平台上,懊丧之极:我真够笨的,要是早想起套马杆,这条狼也早就没命了。跟狼斗反应真得快,不能出一点错。  扬克比陈阵还懊丧,他把带尖的铁棒戳进地里,愤愤地说:妈的,这条狼就欺负咱们没枪,我要有枪,非掀了它的天灵盖不可。这样耗下去,哪是个头?我看咱们还是拿“二踢脚”炸吧!  陈阵叹了口气说:可是,“二踢脚”也炸不死狼。  杨克不甘心地说:炸不死狼,但是可以吓狼,把它吓个半死,熏个半死。我把皮袍脱了,等二踢脚一扔进洞,我就用皮袍捂在洞口上,把烟都严严实实捂在洞里头,捂上一会儿,狼准保呛得受不了。  要是狼还不出来,怎么办?  我听马倌说,狼特怕枪声和火药味,只要扔进去三个二踢脚,那就得炸六响,洞里拢音,声音比外面响好几倍,绝对把狼炸懵。狼洞里空间窄,那火药味肯定特浓、特呛。我敢打赌,三炮下去,狼准保被炸出来,呛出来。你等着拽套吧。我看大狼后面还会跟出来一群小狼崽,那咱俩就赚了。  陈阵想了想说:那好吧,就这么干。这次咱俩可得准备好了。我得先看看这个狼洞附近还有没有别的出口。狡兔还三窟呢,狡狼肯定不止这一个洞。狼太贼了,人的心眼再多都不够用。
  第6节、眼睁睁让母狼溜掉了  陈阵骑上马,带上两条狗,以狼洞为中心,一圈一圈地仔细寻找别的出口。  满目残雪枯草,地上的黑洞应该不难找。但是,在直径百米方圆以内,陈阵和狗没有发现一个洞口。陈阵下了马,把两匹马牵到远处,系上马绊。又走到狼洞口,摆放好套绳,放好铁锹,铁棒。  陈阵留神看了一眼二郎,见它正在费劲地低头舔自己的伤口。它的前胸又被狼咬掉一块二指宽的皮肉,伤口处的皮毛在抽动,看来二郎疼得够呛,但它仍然一声不吭。两人身上什么药和纱布也没有,只能眼看着它用自己的舌头和唾液来消毒、止血、止疼。这是狗狗们天生就会的传统疗伤方法,然后等回去后主人再给它上药包扎。二狼身上的伤大多是狼给它留下的,所以它一见狼就分外眼红。陈阵觉得自己也许误解了它,二郎仍然是条狗,一条比狼还凶猛的狼狗。  扬克一切准备就绪,他披着皮袍,抓着三管像爆破筒一样粗的大号二踢脚,嘴里叼着一根点着了的海河牌香烟。  陈阵笑着说:你哪像个猎人,活像“地道战”里面的日本鬼子。  扬克嘿嘿笑着说:我这是入乡随俗,胡服骑射。我看狼的地道肯定没有防瓦斯弹的设备。  陈阵说:好吧,扔你的瓦斯弹吧!看看管不管用。  扬克用香烟点着了一筒二踢脚,嗤嗤地冒着烟,朝洞里狠劲摔进去,紧接着又点着两筒,扔了进去。三个“爆破筒”顺着陡道滚进洞的深处,他随后立即将皮袍覆盖在洞口上。不一会儿,洞里发出闷闷的爆炸声,一共六响,炸得脚下山体微微震动。此刻洞里一定炸声如雷,气浪滚滚,硝烟弥漫,蒙古草原狼洞肯定从来没有遭受过如此猛烈的轰炸。虽然他俩听不到狼洞深处的鬼哭狼嚎,但两人都觉得深深出了一可恶气。  扬克冻得双手交叉抱着肩问:哎,什么时候打开?  陈阵只能被迫担当起指挥员的角色,说:再闷一会儿。先开一个小口子,等看到有烟冒出来,再把洞口全打开。  陈阵掀开皮袍的一小角,没见到多少烟,又把它盖上。他看扬克冻得有些发抖,就想解腰带,跟他合披一件皮袍。  扬克连忙摆手说:留神,狼就快出来了!你解了袍子腰带,动作就不利索了。没事,我能扛住了。  两人正说着,忽然,黄黄和二郎一下子站了起来,都伸长脖子往西北方向看,嘴里发出呜呜呼呼的声音,显得很着急。两人急忙侧头望去,西北方向约20多米远的地方,从地下冒出一缕淡蓝色的烟。  陈阵呼地站起来,大喊:不好,那边还有一个洞口,你守着这儿,我先过去看着……陈阵一边说一边拿着铁锨向冒烟处跑去,两条狗紧随其后。  这时,只见从冒烟的地下,忽地蹿出一条大狼,就像隐蔽的地下发射场,发出的一枚地对地导弹,嗖地射出,以拼命的跳跃速度朝西边山下苇地奔去,眨眼间,就冲进苇地,消失在密密的枯苇丛林里。二郎紧追不舍,也冲进苇地,苇梢一溜晃动,向北一直延伸。  陈阵害怕有诈,急得大喊:回来回来!二郎肯定听到喊声,但它仍是穷追不舍。黄黄冲到苇地旁边,没敢进去,象征性地叫了几声就往回走。  扬克一边穿着皮袍,一边向刚才冒烟的地方走去,陈阵也走了过去。到了那个洞口,两人又吃一惊:雪下的这个洞是个新洞,碎石碎土都是新鲜的。显然是狼刚刚刨开的一个虚掩的临时紧急出口。这里,平时像一块平地,战时就成了逃命的通道。  扬克气得脖子上青筋绽出,大叫:这条该死的狼,把咱俩给耍了!  陈阵长叹一声说:狡兔三窟虽然隐蔽,总还在明处。可狡猾的狼,就不知道它有多少窟了。这个洞的位置大有讲究,你看,洞外就是一个陡坡,陡坡下面又是苇地。只要狼一出洞,三步两步就蹿到安全的地方了。这个洞的选址智商极高,比狡兔的十窟八窟还管用。上次包顺贵说狼会打近战、夜战、奔袭战、游击战、运动战,一大堆的战。下次我见到他还得跟他说说,狼还会打地道战和青纱帐战,还能把地道和青纱帐连在一起用。“兵者,诡道也。”狼真是天下第一兵家。  杨克仍是气呼呼的:电影里把华北的地道战,青纱帐吹得天花乱坠,好像是天下第一大发明似的。我现在算是明白了,实际上狼在几万年前就发明出来了。  认输了?陈阵问。他有点怕他的老搭档退场,打狼可不是一个人能玩得转的事情。  哪能呢。草原上放羊太寂寞,跟狼斗智斗勇,又长见识又刺激,挺好玩的。我是羊倌,护羊打狼,也是我的本职。  两人走到大洞口旁边,洞里还在往外冒烟,烟雾已弱,但火药味仍然呛鼻。  扬克探头张望:小狼崽应该爬出来了啊,这么大的爆炸声,这么呛的火药味,它们能呆得住吗?是不是都熏死在里面了?  陈阵说:我也这么想。咱们再等等看,再等半个小时,要是还不出来,那就难办了。这么深的洞怎么挖?我看比打一口深井的工程量还要大。就咱俩,挖上三天三夜也挖不到头。狼的爪子也太厉害了,在这么硬的沙石山地居然能挖出这么庞大的地下工事。再说,要是狼崽全死了,挖出来有什么用?  杨克叹道:要是巴雅来了就好了,他准能钻进去。  陈阵也叹了一口气说,可我真不敢让巴雅来,你敢保证里面肯定没有别的大狼?嘎斯迈就这么一个宝贝儿子,她舍得让巴雅抓狼尾、钻狼洞,我可不敢。  杨克恨恨地说:草原狼真他妈厉害,繁殖能力比汉人还强,而且连下崽都要修筑这么深、这么坚固复杂的产房工事,害咱俩白忙乎半天……算了,回头再讨伐它,咱们还是先吃点东西吧,我真饿了。  陈阵走到马旁,从鞍子上解下帆布书包,又走回洞口。黄黄一见这个满是油迹的土黄色书包,立刻摇着尾巴,咧着嘴,哈哈、哈哈地跑过来。这个书包是陈阵给狗们出猎时准备的食物袋。他打开包,拿出一小半手把肉递给黄黄,剩下的给二郎留着,它还没回来,陈阵有些担心。冬春的苇地是狼的地盘,如果二郎被那条狼诱入狼群,肯定凶多吉少。二郎是守圈护羊的主力,这次出师不利,假如又折一员大将,那就亏透了。  黄黄一边吃肉一边频频摇尾。黄黄是个机灵鬼,它遇到兔子、狐狸、黄羊,勇猛无比。遇到狼,它会审时度势,如果狗众狼寡,它会凶猛地去打头阵;如果没有强大的支援,它绝不逞能,不单独与大狼搏斗。它刚才临阵脱逃,不去帮二郎追狼,是它怕苇地里藏着狼群。黄黄很善于保护自己,这也是它的生存本领。陈阵宠爱通人性的黄黄,不怪它不仗义,但开春以来,他越来越喜欢二郎了。它似乎不太通人性,身上的兽性显得更强。在陈阵看来,残酷竞争的世界,一个民族首先需要的是猛兽般的勇气和性格。他站起来,用望远镜向西北边的苇地望去,希望看到二郎的去向。  但二郎完全不见了踪影。陈阵从怀里掏出一个生羊皮口袋,这是嘎斯迈送给他的食物袋,防潮隔油,揣在怀里既保温又不脏衣服。他掏出烙饼,手把肉和几块奶豆腐,和扬克分食。两人都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一边吃一边苦想。
  第7节、第一次钻狼洞  扬克把烙饼撕下一大块塞进嘴里,说:这狼洞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有狼崽的洞,总是在人最想不到的隐蔽地儿,这回咱俩好容易找准一个,可不能放过它们。熏不死,咱就用水灌洞,拉上十辆八辆木桶水车,轮番往里灌,准能把小狼崽淹死!  陈阵讥讽道:草原山地是沙石地,哪怕你能搬来水库,水也一会儿就渗没了。  杨克想了想,忽然说:对了,反正洞里没有大狼了,咱们是不是让黄黄钻进洞,把小狼崽一个一个地叼出来?  陈阵忍不住笑起来:狗早就通了人性,背叛了狼性。它的鼻子那么尖,一闻就闻着狼味儿了,狗要是能钻进狼洞叼狼崽,那就趁母狼不在洞的时候敞开叼好了,那草原上的狼,早就让人和狗消灭光了。你当牧民都是傻蛋?  扬克不服气地说:咱们可以试试看嘛,这也费不了多大劲。说完,他就把黄黄叫到洞边,洞里的火药味已散去大半。扬克用手指了指洞里面,然后喊了一声“啾”。黄黄马上明白了扬克的意图,立刻吓得往后退。扬克用两腿夹住黄黄的身子,双手握住它的两条前腿,使劲把黄黄往洞里塞。黄黄吓得夹紧尾巴呜嗷直叫,拼命挣扎,斜着眼可怜巴巴地望着陈阵,希望能免了它这个差事。  陈阵说:看见了吧,别试了。进化难,退化更难。狗是退化不成狼了。狗只能退变成弱狗,懒狗,笨狗。人也一样。  扬克放开了黄黄,说:可惜二郎不在,它的狼性特强,没准它敢进洞。  陈阵说:它要是敢进洞,准把小狼崽一个个全咬死了。可我想要活的。  扬克点头:那倒是。这家伙一见到狼就往死里掐。  黄黄吃完了手把肉,独自到不远处遛达去了,它东闻闻,西嗅嗅,并时时抬后腿,对着地上的突出物,撒几滴尿做记号。它越走越远,二郎还没回来,陈阵和扬克坐在狼洞旁傻等傻看,一筹莫展。狼洞里一点动静也没有。一窝狼崽七八只,十几只,即使被炸被熏,也不可能全死掉,总该有一两只狼崽逃出来吧?就是凭本能它们也应该往洞外逃的。又过了半小时,仍然不见狼崽出来,两人嘀咕着猜测:要不狼崽已经全都熏死在洞里;要不,这狼洞里根本就没有狼崽。  正当两人收拾东西准备回撤的时候,突然隐隐听见黄黄在北面山包后面不停地叫,象是发现了什么猎物。陈阵和扬克立即上马向黄黄那边奔去。登上山包顶,只听到黄黄叫,仍不见黄黄的身影。  两人循声策马跑去,但没跑多远马蹄就绊上了雪下的乱石,两人只好勒住马。前面是一大片沟壑条条、杂草丛丛的破碎山地,雪面上有一行行大小不一、图案各异的兽爪印,细细察看,可知有兔子、狐狸、沙狐、雪鼠、还有狼,曾从这里走过。雪下全是石块石片,石缝里长的大多是半人多高的茅草,荆棘和地滚草,干焦枯黄,一派荒凉,像关内荒山里的一片乱坟岗。  两人小心翼翼地控制着马嚼子,马蹄仍不时磕绊和打滑。这是一片没有牧草、牛羊马都不会来的地方,陈阵和扬克也从未来过此地。  黄黄的声音越来越近了,但两人还是看不见它。陈阵说,这儿野物的脚印多,没准黄黄抓着了一条狐狸,咱们快走。扬克说:那咱们就算没白来一趟。两人总算绕过荆棘丛,下到沟底,拐了个小弯,终于看到了黄黄。  这次陈阵和扬克更是吓了一大跳:黄黄居然翘着尾巴,冲着一个更大更黑的狼洞狂叫。沟里阴森恐怖,狼气十足,冷风吹来,陈阵的头皮一阵阵发麻。他感到像是误入了狼群的埋伏圈,数不清的狼眼从看不见的地方向你瞪过来,吓得他身上的汗毛像豪猪毛刺一样地竖了起来。  两人下了马,上了马绊,拿着家伙,急忙走到洞前。这个狼洞,坐北朝南,洞口高约一米,宽有60厘米。陈阵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的狼洞,比他在中学时去河北平山学农,见到的抗战时期的地道口还要大。它隐蔽地藏在大山沟的小沟折里,沟上针草丛生,沟下尖石突兀,不到近处,难以发现。  黄黄见到两个主人顿时兴奋,围着陈阵跳来蹦去,一付邀功请赏的样子。陈阵对扬克说:这个洞肯定有戏,没准黄黄刚才看见狼崽了,你瞧它直跟我表功呐。  扬克说:我看也像,这儿才像真正的狼巢,阴森可怕。  陈阵说:狼骚味真够冲的,肯定有狼!  陈阵急忙低头查看洞外平台上的痕迹,狼洞外的平台,是狼用掏洞掏出的土石堆出的,洞越大,平台就越大。这个平台有两张课桌大小,平台上没有雪,有许多爪印,还有一些碎骨。  陈阵的心怦怦直跳,这正是他想看到的东西。他把黄黄请出平台,让它站在一旁替他们放哨,然后和扬克跪在平台旁边,俯下身细细辨认。黄黄已经把平台原先的痕迹踩乱了,但是两人还是找到不少确凿的证据——两三个大狼的脚印和五六个小狼崽的爪印。狼崽的爪印,呈梅花状,两分镍币大小,小巧玲珑,非常可爱。小爪印非常清晰,好像这窝小狼崽刚才还在平台上玩耍过,听见了陌生的狗叫才吓回洞里去。而这个平展无雪的平台,好像是母狼专为小狼崽清扫出来的户外游戏场。  平台上还有一些羊羔的碎骨渣和卷毛羔皮,羊羔嫩骨上面有小狼崽的舔痕和细细的牙痕。在平台旁边还发现几根小狼崽的新鲜粪便,筷子般粗细,约两厘米长短,乌黑油亮,像是用中药蜜丸搓成的小药条。  陈阵用巴掌猛一拍自己的膝盖说:我要找的小狼崽就在这个洞里。咱们两个大活人让那条母狼给涮了。  扬克也突然猛醒,他用力拍了一下平台说:没错,那条母狼原本就是往这个洞的方向跑的,它在山包上看见了人影,突然临时改变路线,把咱俩骗到那个空洞去了。它还装得跟真的似的,跟狗死掐,真好像在玩命护犊子。狼***狼,我算是服了你了!  陈阵回忆说:它改变路线的时候,我也有点怀疑,但是它实在装得太像了,我就没有怀疑下去。它可真能随机应变。要不是你炸了它三炮,它绝对可以跟咱俩周旋到天黑,那就把咱们坑惨了。  扬克说:咱们也亏得有这两条好狗,没它们,咱俩早就让狼斗得灰溜溜地败下阵来了。  陈阵发愁地说:现在更难办了,这条母狼又给咱俩出了难题,它让咱俩浪费了大半天时间,还浪费了三个“瓦斯弹”。这个洞在山的肚子里,比刚才那个洞还深,还复杂。  扬克低头朝洞里看了半天,说:时间不多了,“瓦斯弹”也没了,好像真是没什么招了。我看还是先找找这个洞有没有别的出口,然后咱们再把所有的洞口出口全部堵死,明天咱们再多找些牧民一块来想办法,你也可以问问阿爸,他的主意最多最管用。  陈阵有点不甘心,心一横,说:我有一招,可以试试。你看这个狼洞大,跟平山地道差不多,平山的地道咱们能钻进去,这个狼洞怎么就不能钻进去呢?反正二郎正跟那条母狼死掐呢,这洞里多半没有大狼。你用腰带拴住我的脚,慢慢把我顺下去。没准能够着小狼崽呢。就算够不着,我也得亲眼看一看狼洞的内部构造。  扬克听了连连摇头说:你不要命啦,万一里面还有大狼呢。我已经让狼给涮怕了,你敢说这个洞就是那条母狼的洞?如果是别的狼洞呢?  陈阵心中憋了两年多的愿望突然膨胀起来,压倒了心虚和胆怯。他咬牙说道:连蒙古小孩都敢钻狼洞,咱们不敢钻,这不是太丢人了吗?我非下去不可。你帮我一把,我拿着手电和铁钎子,要是真有大狼也能抵挡一阵子。  扬克也来了劲:你要真想下,那就让我先下,你比我瘦,我比你有劲儿!  陈阵说:这恰好是我的优势,狼洞里面窄,到时候准把你卡住。现在,别争了,谁胖谁留在洞外。  陈阵脱掉皮袍,扬克勉强地把手电,铁钎和书包递给他,并用陈阵那条近两丈长的蒙袍腰带,拴住了他的双脚,又把自己的长腰带解下来,连接在陈阵的腰带上。陈阵在入洞前说:不入狼穴,焉得狼崽!杨克一再叮嘱:如果真遇上狼,就大声喊、用力勾腿、拽腰带、发信号,我立即就会把你拉出来。  陈阵打开电筒,匍匐在地,顺着向下近40度的斜洞往下爬滑,洞里有一股浓烈的狼骚味,呛得他不敢大口呼吸。他一点一点地往下爬,洞壁还比较光滑,有些土石上剐着几缕灰黄色的狼毛。在洞道的地面上布满了小狼崽的脚爪印。陈阵很兴奋,心想也可能再爬几米就能摸到小狼崽了。他的身体已经完全进洞,扬克一点一点放腰带,并不住地大声问要不要出来。陈阵大声喊:放带放带!然后用两肘代手前后挪动,几寸几寸地往下蹭。  大约离洞口两米多,狼洞开始缓缓拐弯,再往里爬了一会儿,洞外的光线已经照不到洞里了。陈阵把手电开关推到头,洞里的能见度全靠电筒光来维持。拐过弯去,洞的坡度突然开始平缓,但是洞道也突然变矮变窄,必须低头缩肩才能勉强往里挪。  陈阵一边爬一边观察洞道洞壁,这儿的洞壁比洞口处更光滑,更坚固。不像是狼爪子掏出来的,倒像是用钢钎凿出来的一样。他的肩膀蹭壁,也很少蹭下土石碎渣,用铁钎捅了捅洞顶,也没有多少土渣落下,这使他消除了对洞内塌方的担忧。他简直难以相信狼用它们的爪子在这么坚硬的山地里,能掏出如此深的洞来。洞的侧壁上的石头片已被磨掉棱角,光滑如卵石。根据这种磨损程度,这个狼洞肯定是个百年老洞,不知有多少大狼小狼,公狼母狼,曾在这个洞里进进出出。陈阵感到自己已完全进入狼的世界,狼气逼人。  陈阵爬着爬着,越来越感到恐惧。他鼻子下面就有几个被狼崽爪印踩过的大狼爪印,万一这洞里有大狼,靠这根铁钎能打得过吗?洞窄,狼牙可能不容易够得着人,但是狼的两条长长的前腿和前爪,却可以在这个窄洞里游刃有余,那他还不被狼撕烂?怎么就没想到狼爪呢,他全身的汗毛又竖了起来。  陈阵停了下来,犹豫着,只要用脚勾一勾腰带,扬克就可以迅速地把他拽出去。但他想到可能近在咫尺的**只,十几只小狼崽,实在舍不得退出去,便下意识地咬紧了牙,没动腰带,硬着头皮继续往里蹭挪。洞壁已几乎把他的身体包裹起来,他觉得自己不像个猎人,倒很像个掘墓大盗。空气越来越稀薄,狼骚味越来越浓重,他真怕自己憋死在洞里。考古发掘经常发现盗墓者就是死在这样的窄洞里的。  一个更小的窄洞卡口终于挡在面前,这个卡口仅能通过一条匍匐行进的母狼,而恰恰能挡住一个成年人,显然,这是狼专门为它在草原上唯一的天敌设置的。陈阵想,狼也一定是在这个卡口,做好了堆土堵烟堵水的防备。这个卡口实际上是一个防御工事,陈阵确实是被防住了。  他仍不甘心,就用铁钎凿壁,企图打通这个关口。但是狼选择此地做关卡绝对有它的道理,陈阵凿了几下就停了手。这个卡口的上下左右全是大石块,大裂缝,看上去既坚固又悬乎。陈阵呼吸困难,再无力气撬挖,即使有力气也不敢撬,如果凿塌了方,那他反倒成了狼的陷阱猎物了。  陈阵大口吸着狼骚气,毕竟那里面还有几丝残碎的氧分子。他泄了气,知道已不可能抓到小狼崽了。但他还不能马上撤离,还想看看卡口那边的构造,万一能看上一眼小狼崽呢。  陈阵把最后的一点力气全用到最后的一个愿望上。他把头和右手伸进卡口,然后伸长了胳膊,照着手电。眼前的情景使他彻底泄气:在卡口那边竟是一个缓缓向上的洞道,再往上就什么也看不见了。上面一定更干燥舒适、更适于母狼育崽,还可以预防老天或天敌往洞里灌水。尽管他对狼洞的复杂结构早有思想准备,眼前这一道有效实用的防御设施,仍使他惊叹不已。  陈阵侧头细听,洞里一点声音也没有,可能小狼崽全睡着了,也可能它们天生就有隐蔽自己的本能,听见陌生声音进洞,便一声不吭。要不是他已喘不过气来,陈阵真想在离洞前,给它们唱一首儿歌:“小狼儿乖乖,把门儿开开……”可惜汉人的“人外公”,还是抱不走蒙古“狼外婆”的小狼崽。陈阵终于憋得头晕眼花,他用了最后一点力气向上勾了勾后腿,杨克又着急又兴奋因而特别用力,竟然像拔河一样,把他快速地拔出了洞口。  陈阵灰头土脸,瘫坐在洞外大口大口地喘气,一边跟杨克说:没戏了,像是个魔鬼洞,怎么也到不了头。扬克失望地把皮袍披在陈阵的身上。  歇过气,两人又在方圆一两百米的范围内找了半个小时,只发现了大狼洞的另外一个出口,便就地撬出了几块估计狼弄不动的大石头,堵住附洞和主洞口,还用土把缝隙拍得严严实实。  临走前,陈阵还不解气,示威一般将铁锹插在大狼主洞的洞口,明确地告诉母狼:明天他们还要带更多的人和更厉害的法子来的。  天近黄昏,二郎还没有回来,那条母狼阴险狡猾,光靠二郎的骁勇凶猛可能还对付不了,两人都为二郎捏一把汗。陈阵和扬克只好带着黄黄回家。快到营盘,天已漆黑,陈阵让扬克带上工具和黄黄先回家,给高建中报个平安。自己急忙拨转马头,朝毕利格老人的大蒙古包跑去。
第8节、陈阵挨毕利格老人一顿好训  老人抽着旱烟,不动声色听完陈阵的讲述后,不客气地把他一顿好训。他最生气的是两个汉人学生用大爆竹炸狼窝,他还从来不知道用爆竹炸狼窝有这么大的威力和效果。老人捏着的银圆烟袋锅盖,在烟袋锅上抖出一连串的金属声响。  他抖着胡子对陈阵说:作孽啊,作孽啊……你们几炮就把母狼炸了出来。你们汉人比蒙古人点火熏烟多多地厉害,母狼连刨土堵洞的工夫也没有了,蒙古狼最怕火药味。要是你们炸的是一个有狼崽的洞,那一窝狼崽就都会跑出洞,让你们抓住。这样杀狼崽,用不了多少时候,草原上的狼就通通没有啦。狼是要打的,可是不能这样打。这样打,腾格里(天)会发火的,草原就完啦。以后再不能用炮炸狼窝,万万不能告诉小马倌和别的人用炮炸洞。小马倌都会让你们带坏了……陈阵没有想到老人会发这么大的火,老人的话也使他感到炸狼窝掏狼崽的严重后果。此法一旦普及,狼洞内的防御设施再严密,也很难挡住大爆竹的巨响和火药呛味。  草原上一直没有节日点爆竹放焰火的风俗,烟花爆竹是盲流和知青带到草原的。草原上枪弹受到严格控制,但对爆竹还未设防,内地到草原沿途不查禁,很好带。如果爆竹大量流入草原,再加大药量,加上辣椒面,催泪粉,用于掏狼杀狼,那么称霸草原几万年的狼就难逃厄运了,草原狼从此以后真有可能被斩尽杀绝。  火药对于仍处在原始游牧阶段的草原,绝对具有划时代的杀伤力。狼是蒙古草原民族的图腾,这个民族的图腾如果被毁灭,那么民族的精神可能也就被扼杀。而且,蒙古民族赖以生存的草原也可能随之消亡……陈阵也有些害怕了,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说:阿爸,您别生气,我向腾格里保证,以后一定不会再用炮来炸狼窝了,我们也保证不把这个法子教给别人。陈阵特别作了两次保证。  在草原,信誉是蒙族牧民的立身之本,是大汗留下来的训令之一。“保证”这个词的分量极重,草原部落之间从来都相信保证。蒙古人有时在醉酒中许下某个诺言,事后失信,因而丢掉了好狗好马好刀好杆,甚至丢掉了自己的好朋友。  老人的脸部肌肉开始松弛,他望着陈阵说:我知道你打狼是为了护羊护马,可是护草原比护牛羊更重要。现在的小青年小马倌,成天赛着杀狼,不懂事理啊……收音机里尽捧那些打狼英雄。农区的人来管草原牧区,真是瞎管。再往后,草原上人该遭罪了……嘎斯迈递给陈阵一碗羊肉面片,还特别把一小罐腌韭菜花放到他面前。她跪在炉子旁,又给老人添了一碗面片,对陈阵说:你阿爸的话现在不大有人听了,让别人不打狼,可他自个儿也不少打狼,谁还信你阿爸的话?  老人无奈地苦笑着,接过儿媳的话问陈阵:那你信不信阿爸的话?  陈阵说:我信,我真的信。没有狼,草原容易被破坏。在东南边大海上很远很远的地方,有一个国家叫澳大利亚。那儿有很大的草原,那儿原来没有狼也没有兔子,后来有人把兔子带到这个国家,一些兔子逃到草原,因为没有草原狼,兔子越生越多,把草原挖得坑坑洼洼到处都是洞,还把牧草吃掉一大半,给澳大利亚的牧业造成巨大损失。澳大利亚政府急得什么法子都用上了,都不管用。后来又做了大批铁丝格子网,铺在草原上,草能长出来,可兔子就钻不出来了。他们想把兔子全饿死在地底下。但是,这个法子还是失败了,草原太大,政府拿不出那么多的铁丝来。我原来以为内蒙草原草这么好,兔子一定很多,可是到了额仑草原以后,才发现这儿的兔子不太多,我想这肯定是狼的功劳。我放羊的时候,好多次见到狼抓兔子,两条狼抓兔子更是一抓一个准。  老人听得很入迷,他目光渐渐柔和,不停地念叨:澳大亚利,澳大亚利,澳大利亚。然后说:明天,你把地图给我带来,我要看看澳大利亚。往后谁要是再说把狼杀光,我就跟他说说澳大利亚。兔子毁草场可不得了,兔子一年可以下好几窝兔崽,一窝兔崽比一窝狼崽还多呐。到冬天,旱獭和老鼠都封洞不出来了。可兔子还出来找食吃,兔子是狼的过冬粮,狼吃兔子就能少吃不少羊。可就是这么杀,兔子还是杀不完。要是没有狼,在草原上走上三步就得踩着一个兔子洞了。  陈阵赶紧说:我明天就给您送地图。我有很大的世界地图,让您看个够。  老人想了想,又说:在蒙古草原,草和草原是大命,剩下的都是小命,小命要靠大命才能活命,连狼和人都是小命。吃草的东西,要比吃肉的东西更可恶。草虽是大命,可草的命最薄最苦,根这么浅,土这么薄,长在地上,跑,跑不了半尺;挪,挪不了三寸;谁都可以踩它、吃它、啃它、糟践它。一泡马尿就可以烧死一大片草。草要是长在沙里和石头缝里,可怜得连花都开不开、草籽都打不出来啊。在草原上,要说可怜,就数草最可怜。蒙古人最可怜最心疼的就是草和草原。兔子杀起草来,比打草机还厉害,把草原的大命杀死了,草原上的小命全都没命!狼吃的可都是祸害草场的活物啊。  陈阵听得入神,但心里仍在想着掏狼崽的事情。  好啦,你累了几天了,早点回去休息吧。老人看陈阵还不想走,又说:你是不是想问你老阿爸怎么把那窝狼崽掏出来?  陈阵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说:这是我第一次掏狼崽,阿爸,您怎么也得让我成功一次啊。  老人说:教你可以,可往后不要多掏了。  那一定。陈阵又做了一次保证。  老人喝了一口奶茶,诡秘地一笑:你要是不问阿爸,你就别想再抓到那窝小狼崽了。我看,你最好饶了那条母狼吧,做事别做绝。  陈阵着急地追问:我怎么就抓不到那些小狼崽了呢?  老人收了笑容说:那个狼洞让你们炸了,后来那个洞又让你们钻过,洞里有了人味,洞口还让你们给堵了。母狼今晚准保搬家,它会刨开别的洞口钻进去,把小狼崽叼出洞,再到别处挖一个临时的洞,把狼崽藏起来。过几天它还会搬家,一直搬到人再找不到的地方。  陈阵的心狂跳起来,他忙问:这个临时的洞好找吗?  老人说:人找不着,狗能找着。你的黄狗,还有两条黑狗都成。看来,你真是铁了心要跟这条母狼干到底了?  陈阵说:阿爸,要不明天您老还是带我们去吧,扬克说他已经让狼给骗怕了。  老人笑道:我明儿还要去北边遛套。昨儿夜里我下的夹子夹了一条大狼,我没动它,估摸今儿夜里还有狼上夹。北边的狼群饿了,又回来了。这两天你要睡足觉,准备打围。这事儿最好等打过围再说吧。  陈阵一时急得脸都白了。老人看看陈阵,口气松了下来:要不,你们俩明儿先去看看,狼洞味重,带着狗多转几圈,准能找着。新洞都不深,要是母狼把狼崽叼进另外一个大狼洞,那就不好挖了。掏狼崽还得靠运气。要是掏不着我再去。我去了,才敢让巴雅钻狼洞。  小巴雅尔十分老练地说:你刚才说的那个洞卡子,我准能钻过去。钻狼洞非得快才成,要不就憋死啦。今天你要是带我去,我肯定把狼崽全掏出来了。  回到蒙古包,杨克还在等他。陈阵将毕利格的判断和主意给他讲了两遍,杨克仍是一付很不放心的样子。  半夜,陈阵被一阵凶猛的狗叫声惊醒,竟然是二郎回来了,看来它没被狼群围住。陈阵听到它仍在包外健步奔跑,忙着看家护圈,真想起来去给它喂食和包扎伤口,但是他已经困得翻不了身。二郎叫声一停,他又睡死过去。
 第9节、一锹挖出了小狼崽  早上陈阵醒来时,发现扬克、高建中正和道尔基在炉旁喝茶吃肉,商量掏狼崽的事。道尔基是三组的牛倌,二十四五岁,精明老成,初中毕业后回家放牧,还兼着队会计,是牧业队出了名的猎手。他的父亲来自靠近东北的半农半牧区,在牧场组建不久带全家迁来落户,是大队里少数几家东北蒙族外来户中的一家。  在额仑草原,东北蒙族和本地蒙族的风俗习惯仍有很大的差异,很少相互通婚。半农区的东北蒙族都会讲一口流利的东北口音的汉话,他们是北京学生最早的蒙语翻译和老师。但毕利格等老牧民几乎不与他们来往,知青也不想介入他们之间的矛盾。扬克一大早就把道尔基请来,肯定是担心再次上当或遇险,想让道尔基来当顾问兼保镖。道尔基是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猎手,他能来,掏到狼崽就多了几分把握。  陈阵急忙起身穿衣招呼道尔基。道尔基冲陈阵笑了笑说:你小子敢钻进狼洞去掏狼?往后可得留神了,母狼闻出了你的味,你走到哪儿,母狼就会跟到哪儿。  陈阵吓了一跳,绒衣都穿乱了套,忙说:那咱们真得把那条母狼杀了,要不我还活不活了?  道尔基大笑:我吓唬你呢!狼怕人,它就是闻出了你的味儿也不敢碰你。要是狼有那么大的本事,我早就让狼吃了。我十三四岁的时候也钻过狼洞,掏着过狼崽,我现在不是还活得好好的。  陈阵松了一口气,问道:你可是咱们大队的打狼模范,你这些年一共打死多少条狼?  不算狼崽,一共有七八十条吧。要算小狼崽,还得加上六七窝。  七八窝至少也得有五六十只吧?那你打死的狼快有一百三四十条了,狼没有报复过你?  怎么没报复?十年了,我家的狗让狼咬死七八条,羊就更多,数不清了。  你打死这么多狼,狼要是杀没了,蒙古人死后,还怎么天葬啊?  我们从农区来的蒙族,跟你们汉人差不多,人死了不喂狼,打口棺材土葬。这儿的蒙族……太落后。  陈阵沉下脸说:额仑的牧民敬狼拜狼,人死了喂狼,让狼把人的灵魂带到腾格里去,是这儿的风俗;在西藏,人死了还喂鹰呢。要是你把这儿的狼打光了,额仑的人不恨你吗?  道尔基满不在乎地说:草原的狼太多了,哪能打得完?政府都号召牧民打狼,说打一条狼保百只羊,掏十窝狼崽保十群羊。我打的狼还不算多。白音高毕公社有个打狼英雄,他前年一个春天就掏了五窝狼崽,跟我十年掏的差不离。白音高毕的外来户多,东北蒙族多,打狼的人也多,所以他们那儿的狼就少。  陈阵问:他们那儿的牧业生产搞得怎么样?道尔基回答说:不咋样,比咱们牧场差远了。他们那儿的草场不好,兔子和老鼠太多。  陈阵穿好皮袍,急忙出门去看二郎,它正在圈旁吃一只已被剥了羔皮的死羊羔。春天隔三差五总有一些伤病冻饿死的羊羔,是很好的狗食,草原上的狗们只吃剥了皮的死羔,从来不碰活羔。可是陈阵发现二郎一边啃着死羔,一边却忍不住去看圈里活蹦乱跳的活羔。  陈阵喊了它一声,它不抬头,趴在地上啃吃,只是轻轻摇了一下尾巴。而黄黄和伊勒早就冲过来,把爪子搭在陈阵的肩膀上了。扬克已经给二郎的伤口扎上了绷带,但它好像很讨厌绷带,老想把它咬下来,还用自己的舌头舔伤口。看它的那个精神头,还可以再带它上山。  喝过早茶,吃过手把肉,陈阵又去请邻居官布替他们放羊。高建中看陈阵和扬克好像就要掏着狼崽了,他也想过一把掏狼崽的瘾,便也去请管布的儿子替他放一天牛。在额仑草原,掏到一窝狼崽,是一件很荣耀的事情。  一行四人,带了工具武器和一整天的食物还有两条狗,向黑石山方向跑去。这年的春季寒流,来势如雪崩,去时如抽丝。四五天过去,阳光还是攻不破厚厚的云层,阴暗的草原也使牧民的脸上渐渐褪去了紫色,变得红润起来。而雪下的草芽却慢慢变黄,像被子里捂出来的韭黄一样,一点叶绿素也没有,连羊都不爱吃。  道尔基看了看破絮似的云层,满脸喜色地说:天冻了这老些天,狼肚里没食了。昨儿夜里营盘的狗都叫得厉害,大狼群八成已经过来了。过两天,队里就该组织打围了。  四人顺着前一天两人留下的马蹄印,急行了两个多小时,来到荆棘丛生的山沟。狼洞口中间的那把铁锹还戳在那里,洞口平台上有几个大狼的新鲜爪印,但是洞口封土和封石一点也没有动,看来母狼到洞口看到了铁锹就吓跑了。  两条狗一到洞边立即紧张兴奋起来,低头到处闻到处找,二郎更是焦燥,眼里冲满了报复的欲火。陈阵伸长手,指了指附近山坡,喊了两声“啾,啾。”两条狗立刻分兵两路,各自嗅着狼足印搜索去了。  四人又走到狼洞的另一个出口,洞口旁边也有新鲜的狼爪印,堵洞的土石也是原封不动。道尔基让他们三人再分头去找其他的出口,四人还没转上两圈,就听到北边坡后传来二郎和黄黄的吼叫声。四人再也顾不上找洞了,陈阵连忙拔出铁锹,一起朝北坡跑去。  一过坡顶,四人就看到两条狗在坡下的平地上狂叫,二郎一边叫一边刨土,黄黄也撅着屁股帮二郎刨土,刨得碎土四溅。  道尔基大叫:找着狼崽了!四人兴奋得不顾乱石绊蹄,从坡顶一路冲到两条狗的跟前。四人滚鞍下马,两条狗见主人来了也不让开身,仍然拼命刨土,二郎还不时把大嘴伸进洞里,恨不得把里面的东西叼出来。陈阵走到二郎旁边,抱住它的后身,把它从洞口拔出。  但是眼前的场景使他差点泄了气:平平的地面上,只有一个直径30厘米左右的小洞,和他以前见到的大狼洞差得太远了。洞口也没有平台,只有一长溜碎土,松松散散盖在残雪上,两条狗已经将这堆土踩得稀烂。  高建中一看就撇嘴说:这哪是狼洞啊,顶多是个兔子洞,要不就是獭子洞。  道尔基不慌不忙地说:你看,这个洞是新洞,土全是刚挖出来的,准是母狼把小狼搬到这个洞来了。  陈阵表示怀疑:狼的新洞也不会这么小吧,大狼怎么钻得进去?  道尔基说:这是临时用的洞,母狼身子细,能钻进去,它先把狼崽放一放,过几天它还会在别的地方,给小狼崽挖一个大洞的。  扬克挥着铁锹说:管他是狼还是兔子,今天只要抓着一个活物,咱们就算没白来。你们躲开点,我来挖。  道尔基马上拦住他说:让我先看看这个洞有多深,有没有东西。说完就拿起套马杆调了一个头,用杆子的粗头往洞里慢慢捅,捅进一米多,道尔基就乐了,抬头冲陈阵说:嗨,有东西,软软的,你来试试。  陈阵接过杆子也慢慢捅,果然手上感到套马杆捅到了软软有弹性的东西。陈阵乐得合不上嘴:有东西,有东西,要是狼崽就好了。扬克和高建中也接着试,异口同声说里面肯定有活物。但是谁也不敢相信那活物就是小狼崽。  道尔基把杆子轻轻地捅到头,在洞口握住了杆子,然后把杆子慢慢抽出来,放在地上,顺着洞道的方向,量出了准确的位置,然后站起身,用脚尖在量好的地方点了一下,肯定地说:就在这儿挖,小心点儿,别伤了狼崽。  陈阵抢过杨克手中的铁锹,问:能有多深?  道尔基用两只手比了一下说:一两尺吧。一窝狼崽的热气能把冻土化软了,可别太使劲儿。  陈阵用铁锹清了清残雪,又把铁锹戳到地上,一脚轻轻踩下,缓缓加力,地面上的土突然哗啦一下塌陷下去。两条狗不约而同冲向塌方口,狂吼猛叫。陈阵感到热血冲头,一阵阵地发懵。他觉得这比一锹挖出一个西汉王墓更让人激动,更有成就感。碎石砂砾中,一窝长着灰色茸毛和黑色狼毫的小狼崽,忽然显露出来。  狼崽!狼崽!三个北京知青停了几秒钟以后,都狂喊了起来。陈阵和扬克都傻呆呆地愣在那里,几天几夜的恐惧紧张危险劳累的工程,原以为最后一战定是一场苦战恶战血战,或是一场长时间的疲劳消耗战,可万万没有想到,最后一战竟然是一锹解决战斗。  两人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的这堆小动物就是小狼崽。那些神出鬼没、精通兵法诡道、称霸草原的蒙古狼,竟然让这几个北京学生端了窝。这一结局让他们欣喜若狂。  扬克说:我怎么觉着像在做梦,这窝狼崽真让咱们给蒙着了。  高建中坏笑道:没想到你们两个北京瞎猫,居然碰到了蒙古活狼崽。我攒了几天的武艺功夫全白瞎了,今天我本打算大打出手的呢。  陈阵蹲下身子,把盖在狼崽身的一些土块碎石,小心地捡出来,仔细数了数这窝狼崽,一共七只。小狼崽比巴掌稍大一点,黑黑的小脑袋一个紧挨着一个,七只小狼崽缩成一团,一动不动。但每只狼崽都睁着眼睛,眼珠上还蒙着一层薄薄的灰膜,蓝汪汪的,充满水分,瞳孔处已见黑色。陈阵在心里默默对狼崽说:我找了你们多久呵,你们终于出现了。  道尔基说:这窝小狼生出来有二十来天,眼睛快睁开了。  陈阵问:狼崽是不是睡着了,怎么一动也不动?  道尔基说:狼这东西从小就鬼精鬼精的,刚才又是狗叫又是人喊,狼崽早就吓醒了。它们一动不动是在装死,不信你抓一只看看。  陈阵生平第一次用手抓活狼,有点犹豫,不敢直接抓狼崽的身子,只用姆指和食指,小心地捏住一只狼崽的圆直的耳朵,把它从坑里拎出来。小狼崽还是一动不动,四条小腿乖乖地垂着,没有一点张牙舞爪拼命反抗的举动,它一点也不像狼崽,倒像是一只死猫崽。  小狼崽被拎到三人的面前,陈阵看惯了小狗崽,再这么近地看小狼崽,立即真切地感到了野狼与家狗的区别。小狗崽生下来皮毛就长得整齐光滑,给人的第一印象就非常可爱。  而小狼崽则完全不同,它是个野物,虽然贴身长着细密柔软干松的烟灰色绒毛,但是在绒毛里又稀疏地冒出一些又长又硬又黑的狼毫,绒短毫长,参差不齐,一身野气,像一个大毛栗子,拿着也扎手。狼崽的脑袋又黑又亮,像是被沥青浇过一样。它的眼睛还没完全睁开,可是它细细的狼牙却已长出,龇出唇外,露出凶相。  从土里挖出来的狼崽,全身上下散发着土腥味和狼骚气,与干净可爱的小狗崽简直无法相比。但在陈阵看来,它却是蒙古草原上最高贵最珍稀的小生命。  陈阵一直拎着小狼崽不放,狼崽仍在装死,没有丝毫反抗,没有一息声音。可是他摸摸狼崽的前胸,里面的心脏却怦怦急跳,快得吓人。  道尔基说:你把它放到地上看看。陈阵刚把小狼崽放到地上,小狼崽突然就活了过来,拼命地往人少狗少的地方爬,那速度快得像上紧了发条的玩具汽车。黄黄三步两步就追上了它,刚要下口,被三人大声喝住。  陈阵急忙跑过去把小狼崽抓住,装进帆布书包里。黄黄非常不满地瞪着陈阵,看样子它很想亲口咬死几只狼崽,才能解它心头之恨。陈阵发现二郎却冲着小狼崽发愣,还轻轻地摇尾巴。  陈阵打开书包,三个知青立刻兴奋得像是三个顽童,到京城郊外掏了一窝鸟蛋,几个人你一只我一只,抢着拎小狼崽的耳朵,一眨眼的工夫,就把洞里的小狼崽全部拎到帆布包里。  陈阵把书包扣好,挂在马鞍上,准备回撤。道尔基看了看四周说:母狼一定就在不远的地方,咱们往回走,要绕个大圈,要不母狼会跟到营盘去的。三人好像突然意识到危险,这才想起书包里装的不是鸟蛋,而是让汉人闻之色变的狼!
  第10节
陈阵决心养活这条小狼  他们三人匆匆跨上马,跟着道尔基向西穿苇地,再向南绕碱滩,专走难留马蹄足迹的地方往家急行。一路上,三个北京学生都有些紧张,不仅没有胜利的感觉,相反还有作贼于豪门的心虚。生怕事后发了疯的失主率兵追踪,跟他们玩命。  但陈阵想到了被母狼叼走的羊羔,心里稍稍感到一点平衡,他这个羊倌总算替被杀的羊羔报了仇。掏一窝狼就等于保一群羊,如果他们没有掏到这七只狼崽,那么它们和它们的后代,日后还不知道要祸害多少牲畜。  掏狼窝绝对是蒙古草原人,与草原狼进行生存战争的有效战法。掏一窝狼崽,就等于消灭一小群狼,掏到这七只狼崽虽然很难,但还是要比打七条大狼容易了许多。可是为什么蒙古人早已发明了这一快捷有效的灭狼战法,却仍然没有减缓狼灾呢?陈阵向道尔基提出了这个疑问。  道尔基说:狼太精了,它下狼崽会挑时候。都说狼和狗一万年前是一家,实际上狼比狗贼得不能比。狗每年在春节刚过的时候就下崽,可狼下崽,偏偏挑在开春,那时雪刚刚化完,羊群开始下羔了。春天接羔,是蒙古人一年最忙最累最打紧的时候,一群羊分成了下羔羊群和带羔羊群,全部劳力都上了羊群。人累得连饭都不想吃,哪还有力气去掏狼。等接完羔,人闲下来了,可狼崽已经长大,不住在狼洞里了。狼平时不住狼洞,只有在母狼下崽的时候才用狼洞。小狼差不多一满月就睁开眼,就能跟狼妈到处乱跑。这时候再去掏狼,狼洞早就空了。要是狼在夏天秋天冬天下崽,那时候人们有闲功夫,大家都去掏狼崽,那狼早就让人给打完了。狼在开春下崽还有个好处,母狼可以偷羊羔,喂狼崽教狼崽。嫩羔肉可是狼崽的好食,只要有羊羔肉,母狼就不怕奶不够,就是下了十几只狼崽也能养活……扬克一拍马鞍说道:狼啊,狼,我真服了你了,下崽还要挑时候。可不嘛,春天接羔太累,我跟着那些下羔的羊群,天天背着运羔的大毡袋,一次装四五只,一天来回跑十几趟,人都累趴蛋了。要不是咱们第一次掏狼,图个新鲜,谁能费这么大牛劲!以后我可再也不去掏狼窝了。今儿我回去就得睡觉。  扬克连连打哈欠。陈阵也突然感到困得不行,也想回包倒头就睡。但是狼的话题又使他舍不得丢掉,他强打起精神问下去:那,这儿的老牧民为什么都不太愿意掏狼崽?  道尔基说:本地的牧民都信喇嘛,从前差不多家家都得出一个人去当喇嘛。喇嘛行善,不让乱杀生,多杀狼崽也会损寿。我不信喇嘛,不怕损寿。我们东北蒙族学会种地以后,就快跟你们汉人一样了,也相信入土为安。  离被掏的狼洞越来越远,但陈阵总感到背后有一种像幽灵一样的阴风跟随着他,弄得他一路上心神不宁,隐隐感觉到灵魂深处传来的恐惧和不安。在大都市长大、以前与狼毫无关系的他,竟然决定了七条蒙古狼的命运。这窝狼崽的妈,太凶猛狡猾了,这窝狼崽没准就是那条狼王的后代,或者是一窝蒙古草原狼的优良纯种。如果不是他锲而不舍的痴迷,这七条狼崽肯定能够躲过这一劫,健康长大,日后成为叱吒草原的勇士。  然而,由于他们的到来,狼崽的命运彻底改变了,他从此与整个草原狼群结下了不解之缘,也因此结下了不解之仇。整个额仑草原的狼家族,会在那条聪慧顽强的母狼带领下,在草原深夜的黑暗里,来向他追魂索债,并不断来咬噬他的灵魂。他开始意识到自己可能犯了一个大错。  回到蒙古包,已是午后。陈阵把装狼崽的书包挂在蒙古包的哈那墙上。四人围坐炉旁,加火热茶,吃烤肉,一边讨论怎样处理这七只小狼崽。道尔基说:处理狼崽还用得着讨论吗,喝完茶你们来看我的,两分钟也用不了。  陈阵知道自己马上就要面临那个最棘手问题——养狼。在他一开始产生养狼崽的念头时,就预知这个举动将会遭到几乎所有牧民、干部和知青的反对。无论从政治、宗教、民族关系上来看,还是从心理、生产和安全上来看,养狼绝对是一件别有用心的大坏事。文革初期,在北京的动物园,管理员仅仅只是将一只缺奶的小老虎,和一条把它喂大的母狗养在一个笼子里,就成了重大的政治问题,说这是宣扬反动的阶级调合论,管理员因此被审查批斗。那么,他现在要把吃羊的狼,养在羊群牛群狗群旁边,这不是公然认敌为友,敌我不分吗?  在草原,狼既是牧民的仇敌,又是牧民尤其是老人心目中敬畏的神灵和图腾,是他们灵魂升天的载体。神灵或图腾只能顶礼膜拜,哪能象家狗家奴似的被人豢养呢?养虎为患,养狼为祸;真把小狼养起来,毕利格阿爸会不会再也不认他这个汉人儿子了?  可是,陈阵没有丝毫要亵渎神灵、亵渎蒙古民族宗教情感的动机,相反,正因为他对蒙古民族狼图腾的尊重,对深奥玄妙的狼课题的痴迷,他才一天比一天更迫切地想养一条小狼。  狼的行踪如此神出鬼没,如果他不亲手养一条实实在在,看得见摸得着的活狼,他对狼的认识只能停留在虚无玄妙的民间故事、或一般人的普通认识水平、甚至是汉族仇恨狼的民族偏见之上。  从他们这一批知青在1967年最早离开北京之后,大批的内地人,内地的枪支弹药就不断涌入蒙古草原。草原上的狼正在减少,再过若干年,人们就可能再也找不到一窝七只狼崽的狼洞了。既然这次自己亲手抓住了狼崽,就一定要养一条狼。但是,为了不伤害牧民和尤其是老人的情感,陈阵还得找一些能让牧民勉强接受的理由。  在掏狼前,他苦思多日,终于找到了一个看似合理的理由:养狼是科学实验,是为了配狼狗。  狼狗在额仑草原上极负盛名。原因是边防站的边防军有五六条军犬狼狗,高大威猛,奔速极快。猎狼猎狐总是快、准、狠、十拿九稳。一次赵站长骑着马,带着两个战士、两条狼狗,到牧业队检查民兵工作,一路上,两条狼狗一口气抓了四条大狐狸,几乎看到一条就能抓到一条。一路检查工作,一路剥狐狸皮,把全队的猎手都看呆了。后来牧民都想弄条狼狗来养。但是在当时,狼狗是稀缺的军事物资,军民关系再好,牧民也要不来一条狼狗崽。  陈阵想,狼狗不就是公狼和母狗杂交出来的后代吗,如果养大一条公狼,再与母狗交配,就能得到狼狗崽了,然后把狼狗崽送给牧民,不就能争取到养狼的可能性了吗。而且,蒙古草原狼是世界上最优秀的狼,如果试验成功,就可能培养出比德国苏联军犬的品质更优的狼狗来。这样,也许还能为蒙古草原发展出一项崭新的畜牧事业来呢。  陈阵放下茶碗对道尔基说:你可以把六条小狼崽处理掉,给我留一条最壮的公狼崽。我想养狼。  道尔基一愣,然后像看狼一样地看着陈阵,足足有十秒钟,才说:你想养狼?  陈阵说:我就是想养狼,等狼长大了,让它跟母狗配对,没准能配出比边防站的狼狗还要好的狼狗来呢。到时候,小狼狗一生出来,准保牧民家家都来要。  道尔基眼珠一转,突然转出猎犬看到猎物的光芒。他急急地喘着气说:这个主意可真不赖!没准能成!要是咱们有了狼狗,那打狐狸打狼就太容易了。说不定,将来咱们光卖狼狗崽,就能发大财。  陈阵说:我怕队里不让养。  道尔基摇头说:养狼是为了打狼,保护集体财产,谁要是反对咱们养狼,往后下了狼狗崽子,就甭想跟咱们要了。  杨克笑道:噢,你也想养狼了?  道尔基坚决地说:只要你们养,我也养一条。  陈阵击掌说:这太好了,两家一起养,成功的把握就更大了!  陈阵想了想又说:不过,我有点儿吃不准,等小狼长大了,公狼会跟母狗配对吗?  道尔基说:这倒不难,我有一个好法子。三年前,我弄来一条特别好的母狗种,我想用我家的一条最快最猛的公狗跟它配对。可是我家有十条狗,八条是公狗,好狗赖狗都有,要是这条母狗先让赖狗配上了,这不白瞎了吗。后来,我想出了一个法子,到该配种的时候,我找了一个挖了半截的大干井筒子,有蒙古包那么大,两人多深。我把那条好公狗和母狗放进去,再放进去一只死羊,隔几天给它们添食添水。过了二十天,我再把两条狗弄上来,嘿,母狗还真怀上了。不到开春,母狗就下了一窝好狗崽,一共八只,我摔死四条母的,留下四条公的,全养着。现在我家的十几条狗,就数这四条狗最大最快最厉害。一年下来,我家打的狼和狐狸,多一半是这四条狗的功劳。要是咱们用这个法子,也一定能得到狼狗崽,你可记住了,打小就得把狼崽和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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