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了三种药的钱,七月经多少天后是排卵期发现少给一种药,还能找回来吗?谢谢大家帮忙

  1. 美不胜收  她知道自己不美,和其他人不一样。  五六岁时,私塾里的孩子们筹划着跳支捧仙桃舞给先生庆寿,每个女孩儿都被分配演一个捧桃灵童,除了她。她们说灵童自然是要水灵,否则先生看了不喜,以为不吉。大家兴高采烈的各自回家去跟爸妈讨做红红绿绿的灵童衣裳,还有大人手掌般大的面饼寿桃,都是先生爱吃的,也是孩子们爱吃的。贺寿那天,锣鼓欢响,学堂里水泄不通,村里的父老乡亲都来沾喜,弟子一会儿们聚成一排,一会儿四散开来,凑成各个端正有意的形状,上座的先生看的合不拢嘴。她默默的坐在下面,很庆幸舞跳的太热闹,没有人注意到她不在里面,直到父母提早把她带回家。只是堆堆的寿桃余香还在鼻子里。  总角后,父母给的零花钱多了些,她也常偷偷借着去东家阿嬷买当早饭的机会,省下来攒着。自然是不吃了,只想多点钱可以买得起花大婶家那件鹤白色的裙子。终于到了钱攒够的那一天,她和小伙伴们放学后又去花大婶的裁缝铺。一进店,女孩子们就欢快的叫笑起来,各自扑向了自己心仪已久的目标,有些还凑在一起互相比划,说着这个你穿好看那个我穿还行。一时间翠红柳绿,芬芳紫李。她犹豫的走向了花大婶,说要买下那条裙子。花大婶惊讶的说这个会不会不适合你?旁边的女孩儿们听到了,也纷纷凑过来,有说颜色不吉利有说式样太单调有说不时兴的也有说她穿了肯定不好看。花大婶又眼瞥见她手里的钱,顺手抓了过去,把裙子扯下来给了她,说钱够了就行。小伙伴们也撇了撇嘴,各自散去了。她捧着裙子,好像自己捧着桃了。回到家,母亲看到白晃晃的一堆,皱起眉头,说这个颜色你穿了怎么会好看。她把自己关进房间,在大铜镜前换上裙子,偷着美了半天,可毕竟不太敢常穿出去。偶有一两次,都有种种目光,裙子顿时沉重笨拙,令她束手无策。  如今她已到了可以出嫁的年龄。虽然近几年父母也有拖过媒人,但每见她样貌,都摇头摆手。父母年事渐高,家里人丁稀少,又无农地,主要靠父亲经营点小商业维持生活。她想去府里谋差事,但还未见着官大人便被衙吏撵回,说上不了台面,恐有辱斯文。准备好的经伦纵然得到了私塾先生首肯,也终究没有机会背出一个字。  直到某日,邻村送货的大姐指点她们家,说附近的方丈山上有人卖一付汤药,无论男女老少,喝下能美,方圆百里有不少人都求了药,连有些本来挺美的也去买了喝,据说更添增色,乃可倾城,有几个甚至去了京都嫁给大官。消息本身好像一副剂药,全家雀跃。父母甚至拿出了些压箱底,做盘缠及药费。  方丈山此去不远,但路途坎坷,如无必要一般人不会进山。她仍记得小时有传说山里有异人居住,时有奇烟绯香飘荡,但未听闻人畜受害,亦未听闻有人见过异人模样。后年岁久远,大家也渐渐漠然。  而卖药人正在山腰处一间小石屋里,需半晌功夫过去。她满怀希望,步履不停,竟提前了半个钟就到了。石屋静默了然,卖药人正坐于前方旷坦之处,缓慢耐心的杵磨不知名药粉于一钵中。她急急的上前,明知有些失礼,但禁不住开口便问:“据说这里有美人药可吃?”卖药人微微抬头,停下磨杵,从怀里掏出一个叠的齐整的小三角纸袋,伸出手,“这个便是,二十份信钱。”她大喜,正欲伸手去拿,卖药人又说:“此药以白水服下,需在家闭门三十日三十夜,期间不可外出见生人。”顿了顿,又说:“此药必须一次全部服下,切记不可存剩。”  她心想,若能变美,世间一切都唾手可得,自然要一毫不留的服下才尽善。旋即掏出钱银,塞给卖药人,夺过药包,转身离去,心里充满着幸福的期待,半路才想起都未端详过卖药人的容貌,是男是女,是老是少,是美是丑。  服药比想象的要痛苦许多。三十天里经历过了高烧不退,全身蚁挠痛痒不止,抓耳塞心,时而万念抑尘,时而奔突不已,好像被揉面梆子滚碾过千万遍的各种名状,直至最后几日,方才渐渐消停,唯留间或余痛而已。期间更是一步不敢出门,偶尔照镜,都惊觉大骇,好似自己已不存于世间,被一个还没定形的陌生人取代。  待得第三十一日,她再次趋向镜前,对面一个与伙伴们一般的美丽少女终于出现。她左看右看,急转来去,唯恐这人一时便不见。确定自己已经进入美人的行列,她欣喜若狂的奔出门外,迎见每一个乡亲父老。大家也都见怪不怪,原来此药的名声早已远扬,方圆百里时有丑人变美的事情发生,纵然样貌大变,只要声音性情还在,日子仍照常继续。  接下来两三年是她死前回忆起来最美好的一段时光:谋到了府里差事,稳妥的书记文员,薪水不算丰厚但支持全家也尚有余;媒到了一个如意夫君,二人郎才女貌,去学堂里回拜先生兼同窗相聚时都被大家艳羡不已。  不日,她便怀孕生子,产下一个女儿。  小娃越长越快,皱皮巴巴的块物很快有了颦笑形状。她也愈发担忧起来。原来女儿和她服药前长的极似,与他人显不一样,尤以她现在习惯自己美貌的目光来看,女儿称得上是丑陋不堪。丈夫虽不介意她服药之事,但对女儿形貌问题,也颇有怨言。  随着小女一天天长大,世界好像也在悄然变化,让她莫名惶恐。村里的人都越来越美,美人越来越多,她的容貌不再出众,加上年岁渐大,和少女终有差距。府里换了新官老爷,而她数年下来除字越写越好看外竟一无所进,又村际间往来愈发增多,事物也愈加复杂,竟有些力不从心。衙吏也都换了一批,新进不少青壮男女,都灵活有力,官大人也更喜与他们一同进出。丈夫则越来越喜欢往新开的乐台街跑,说那里时有都城的歌姬巡回演出,形貌打扮,皆与此地居民有所不同,甚有意趣。乡亲们也不再喜爱穿红戴绿,改以素色为风尚,她当年那件小鹤白色裙子如今已是好几季的流行款式,一时间大街小巷人手一件,以至于她又去花大婶家扯了一件合大人身的。  眼瞅着女儿也即将十五。这些年看着她经过和她小时候类似的童年,而面对女儿的提问“为什么我不像别人那样好看”时仍无语以对。期间她也尝试过不少方法,以图能改变女儿容貌,然无一奏效。卖药人也早已离开,她甚至又悄悄进过方丈山寻过他,然而石屋冷却,显然有年月无人居住。其他村民也告诉她,卖药人乃从别地迁行经过,并非常住,几月半载后大概赚足了旅费便离开了。  回到家里,她默默拉开自己的梳妆箱,小心捻出了那个十几年未动过的小三角药包。当年她不知何故,心生一念,留下了些许未曾全服。吃药期间一直恐慌不已,担心会有变故,好在三十天终究熬过,竟无大事。也曾想过将其剩余尽行抛弃,但一直未决,就留存至今。  她小心翼翼,置入怀中,出到门外,见到正闷闷不乐的女儿,得知她刚被西家大哥的儿子拒绝同去毕业礼会。事实上这已经是第五个拒绝她的男孩子,这样下去女儿很可能只得孤身前往。毕业礼会亦是成人典礼,更是乡里一大盛事,据说今年新上任的官大人都会前往,主持讲话,顺便选拔玲珑新人任用。  她听完哭诉,欲言又止。女儿问她是否有事要说,她迟疑了一下,摇摇头说没有。这个决定太大,她现在还做不了。  几天后女儿仍然没有找到搭伴,毕业礼会那天女儿都换上了衣服,但最终死活不肯前去。他们无奈,只得由她,毕竟女儿都抛出了硬话,若逼她去就离家出走或者干脆不活。  女儿不少同学都借此机会某到了差事,府里洋溢青春笑语,官颜亦大悦,甚至见到她时都不似之前,然重要或厚利的差事仍分与他人,她的官恦也渐渐稀薄。  很快亦到了女儿要谋事的时候,却处处碰壁。丈夫也越发在乐台街流连忘返,生意荒疏,家里账本逐月不平。眼看两三年又过去,女儿已经过二十的人了,有些同窗都已然娃生两个,而她仍毫无着落。  这夜,她又拿出药包,反复端详,心想,大概是时候了。正犹豫间,女儿刚巧在房门外轻呼,问母亲是否已睡。她便急忙把药包握在手里,让女儿进门。阴光下女儿脸色忽亮忽暗,看不分明。她问女儿有何事,女儿未立刻开口,而是左张右望,末了冷不丁说:“拿出来。”  她一愣,问要拿出什么。女儿竟冷笑了两声,说:“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的事,老早就有人告诉我了,你吃了美人药才变成现在这样。我先未想太多,近年你时常鬼祟吞吐,我猛然想到你是不是留了存货。”她大惊,开口想辩解,一时竟不知从何说起。  女儿见其情状,便知自己猜中,又冷哼一声,也不多话,就欺身上前,抓住她双手。她猝不及防,手里药包跌到了地上。女儿毕竟年轻敏捷,迅速捡起,冷笑说:“果然。”一阵怒气爬上女儿的全身,她尖声着说:“这么多年你见我痛苦也不给我吃,果然就是想留给你自己!”她听见此情被揭破,浑身哆嗦,震在当场。她想解释说其实也想留给女儿吃,甚至分了一人一半吃,但居然一个字也说不出。  女儿见状更加大怒,开始急速的数诉自己因貌丑遭到的种种痛苦,越说越气,忍不住抄起床边烛台。这也是她在此世界上看到的最后的画面。  之后女儿一气儿喝下所有剩药,熬过了三十天。期间丈夫回来,带着一个全身很多金属片儿的歌姬,料理了后事,对外则称妻子因急病去世。这种事情近年在乡人眼里十分寻常,见怪不怪。  第三十一天,女儿欣喜若狂的奔出家门,等不及以新的面貌迎接幸福的生活。然而好像一夜之间,大家都不中意鹤白色裙子了,人人都佩戴起了金属片儿,越晃闪越好看,脸型五官也都纷纷以京城来的歌姬们马首是瞻,与其有异的皆以为不美。赫然间女儿发现她仍然不是个美人。  后来,方丈山下就多了一个一直寻找卖药人的疯女人,嘴里念叨不停说一定要买到美人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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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己顶~
  2. 卖药人  我儿时的理想并不是卖药。那个时候我喜欢看星辰闪耀,看月出日伏,看云彩变幻,我的梦想是做一名天官。  为什么有些星星大有些星星小,为什么太阳总是从东边升起而从西边降落,为什么闪电后听到雷声,为什么彩虹是七色,为什么-每当父亲听到我这许多为什么问题,便骄傲又无奈的把我放到膝盖上一边微微起伏的逗摇着我,一边说,据说有一本书有全部这些问题的答案,但是一般人看不到,即使看到了,也很少有人看懂。我问父亲这本书在哪儿,为什么大家看不懂但是又知道它有所有问题的答案,他就又无奈的笑了,摇摇头说他也不清楚,只听说有这本书而已,连书名他也不知道。  这样的答案当然不能满足我,我依旧喜欢每天跑到外面的山坡上仰视天空,看大大小小的鸟儿比我自由地多的在头顶划过,却没有像我这样抬头看上面,懵懵懂懂觉得自己有和鸟儿不一样的地方。  小时候的时间好像过得特别快。父亲的病人越来越多,从以前的一日三五人到十余人到现在快延伸到山坡的门口长队。病人都说父亲的药特别灵,服到病除,虽然狼虎了点,但医治神速。我看着父亲的腰越来越弯,母亲熬药的双手越来越枯干,家里各种药的气味越来越浓,想帮着点什么却无从下手。父亲的药方一向只有他过目,连母亲和我都不许窥看。母亲只负责采购药材和生火熬锅,其他不得插手;至于我,父亲说时候未到。  但父亲已开始允许我在他问诊时一旁观看。过程也并无特异之处,无非闻望、询问、把脉、抽血、开药。闻望,是观察来者的音容形貌,肤体有无踽偻残缺,面部有无异样气色,声音味道有否与常人区别之处;很多病患其实一望便知,只是少心观察。询问,是探查病人日常生活起居饮食习惯以及家庭居住环境等,可从侧面协助诊断。把脉,父亲对这一步不算细致,尤其随着人越来越多时间越来越紧,常常不过疾疾一搭。他私下同我说,对很多病患其实前两步足亦。尤其是第一步“望闻”,心气内毒,皆在相面,若经验足丰,看一眼便能知个问题大概。这句话乍听我自觉也算了解,但其实很久以后才明了其究竟意义。抽血,则是用三棱细针在指尖或耳尖迅速取出几滴。对大多病患,尤以头痛脑热肿胀吐泄类之类,这个能当场缓解症状。开药,父亲通常不会当场写出药方,也不会将药方递给病人,只是吩咐他们若干时日过来取药便可。众人因一心只想病好,知道病名又能吃药解疾,便心满意足,对父亲这些规矩也就自然遵守。  然而母亲突然病倒了。我暂时取代了母亲熬药的工作。每天手脚不停十几个小时,方知母亲是累病的。父亲也提早关门,不似以前接待完所有病人方才闭户。这样自然引起不少不满,有些远道而来耐候已久的会低声咒骂,有甚者还拿石头砸墙。还有些则苦苦哀求,要求父亲一定看了这个病人,情况严重不可耽误,否则明日可能陈尸门外。父亲一边无奈地推挡,一边埋头到更深夜,说要配出能治好母亲的方子。我好奇的问父亲,为何母亲的药方这么难开?其他的病人不是都很快有药了么?父亲叹了口气,摇摇头,没有说话。  母亲的药方迟迟开不出来,父亲的白头发好像门口的病人那样密而长。眼看着母亲脸色一天天黑下去,我越来越急躁的催问父亲,究竟何时能配出母亲的药,然而父亲给我的终究是沉默。而我,也越来越不敢触碰母亲几乎没有血肉的手,好像这样死亡便会传递到我仍健康有活力的身体里。但我还是不相信,不相信有死亡这个事情;当我轻松如燕的跳跑在山林间,仰望无边灿烂的星空,死亡是一个根本不存在的事物。直到母亲去世那天,我才意识到,没有比死亡更真切的存在,其他才是幻影。  我一直无法接受“母亲”这个人不存在的事实。她忙碌过的灶台,洗刷过的碗筷,坐过很久的杵药凳都仍静默不变,连她的身影音声都好像犹在近前,唯独伸出手去,尽是虚空。终于我愤怒的去向父亲面前,质问他为什么开不出治好母亲的药。他好像已经抬不起来的身体不过微微一动,反问我,“这世上哪有能治好死亡的药?”  我不能接受这个说法,问他那为什么其他病人都有药可治。父亲又沉默良久,低声说,其他病人也会死,药,只是延长去向死亡的那条路而已。我问他为什么不能给母亲也延长一下,他终于看向我,说,很快我就会告诉你。  我没想到父亲也这么快就要死去。  这一天和母亲去世后的其他日子没有太大不同,我们默默无声的早起,接待病人,匆匆饭饮,日落西山,婉拒病人,落下门栓。但空气里有些东西和以前不太一样,我能感觉出来。  就见父亲端坐熬药锅前,把我叫过去,让我对面坐好,说,“你想知道为什么我开不出给你母亲的药方么?”我点点头。父亲缓缓拿出一包看似层层叠叠厚重的青灰色布,逐一耐心展开。我定睛望去,里面一个一个用小鱼钩丝网兜了许多小琥珀珠子,多呈米白色或淡黄色,每个珠子不过小指头大小,与之钉在布上的一起还有一个小纸卷,映衬在布上好像天上密密麻麻的微光繁星。我正疑惑,父亲点点头示意让我近前查看每个琥珀。我才发现每个琥珀的中心都有一个红点。如电光闪震,我突然知道了这个是什么。“这都是病人的血,是不是?”我听到自己声音有点尖锐。虽然一时说不出有什么问题,毕竟抽血也都是经过病人同意,但是看到这样的存储,让我不安。  父亲对我的反应并不惊讶。他慢慢的说:“我自行医以来,也许是运气独厚,判断病情和写出药方,对我都似灵感神现,源泉不绝,并不困难。但渐渐发现,无论我如何努力,有些病疾,无能为力。如很多病只需清减饮食,无须服药,便可渐渐痊愈,然而世上却没有对治贪吃的药。不管我怎么开药,药如何灵,要是病人不管束自己的嘴,很快便会复发。回头找我,只得又开,如此反复,有什么用?更何况那些因气恼、嫉妒、悲伤、争斗、绝望等等衍生的病症,我只能治表,无法对根。于是我暗暗发愿,一定要研制出世上最有效的药,能除所有病。在这个过程中,我发现人血,果真是生命本源。”  他顿了顿,我张开嘴想说点什么,没有说出来。父亲接着说:“我更大的发现,是每个人的血都不一样。世上没有完全一样的血,血里好像有我们看不见的东西,主宰着一个人的气息生死,健康疾病,形貌音色,甚至习气性情。于是我突然想到,如果一个人缺失什么东西而产生疾病,那用其他有这种因子的血不就可以弥补,使这个人成为‘完人’,一个完美的人,那当然就无灾无病了!而事实上,随着我越多的研究病例,这个想法越发得到证实:世界上可以说没有一个健康的人,每个人都是病人,因为某种东西的缺失,或者过多,其实质仍然是不平衡和某些不完备,只要拿其他病人拥有的去填补或者替换这个病人没有的或者有问题的,那每个人就可以得到最完美的修补,也就能真正的痊愈!”  父亲说到这里,眼睛都开始发亮,多日不见的生机都好似回到了身体里。  “比如一个肠胃不好的病人可能肌肉非常结实,那她的血便可以用来治疗肌无力;而肌肉萎缩的病人可能有良好的子宫,可以给那些不能生育的妇女;而生不出小孩的男女可能有密壮的骨质,可以给那些年老疏松的人。世上虽然没有一个人是完全健康的,但是也没有找不到的弥补。于是我开始收集病人的血液,琥珀是我能想到的最好储存,可以经年不坏,易取易放。我将固有的药方适当调整,加入相应的血,果有奇效。可是。。。”  我想到了母亲,不由拽紧了手,大概猜到父亲接下来要说什么。  “可是有很多病,我仍找不到对治。比如前面说过的贪吃,我居然找不到一个不贪吃的人。无论其胖瘦,我没有发现有不好饮食的。纵有些许自控力之人,晓得贪吃利害,也不足以降伏。还有许多此类,无需细说。当你母亲生病,我发现她是积劳成疾,便想找一个无劳苦的人的血,竟也寻不着一个。不是操力便是劳心,世人并无一个自在的。”  他说到这里,长叹一气。我试图反驳,但一时想不出实例。父亲接着说:“我也不是没有用过普通的药,但对你母亲仍无力回天。害她辛劳至此,是我的错。”他又顿了顿,我有种不好的预感,心都揪了起来。“待你母亲去后,我又意识到一个更大的问题,就是即使我的药能将人补完,他还是终究一死。人血里有‘死’的注定,我做什么,都改变不了这个宿命。”  他看向我,把琥珀布包递给我,说:“所以我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开出世界上最有效的药了,这些东西对我再无意义。你可以拿去处理掉,我下不了这个手,每个纸卷上都有相应配药方法。。。但,也可以凭这个谋生。”说到这里,父亲的眼神突然有点异样,手里又多出了一个小纸药包,齐整的叠成三角状,递到我面前,说:“如你也和我一样,选择从医,喝下这包药,它能助你。但如不愿意,我也不怪你。”又避开我的眼神,说:“你也不要怪父亲。”  我一时忍不住拼命去用袖脚擦眼睛,不想接这两个包。父亲又说,“其实我也病了,孩子。我的病更加无人能治,恐怕今日便是我的大限。”  “不!”我忍不住叫出声。父亲温和的双手搭于我肩,将我轻轻扶起。我忘了泪眼模糊的我是怎么和他一起走出熬药房,又是怎么被推回自己房间躺下歇息。只记得第二天一早睁开眼睛,那个厚布包和纸药包便在枕头旁边。顿了几秒,我弹起身,奔向父亲房间,发现他已安然无息。
  埋葬父亲时,很多人前来吊唁,然而他们问我最多的是我是否继承父亲,行医治病。我没有作答。夜里人群散去,我独坐灵堂,对着父亲牌位,之前对话又一一浮起,记忆和脑袋好像一起温习,意识到了之前无意识的事情。父亲得什么病?这个纸药包是什么?父亲为什么让我喝下,又为什么让我不要怪他?还有这个琥珀包。我忍不住打开端详起来。我们这里琥珀虽不稀罕,但制成大小差不多的圆珠却非易事,不知父亲这许多年是何等耐心才能做到。且注意到每个琥珀中心红点有深有浅,首次意识到人血的颜色也都不尽相同。又随手抽出其中一个随附的纸卷,上用细密但清晰的小楷写着:“自信药,取艾蒿灰一钱,雪松木粉半钱,大黄半钱,雄鸡冠一钱,迎春花叶三钱,面粉三钱,惊蛰水少许,与此血混。但此方有时效,最多三月,须警告病人。”又抽出其他小纸卷,皆类似配方。  但父亲是如何确定此人是自信之人呢?许多人看上去信心满怀,然稍微深察,便发现其或心内空虚,或刚愎逞强,或自卑强撑,真正腹实坚勇者寥寥。何况此种人往往反而谦卑礼让,一两次见面不易体会。转念又想,这或许是此药有时效之原因?但一时还想不清楚,暂且放下这些问题。  又拿起纸药包。其实我并不喜欢做医生。谁乐意日日接触伤病黯残呢?人类总是趋吉避凶的,宁可极力将短暂快乐的假象当作永恒,也好过时刻提醒真实痛苦的常态。但我还接受不了死亡。我救不了母亲,救不了父亲,我不能接受我在死亡面前的无能。  于是我打开纸药包一口吞下。虽然父亲临终前说,死亡是每个人的宿命,他无论如何也改变不了,但是我还不想接受,不能接受,不愿意接受,死亡。 尽管父亲并没有强求,但仍像缚住我的符籇,继承父亲遗志乃我必须;而况除了行医,我也想不出还会别的什么能助我游走四方。做天官的梦想已经和少年还有父母一起深埋起来,现在我只想找到死亡药,也许,也许我还可以救回父亲母亲!  服药之后我昏沉睡下。父亲的药果然如人传说,有些猛烈。连接三日我浑身疼痛,口干舌燥,体乏无力,起不了床。直至第四日太阳又上枝头时方才缓过来些。待到第七日我才完全恢复。便锁下房门,带上琥珀包,离开生长了二十年的家,开始我的寻药历程。  没想到出门后,世界整个都变了。我突然发现每个人不再是原来的样子,或者说,还是原来的样子,但我看到的不一样了。每个人身体周围都笼罩着一圈流动的半气半液光烟,颜色没有两个完全一样的。有纯色,有杂色,或二色,或三色,或四色,甚有彩虹般多色,遇到人群,常觉眼力不够使。大小也各异,有些不过浅浅一层,浮覆肤上,有些却大如水泡,整个人都笼在其中,老远就能看到。流速也不同,有的如静缓春溪,有的却如夏日雨瀑。  开始我很惊异,然后是新鲜好奇。我一路走一路行医,看的人越多,越发现其中道律:每人光气色与其身体状况竟然有直接联系。如体格越健康者,越碧蓝;病重者则灰黑。具体到某些病,如骨骼疏松易铜绿,肠胃不调多焦黄,伤风头痛有豆青等等,不胜枚举。其色也柳叶丹青葱碧黛苍朱缟墨金,随各人情况细变无数。可是为什么喝下父亲给的那包药后我能看见这些光气呢?这包药究竟是什么?这光气又是什么?  随着时日越来越多,我看病的经验也越来越丰富。某日,当我在给病人看病时,突然意识到我也和父亲一样,其实无须把脉只靠望闻便足以开方治病时,电光火石间我知道了父亲临终给我的那个纸药包是什么。是父亲自己的血配成的药。是了,因为他自己的能力,所以这包药才能带给我这个眼视。我也明白了为什么他把脉常常只是虚虚一个样子,掩人耳目罢了。  也明了父亲为何让我不要怪他。因为再细细观察下去,各人光气不仅反映疾病,也是心地的外照。慈善者多月白,脾气大者赤枣,嫉妒狭隘炎火,狠戾乖违者鸦黑等。颜色还会随着情绪有所调整,如开朗嬉笑者则带橙黄,悲郁抑闷者则掺赭褐等。  而众光色中,以纯色为最少;纯色中,又以纯白纯碧纯紫最少。纯白者仅在一两岁小儿身上有见,成人从未见过。纯碧者,青壮年千中有一藏蓝,已是身体极佳,人中少见,但此种人往往淳朴简单,易受外界诱改,难以长持;至于达至碧蓝,从未见过。而纯紫,同样,至今还无有一个。偶见带有青莲黛蓝之色,多是钟秀灵清、神朗姿俊之人,顾盼中便与他人不同。但其色常带酱暗,或体弱或气泄或血虚等等,往往身体不佳。  时间长了,有时一眼便知来人何等心肠,这令我甚是烦恼。尤其纯黑者,众多,常见。若遇吵架争斗,更是团团乌云聚会,都大如箕斗,令人恐怖。而我也渐渐越发熟悉各种光气和疾病之间的联系,同心地一样,都是彼此紧密关联的。  随着经验增长,有时遇到病人,我立刻便知他有没有得救,因为他们往往带着“死气”-多呈暗灰色,好像黑色香烧光后略搅动两下便会变成的那种灰,又好像他们积累许多年的黑色光气身体再也支撑不住开始褪去后的灰。这时我总是感到无可奈何,如果开药就好像一种欺骗,如果不开病人又很可能更加绝望甚至放弃,又或者对我愤怒甚至威胁于我。  而且看得越多,越发现能看见别人的光气此事之致人痛苦,只是这时我还未完全体悟。但即使这样,我也越不敢行医了,后来干脆直接卖药,研磨出一种许多人都会喜欢的药,卖一批,攒足路费就移动到下一个地方。除非紧要时刻,我并不告诉别人我会看病。  而最最令我不解的是,我看不到自己的光气。无论对着清澈河井,或锃亮铜镜,或坚冰淬银,我什么也看不到-没有光,没有气,没有颜色,只有一具很普通的肉身。会什么会这样?难道我是个死人?但这点我百分百肯定不可能,我清清楚楚的知道自己在活着。可是,“我”又是什么呢?“我”在哪里?这些问题不想还好,越想越不寒而栗,找不出一点我存在的证明,好像我就跟死了一样。这个时候我常常很想拉住别人,问他能不能看到我的光气。但我能从他们的眼神里知道他们什么也看不到,我也心知肚明,绝对不可让他们知晓我能看到他们有光气。那到底是怎么回事?也许光气只是我眼睛的幻觉?那确实存在的光气与人器质之间的联系又怎么说?又或者我看到的光气是实的,只是我自己没有,或者就是看不到自己的?那父亲能看到他自己的吗?这大概也是父亲为什么临终都未跟我明说的原因之一,因为这事太多令人不解。而随着入世寻药越久,我也越体悟了为什么父亲让我不要怪他。
  3.情谊长存/连山易  易家兄弟从小就不一样。易大敦壮,喜欢用胳膊夹着人的脑袋示以亲昵。易二单薄,但昂首挺胸神气飞扬。易二喜欢读书,会说话不久就捧着连环画连猜带蒙的读了许多侠义故事,识了许多字,很快能读诵“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易大在旁边抓头纳闷,完全不知道他兄弟在念什么。易大也不讨厌书,偶尔也跟着弟弟一起看,只是识了一个字就兴高采烈急着想跟爹娘讨功,坐不得住,不似易二一埋头便是一两个时辰,好像在另一个世界,易大不知道怎么进去的一个地方。  其实易大极聪明,识字识得太快,反而容易失去兴趣。外面的世界感觉很大,一下子寻摸不尽。春天有摘不光的桃花打不完的鸟儿,夏天是跳不够的池塘斗不尽的蛐蛐儿,秋天更是满山的果子和肥大的螳螂,麻皮儿的土豆烤起来东家胆小的旺黑都会跑过来叫嚷两声,烫也舌头止不住的舔。就是雪积满山的冬天,易大也能扎两块木板绑在脚上在山坡滑溜,带着一群小孩热闹一年四季。易二很少跟着,他总是在书跟前,或躺或坐,就差睡觉吃饭也看书了。易大每每叫他出去,易二都会说,还是书里的世界有意思。但易二也很喜欢易大带回来的种种战果,和易大一起把蚱蜢塞入竹篓,把五颜六色的石头在窗台前堆成一些花样儿,还把蝌蚪养成了青蛙。易大有时也觉厌倦,没有新颖花样,便去翻翻易二的书,但还是觉不出哪里有意思,邻家伙伴一来呼叫,便又生龙活虎,抛下出门。  其他小孩都晓得易二怪,就喜欢逗他。但易大很护着弟弟,众人只要见着易大在,就不敢随便拿树枝石头丢易二。可易大毕竟不能总在眼前,易二就有逃不过的时候。开始易二曾认真的问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对他,大家听了笑的更开心了,前仰后合,好像易二问出了最傻的一个问题。于是易二不问了,却去问易大。易大一愣,瓮声瓮气说不要管为什么了,有人欺负你就告诉我,我揍他们一顿就消停了。易二默然。想去问爸妈,可他不希望父母为这种事情操心,好像自己对世界无能为力,加之并无大伤,也就作罢。  说也奇怪,易二虽喜读书,学堂里却不甚让先生满意。他常问先生某字某句为什么形成如此,先生只管他好好背熟,理解经意,诸多问题可以乡中后再自己细慢研究。易二说这样他无法理解,先生颇嗔,说我告诉你们是什么意思就是什么意思,记下来便是理解。易二忍着退下,温书考试还是时常错差,或甚自行偏解。日积月累,先生越发不喜,一日,斥令易二站于门外,正值寒冬腊雪天,塾外屋檐滴冻水,地上黑冰泥,易二离席时略有犹豫,望向易大。易大头埋的很低,他的眼睛看不见。那日易二在外面立到下课,撑着走回家去便躺下不起,高烧半月才退。那半个月易大很少上前。之后二人仍如往日,并无不同,只是易二越发少去学堂,成绩也越发下行。  家里的书很快被翻烂,学堂的存书也都被读过,渐渐易二开始在纸上自己写画起来,但都是些看不懂的图案。父母和易大问他,他就说,自己只是无聊涂鸦而已。有一次易大一再逼问,他略不过,便指着盆里鲜养待杀的鱼问易大,“你看这条鱼和咱们上次从陶然湖里抓出的鱼有什么不同?”易大哈哈一笑,说,“很明显啊,这只浑身黑不溜秋,肚腹瘦挺,湖里抓出的那条白里透红,平扁肥大。”“对,完全不一样!可是为什么我们都叫它们是鱼呢?”易大皱了皱眉,大概没想到这个问题,但毕竟易大脑子聪敏,很快说,“它们虽形貌不同,但也有很多相同之处啊。如都有鳞有翅,目在两边,有腮能吸,大抵一类。”易二点了点头,又说,“那是不是但凡有你说的这些特点都是鱼呢?”易大又愣了一下,说“你既然这么问了,那显然不是。”顿了顿,反问易二,“那你说什么是鱼?”易二没有笑也没有皱眉,而是叹口气说,“我也不知道。”易大正欲开口,易二又接着说,“但我却知道,不论颜色大小,长短胖瘦,所有的鱼,正如你说,都是一类,此应无疑。”易大听得此话,一时摸不着头脑,便继续听下去。  不料易二又问,“那这所有的鱼和咱们田里的牛,又有什么不同?”易大一听乐了,“嗨,你自己都说此为鱼,彼为牛了,分明已现,还需细说?”易二接着问,“但它们都有血有肉,能动善行,双目有神,都是生灵。”易大一时无话反驳,便硬说,“这却也是,但有共同点并不等于它们就是同类。”易二点点头,说“此话甚是。只是它们应属大类,非之前鱼之小类也。”易大听到之乎者也,有些不耐,催着说,“我不管大类小类,只管这些和你的鬼画符有甚关系?”易二微笑,拖过一张白纸,毛笔在上面画了一个“1”,对哥哥说,“你看,这是一条线,像不像一条鱼的背脊?也像牛的背脊对不对?”易大狐疑的看着,点点头。易二接着说,“一条鱼可以是‘1’,一匹牛也可以是‘1’。那一只大雁,一只蜻蜓,一个乌龟,只看她们的背脊,都可以是‘1’。”易二看看没有说话的易大,接着又说,“其实一群鱼在一起远远看着也是‘1’,一群牛也是,既然是一群,还不也是个‘1’么。小类无分,皆可以并合。那么一群鱼和一群牛一起,初看可以是二,”说到这里,嘴里不停,笔下在1旁边又画了一笔,变成‘11’。“但扩大想想,鱼和牛也未有差别,均为天下生物,在一起仍可是‘1’。”说着,笔下把两个“1”之间的空袭填满了,变成一个更粗更大的“I”。  易大脑袋有些沉重,不知弟弟在说什么。易二接着说,“我思来想去,日夜观察,发觉天上飞的水里游的地上跑的,不论外形如何不同,我们对其称呼如何区别,它们皆有呼吸,同享生死。”说到这里,他双目炯炯有神,看向易大,说“而且,它们和我们,也并无不同。你看,天下万物,有生者不过两大类而已,呼吸的,和不呼吸的。我们和这盆里的鱼,田里的牛,窗外的燕子,屋角的蜘蛛,都是靠某种‘气’存活,本同源同体,而花草树木。。。”  易大越发听不下去了,忍不住跳起来说,“怎么可能?我们能说话,会种田,这鱼哪能?牛儿纵会耕种,也不过是我们教使学会罢了。更别提鸡鸭禽兽,怎可跟我们相提并论?”易二也不反驳,只说“确实我并无凭证,全凭猜想。不瞒你说,我想过花草树木也许同我们亦为一体,只是我至今未想出可靠之共同点,不敢说断。”易大摆摆手,说,“赶紧别多想了,这些费思穷力,既不能助你中榜,又不能帮你揾食,实无一用。难怪先生责罚于你。”易大顿觉失言,又不愿承认,扯扯鼻子,自行走开了。  这之后易大不再问易二此事,易二也不多说。但易大仍常常偷偷翻阅易二的手稿。
  很快便逢童试,易二受父母百般催促也与易大同去了,二人同中,只是易大排名比易二高上许多。一家出了两个秀才,父母自是喜不自胜,一时间家里宴席不停,门庭若市,左邻右舍均来沾喜。易大出来左招右呼,深得人心,众人无不称赞,夸易大年纪不大,已然未来之栋梁之像。又说易二小时候尚算伶俐,怎么日后越发闷讷。易二也只低头自吃,不发一言。倒是父母,面有愧色。还好易大机灵,引开话头,并无大碍。  后又乡试,不出大家所料,易大中举,而易二落榜。之后易大进京赶考,竟一路顺遂,中得进士,兼逢家乡官员正需补缺,易大便回州掌印,地利人和,一时间易家风光无限,车水马龙,门槛都凹下了半截。此时易大年纪也到,父母也就趁机择了前来说媒里最水灵的子女,对方自是欢喜都来不及,迅即圆了亲事,周围百里都道双喜临门,乡里一片红火欢乐之像。  上任后易大颇为有腕,利落条理,虽有传闻说其乐收私囊,但经济民政,井然有序,士农工商各得其位。加之易大与上庭关系融洽,与属下也相当不薄,一时间众人交口称赞,说难得好官当位,人民有福。  易二落榜后先去私塾教书,但与老先生仍是不睦,后竟硬被排挤出了学堂。易二只得在家里招了几个学生,教其念字背文,毕竟秀才功底,应付村里小儿绰绰有余,只是收入微薄。好在易大给家里补贴不少,父母仍有薄田几亩,易二倒也勉能度日,只是平日父母言语间不免有些数落。易大也曾提出让易二去府里做事,说易二识字多文章也好,应有更大作为,乡间老师,甚无意趣。易二也曾考虑过此事,但去府里不过走动了两趟,就觉人事复杂,非他能及,同易大说自己嘴舌愚笨,又我行我素惯了,去了恐怕惹出祸端,还不如田间省心。  易二的亲事也迟迟没有着处,待易大长子降生时,易二竟还没有娶亲。期间虽有零星说亲,但易二多不同意,只跟父母说此女不合。若父母问起怎么不合,易二又无壮实理由,令父母愈发气恼。也曾有一两个让易二松动的,但对方不知怎地后又变卦,据说竟是被别家抢了先。这一来二去,易二就一直一个人。年纪渐大,说亲提媒的也渐消无。好在易大争气,又连生两儿一女,逢年过节回家省亲,也算儿孙绕膝,热闹非常, 父母也就与易二分了房产各自独住,眼不见心不烦。   恰好学堂里老先生过世,乡间秀才又无其他,易二正好补入其位,本来日子还可过得,但总有学生家长去易家告状,说易二常讲些“日随地转,电为云生,人与鸟兽,均有四大,风火水土”等等,既与考试无益,又同书经无关,小孩子听了恐怕思想太多,胡乱编派起来,误了前程。怨声既大,甚乃有人上书给易大。易大先是按下不理,还写信给易二让其注意。易二也有所收敛。然而时间一长,易二平日又无人长伴,难免又同学生们随兴所至胡言乱语。日积月累,终让乡邻不满,去府里当面要求易大有所交代。易大无法,只好革去易二秀才功名。此后易二只得种田,间或去山间采拾蔬果糊口。  之后随着易大家口阔大,官事繁忙,一年到头兄弟二人也极少见面,见面也说不上几句。便是开口,易大就问易二教书婚姻如何,易二均无言以对。后易二索性就不上本家来,只在乡间僻居。  如此春夏秋冬,昼夜飞逝,转眼间易家已经四世同堂,易大都做了爷爷。此时乡间渐渐传出有一人能观天算命,农需日时如下雨刮风都十分灵验,还帮大家躲过了几次干旱蝗虫天灾;且与人测算时运机数,尤其是能否考取功名娶妻生子,都相当准确。易家上下听闻此事时,一时反应不过来这个人竟是易二。  易二的名气越来越大,有次县太爷建新房请易二相看风水,易二很快选了一地,开工立基时发现底下有一小银矿,县官大喜,将易二奉若神明,要求无不应的。此事也不胫而走,让易二更加名声大噪。据说易二因此求请县官助印一书,说是他多年心血,希望流传万世,利益后人。这本书很快便传开来,众人争相借阅,或者抄写。但据说没有人看得懂,上面许多奇怪的符号。于是易二开设讲堂,传授内容,每次爆满,只是听者多,而习得者无,因为易二说光听课就需至少三年,仅这一事就难道无数,能坚持者寥寥。  尽管如此,易二的学生还是比学堂的人数多了,四里八乡源源不断,都觉得听上一句两句也是好的,毕竟是天地人命,有一点点知识也或有帮助。  终于某日,易大也忍不住去了易二处。
  易大老远便看到易二的讲堂,亮白石板,横竖有致,门口两边各坐石狮子八只,气派已赶得上县府。只见里面身影熙熙,黑压压坐满,易大的声音也遥遥传来,只是听来饱满了许多。有人见到易大,从服装上知晓他应是官老爷,但无人起身。易大毕竟威武了许多年,自不愿多耐受待,便轻咳了两声。易二甚敏,立即发觉兄长在前。犹豫片刻,易二还是请大家解散稍息,自己去后边和易大说话。  多年后二人再见,易大身子沉重了许多,易二倒和以前一样清瘦,只是黑黢,头发斑白,脸上刀刻样的阴影清晰扎眼。一时二人默默,不知说何。还是易大老练,自己踱步跨到一茶几前坐下,微微气喘,和易二笑到:“老啦。”易大笑起来还同少年一样,有世界尽我游的自信。  易二微微点头,不语。易大只好继续笑到,“多日未见,闻知弟已得观天测命的本事,我特来看看。”易二抬头望向易大,平平的说,“大哥是有仕途之事想来算算吗?”易大想立刻否认,张了张嘴,却没有,笑容还在,但不那么自然。  易二见此,继续道,“事业婚姻,身体子女,四大俗事,众所心系。兄长气色尚可,婚姻已久,子女亦大,现在能烦动你到我处的最大可能就是官场前途了。这也是人之常情。”易大略尴尬的笑说,“这些年我在外省,没有时机来看你,你也不回家走动,咱两应该好好叙叙。”易二点点头,却说,“是我一直无颜面对父母,至今无后,还多亏兄长照顾。现今总算略有小成,但也不似大哥那般登得上场面,我实在也无多话。反正大哥有何难事,但说无妨,我这点微末小技正可一用。”  易大听到此话,笑容重绽,连声说易二是好兄弟,自己有愧。二人就此互谦了几句,易大便把真正来意告诉了易二。  原来易大官场摸爬滚打这许久,中老年后难免倦怠,不似年轻时勤力恳为。多仗着上下打点得当,自己也不求高上升迁,所以几十年里官位倒也坐的稳当。不想已近告老还乡之年,竟被人参了一本,揭发他收受贿赂又贪污赃款。他打听后得知告发人乃是被他因情急当众斥责过几句的旧下属。原来有宿敌知他年岁既高在位不久,借此许诺该旧下属趁易大势弱,将其扳倒,又可上位又可偿恨。这里外应和,便弄的易大焦头烂额,唯恐自己晚节不保。  易大说,“如今我琢磨着要么立刻告退,或可勉强保个薄面,和平退下,也能安度晚年;要么奋起精神,与其周旋,或可压过,彻底解决,我也能如愿继位给我得意门生,大局仍可在握。但选择前者,就有‘认错’的风险,纵然我想平安下去,恐怕别人也不让,轻者名声败坏,重者有牢狱之灾。如选择后者,我仍有可能不敌,来者汹汹,我精力也不像从前,拖来拖去,万一事情闹大,还是官位不保,甚至。。。”说到这里,易大的眉头忍不住皱了起来。易二平静的接过话,“我即可为你观机,但须容我声明,吉凶祸福,本无绝对,一切还凭兄长正心自择。”  说到这里,易二停了下来。我望向他,问到“那你帮他测算了?”易二点点头。我又问,“那为什么他今日身陷囹圄?你的测算按理不应有误。”易二又点点头,说“致我悟得其法以来,上至天文地理,古到往今开复,下至人间百态,从未失算。所以,我给了他错误的结果。”我望向易二。  易二居然微微笑道,“准确地说,是他两个选择都不对,无论哪一个,都会导致他今日。我不过是随便说了一个。何况之前我已经声明,最终还得靠他自己正心选道。”顿了顿,他又说,“再说,你以为易大真会听信于我?”我没有回答。易二轻哼了一声,说“所以我也没有欺瞒于他,毕竟我把两害中较轻的一方告诉了他,否则现在他不光只是坐几年牢了。”  我还是没有说话。易二搓起手掌,显得烦乱不安。然后他自言自语地说,“是他问我两条路怎么走的,其实他自己已经预见了各自结果,我现在也算帮了他对不对?”  我没有回应,只问他,“你到我这里想买什么药?”  易二瞬时双眉紧蹙,两拳压腿,说,“我也不知道何出此病。几十年清贫恕苦,终于领悟了天地化育之法则,我以为自己完成大业,不枉此生,终于可以以此救世济人,做番事业。没料这事之后,我竟日夜烦扰,都不知如何自处。”他抱住脑袋,抓起头发,有股浓重的味道顿时袭来。  他又说,“这段时间我时时刻刻无不想起他那日的样子。他走的时候,我没忍住问了他,想不想知道我是怎么学会这些本领。你猜他怎么说?”我示意他继续,易二便说,“真的很出乎意料,他居然说,早觉得我就应该会这种通天的本领,他一点也不奇怪。”说到这里易二嘴角忍不住有咧开,但很快又闭紧,说,“当时我便有些后悔,可不知为何,看着他说他早料到我有今天时的笑容时,心又硬了起来,并没有收回出口的话。”  说完此句,我们两人陷入了沉默。  半晌,我问, “你没有给自己算一下现在该怎么办?”易二听到此问,有些激动地说,“我自然算过,可是无论怎么翻来覆去,居然没有结果。开始我以为算法有误,但反复校验,还是这样,如石投大海,毫无回应。”  他说到这里,忍不住站起来,从胸前掏出一本甚厚的书册,摔在地上,道,“要你有何用?”我看向它,说,“这就是村里人传说的能回答世上一切问题的书么?”易二别过身去,但还是点点头。然后突然说到,“现在它哪有资格称得上,连我的问题都给不出答案。”我默默捡起来,见封面上三个大字:“连山易”。这一带山脉连绵,村民均称之为“连山”;易为其姓,想来确是大家口里相传的那本书,易二也就是我想找的这个人。  易二见我捧书在手,若有所思,便说,“这书已有印本,且从我脑里所出,你要就拿去好了!”。我还未及回答,易二突然又迅速上前,矫健如青年,从我手里夺过了书,嘴里嘟囔着,“但是估计你也看不懂,一个卖药的,拿去也没用,还是还回我吧。你还是想想给我开什么药才是正事!”  我默了一会儿,看了看易二流速快于常人又深重多杂的光色,说:“忘记药倒是有。”易二听得此言,浑身一震。我继续说,“只是这药一旦服下,不知哪段记忆会消失,甚至可能全部记忆都被抹掉。一般人不喜服用。”我看向他,没有说下去。  易二盯向我,双手紧握,嘴唇有点哆嗦。见此情形,我掏出纸药包,递向他。他又盯了药包许久,还是拿了过去。我看着他手上的药包,说,“其实之前易大来过我这里。”易二吃惊的看向我。我继续说,“他来跟我买嫉妒药。并没告诉我原委。他知道我这里没有这药后就走了。”  易二听完这话,表情刹那间许多变化,我也看不明白。然后他竟转身就跑下山去了。这之后我没有去再找易二,那本书我也再没有见过。他究竟吃了药没有,我也是很久以后才知道。
  4. 神拓村  离开了连山后,我就去了神拓村,据说由神创建的村子。我想《连山易》应该不是我父亲说过的那本有世间万事答案的书。听说翻过这连绵不断的群山后面就是神拓村,如果一时不能从书里找到我要的药,那么找到神仙应该可以,毕竟,他们是神。  远在山腰,俯瞰整个小村,瞬间我便明白了神为什么选在这里。小村四面环山,两条细长水河交叉其中,波光粼粼,不急不缓,于小村中间形成一个小圆湖。山壤好像巨绿屏风,深深浅浅,遮挡住了山外的冷风冻雨,村上终年暖气氤氲、冬暖夏凉,四季无患。小村静躺其中,有如在母之怀抱,不受侵扰。只是一河沿岸有黑粗线,远看不明白是何物。  从山上下到村口,沿路都不冷不热,枝繁叶盛,花草丛生,水流汩汩,悦耳动人。只是老远就看见村口大路被一道围墙分成了两个入口。围墙约一人多高,蜿蜿蜒蜒进了村庄,隐约能看见伸至河道,似乎远看不明的黑线就是这道围墙。两个入口旁各立一块路碑,分别是“利信路”,“益信路”。尚能看出入村大路曾经相当宽敞,并排十人应可通过,青石长板条条铺设,显见规模。只是路面坑洞不断,间或还有石板松动泥土溅出,两块路碑也都缺角差口,上面字漆也甚暗淡。  我随意挑了一个入口,就从利信路进村。行到里面,路上竟行人寥寥,且多年纪老迈。房屋虽依稀柱高梁圆,飞檐吊角,但面漆不齐,墙瓦参差,和围路的围墙一样,好似一副挂的太久已经斑驳的佳画。  我从其中一个大爷口中问到了村长家,便前去拜见。  村长也是上了岁数的人,大概久未遇到山外来客,见到我颇为欢喜,速速引我在茶几前坐下。  寒暄之后,我便跟村长说我是来找神的,因为听说这个村子是由神仙开起。村长听了笑笑,问我,“你觉得这世上有神吗?”我望向他,犹豫片刻后说,“您这儿不是神创建的村子么?”村长盯着我说,“可是我此生至今未见过神。我的父辈、祖父辈、曾祖父辈都没有见过,也没有听过。我认识的人里面也没有一个听闻过的。”他顿了一下,又说,“你看看这村子,像有神的样子么?”我慢慢的回,“那这个村子究竟是不是神创建的?”村长咧开嘴,皱纹里有一丝我读不懂的意味,“村名确为神拓村,村志里也确实如此记载。可你要是想找神,恐怕这一趟会让你失望。”我问,“那神为什么现在不在了呢?”村长看了我一会儿,说,“你自己看村志吧。”  村长允我自己去其藏书室细读村志,有厚厚一摞,这一读就是一个月。期间我就住他家空闲厢房,平日照常卖药,夜里静读。  日志可分为两大部分,前半部是一个叫“阿大”的人执笔,后半部则是阿大去世后其他人撰写。  阿大是一个部族的首领,有两三百随众。他们之前住在逍遥山,山主对他们甚是优厚,还把自己的独生女儿伊小嫁给了阿大。伊小极其聪慧,据说出生不久便能说话,三五岁便识字如大人,七岁就开始跟祝由科学巫行医。十二岁竟自通了鸟语,令祝由科大惊,不愿再带她学徒,山主也叮嘱她不许将此事告知他人,不许使用这种能力,也不能在别人面前显示,并将除祝由科外已知道此事的人都找了借口处死,祝由科也噤若寒蝉,不敢泄露一字。此后伊小仍跟随祝由科学习,直至十六岁。  这一年伊小嫁给了阿大。  婚后伊小专心辅助阿大,二人甚为融洽,只是迟迟没有子女。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山主催促日盛,伊小偶尔还会和山主发生争执,常僻静处抽泣。阿大亦闷闷不乐,又手足无措,更多出去农忙或山里打猎。伊小因此总一人在家。
  阿大在日志里这样记载这段时间:“正逢忙季,我常常太阳落山后才能回到家,发现院子里常有各色羽毛。先只有一两根,后四五根,或灰或黑或白或红绿,长短不一,越来越多。我问伊小此事,她起先不肯回答,后说她只想多些聆听者,并保证会更仔细打扫,不影响到我。我说如此异常鸟群聚来,恐怕邻居看到议论,伊小默然不语。我也不好多说,只嘱咐她尽量隐蔽行事。她点头同意。然而一到太阳落山,鸟群越来越大,密麻麻落在天井上头,并不都进来,也不鸣叫,只偶有两三只下落盘旋若干圈,即使暗里也能看到乌漆漆大片停在屋顶上,好像一层厚黑毛毯。  这样持续了大概一月,家里餐桌上开始出现各种禽肉菜,烤翅烤腿煎胸脯,除了皮略焦,味道十分鲜美,我很是疑惑。我问伊小这些是否召来的鸟儿作成,她默认。我问她为什么,她反问我说好不好吃,我又问她鸟儿们不是她召来的伙伴么,为甚要烹饪吃掉,她说只是吃一两只,对鸟儿来说九牛一毛,而且它们营养丰富,对怀胎很有益处。我想再问下去,可看着她我知道现在什么也问不出来,而且我也不知道该再问什么。”  阿大吃了一段时间的鸟肉,也无其他异样之处,就暂且按下不提。随着农忙季渐渐过去,阿大有时会早些回家,也可补偿没有陪伴妻子的空白。某日,因阿大遗忘某物,又地里人手充足,阿大中饭吃过就匆匆赶回了家。老远就闻到焦糊的味道,又杂有肉质烧灼的香味,这个味道阿大已经相当熟悉,就是这段时间来吃的鸟肉味。阿大迅速跨向天井后面的厨房,以为妻子尚在准备中饭,没料赫然看见天井下面围了一个小石灶样的底台,不规则的六七石砖搭成,里面横七竖八很多干草和树枝,小股浓烟滚滚而出,一时看不清还有什么。而伊小,正跪在台前。  阿大这里写道:“伊小一看到我,面色立变,迅即站起,嘴唇抖动,眼角扫向石台,似乎想去熄灭火焰。但很快她意识到这是来不及的,就停止动作,僵站住原地。我一时没有反应,不清楚眼前到底发生何事,只知道有非常不对之处。等我开口时,我能听到自己声音变得异样。我问她,这是怎么回事。她看向我,眼睛红了。我又定睛看了一下火堆,里面两三团黑黑的,大概都是整鸟。我又催问了她一次,她一边抽泣一边告诉我,这是一种祭祀仪式。我问她为什么要祭祀,她又摇头不肯说。我感到一阵莫名不适。现在并非祭祀日或者季节,何况山里祭祀都是大家一起进行,由祝由科主持,未有听闻有谁自己在家里私自祭祀。然后一个令我毛发都竖起的问题终于出现在我脑海,妻子是在向谁,或者什么,祭祀?”  阿大又继续催问伊小这个问题,伊小自然什么也不说,只告诉阿大时机还没有成熟,到时一定会告诉他。阿大十分不安,极力劝阻伊小不要继续这件事情,但伊小说这事对她很重要,她不愿放弃,希望阿大支持。阿大反问伊小为何不支持他的决定要坚持己见,伊小说这是为阿大利益。阿大无法,忍了几天,实在心如打鼓,便去把这事告诉了山主。山主立刻召见了伊小,并严厉命令她不许再行此事,说这可能威胁到她生命。伊小没有争执,当面允诺父亲她不会继续。  然而伊小还是偷偷的进行,阿大自从留了心,时常能看到天井下有烧灼痕迹,尽管餐桌上不再有禽肉。为此阿大和伊小争吵数次,无果。有时阿大摔门而出整晚不归。  就这样又过了近三个月,伊小告诉阿大她怀孕了。
  阿大起初大喜,几乎忘了先前嫌隙。然而很快阿大就注意到伊小怀孕后便停止了祭祀。终究阿大忍不住,再次催问伊小此事。这次,伊小告诉了他。她说她得到了鸟儿们的帮助,它们告诉她可以食其肉,祭其神,助其生子。但此事没成功之前她不想说出,怕让阿大空欢喜一场,何况通灵一事闻所未闻,她跟祝由科学习九年也未见师傅会晓此事。这次也是因着能与鸟群通话,方才获得一点尝试机会。  阿大听后甚为不安,但得子喜悦,又未见其他殊异动静,再说逍遥山确有传说前人曾与神灵祈愿得助遂意,阿大也渐渐放下心来。山主很快也得知了伊小怀孕,自是喜不自胜,又听阿大确认说伊小没有再进行祭祀更是舒眉展眼。  足月后伊小顺利产下一子,白白胖胖,诸根俱足,五官端正完似阿大和伊小。阿大见儿子没有任何异相,也将一直暗暗的不安彻底放下。山主更是大摆宴席,连贺三日。  时光飞逝,小儿转眼近五岁,十分愿意与小动物玩耍,家里也为他养了两只小狗,供他陪乐。很快阿大发现儿子喜欢和小狗们说话,咿咿呀呀,没完没了。起初阿大以为只是小孩子天性,把狗儿当成人样的伙伴,自然多语而已。但当阿大仔细听时,发觉儿子说话有条有理,两只小狗也相应摇头摆尾,仿佛真在对话一般。狐疑心起,阿大又继续观察试探数月,终于确定儿子不仅和母亲一样能和鸟儿通语,甚至还会和其它动物比如狗等交言。  这事儿令阿大如坐针毡。  伊小倒反有所喜。她跟阿大说,其实自己一直对会鸟语而被父亲禁令一事耿耿于怀,不明白这种能力有何不妥,好像被怪物一样对待。她又问阿大,“你与我夫妻这许多年,应该觉得我和常人一样,对吗?”阿大听到这话,浑身一震,望向伊小,一时说不出话来。  阿大想过为此事找祝由科帮忙医治,但是想到他很可能会向山主汇报,便决定不如自己去跟山主说。没料山主听后面色大变,立刻亲自跑到阿大家去和伊小对质,并细细测试小儿。在确认无误后,山主把阿大和伊小召到面前,告诉他们,逍遥山他们已经不能再待下去。  伊小和阿大苦苦哀求,并请山主告知他们为何逐他们出山。山主只说,“我一而再,再而三嘱咐你们不可使用鸟语,不可祭祀,你们都不听。现事已成此,让你们出山是为你们活路。带着你们的跟众,速速离去,不要耽搁。”山主看着伊小,又忍不住泪叹到,“这是为父最后的建议:你们去后,不要和别族同住混居,一定要择一个密闭的地方自己过活,鸟兽通语能力一定不可让随从们或其他任何人知道。切记,切记。”  在山主命令之下,阿大和伊小以及那两三百随众就出了逍遥山。
  离山后二人不断寻找可归宿之处,但要么遇不到好水土,要么遇到了便是已有其他部族占据。尽管阿大也试图不顾山主的意见与其他族群一起居住,但大多遭到拒绝。偶尔遇到首领点头,也是让他们寄人篱下,住一起没多久双方便发生诸多争执。阿大他们只好一直前行。外面的世界远比阿大想象的茫茫。  于是伊小再次借取群鸟的力量,与其交通,得其指引来到了神拓村。尽管起初阿大反对伊小使用鸟语,但走得越久阿大越没了主意,最后还是默认妻子拿定。因须避人耳目,所以要很长时间才能找到机会远离众人召唤群鸟。阿大也曾问过伊小为何不只召唤一两只比较方便,伊小告诉他她还不太会与个体沟通,只懂它们通用信号,且鸟越多她也越容易明了其言语。伊小还告诉阿大,鸟类有比他们族群还多的种类,每一族和人类部族一样语言都有不同,而每一只鸟又和人类每个个体一样,表达都会有微妙区别。她因练习较少,并不能所有鸟语皆习得之,所以仅惯和某些鸟群通话。这种麻烦使得他们总需要比意料中更多时间获得陆续的信息,因而到达神拓村时,粮草几已殆尽,人都相当疲惫不堪,一路还折损了不少人畜,部众们颇大怨言。  这时,他们已经离开逍遥山整整六年。  当时神拓村当然不叫神拓村,只是个水土气候很不错的无名山谷,四面环闭,也无人居住。众人初见此地,欢呼雀跃,终于有容身之所。但接下来着手建设家园,大家要砍伐树草,蓄养牛羊,开垦荒地,引河入田,瓦砖砌墙,一切都从无开始,两百多人感到非常吃力。  这里阿大记载到:“伊小跟我说,她要再次与鸟通语获得帮助。我想到大伙儿跟着我吃苦受罪许多,眼前更是无颗粒存粮,人畜衰弱,若是工程不顺,在这里再有伤亡,我之过责甚大。因此便同意。但伊小接着又说,她需要一个像逍遥山那样的祭祀仪式,可掩人耳目。我立即觉察不对,问她:‘掩什么耳目?’她看了我一会儿,说:‘我也不知道。但如有异事发生,恐众人过于惊惧,坏了大事。如我们先以神名铺设,到时不至突兀,众人较易接受。’我盯着她,说:‘往日与鸟通语只是获取消息,但我因需放哨防人接近,只是远远听闻,并没有亲见,你究竟做了什么?祭祀之后为何会有异事发生?’伊小冷静的返回我目光,说:‘往日我确实只是与鸟通语获取消息,但现在情形不同,区区信息,不足让我们饱腹增力,建设村庄这些实际的活儿还需要实际的帮助。’她顿了顿,又说:‘如果神灵能赐子于我们,祈愿这般灵验,那现在正是应再次通灵祈愿之时。且情况危机,现今如不迅速行动,大伙儿若再有闪失,人心浮动,你我危亦。’我有所犹豫,又说:‘但阿伯出生并非一朝一夕之功。万一祭祀后没有任何神助,我们反浪费人力物力。’伊小顿时说:‘祭祀之物仍用鸟便可,之前我会先求取若干,这个不难。至于神迹,我也想过,实在不行,我可以暗中召唤鸟群制造异象,必获得众人信心。’我一时无话反驳。她见我似有所动,继续说:‘我们正可趁此机会定村名神拓,这样一切异象均可借神之名,日后行事方便。’我忍不住说:‘你切不可在众人前显露能力。’伊小没有应答我的话,只说:‘你且看祭祀之后众人信有神否。’”  于是阿大向众人宣布说要像逍遥山一样进行祭祀,请神灵相助建设村庄。便在伊小主持下,进行了奠基祭祀。因有前循,且阿大和伊小也保证不用各家自畜牲口,众人便不持异议。  祭祀后第二天清晨,大家居然发现帐篷外的地面上布满可食用的花草果蔬,和稻谷苇麻各色种子。众人十分惊诧,因为逍遥山祭祀从无这样实效。但阿大向大家宣布,此地福深泽厚,有神灵护佑,适宜居住,并定名为神拓村。众人惊惧过后也欣然接受,毕竟都是好处,不见损害。阿大并将该日定为建村节,每年祭祀庆祝,均由伊小主持。后来陆续发生更多神异事件,除常有果蔬供给使用外,树木不砍自倒,农田扩展迅速;草地昼夜生发,牛羊很快肥美;鸟兽自投罗网,众人肚腹饱满。因此越发深信不疑,都认准该地有神灵护佑,士气高涨,村舍建设田园开垦愈发迅捷。   这里阿大记载到:“一时大家口里谈的,嘴里念的,无不是神。虽然我们没有看见,没有听见,没有闻见,没有触见,但是显然超乎我们力量之外的帮助几乎每天都有,众人吃食不愁,精神充沛,甚至每日起来以察看上天降赐何种利益为第一乐事。我本以为会有人恐惧怪异,没料众人俱以利为首,接受深信。因此还把村口出入大道取名利信路。”
  这之后工程进行很顺利,各人房屋逐渐耸立,田地遍布谷底,人口也开始增加,连两条交叉河也行上了渡船以供大家出入,神拓村欣欣向荣。当然,天降粮草这类异象也逐渐减少。待到大家开拓的田地能自己产出谷米时,就完全停止,但其他神迹仍时时可见,众人干活也可谓诸事无往不利。这样度过了又七年,神拓村已初具规模,粮仓丰满,牛羊雄壮,花草艳丽,鸡鸣狗跳小儿嬉闹,阿大这一族在谷底总算是有了自己的基础。而这时,神灵异象也基本不再出现。  虽然大家在阿大和伊小的主持下仍每年举行祭祀仪式,但众人已有些懈怠,时常有人借口繁忙不来参加。伊小有时暗暗召唤鸟群前来聚集以显异象,众人确也啧啧称奇,但不再像之前那般殷勤。  这里阿大记载道:“伊小皱眉问我,又好似问她自己:‘为什么神迹不再出现了呢?’我安慰她道:‘应该是我们已自给自足,不需额外馈赠。’伊小摇摇头说:‘现在只是刚站稳脚跟,也是因为这几年风调雨顺农时和好,但要是有天灾,恐怕我们支持不了太久,就要饿孚遍地了。’她顿了顿,又说:‘而且我每次祭祀都深切许愿,期望助力不断,工程顺利。’我安慰说:‘没有障碍就是最好的助力,只要继续祭祀就好。’伊小看了我一眼,似在犹豫什么。我一阵不安,问她有何吞吐之事。  伊小在我催问之下,说:‘你还记得阿伯出生的事么?’我盯向妻子,说:‘当然记得。’伊小看着我,说:‘你已知道我是受鸟群帮助,获知了祭祀通灵之法,才祈愿求得了阿伯。’我慢慢的点头。伊小仍然看着我,说:‘大致情形我都已跟你说明,除了一件事。’我看着她,等她说。她就继续道:‘此事我一直不觉得重要,所以未特别提起,加上祭祀顺利,我几乎忘掉,直至近日,才又想起。并非我有意隐瞒。’我没有说话,她继续说:‘其实当日群鸟告知我如此祭祀便可得神帮助时,有一个条件。’伊小扫了我紧闭的嘴角一眼,说:‘这条件我当日自觉简单,因此一口答应了下来。’我忍不住问:‘是什么?’‘就是许愿时心须坚信,不得有疑。’伊小回答说。我登时放下心来,说:‘这确实不难。’伊小立即说:‘是吗?’她的眼神突然有点不一样,于是我又想了一会儿,越想越发觉其中问题,然后望向伊小,我们眼神相撞那刻,双方顿时心知肚明对方之所想。伊小点点头说:‘对,现在你明白我为何担心没有神迹出现了。’  我犹豫着说:‘只要你坚信即可。’伊小立刻说,有些烦躁不安:‘我自然坚信,如果没有神之佑护,阿伯可能就根本不会出生。只是。。。’我没有插话,等她自己继续。她停了一下接着说:‘只是我从来没有看见过听见过神。’我忍不住说:‘但是那些神迹都是看得见摸得着的,你我还吃了不少天降的花果。’伊小点点头,说:‘确实。可是你怎么知道那些不是我召唤鸟群之功效呢?毕竟是它们教我去向神灵祭祀祈愿,也许根本就是它们所为。’我摇摇头:‘群鸟力量有限,纵然能搬运果蔬降赐我们,让大树自己倒下这种恐怕非其所能为。’伊小看向我,没有说话。但我能隐隐猜到她的想法,还未及欲反驳,伊小便说:‘难道你没想过我会鸟语一事本身也是神迹么?’我立刻说:‘是不是我不知道,但是你绝不能在众人面前展现此力。’伊小说:‘如果只因父亲命令,没有其他理由,很难说服我。我只知如若在人前显示,大家必以我为尊,我也能以此引领众人对神敬信之心没有缩转。’我忍不住站起来,说:‘如果众人反以此疑你为妖异,那将如何?’伊小冷静地说:‘妖神有何区别?我只需说我是神之所托,假我手显施力量,已接受神灵存在的人自然便能信从我。’我说:‘这样做你还能心坚信神吗?’伊小立刻反驳到:‘我这样做正是为了引领众人更多信心,才能获得更多神赐利益。’我深觉有哪里不妥,但一时找不出别的理由反驳。几次试图劝阻后都告失败。”  这年祭祀伊小果然当众召唤鸟群。只见她跪在坛前,口里发出清脆嘹亮鸣叫,声声转转,时而高亢不断时而婉转约约时而啸鸣冲宵又时而低沉轻诉,好似夏日早晨未醒之时窗外几种鸟儿一起协奏那般。只是这些音声均出自一人之口,比鸟群更成章,也更非人。伊小音声还未全落,众人还未及反应眼前发生何事,便有成片鸟群从远处漫来。一时间遍天黑点,好似乌云蔽日,天地也为之变色。且每只鸟儿均衔干树枝一根,准确纷撒抛在众人头顶。  与会者均大惊,伊小宣布此乃神借她口所为,并要求每人将树枝当场供奉在手,插在会场前土地,以资记统人头,如不足全村数目,则神灵认为不敬,不予神迹。大家被这突如其来的异象震慑当场,竟无人敢有质疑,并纷纷回家拉扯那些没来的也都前来,以至当年祭祀又难得人数几乎齐整了一回。  然而祭祀后大家回返清醒,便开始窃窃议论。毕竟能作出超人之事的同伴还是首次得见。
  但由于阿大伊小统领已久,正值壮威之年,且以前神迹各种,时有出乎意料,众人也无由当面异议。  但也正是这一年,村里开始发生一些小事故。先是有地突然出现大坑,至人跌伤,又树压房屋,需钱修缮;还时有牛羊不见,花叶生虫。村人渐渐来与阿大抱怨,并有流言传出,说伊小召唤鸟群并非神之所为。为此伊小又暗地与鸟群通语,期望得知为何这样,但鸟群没有告诉她。  阿大深觉不安,再次劝阻伊小,然而伊小认为这只是因她习语不精之故。所以她又花更多时间琢磨鸟语,常入山林,希望能获取更多消息,也为下次祭祀时能显更大神通。  伊小努力确有收获,下一年祭祀时,她发出了更多音色,召来鸟群种类也显增加,前来集会者也甚众。然而那年村庄情况反有增恶,树有断坏,鱼有翻白,硕鼠打洞,春夏飓风,冬雪奇大,有庄稼冻死。众人议论纷纷,甚有人去阿大处当面质问,是否祭祀差错,致使助力不见还反遭阻碍。阿大一面安抚众人,一面斥责大家不尽心尽信才是神隐的根本原因,但各人均不承认,认为自己都足敬上天,只是伊小有异才导致问题。  为此伊小甚至企图向阿伯学习兽语,以增强能力,丰制神象。但也不知为什么,明明都只是音声而已,无论如何她都学不会。于是伊小让阿伯帮她在祭祀上暗自施力,召唤狗群前来,显给大家看。  此事伊小隐瞒阿大。至祭祀日当天,村人初见自家看门守院的伙伴都弃其不顾,前来祭坛,极其惊恐。皆不敢再当面质疑伊小。然而祭祀后该年村里情况仍是恶化。雪化后奇热,干旱漫久,连交叉湖水面都一时降到船只搁浅,收成更是大打折扣。  一时村民怨言鼎沸,终于某日找到阿大,要求伊小当面对质。  这里阿大记载到:“大伙儿聚在门外,高声喊嚷,问伊小是否插手神灵之事,致使神拓村蒙受阴影。伊小隔窗向众人大声说:‘神是借了我的手显迹,你们竟不相信。明明是你们不敬信才导致今日,怎么能怪他人?’但众人不听,纷纷回骂说,因伊小装神弄鬼才使大家受苦,各人本来都是诚敬尽信的。并挥舞着手中榔头锄把等农具,一劲儿要求伊小出去。我百般恩威并施,众人才渐渐退去,但仍留下话语:如若来年祭祀仍无好转,伊小必须给个交待。  我跟伊小说:‘如今你已处于两难。祭祀时如再借鸟兽显威,而村庄情况没有改善,众人定认为是你触犯神界导致灾祸;但若你不再显示,则村庄好转只会证明问题在你;即使不好转,众人见你了无神力,也只会认为你被神灵抛弃。’伊小看向我,说:‘那就只有一条路,我借取鸟兽更多力量,祭祀后情形改善即可。’我大声喝止,说:‘此路不通!要是失败,你该如何跟大伙儿说?到时可能我都保不住你。’伊小默然。这之后我又与妻子讨论若干次,均达不成一致意见。”
  随着离祭祀越来越近,阿大希望保全伊小平安的心情也越发迫切。虽然伊小还试图尝试,但阿大这回坚定心意,把伊小软禁在家,不予机会。待离祭祀只有一个月的时候,阿大决定让伊小逃离神拓村。  这里阿大记载到:“伊小死活不肯离去,但我心知肚明,这是保全她完整的唯一方法。我跟她说她若不走,祭祀之后恐怕阿伯和我都会跟着遭难。但要是现在全家一起逃走,太显心虚,立即会遭到村人追赶,恐怕不测。伊小在我如此劝说之下,为了儿子的安全,最终独自一人连夜离开了神拓村。”  于是阿大向众人放风说伊小忽生急病,躺床不起。众人听说此事,也没有愿意前来探视的。十来天后阿大便宣布伊小重病不治身亡。大家先有惊愕,然后竟拍手称快,都道神灵可以不再冒犯。这倒方便了阿大“下葬”伊小,白布蒙裹,也无人查看,草草了事。  然后阿大亲自主持祭祀,这之后村庄情形没有恶化,尽管也没有好转,仍时有天灾人祸,不似最初那般风调雨顺。众人虽心有责备阿大纵容伊小,但伊小已死,阿大也首领多年,村庄尚可温饱,众人也就作罢。  阿大又反复叮嘱阿伯不许使用能力,并以母亲范例时时警示。阿伯初时确也不敢。此时阿伯也已结婚,生有两子,一子和阿伯一样会通若干鸟兽语,另一子竟能知晓鱼之游朔规律,阿伯借此捕鱼甚多,并扩大村里渔业,给不少人带来收入。  但阿大对此深存忧虑,他反复叮嘱阿伯,然而深知暴露很难避免。为保子孙平安,阿大趁自己权势尚在时扶阿伯继任,自己退于幕后辅佐。  阿伯开始倒也循规蹈矩,甚至颇有作为,既壮大山里狩猎,获得更多动物皮草,又借着渔业扩展的势头开发两河,村里青壮年为此都围绕在阿伯身边,身覆裘衣腹能果饱,而且河里打鱼相比打猎安全许多,收入也较稳定,一时阿伯声威甚壮,乃超其父。日积月累,阿伯壮志酬满,竟祭祀时在自己的心腹跟众面前显露了招狗唤鹰的本事。没想一帮年轻人非但不以为意,凡引以为豪,认为阿伯是能带领他们走上康庄大道的人物,皆以其马首是瞻。  消息传开后,老一辈人哗然,斥阿伯为妖异,但青年人视其为神,反笑祖辈迂腐。双方很快势同水火,老人们要求将阿伯驱逐出去或者处死,阿伯及伙伴们认为天赐本领须善加使用才能利益大家。村里为此常年争斗,最终分裂两边,以一条交叉河为界修起了人高的围墙,村的入口都隔成了两个,从利信路进去是到达阿大与大多新生代这边,而从益信路进去则到老代人和另一部分青壮年那边。为此许多家庭分崩离析。   阿大就在围墙修建的过程中去世了,直到死前都不断劝阻阿伯。  阿大去世后,阿伯不再祭祀,他后人与鸟兽鱼虫通语的能力也不断发展,可以对话的生灵越来越多。只是,另一种他们意想不到的情况也开始起现,那就是鸟兽鱼虫有时不再听从他们召唤,甚至还偶有倒欺之事,引得众人扑空或掉入陷井,轻则无功而返,重则伤筋动骨。正因如此,阿伯那方在长期对抗中并没讨到太多便宜。而另一边的老辈人也因祭祀没了效果渐渐停止,而况村人多不舍将自家鸡猪牛羊用来祭祀。   因此双方力量此消彼长,各有荣华枯岁,抗衡许久。但最终都被长期内部对抗损耗,越来越荒凉,人也逐渐出走。争斗也基本停止,围墙形同虚设,两边剩下不多的人又开始慢慢互相走动,毕竟之前都是血肉亲戚。  至于神灵,阿大之后的村志里再也不见踪影。
  随着离祭祀越来越近,阿大希望保全伊小平安的心情也越发迫切。虽然伊小还试图尝试,但阿大这回坚定心意,把伊小软禁在家,不予机会。待离祭祀只有一个月的时候,阿大决定让伊小逃离神拓村。  这里阿大记载到:“伊小死活不肯离去,但我心知肚明,这是保全她完整的唯一方法。我跟她说她若不走,祭祀之后恐怕阿伯和我都会跟着遭难。但要是现在全家一起逃走,太显心虚,立即会遭到村人追赶,恐怕不测。伊小在我如此劝说之下,为了儿子的安全,最终独自一人连夜离开了神拓村。”  于是阿大向众人放风说伊小忽生急病,躺床不起。众人听说此事,也没有愿意前来探视的。十来天后阿大便宣布伊小重病不治身亡。大家先有惊愕,然后竟拍手称快,都道神灵可以不再冒犯。这倒方便了阿大“下葬”伊小,白布蒙裹,也无人查看,草草了事。  然后阿大亲自主持祭祀,这之后村庄情形没有恶化,尽管也没有好转,仍时有天灾人祸,不似最初那般风调雨顺。众人虽心有责备阿大纵容伊小,但伊小已死,阿大也首领多年,村庄尚可温饱,众人也就作罢。  阿大又反复叮嘱阿伯不许使用能力,并以母亲范例时时警示。阿伯初时确也不敢。此时阿伯也已结婚,生有两子,一子和阿伯一样会通若干鸟兽语,另一子竟能知晓鱼之游朔规律,阿伯借此捕鱼甚多,并扩大村里渔业,给不少人带来收入。  但阿大对此深存忧虑,他反复叮嘱阿伯,然而深知暴露很难避免。为保子孙平安,阿大趁自己权势尚在时扶阿伯继任,自己退于幕后辅佐。  阿伯开始倒也循规蹈矩,甚至颇有作为,既壮大山里狩猎,获得更多动物皮草,又借着渔业扩展的势头开发两河,村里青壮年为此都围绕在阿伯身边,身覆裘衣腹能果饱,而且河里打鱼相比打猎安全许多,收入也较稳定,一时阿伯声威甚壮,乃超其父。日积月累,阿伯壮志酬满,竟祭祀时在自己的心腹跟众面前显露了招狗唤鹰的本事。没想一帮年轻人非但不以为意,凡引以为豪,认为阿伯是能带领他们走上康庄大道的人物,皆以其马首是瞻。  消息传开后,老一辈人哗然,斥阿伯为妖异,但青年人视其为神,反笑祖辈迂腐。双方很快势同水火,老人们要求将阿伯驱逐出去或者处死,阿伯及伙伴们认为天赐本领须善加使用才能利益大家。村里为此常年争斗,最终分裂两边,以一条交叉河为界修起了人高的围墙,村的入口都隔成了两个,从利信路进去是到达阿大与大多新生代这边,而从益信路进去则到老代人和另一部分青壮年那边。为此许多家庭分崩离析。   阿大就在围墙修建的过程中去世了,直到死前都不断劝阻阿伯。  阿大去世后,阿伯不再祭祀,他后人与鸟兽鱼虫通语的能力也不断发展,可以对话的生灵越来越多。只是,另一种他们意想不到的情况也开始起现,那就是鸟兽鱼虫有时不再听从他们召唤,甚至还偶有倒欺之事,引得众人扑空或掉入陷井,轻则无功而返,重则伤筋动骨。正因如此,阿伯那方在长期对抗中并没讨到太多便宜。而另一边的老辈人也因祭祀没了效果渐渐停止,而况村人多不舍将自家鸡猪牛羊用来祭祀。   因此双方力量此消彼长,各有荣华枯岁,抗衡许久。但最终都被长期内部对抗损耗,越来越荒凉,人也逐渐出走。争斗也基本停止,围墙形同虚设,两边剩下不多的人又开始慢慢互相走动,毕竟之前都是血肉亲戚。  至于神灵,阿大之后的村志里再也不见踪影。
  读完的时候也是我打算离开神拓村的时候。走前去向村长辞行。村长问我:“日志你读完了?”我点点头。村长又问:“那你觉得还有神吗?”我想了想说:“有。”村长颇为惊讶,问我:“为什么你这么确信?”我说:“只是觉得相信比较简单。”  然后看向村长,问:“你为什么不认为有呢?日志上岂不是有明确记载?”村长看着我,说:“很明确吗?阿大和伊小一直也没有看过听过闻过触过神。”我说:“可是神迹却有明确记载。”村长点点头,又说:“但这里有两个可能。一是记录人文过饰非夸大其词,将一些他们不理解的自然现象强加附会;二是那些神迹纵然真实,也可能正如伊小怀疑,只是群鸟所为而已。”他顿了顿,又说:“否则为什么连当时亲眼得见神迹的伊小阿大还有其他人都不能坚信神的存在呢?”  我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说:“伊小及后人能通鸟兽鱼虫心意,你认为是神所为吗?”村长听到这个问题笑了,然后微微张嘴,发出一种难以形容的声音,节奏和频率也很特别。我尚在仔细听时,就听另一种声音迅速传来,一阵窸窸窣窣,好像很多细小沙粒在糙面上滚动。待我找到声音来源,才发现可能有百只大小不一的蜘蛛爬拢过来,快到村长旁边时就停下不动。每个蜘蛛周遭都有一圈铅色光晕,配合着村长老银色的光气,好像两团浓雾微微颤动在身旁。  我暗想,不知我自己和村长一样是否也是银色类。  村长又看向我,问:“你觉得这算神迹吗?”我说:“依据村志,神拓村没落后的伊小后人都没有再明确记述自己是否还具备此种能力,因为周围已经无人相信,或者说,已经再无人关心此事。”村长点点头,看向门外,说:“这个确实已经不重要了。”我又说:“并非全无意义,如果你们认为是神迹,你们就信;如果你们认为不是,可能怎样的超常异象,甚至神出现在我们面前,也不能相信,信了也不坚定。”  村长看向我,似乎要问我什么,但转了转念,没有问出来。  正在我打算告辞时,村长突然说:“你有能让人不会与鸟兽鱼虫通语的药卖吗?”我想了想,掏出一个纸药包,说:“你可以试试,我不敢保证。”村长看了我一眼,就在我面前喝下了药,然而没有奏效,他还是成功的把蜘蛛驱走了。我低头歉意,跟村长说:“但如果你想找能让人尽信的药,我也许将来能寻得,可回来给你。”村长微微扯了下嘴角,说:“希望你找到,也希望能有用。”  我告别了村长,离开了神拓村。我当时并没觉得“信药”是如此难找,更没想到我后来竟会遇上伊小。
  5. 和气生财  窦正本来不是一个爱生气的人。  他名如其人,一贯正派。平日行路,衣整冠齐,目不斜视;规矩种田,不偷拔邻地一草一株,不拾捡一米一藜,就是风吹了过来鸟虫拂了与他,只要看见他都会小心拢好,回撒过去。下工以后也不胡乱走动,径直归家烧饭吃菜,只偶与一二老友聚茶谈天,酒都不饮。若遇人有急,他尽力帮忙;若他需助,除非必要绝不轻易开口,若开口请帮,他必酬谢别人,还上一顿饭或是返几铢信用钱。  但窦正却郁愤的发现,别人不能像他一样敬法守礼。隔壁李哥卖红枣发了一笔小财,宴酒一天,铺张浪费;王妈年纪一把还花枝招展,不检点;艳芳居然嫁给了比她还矮一头的村长儿子,贪慕虚荣;陈伯不过去县城里玩了一圈,回来这事说了一个月,见识短浅;周叔不好好种地喜欢收集矿石,不务正业;赵强非说行书比楷书可观,没品味;许坚没事就往卫家跑,还不是看人富贵,谗媚附势;至于卫家,钱财必来路不正;老何大字不识几个,却高谈阔论国事,胡乱说话;别人帮通了水沟,自己请人家一顿饭,待到自己帮人卖一天红薯,却只给了一斤红薯作酬谢。  窦正气恼与日剧增,不解为何天下人不能同他这般端正处事。而且更令他懊丧的是,别人也不待见他。  邻居愈少找他帮忙,几无上门拜访;村人见他,老远就低头侧目,或索性绕道行开;场上庙会无论看戏麻将红白喜事,无人叫他;有时三五人群正笑谈风声,见窦正身影便噤声不语,甚而迅速散开。  窦正想不出自己有何错处,引村人如此。他踌躇许久才拉下脸面,私问两友为何如此。二人均说,此乃窦正为人端正高尚,懂礼守仪,而村人多俗懒无教,散逸随便,见窦正自然感到惭愧约束,故以避嫌。窦正顿觉心舒,觉友说的在理,连其闪烁眼神都略而不见了。  既如此,窦正心思自己应和光同尘,与村人多有亲近,也显示自己君子度量,大人不记小人过。恰逢有京城歌乐前来表演,窦正也许久未见村外新鲜,正好去见识一番。  为此窦正特意穿上新作的皂袍,梳洗洁净,去了会场。只见人头攒动,大抵全村都怀着同样心思出来赏奇,因此座位很快塞满,即如窦正去的早,也花了颇大功夫才在中排角落占了一处。旁边村民见到是他,也只得略尴尬笑笑,在侧安之。很快戏台开响,场上喧哗声也渐渐小了下去。但村民仍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还有嗑瓜子嘎嘣壳的,妇女们嘻嘻笑和小娃奶哭声。窦正忍不住盯了这些人好几眼,但觉发作不宜,忍了下来。加之台上也开始眼花缭乱,窦正便把注意力暂时转了开来。  便见一阵金银闪闪,丝光舞舞,京城来的歌乐团果然与乡下不同,不似此处常见的土棉乡麻黄褐青黑,而是锦簇五色,团团囊囊,又兼珍珠玉石点缀其上,配以数不清的亮片儿紧裹裙摆,顿时窦正不知把眼睛往哪搁。尤其裙下多有开缝,时时一片白色流撒出来,令窦正面红耳赤。待到开唱,更是锣鼓铿锵,长调短呼,词曲里男求女好,莺燕鸽鹊。窦正越听越觉逾礼,不由眉头紧皱。他看看周围,见村民都眉开眼笑,目露痴迷,虽有个别羞涩者,大多仍沉浸其中,显是快乐。窦正实在忍不住,拉过旁边村民对其低声说,这个实在难听。旁边小哥被窦正一扯,闻得此言,不由皱眉,摆手让窦正不要再讲。  窦正只得缩回。然心内甚不大爽,时不时低声嘟囔,或说还是上回二胡萧笛有意趣,或说这些歌乐姬过于低俗,或说台上太吵台下太乱无礼无序。如此片刻后,旁边小哥实忍不住,转过头让窦正闭嘴。窦正被一比自己年龄还小好几岁的抢白,顿时脸上挂不住,又觉自己理直气壮,便回了小哥两句。小哥毕竟正火爆年纪,几番掐嘴之后就忍不住动起了手。双方便扭打了起来,周围一阵哄闹,一时都站起来观看,连台上都忍不住停慢些许,脖子前拧看发生何事。窦正不敢乱动拳腿,怕人见了说他使阴招,又觉受到极大侮辱,颜面扫地,又气又惧,只得抱住头脸,往场外挤出。好在他坐在边角,出去不难,但饶是如此,也挨了小哥好几下实的。又不知旁边是村民使绊子还是腿脚乱伸,让他跌跌撞撞,新制的皂衣也因此灰黑块块,杂着地上土泥和鼻血,他眼青脸肿的逃离了会场。  窦正回家后,气恼攻心,外伤变内伤,轻伤变重伤,闭门不出大半月。再次见到村民,大多掩口偷笑,令窦正忿恨难消。他又去问好友,为何自己明明是仗义维礼,恐村人堕落,一片好心却反遭毒手。友们又劝,忠言逆耳,好人难做,此是村人俗庸,自然不解窦正苦心。窦正听后又略释怀,但兹事体大,体肤损伤,不同其他,此恨脑终归埋下不去。也自那后便落下了点病根,一生气便心如火烧,烤灼感又反令气恼更盛,如此往复,常心肝炙痛,许久不消。
  这之后窦正更加少与村民往来,穷的嫌其低,富的嫌其耀,贱的嫌其恶,贵的嫌其耻,懒的嫌其散,勤的嫌其鲁;胸里鄙夷,与二友相交,自觉足矣。  这日,一友因家里事忙,脱不开身,又急需一批绯红布制作开春的新棉被套,便请窦正帮忙去县里采买,还扯了一小块样布,让窦正对照着购上几丈。窦正便去了,没料这种红布恰好脱销,且是县里唯一的布料店,再远去别家还得几天功夫,窦正也未做此准备。布料店主瞥见窦正手里的样布,便大咧咧笑说,你是要扯新被吧!来买这布的人都是为这个,所以这不是卖完了,好在啊,还有一批朱红的布,与这色相差无几,也有不少跟你一样没买着就买了那样代替的;我给你看看,你瞅这颜色,差不离吧,要不你买这种好了, 一样一样的,包满意。  窦正寻思着,朋友确实是要做新被套,看那颜色也确实仿佛,都鲜红欲滴,煞是好看,老板说的颇为在理,买回去说不准朋友更欢喜,便跟老板买了。  不想回去给友一看,非但不喜,反而微怒,说:“这并非绯红。”窦正连忙依老板那理解释了一番,说:“我看这朱红甚好,反正你是要做罩套,据说许多人也用了这个,更好看咧。”友眉头蹙的更深,说:“但我要的非此朱红。如果卖完,你也可以不买。”窦正便说:“空手而归我似觉不妥,也是望你有布做事,这个确实差不多。”友愈发不快,频频摇头说:“但问题是我觉得好不好看,妥不妥当。”他坚决不要此布,让窦正退回。窦正认为大老远跑了一趟也不容易,友不该为一点无关紧要的小别再让他走一圈。而友却说窦正不顾他人考虑,自作主张。窦正则委屈认为自己正是为友考虑才换了布匹。友说如果窦正不退,他也不付钱与窦正。窦正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何况货物买回,功能无差,甚至更好,必需补钱,起码路费。双方你来我往,竟然大吵了一架,不欢而散。  为此事窦正又去和另一友诉苦,让他做个裁判,看看谁对谁错。另一友听完此事,没有正面应说,而是吞吞吐吐,问窦正尚欠他二百八十铢信用钱可还记得。窦正一时竟想不起来。友提醒他说是某次他还钱给窦正,一时没有细碎小钱,给了整的,当时不好意思说太细,窦正也满口答应过后会找钱,没想就无了消息。窦正想起此事,赶紧如数找还了他,又问他为何不早提醒。友又吞吞吐吐,良久才说每次人家帮了窦正他还礼时,不是饭菜素淡便是银钱稀少,与忙不符,众人都觉窦正小气。但因此事别人也不好明说,毕竟窦正还有来有往,一开口说这事儿便好像自己小气了;友也因此认为窦正悭吝,贪了钱不想还或拖着不还。  窦正乍听,不由大怒,认为完全没有此种事情,友人扭曲黑白,妄冤于他。友见此情形,也不多辨,拿上找钱便疾转出去,日后再也没有上门。  窦正独坐家里,越想越气,明明待人不薄,那些还份子的钱饭都是对照着恩惠的,自己还常常加些上去,以示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之意,而今竟被朋友曲直,说自己小气。特别自己一向为人考虑,正直清白不偷不抢,却处处碰壁。他思前想后,将两友言语琢磨三番,顿悟,原来他们嫌自己穷酸。若有钱,红布不让友掏钱他自然无话,还钱给另一友也加多些即可,自己纵然一时疏忽有忘失,别人也不敢不敬。  又回想村民行径,是了,正如此,一切皆因他贫寒,才受人欺负,遭人中伤。若自己富贵之家,包了整个戏台,那村民哪有敢说不字,其他还礼等事只要大手笔撒钱也自然无人有话。若自己有钱到能拥有全村,那便可订立规矩,改造村民,助众人皆过上道德生活,一切自然心遂意平。  说到这里,窦正停下来,捂住心口,脸面黑红不定,气喘不止,眉头紧皱。我示意让他歇息,他摆摆手,略平息片刻,便指指眼前一大块黑天鹅绒罩着的物什,问我可知里面什么东西。我摇摇头。窦正得意又小心的掀开,就见一个祭祀铜鼎般的物件,大盆口,里面漆黑看不清,四柱铅腿,周身呈姜黄色,看不出什么材质。窦正骄傲展臂,跟我说,这是他的“复钱盆”。
  原来窦正悟出人善被人欺的本质就是穷后,开始苦心研制如何赚钱。他初想自己只有薄田几亩,仅靠种地十分有限;又身无所长,也无其他收入来源;而偷鸡摸狗强盗掳略赌博钻营他又绝计不沾,一时之间,几无发达之门,甚是绝望。如此冥思苦想,看到信用钱,忽然灵机一动。既然只要钱多就好,那为什么我不复制钱?直接的路可能是最好的路。  于是他便思索起信用钱。当时的信用钱有两类,纸钞或硬币;纸钞轻薄易于携带,但大多人家不喜接收,嫌其信用不足,纵有银庄压印,通用范围也很有限。硬币厚实,数目大时会很沉重,但没有不乐于纳入囊中的。窦正想,自己不是银庄,复制纸钞是抢他们生意,说不过去。但硬币真金白银,只要做的别无二致,不算欺骗,乃正当事业。且村头张二铁匠那样愚鲁的都能制出各种好器,不比他差的我应也可弄得。做如此想,窦正便埋头研究如何制出一样的硬币钱。  这个过程比他预想的要漫长。十二年才成功。中间过程他不愿意细说,手抚心口,眉头皱皱,含糊带过,但其中吃了许多苦头是显而易见的。  这十二年他很少出门,因为外面皆不过是各种散恶之事,村民还是怠逸不堪,令他痛心疾首肝火上旺,常感须加快速度,有财方可改变世界。  成功复制出第一个后,他便拿去集市上试用,发现别人只瞧大概,根本不会细看,何况他做的确实一样,材质重量与真币无差,面上花纹也细腻同样,因此没有引起任何怀疑。然后他造出更多,一批批慢慢使出去,皆通行无阻。窦正毕竟不傻,没有马上大批量制造,而是又花了六七年功夫将造出的硬币钱渐渐换成实产,购田买地,雇佣人工,竟慢慢成了当地首屈一指的大户,比卫家还殷实富足。村人虽有议论,但窦正只说他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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