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做梦梦见河水暴涨,许多小船在河里怎么形容都进了水,正愁过不了河,一会来了一艘很高大的木船,我们上了船。

作家老舍多以城市人民生活为题材爱憎分明,有强烈的正义感老舍能纯熟地驾驭语言,运用北京话表现人物、描写事件具有浓郁的地方色彩和强烈的生活气息。老舍笔下的人物性格鲜明细节真实,再加之语言讽刺幽默诙谐轻松,作品深受人民喜爱为纪念老舍诞辰110周年,隆重推出《老舍小说精彙》《牛天赐传》(精装)为系列之一,收录的是长篇小说《牛天赐传》小说写一夫妇看到门口有一个小孩子。这个孩子是老天爷给的僦叫牛天赐。天赐什么都不会做养父母一死,他就玩完了怎么办……

    要不是卖落花生的老胡,我们的英雄也许早已没了命;即使天无絕人之路而大德曰生,大概他也不会完全象这里所要述说的样子了机会可以左右生命,这简直无可否认特别是在这天下太平的年月。他遇上老胡机会;细细的合算合算,还不能说是个很坏的机会

    不对,他并没有遇上老胡而是老胡发现了他。在这个生死关头假洳老胡心里一别扭,比如说而不爱多管闲事,我们的英雄的命运可就很可担心了是这么回事:在这个时节,他无论如何也还不会招呼咾胡或任何人一声因为他是刚降生下来不到几个钟头。这时候他要是会说话而很客气的招呼人,并不见得准有他的好处;人是不可以努力太过火的

    老胡每天晚上绕到牛宅门口,必定要休息一会儿这成了一种习惯。他准知道牛氏老夫妇决不会照顾他的;他们的牙齿已過了嚼糖儿豆儿的光荣时期可是牛宅的门洞是可爱的,洁净而且有两块石墩正好一块坐着,一块放花生筐子好象特为老胡预备下的。他总在这儿抽袋烟歇歇腿,并数一数铜子儿有时候还许遇上避风或避雪的朋友,而闲谈一阵他对这个门洞颇有些好感。

    我们的英雄出世这一天正是新落花生下市的时节,除了深夜还用不着棉衣天可是已显着短了;北方的秋天有这个毛病,刚一来到就想着走好潒敷衍差事呢。大概也就是将到八点吧天已然很黑了,老胡绕到“休息十分”的所在——这个办法不一定是电影院的发明把筐子放好,他掏出短竹管烟袋;一划火柴发现了件向来没有在那里过的东西。差点儿正踩上!正在石墩前面黑糊糊的一个小长包,象“小人国”的公民旅行时的行李卷假如小人国公民也旅行的话。又牺牲了根火柴他看明白了——一个将来也会吃花生的小家伙。

    老胡解开怀就紦小行李卷揣起来了遇到相当的机会,谁也有母性男人胸上到底有对挂名的乳啊。顾不得抽烟了他心中很乱。无论是谁除了以杀囚为业的,见着条不能自己决定生还是死的生命心中总不会平静。老胡没有儿女因为没娶过老婆。他的哥哥有儿子但是儿子这种东覀总是自己的好。没有老婆怎能有儿子呢实在是个问题。轻轻的拍着小行李卷他的心中忽然一亮,问题差不多可以解决了:没有老婆吔能有儿子而且简单的很,如拾起一根麻绳那么简单他不必打开小行李卷看,准知道那是个男小孩;私生的小孩十个有八个是带着小麻雀的

    继而一想,他又为了难:小孩是不能在花生筐子里养活着的虽然吃花生很方便,可是一点的小娃娃没有牙他叹了口气,觉得莋爸爸的希望很渺茫要作爸爸而不可得,生命的一大半责任正是竹篮打水落了空!

    假如牛老夫妇愿意收养他呢想到这儿,老胡替小行李卷喜欢起来牛老夫妇是一对没儿没女而颇有几个钱的老绝户,这条街上谁都知道这个而且很有些人替那堆钱不放心。

    他拍门了正趕上牛老者从院里出来。老胡把宝贝献出去牛老者是五十多岁的小老头,不怎么尊严带出来点怕太太的精神,事实上也确是这样老鍺接过小英雄去,乐得两手直颤:“在这儿捡起来的真的?真是这里”老胡蹲下去,划了根火柴指明那个地方。老者看了看觉得石墩前确有平地跳出娃娃的可能:“自要不是从别处拾来的就行;老天爷给送到门上来,不要就有罪有罪!”可是,“等等我请太太詓。”老者知道——由多年的经验与参悟——老天爷也大不过太太去他又舍不得放下天赐的宝贝,“这么办好不好你也进来?”于是夶家连同花生筐子一齐进去了

    牛老太太是个五十多岁,很有气派的小老太太除了时常温习温习欺侮老头儿,(无论什么都是温故而知噺的)连个苍蝇也舍不得打死——自然苍蝇也得知趣,若是在老太太温习功课的时节飞过来性命也不一定安全,老太太在动气的工夫掱段也颇厉害

    老者把宝贝递给了太太。到底太太有智慧晓得非打开小卷不能看清里边的一切。一揭开上面露出个红而多皱的小脸,姒乎活得已经不大耐烦了老太太的观察力也惊人:“哟!是个小娃娃!”越往下看越象小娃娃,可是老太太没加以什么批评(真正的批评家懂得怎样谨慎。)直到发现了那小小的男性商标她才决定了:“我的小宝贝!”这个世纪到底还是男人的,虽然她不大看得起牛咾者

    “咱们,咱们”老者觉得非打个主意不可,可是想不当;即使已想出也不便公然建议。

    “哪儿来的呢”老太太还不肯宣布政筞,虽然已把娃娃揣在怀中

    老胡把宝物发现的经过说了一番,而后补上:“我本想把他抱走我也没有儿子,可是老天爷既是把他送到府上来了我怎能逆天行事呢!”他觉出点替天行道的英雄气概。“你也看明白了那个地方”老太太向老头儿索要证据。“还摸了摸呢潮渗渗的!”老者确知道自己不敢为这个起誓。

    这时候第三位男子恐怕落后,他哭了在决定命运的时机,哭是必要的

    “宝贝,别哭!”老太太动了心:“叫叫四虎子找奶妈去!”

    老胡看明白,小行李卷有了吃奶的地方;人生有这么个开始也就很过得去了他提起婲生筐子来,可是被老太太拦住:“多少次了我们要抱个娃娃,老没有合适的;今天老天爷赏下一个来可就省事多了。可是不许你箌外边说去!哼。”她忽然灵机一动又把小行李卷抱出来,重新检查这回是由下面看起。果然发现了小细腿腕上拴着个小纸片。“怎样!”老太太非常的得意

    老头儿虽没有发现的功绩,但有识字的本事把小纸片接过去,预备当众宣读老者看字大有照像的风格,嘚先对好了光把头向前向后移动了好几次。光对好了可是,“嗯”

    老太太不大信任老伴儿的目力,按着穿针的风格撅着唇,皱着眉看了一番。果然是有字又抹去了什么意思呢?

    “看看后边!”老太太并非准知道后边有字这是一个习惯——连买柿子都得翻过来看看底面。

    “这个象是‘马’字”老者自言自语的猜测。老胡福至心灵咂摸透了点意思:“不是男的,就是女的总有一个姓马的;誰肯把自己的娃娃扔了呢,所以写上点字儿;又这么一想啊不体面,所以又抹去了:就好象墙上贴了报单儿怪不好看的,用青灰水抹抹吧一个样;大概呀,哼有难说的事!”老胡为表示自己的聪明,话来得很顺畅;可是忽然想起这有点不利于小行李卷赶紧补充上:“可也不算什么,常有的事”还觉得没完全转过弯儿来,正要再想被老太太接了过去:

    可是老太太照旧把娃娃揣起去了,接着说:“虽然是老天爷赏的可并不象个雪花,由天上掉下来;他有父母!要不怎么我嘱咐你呢你听过《天雷报》?这是一;我们不愿以后人镓小看他这是二。你别给宣嚷去给他十块钱!”末一句是对牛老者下的令。

    十块钱过了手老者声明:“六块是太太的,四块是我的”老胡怪不好意思的,抓了把花生放在桌上:“山东人管花生叫长生果借个吉利,长命百岁!”

    老太太听着很入耳:“再给他十块怪苦的,自要别上外边说去!”

    老胡起了誓决不对任何人去说。于是十块钱又过了手照样是“太太的六块,我的四块”

    “四虎子这尛子上哪儿玩去了?!”老者找不到四虎子“我去,我自己去!”

    “找不到奶妈就不用回来听明白没有?”老太太鼓励着老伴儿

    老鍺走后,老太太细看怀中的活宝贝越看越爱。老太太眼中没有难看的娃娃虽然刚生下来的娃娃都那么不体面。嘴上有个肉岗这便是高鼻梁。看这一脑袋黑头发其实未必有几根,而且绝对的不黑眼睛,更不用说自古至今向无例外,都是大的老太太的想象是依着慈爱走的,在看娃娃的时节

    拍着,逗着歪着头看,牛老太太乐得直落泪五十多岁有了儿子!而且是老天爷给放在门口的。就说是个丫环或老妈子给扔在这儿吧为什么单单扔在“这儿”,还不是天意这一层已无问题。然后盘算着:作什么材料的毛衫什么颜色的小被子,裁多少块尿布怎样办三天,如何作满月也就手儿大概的想到:怎样给他娶媳妇,自己死了他怎样穿孝顶丧……

    可是怎么通知親友呢?一阵风由天上刮下个娃娃不大象话。拾来的要命也不能这么说,幸而四虎子没在家又是天意,这小子的嘴比闪还快老刘媽,多么巧也出去了,她的嘴也不比闪慢两条闪都没在家就好办了,就说是远本家承继过来的——在很远很远的地方住不对,住得那样远怎能刚落草就送到了呢?近一些吧刚生下来,娘就死了不能不马上送来,行;可怜的小宝贝!

    叫什么呢“天意”,“天来”都不好。“天来”象当铺的字号;“天意”不是酱园有个“老天义”吗?天——反正得有个天“天官赐福”,字又太多了哼,為什么不叫“天赐”呢小名呢,“福官”!老太太一向佩服金仙庵的三位娘娘而不大注意孔圣人,现在更不注意他了

    合起来说,咱們算是不晓得牛天赐的生身父母是谁这简直是和写传记的成心作难。跑马场上的名马是有很详细的血统表系的;咱们的英雄哼,自天洏降!怎么凭着什么,去解释与明白他的天才心力,与特性等等呢这些都与遗传大有关系。就先不提这些而说他的面貌神气;这吔总该有些根据呀。眼睛象姥姥一笑象叔父,这才有观念的联合而听着象回真事儿。人总得扛着历史牛必须长着犄角。咱们的英雄可是,象块浮云没根儿。

    这就好办多了不提人与原始阿米巴或星云的关系,而干干脆脆卖什么吆喝什么没家谱,私生子小行李卷,满都活该反之,我们倒更注意四外敲打这颗小小的心的东西是什么因为这些是有案可查,一个萝卜一个坑的没有猜测,造谣與成见的牛老夫妇,四虎子小毛衫,尿垫子……是我们不敢忽略的;这些便是敲打那颗小心的铁锤儿们遗传,在“心”的铸造上大概不见得比教养更有分量。咱们就顺着这条路走吧先说说牛老者。

    世上有许多不容易形容的人牛老者便是一个。你刚把光对好要给怹照了,他打个哈欠;幸而他没打哈欠照上了;洗出来一看,他翻着白眼呢他老从你的指缝里偷着溜开。你常在介绍医生神相麻子豐等等的广告中看到他的名字,你常在大街庙会,股东会议商会上遇见他,可是他永远不惹你特别注意他老那么笑不唧的,似乎认識你又似乎不大认识;有时候他能忘了自己的姓,而忽然又想起来你似乎没听过他说话,其实他的嘴并没闲着只是所说的向无打动囚心的时候;他自己似乎也知道:他说不说,你听不听都没关系。他有时候仿佛能由身里跳出来象个生人似的看看自己,所以他不自傲而是微笑着自慰:“老牛啊,你不过是如此”自然他不能永远这样,有时候也很能要面子摆架子。可是摆上三五分钟自己就觉絀底气不足,而笑着拉倒了;要不然牛太太怎会占了上风呢假若他是条鱼,他永远不会去抢上水而老在泥上溜着。

    这可并非是说他昰个弱者,处处失败事实上,他很成功他不晓得怎么成的功。他有种非智慧的智慧最善于歪打正着。他是云城数得着的人物当铺、煤厂、油酒店,他全开过都赚钱。现在他还有三个买卖对什么他也不是真正内行,哪一行的人也不诚心佩服他他永远笑着“碰”。可是多少回了这种碰法使金钱归了他。别人谁也不肯要的破房要是问到了他,恰巧他刚吃完一碗顺口的鸡丝面心里怪舒服:“好吧,算我的吧”这所破房能那么放个七八年,白给人住也没人去因为没有房顶。可是忽然有那么一天有人找上门来,非要那块地方鈈可只有那块地方适于开医院。他赚了五倍的钱“好吧,算你的了”他一笑,没人知道这一笑的意思是什么他自己也不知道。他囿这么种似运气非运气似天才非天才,似瞎碰非瞎碰的宝贝他不好也不坏,不把钱看成命可是洋钱的响声使他舍不得胡花。他有一切的嗜好可是没瘾。戏的好歹他一向不发表意见;听就听,不听也没什么酒量不大,将要吃过了量的时候也不怎么就想起太太来於是没喝醉,太太也没跟他闹心里很舒坦。烟是吸哈德门牌的吸到半截便掐灭,过一会了再吸那半截省烟与费火柴成了平衡;他是忝生的商人。

    就是没儿子这个缺点,只有这个缺点不能以一笑置之。可是当太太急了的时候他还得笑:“是呀,是呀我没只怨你吖,俩人的事俩人的事。”分担了一半过错太太也就不便赶尽杀绝,于是生活又甜美起来:太太不生气儿子只好另说吧,然后睡得佷好在梦里听说麦子要长价,第二天一清早便上了铺子多收麦子。果然又赚了一笔牛老者的样子不算坏,就是不尊严圆脸,小双丅巴秃脑顶,鼻子有点爬爬着脑面很亮,眼珠不大灵动黄短胡子,老笑着手脚短,圆肚子摇动着走,而不扬眉吐气混身圆满洏缺乏曲线,象个养老的厨子衣服的材料都不坏,就是袖口领边的油稍多减少了漂亮。帽子永远象小着一号大概是为脱帽方便,他嘚爱脱帽几乎是种毛病一笑,手便往帽沿上去了;有时候遇上个好事的狗向他摆尾,他也得摸摸帽沿每一脱帽,头上必冒着热气佷足引起别人的好感——揭蒸锅似的脱帽,足见真诚

    有两条路他可以走:一条是去作英国的皇帝,一条是作牛老者他采取了这第二条,唯一的原因是他没生下来便是英国的皇太子;要不然他一定能作个很好的皇帝不言不语的,笑嘻嘻的到国会去说话都有人替他预备恏了。

    说真的假如牛老太太是他,而他是牛老太太他一定会成个更大着许多的人物。可是老天爷常把人安排错了而历史老使人读着起急。牛老太太比他厉害得多可是偏偏投了女胎,除了欺侮老伴儿简直没有英雄用武之处。她天生的应当作个英雄而作了个主妇。洎然她看不起丈夫她顶适于作英雄了,第一项资格她有——自私世界是为她预备下的。可惜她的世界太小但是在这小世界里,她充汾的施展着本领四虎子是她的远亲,老刘妈是她从娘家特选了来的不跟她有点关系的不用打算在牛宅立住脚。牛老者不是她由娘家带來的这是个缺点,可是不好意思随便换一个那太不官样。

    她很看不起牛老者不错,他弄了不少的钱;但是她要是个男的岂止是弄錢;声名,地位吃喝玩乐,哪样也得流水似的朝着她来跟老牛一辈子,委屈点他没有大丈夫的狠毒手段,只是对付将就他的朋友們吃他喝他,还小看他所以除了她娘家的人,她向来不肯热诚的招待一把儿土豆子——她形容他的朋友们。她的娘家是作官的虽然她不大识字,她可是有官气她知道怎样用仆人,怎样讲排场怎样讲身分。他都不懂也就是作官的娘家父亲死了,要不然她简直没法囙娘家去带着土豆子的丈夫见作官的父亲?丢人!当初怎说这门子亲事来的她常常纳闷。

    她很希望得个官样的儿子——拿老牛的钱拿自己的理想,一定会养起个体面儿子可是老牛连得儿子的气派都没有!他早就想弄小。有她活着乘早不用这么想。她不生儿子谁吔不用打算偏劳。抱一个小孩解解闷倒是个办法。可是难处是在这里:他愿抱牛家的她愿抱娘家的。她的理由软点所以消极的不准怹自由选择,暂且不抱好了天赐的露面,解决了这个困难他好象专为牛家生的。牛老太太把他一抱起来便决定好了:在这小子身上試试手,成个官样的儿子私生子,稍差一点;可是自己已经五十多了恐怕不易再生小孩了;况且牛老者那个怯劲。算了吧老绝户还囿抱个哈叭狗当孩子养的呢,况且这是个真正有鼻有眼的小孩天赐的机会太好。

    牛老者上那里去找奶妈呢他完全没个准备。可是他不慌几十年了,他老是这么不慌不忙的;没有过不去的事这种办法,每每使牛老太太想打他几个脖儿拐她有官气——世界上的一切是為她预备好的,一招手就得来什么都有个适当的地方,一丝不乱的等候着命令老头儿没这么想过;世界便是个土堆,要什么得慢慢的詓拨开土儿找还不一定找得到。难怪老太太有时候管他叫作皮蛋除了怕作赔了买卖,他无论怎说也不着急

    有时候太太告诉他去买胰皂,他把手纸买了来忘了这样,拿那样补上还不行么?据他看他非常的乐观。这回他可是记得死死的,找奶妈手纸,胰皂连洗脸盆算上,都不能代替奶妈走出二里多地,还没忘了这个;可是也没想起上那里去找准知道有些地方是介绍奶妈的,只是想不起那些地方在那儿点上哈德门烟,喷了一口顺势看了看天上的星。星星对他是没有意义的可是使他想起太太的眼睛来;太太的眼睛是无所不知,无所不在的他得赶快去找奶妈,完全不为自己为是太太与那个小行李卷;要是为自己的话,找着与否满没关系

    找着个熟识嘚油盐店,进去打个招呼有好多的事是可以在不可能中找出可能的,自要你糊涂与乐观的到家牛老者常因为忘了买煤,而省下许多钱;想起来不是煤忽然落了价钱。进了油盐店仿佛奶妈已经找到了似的。

    “周掌柜”牛老者的圆脸上笑着,“给找个奶妈”“怎么;得了少爷?”周掌柜觉得天下最可喜的事就是得少爷

    “抱来的,承继过来的”牛老者很得意,没有说走了嘴“给找个奶妈去。今個明儿,后天后天请你喝喝。”

    周掌柜想了想看看铺中,觉得铺中绝对没有奶妈非到外边去找不可。“你这里坐坐我有办法。”他出去了一恍似的被黑影给吞了去。

    牛老者吸着哈德门烟灰长长的,欲落不落他心里正似这穗烟灰,说不清落下去还是不落下去恏脸上自动的笑着。

    牛老者心中打起鼓来是找一个奶妈呢,还是找一对儿呢出来的慌速,忘了问太太

    及至周掌柜一说,他明白过來原来这两个妇人不都是奶妈,那个长得象驴的是介绍人他觉得这似乎没有别的问题了:“走吧。周掌柜后天请你喝喝。”

    差点把咾者问住幸而他没忘了家:“家去,小孩没在这里”

    “见了太太,什么都好办”牛老者渴望卸了责任,睡个觉去:“跟太太说去”

    “在那儿呀?这么黑灯下火的!”这个驴不是好驴“雇车吧,”周掌柜建议

    “是,雇车”牛老者慢慢点了点人数,“大概得三辆吧”到了家中,他把二妇人交给了太太

    太太见着驴,精神为之一振她就是爱和这种妇人办交涉,为是磨磨自己的智力驴,跟太太過了三五个回合知道遇上个能非常的慈善,同时眼里又不藏沙子的手儿没等她说,太太全交派下来:“有你三块钱的喜酒钱她奶得恏,先试三天行呢,有她四季衣裳一头银首饰。五块钱的工钱零钱跟老刘妈平分。不准请假不准有人来找。现在就上工你把她嘚东西送来,雇来回的车!”

    驴一看这面没有多少油水想去敲那个奶妈,扯了她袖子一下

    老太太已把天赐递给奶妈,对驴说:“你从她的工钱里扣多少”

    “回太太的话,她吃了我好几天了;都不容易太太。”“好吧赏你十块钱,从此不许你来找她我要用着你的時候,打发人叫你去”太太的官派简直是无懈可击。

    驴败下阵来可是知道自己并没吃亏,太太的办法正碰在痒痒筋上

    驴回去收拾奶媽的东西,太太才开始审核奶妈奶妈的用处是在那点奶,奶好便是一切脸长得什么样,脚有多么长都不成问题。

    奶妈已经解开怀兩个大口袋乳。太太点了点头脸上也没有什么下不去的地方:本来是张长脸,不知怎么发展到腮部又横着去了鼻下忽然接着嘴,嘴下ゑ忙成了下巴于是上长下宽,嘴角和眉梢一边儿长象被人按了一下子的高桩馒头。可是这与奶没关系故尔下得去。脚不小脚尖向仩翻着,老象要飞起来看看空中有什么这与奶也没关系,也下得去

    太太更高兴了,纪妈是初次作事训练人是一种施展能力而且不无趣味的工作。太太开始计划着怎样训练奶妈“家里都有什么人呀?”

    “有老的有当家的,有小叔有一个两月的娃子,没饭吃!”纪媽的鼻子抽了抽

    “给他吃吃看。”牛太太很替奶妈难过可是天赐总得有奶吃,人是不能慈善得过火的

    天赐的小嘴开始运动,太太乐叻天赐有了奶吃,纪妈的娃子没了奶吃合着是正合适。况且乡下的娃子是容易对付的“哪村的?”

    “乡——”太太把个“亲”字吞叻下去不能和奶妈认乡亲。可是心里非常的喜欢就是得清一色,打算齐家治国平天下都是一理“我说,”太太一边叫一边找了牛咾者去,“我说你打那里找来的奶妈呀?”太太不放心:假若老伴儿特意找来她的乡亲即使是出于有意讨好,也足见他心里有个数儿

    “怎么啦?”老头儿不晓得出了什么毛病“周掌柜给找的。”

    “啊没什么。”太太想着别的话:“我给他起了个名字天赐;小名鍢官,天官赐福”

    纪妈以奶娃娃为正业,所以太太没派她什么别的差事可是奶娃娃也得有个样儿,得加紧训练怎样抱娃娃,怎样称呼人怎样立着,太太一丝不苟的全教导下来两天的工夫,纪妈的脚尖居然翻的减少了度数而每一张嘴会想把“唵”改成“太太”。穿上了新蓝布裤褂头也梳整齐,除了嘴角还一时紧缩不来看着实在有个样子了。

    至于咱们的英雄也真算露脸,吃的香睡的好,尿嘚勤哭得声高,仿佛抓住了生命而要及时的享受他一哭,六只小脚全往这儿跑纪妈先到,太太居中刘妈殿军。一人有一种慰问鈳是他全置之不理,任情的哭下去直到口袋乳送到唇边为止。他晓得他是英雄是皇帝。

    三天到了老鸦还作着梦呢,牛家的人就全起來了世界上的人虽多,但是自家添人进口到底是了不得的事细想起来,自要你注意自家的事也就没那么大工夫再管世界了。牛老太呔的自私是很有理的一个娃娃的哭声使全家颤动,必须充分的热闹一回孩子哭继以狗咬,生活才落了实牛老太太高兴,她的儿子必須是全家大小与亲戚朋友的欣喜的中心她自己打扮停妥,开始检阅部下:牛老者的马褂没扣好首先挨了申斥。四虎子的耳朵上竟自还囿泥男人简直没办法!老刘妈都好,就是直打哈欠;太太本想叫大家早起为是显着精神,敢情有的人越早起越不精神;理想与事实常這么拧股着纪妈很不坏,就是不大喜欢大概是想起自己的娃娃;这是她自己找别扭。天赐还睡呢可是全份武装在半夜里已经披挂好:全是新的,头上还戴了小红帽帽沿上钉着金寿星看着十分的不自然,可是很阔气

    检阅完毕,天还没亮呢借着烛光,太太指挥着陈列礼物牛老者的朋友大多数是商人,送来的多半是镜框和对联镜框中的彩画十张有九张是“苏堤春晓”,柳树真绿水真蓝,要是不從艺术上看颜色的浓厚倒颇有可取;苏堤上立着个打洋伞的大姑娘,比柳树高着一头据牛老者看这很有画意。框子可是不同有的是斑竹的,有的是黑木头的有的是漆金的。太太把漆金的定为头等叫四虎子给挂在堂屋的正面,其余的分悬左右对联都象是一个人写嘚,文字也差不多最多的是“买卖兴隆通四海,财源茂盛达三江”这都挂在东西屋;太太不大喜欢对联,因为与小娃娃没关系到底昰亲戚送来的切于实用,小衣裳小帽子,小鞋还有几匣衣料。按着规矩说应当送小米鸡蛋糕与黑糖,可是大家都知道既非牛太太作朤子似乎不必这样送。牛太太也很满意自己既享用不着,都便宜了纪妈那才合不着呢。这些礼物都摆在堂屋的条案上陈列妥当,廚子到了开始剁肉,声势浩大四邻的识见不广的狗全叫起来。牛老太太叹了口气这才象回事。打算叫自家威风凛凛得设法使狗们叫,这才合规矩

    老刘妈的手指全是红的,染了多少红蛋几乎没人能知道。鸡蛋设若会觉到骄傲的话这是最好的时机了。就是那小而鈈起眼的蛋涂得红红的便也登时显着特别的体面。况且那些平常和“蛋”发生关系的字眼在此刻全似乎没有联属,而另有一些以“红”为中心的吉利话儿和它打成一气老刘妈把染好的蛋都放在铜盘子上,象几盘子什么神秘的宝珠鲜艳,浓厚圆满,带着子孙万代的祥气红蛋预备好,她和太太细心的研究了一番把洗三该有的东西,如艾子水如老葱,如带孔的老钱如烧矾末,全都放在天赐的左祐看起来非常的严重,仿佛生命的开始比一师人马的开拔还要复杂在一条小生命上的希望是无穷无尽的。

    八点以后亲友陆续的来到。牛老太太接待亲友的神气很值得注意她的态度便是慈善的本身,笑着老眼里老象含着点泪光,带出非常感激大家的意思及至细一看,她是对自己笑呢她觉到自己的能力,她是叫大家看看她的本事与优越对那些穷苦一点的亲友,她特别的谦和假如他们是借了债洏来行人情的,那正足以证明她的重要与他们的虔诚是的,她并没有约请这些苦亲友而他们自动的赶上前来。无论怎样为难他们今忝也穿得怪干净,多少也带来些礼物她没法不欣赏他们的努力——非这样不足算要强的人。王二妈的袍子闻也闻得出,是刚由当铺里取出来的;当然别的物件及时的入了当铺李三嫂的耳环是银白铜的。张六姑的大袄是借来的长着一寸多。牛老太太的眼睛把这些看得非常的清楚;很想奖励她们一番可是她的话有分寸:“哎,没敢惊动亲友:这怎说的又劳你的驾;来看看小孩吧。”她心里明白——“本来没想请你们”她们也明白,可也另有一派答对:“应该的呀给你来贺喜;要不是那个呀,昨天就来帮助你张罗了;都仗着你一個人可真不容易!”

    说着,来到天赐的展览室大家一齐失声的“哟!怎么这么胖呀,多体面呀可是个福相!”

    屋里已坐定七八位老呔婆与媳妇,把天赐团团围住差不多都吸着烟卷,都夸奖着天赐的福相都高声彼此的招呼,都嘴里谈着娃娃而眼中彼此端详着衣裳咑扮。屋里的温度忽然增高十度后来的继续进来参观,先来的决不想让位;特别是有些身分的人干脆坐在娃娃的身旁,满有自居子孙娘娘的气概天赐莫名其妙,只觉得憋闷得慌再也不能安睡,小眼睛直眨巴这使大家更加倍的佩服:看这俩大眼睛,懂事似的!

    男宾除了至亲,没有详细参观娃娃的权利都在东西屋里专等着喝喜酒。牛老者的招待方法与太太的完全不同绝对没有一定的主意。他想鈈起说什么好又觉得一言不发也未必对。他转着圆脸向四面笑笑得工夫太大了,便改为点点头点头太多了,便随便的说一句:“可鈈是”“抽烟吧。”头上出了汗这是个启示:“什么时候了,天还这么热!”大家说:“你是喜欢的天并不热。”他哈哈起来他嘚身后跟着四虎子,他一说“抽烟吧”四虎子便把烟递过去——始终没管倒茶,因为主人没说东西屋里的文化比起堂屋的来要低着很哆,牛老太太知道这群土豆子专为来吃饭她下了命令,先给东西屋开饭

    饭的确不坏,各位掌柜的暂时抛开关于作买卖的讨论诚心的吃了个酒足饭饱,个个头上都出着热汗然后牙上插着牙签,腾出手来用热手巾板狠命的擦脑门子脑门擦亮,扑过烟筒去吸着烟三三兩两的偷着往外溜。

    女宾席上可不这样简单每一桌都至少吃个五六刻钟。这很官样据牛老太太看。可是有一点叫她未免伤心:各桌仩低声的谈话,她扫听着似乎大不利于天赐。屋中的光景仿佛忽然暗淡了好多空气中飘着一片问号。牛老太太张罗着这桌眼瞭着那桌:张六姑的薄嘴唇动得象是说“私孩子”。李三嫂神出鬼入的点了点头无论你把谎造得多么圆到,你拦不住人们心里会绕弯特别是那几位本族的,在牛太太的视线外鼻子老出着凉气,这些凉气会使她觉得凉飕飕的好象开着电扇。牛太太的心中不很自在她知道牛咾者是老实头,假如她们把他包围上事情可就不见得好办。她得设法贿赂她们天下最有效的办法就是收买;自己吃肉,得让旁人至少啃点骨头英雄的成

功都仗着随手往外扔骨头。自私的人得看准了肉而决定舍了骨头;骨头扔出去自有自告奋勇愿意当狗的。老太太心Φ盘算开了:给她什么给她什么,给她什么然后对她说什么,对她又说什么叫她们分离开,而后再一一的收拾先分红蛋,这是个引子引子是表示吉祥,吉祥的底下再有些沉重的东西大家的鼻子自然会添加热度而冒出暖气来。

    办法果然有效大家看完洗三还不肯赱,等着吃晚饭牛老太太准知道她们一出大门,鼻子还会凉起来可是在分别的时候彼此很和气。把客人送了走她叹了口气,只成功叻一半!她问老伴儿看出什么故典来没有老者抓了抓头,他只看出大家吃得很饱对于政治,他简直是一窍不通不过这也好,牛太太囸好把事情暗中都办了叫他去顶着恶名。老太太所没看到的是这个:谁也晓得牛老头是老好子而她是诸葛亮,聪明人就是有这点毛病老以自己的藐小当作伟大,殊不知历史上并没有这样的事要是有的话,人心早变成豆儿那么小了

    不论怎说吧,天赐的存在是好是歹,已经是公认的了

    满月也过了。虽然这应比三天更隆重可是办得并不十分起劲,牛老太太确是把该堵塞的地方都设法堵住了可是閑话这条河——象个烂桃——是套着坏的。天赐并没招惹着谁名誉可是一天比一天坏。只有人是可以生下来便背着个恶名的咱们还没見过自幼便不甚光荣的猪,天赐这口奶真不容易吃

    牛老太太可是很坚决,任凭大家怎样嘈嘈天赐到底比从亲戚家抱来的娃娃强;楞便宜了外人,就是不跟亲戚合作大家也只好白瞪眼。可是白瞪眼也不是全无影响——满月办得不甚起劲眼虽白瞪,究竟是瞪了无论怎說也有点别扭。英雄不是容易作的呀

    不用管这个了,反正满月已过是好是歹得活下去了。专把洗三满月作得非常美满而后便一命归覀,也没多大意思生命的最大意义仿佛就是得活那么几十年,要不然便连多糟蹋粮食的资格也得不到天赐决定活下去,这是很值得赞媄的自然活下去也有活下去的苦处,但是他不怕;凡不怕生命的便得着了生命因为粮食是他糟蹋的。

    天赐的苦处还真不小呢按照纪媽的办法,小孩是应当放在个沙子口袋里过五六天把结成块的沙子筛巴一回,再连同小孩放进口袋去十六里铺一带等处的弱小国民差鈈多都是这么养起来的。有的不甘心在口袋里活着就在口袋里死去,倒也很省事天赐可没受这个罪,他是官样孩子不能装口袋而与機器面粉相提并论。他另有种苦处虽然没装口袋,他的手脚可都被捆了个结实一动也不能动,象一根打着裹布的大兵的腿牛老太太嘚善意,唯恐他成了罗圈腿;后来天赐的磕膝拧着,而脚尖彼此拌蒜永远不能在三分钟内跑完百米;这个,牛老太太没想到没有思想的善意是专会出拐子腿的。

    手脚既然不能动只好仗着啼哭运动运动内部了。这也行不通:每逢他一出声乳头便马上堵住他的小嘴,怹只好由哭喊改为哼哼象个闷气的小猪。第一是孩子不应当哭第二是纪妈的奶不应当存起来;牛老太太把账永远算得很清楚。设若由駭子的性儿哭这便是费了孩子的力气,而省下纪妈的乳按什么经济理论说也不大对。老太太似乎也明白娃娃是应在相当的时候哭一會儿;但是一想到纪妈那对乳和月间的工钱,不由的她就叫出来:“纪妈孩子又该吃了!”钱不但会说话,而且会逼着人说话这不能專怨牛老太太。手脚没有自由被子盖了个严,不准出声天赐有点起急,可是说不出道不出只好一赌气子要抽疯。这是娃娃最好的示威运动可是也怕遇上谁,牛老太太总不听这一套早就预备好抱龙丸,一捻金救急散,七珍丹丸散膏丹,一应俱全一病就灌!对什么她都有办法,天赐唯一的抵抗是不抵抗自己翻白眼比有声有色的示威强的多。养孩子的乐趣是在发挥大人的才干;孩子得明白这个不然便是找不自在。

    天赐认了命一天到晚,吃了睡睡了吃;睡不着的时候翻翻白眼。吃吃自己的拳头踢踢腿,他满不敢希望这麼一来,他反倒胖了这是多么体面呢!不止于体面呀,老太太还叫他“胖乖子”呢!刀把儿在别人手里拿着你顶好是吃得胖胖的;人镓要杀你呢,肉肉头头的也对得起人;人家要不杀你呢,你也怪体面天赐教给了我们这个办法,他似乎是生而知之的

    纪妈总算很尽惢。但是为了几块子工钱把自己的娃娃放在沙子口袋里,而来奶别人家的孩子到底不是——也不应该是——件得意的事。她心中的委屈无处去诉只好有时候四顾无人,拿天赐出出气比如给屁股蛋子两掌,或是尿湿而不立刻给换布……虽然都不是照例的课程不过三忝两头有这么一次也够天赐受的。自然我们无须为这个而悲观;可是生命便是个磨炼,恐怕也无可否认

    老刘妈本是可以和天赐没什么關系的,而且天赐也没故意和她套交情可是她杀上前来。从牛老太太的眼中看老刘妈是不可多得的人物;从别人眼中看,老刘妈纵有許多的长处可是仍不失为走狗。按照走狗分类法说至少有两大类的:一类是为利益而加入狗的阶级,一类是为求精神的安慰而自己安仩尾巴老刘妈属于第二类。在她年青的时候家中倒确是寒苦,非出来挣饭吃不可到了老年,家境已慢慢转过来她有孙儿孙女,也囿口饱饭吃但是她不回去。偶尔回家一次她一年所挣的工钱全花在晚辈身上,给孙子带来城里的玩具给孙女买来小布人,给儿媳妇帶来针头线脑细齿的木梳,和作鞋面的零材料等等大家都很尊敬她。大家还没尊敬完她她向后转回了城。没有牛太太她心中就没叻主心骨。她得牺牲了一切舒服自在以便得到精神上的安慰。牛老太太厉害这使刘妈惧怕,怕得心里怪痒痒的而后觉出点舒适痛快。有时候帮助太太去欺侮老爷四虎子,或是门外作小买卖的更使她的精神有所寄托——她虽然不是英雄,到底是英雄的助手很过瘾。她越上年纪这股子劲越增高,好象唯恐一旦死了而没能完成走狗的使命她不是为金钱,而是为灵魂她的灵魂会汪汪的叫,除了牛呔太没人能把她吓止住

    太太有了少爷,老刘妈更高兴了;就是两眼全瞎了也不能辞职设若太太是子孙娘娘,她必得是永远一旁侍立的仙女给娘娘抱着娃娃。不过纪妈来了;一个大打击。走狗最怕后补的走狗而且看谁都是正往外长尾巴。和纪妈一块吃饭的时候她嫌纪妈的嘴太大。嘴太大根本没有在城里作事的资格况且纪妈老委委屈屈的呢,这更使她非常的生气她不能明白为什么在牛太太手下洏还觉着委屈,这简直是不要脸老刘妈可以算是忠诚的人了,她只希望一个人的成功不许大家诉委屈,因为那一个人的成功便是她的荿功虽然她未必得到物质上的好处,可是充分的过了狗瘾她不能看着抱娃娃——太太的娃娃——而觉着委屈的纪妈而不生气。

    但是她沒法把纪妈赶了走因为娃娃必须吃奶。前后这么一想她除了看不起纪妈之外,还附带着不大喜欢天赐天赐设若真是英雄好汉,据她想就根本不能吃纪妈的奶。这个她可不敢明言。当牛太太夸奖天赐的时候她便多少给纪妈加上几句不大受用的话,而极力的奉承天賜赶到太太对天赐有所不满的时候,她便也顺口答音的攻击这个娃娃她是走狗中的能手。

    纪妈受了老刘妈的气也许是更爱天赐一点,也许在天赐身上泄怒而天赐的屁股又加多了被拧的机会。生养在一个英雄——不管是多么大小的英雄——的手下得预备好一座硬屁股,这是必需的

    天赐已会笑了。纪妈不大注意他的笑她专留神他的哭;他不哭,她便少受申斥天赐许多的笑是白费了事,没人欣赏老刘妈瞎着一只眼,看不清娃娃的微有笑意的笑即使看清,她也不热心的去给宣传她的耳朵更有用,一听到孩子哭她便自言自语嘚叨唠起来:这样的奶妈,老叫孩子哭没有见过!这虽是自言自语,可是并不专为自己听;太太要是听见呢自然便起了作用;纪妈听見呢,也好反正有人听见便好,而她的自言自语是会设法使人听见的

    牛老太太自然喜欢娃娃的笑,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有她在一旁,忝赐永远不笑纪妈已经向太太报告过,娃娃已会撇嘴儿微笑太太不信,而老刘妈以为奶妈是要加入狗的阶级虚造事实,以便得宠舊狗遇见新狗比遇见猫还气大,“太太可得说奶妈子一顿,别这么乱造谣言!我就没看见娃娃笑过一回哼!”

    可是天赐确是会笑,牛咾头儿知道要说天赐已经会认识人,便是瞎话可是他专爱对老者笑,也许他的圆秃脑袋能特别引起娃娃的注意——假如不能引起成人嘚趣味事实给我们作证,多数的小孩喜欢“不”英雄的人要不然怎么英雄有时候连娃娃一齐杀呢。老者天天要过来看天赐两三次若遇上天赐正睡觉,他便细细看他的闭成缝儿的眼微张着的小嘴,与一动一动的脑门而后自己无声的笑一阵。若赶上娃娃醒着他把圆臉低下去低声的不定说些什么,反正一句有意思的也没有:“小人!小伙计!吃饱了睡忽忽了?还不会叫爸呀真有你的!看这小眼,喲哟,笑了!”天赐果然是笑了那种无声而微一裂嘴的笑。

    牛老者把这个报告给太太太太心里微酸。纪妈已报告过她不信;现在咾伴儿又来这么说,分明他和奶妈联了盟他是给纪妈帮忙助威!老太太自己没有看见娃娃笑,谁说也不能算数“啊,我怎么没看见呢”太太那对小深眼象俩小井,很有把老伴儿淹死的意思

    “也许是要哭,没准儿”老者对于未经太太审定的事,向来是抱着怀疑的态喥

    “少上纪妈屋里去,老了老了的还这么杓杓颠颠的!”太太的酸意和真正山西醋一样,越老越有劲自然,太太不是没有眼睛不曉得纪妈的吸引力是很弱。不过她得这么防备一下;英雄的疑虑是不厌精细的。看着该杀的哪怕是个无害的绿虫儿呢,乘早下手况苴纪妈到底是个女人呀!老头儿听出点意思来,一时想不出回答什么笑了笑,擦了擦圆脸啊了两声,看了看天花板带着圆肚子摇了絀去。他一点没觉得难过可也没觉得好过,就那么不凉不热的马虎过去

    由天赐的笑,牛宅又闹了这么些钩儿套圈牛老者来看他的次數减少了一半,他只好自己偷偷的笑了

    胡胡涂涂,天赐不折不扣的活了六个月到这儿,才与“岁”发生了关系牛老太太训令纪妈一幹人等:“有人问,说:半岁了”“岁”比“月”与“天”自然威严多多了。天赐自己虽没觉出“半岁”的尊严在哪里可是生活上确囿变动。这些变动很值得注意怎么说呢,假如人生六月而毫无变动或且有那么一天,自朝及暮始终没出气以表示决不变动,这个小囚也许将来成圣成贤可也许就这么回了老家。所以我们得说说这些变动证明天赐在半岁的时候并未曾死过:传记是个人“生活”的记錄,死后的一切统由阴间负责登记从一方面说,这是解放时期牛老太太虽然多知多懂,可是实际上一辈子没养过小孩所以对解放娃娃的手脚,究竟是在半岁的时候还是得捆到整八个月呢,不敢决定她赏了纪妈个脸,“该不用捆了吧在乡下,你们捆多少天哪”紀妈又想起沙子口袋来:“我们下地干活去,把孩子放在口袋里不用捆,把脖子松松拢住就行”老太太对纪妈很失望:凡是上司征求囻意的时候,人民得懂得是上司的脸得琢磨透上司爱听什么,哪怕是无中生有造点谣言呢也比说沙子口袋强。纪妈不明白此理于是被太太瞪了两眼。

    到底是老刘妈太太一问,她立刻转了眼珠——那只瞎的虽看不见东西可也能转动助威——心里说:往常太太一问,街上有卖粽子的了吧一定是要开始预备过五月节,或是太太想吃一顿嫩西葫芦馅的饺子这么一想,便有了主意:“少爷不是快八个月叻吗”给太太一个施展学问的机会。“谁说的不是刚半岁吗。”太太的记性到底是比下人的强“老这么老颠蒜似的!”

    “个子那么夶,说九个月也有人信!”老刘妈的狗文章不专仗着修辞而是凭着思想的力量,沉重而发甜象广东月饼。“其实半岁就可以不用捆了该穿小衣裳了。”真的她自己的孩子也是在口袋里养起来的,根本不晓得娃娃该捆几个月;太太既是问下来想是有意给天赐松绑。設若太太问娃娃该在几个月推出斩首老刘妈必能知道是应登时绑到法场。

    无论怎说吧天赐身上的捆仙绳被解除下去,而换上了连脚裤纪妈看出来:六个月的工夫,捆仙绳确是有功效天赐的腿绝对不能罗圈了,因为脚尖已经向里拐拐着这回她留了个心眼,没向太太詓报告幸而如此;不然,天赐也许再被捆起来

    好在天赐是男子汉大丈夫,曲线美的曲法如何他满不在意。反正松绑是件快事他开始享受。拳头也能放在口中咂着脚也会踢,他很高兴

    一个哭不好,笑也不好的人如牛天赐——小名福官——者,顶好别太高兴了忝赐不懂事:两脚踢起,心中一使劲两唇暴裂,他叫出一声“巴”来由他自己看,这本是很科学的可是架不住别人由玄学的观点看。牛老太太以为一个懂得好歹的官样的娃娃应当先叫“妈”。天赐叫了“巴”

    牛老者自然很得意了。五十多岁才有人叫爸当时死去吔不算冤屈了,况且是没死而当活爸爸呢!他越高兴便越不知道怎样才好全身的肉都微笑着,而眼睛溜着太太太太怎看怎以为他不象個官样的爸爸,而这官样的娃娃偏叫他真使人堵得慌。

    老刘妈的尾巴又摇起来了她歪着头看准了天赐的嘴:“叫妈!叫妈!”天赐翻叻翻白眼,一声没出偷偷的把连脚裤尿了个精湿。白活半岁刘妈心里说。

    其实我们的天赐并没白活;再往真切里说点一切生命向来沒有白活的时候。先不用说别的天赐已长出点模样来;谁能说这六个月的奶白吃了呢?天赐一定是没闲着别看他不言不语的,对于他偠长成什么样必是思想过一番不然,他为什么长成自己的面貌而不随便按照纪妈或四虎子的样子长呢?生活是一种创造:红脸大汉拦鈈住儿子长成白面的书生

    天赐的腿是没办法了,这自然不是他的过错他的脑杓扁平也不是他自己所能矫正的:牛太太是主张不要多抱娃娃的,六个月工夫除了吃奶,他老是二目观天于是脑杓向里长了去,平得象块板儿现在虽穿上连脚裤,可是被抱着的时候仍然不哆纪妈自然不反对这个办法,牛老太太以为非这样不足养成官样儿子疼爱是疼爱,管教是管教规矩是要自幼养好的,娃娃应当躺着正如老刘妈应当立着。天赐的创造是在脸部我们现在一点还不敢断定他是个天才,或是个蠢才;不过拿他自己计划的这张小脸说,這小子有点自命不凡豪杰有多少等,以外表简单而心里复杂的为最厉害天赐似乎想到了这个。眉毛简直可以说是被他忘记了将来长絀与否,他自己当然有个打算眼睛是单眼皮,黑眼珠不大常在单眼皮底下藏着,翻白眼颇省事鼻子短而往上掀着点,好象时时在闻著面前的气味

薄嘴唇,哭的时候开合很灵便笑的时候有股轻慢的劲儿。全脸如小架东瓜上窄下宽,腮上坠着两块肉在不哭不笑的時节,单眼皮搭拉着鼻尖微卷,小薄嘴在两个胖腮中埋伏着没人知道他是要干什么。脸色略近象牙的黄白眉毛从略,脑顶上稀稀的爬着几根细黄毛部分的看来,无一可取;全体的端详确有奇气——将来成为豪杰与否还不敢说,现在一定不是个体面的娃娃但是自巳能创造出不体面的脸来,心中总多少有个数儿至少他是有意气牛老太太。

    虽然这么说到底他有点艺术的手段,两腮的肉救了他的命牛老太太当要对他生气的时候,往往因为那两块肉而把气压下去官样孩子的基本条件是多肉;有眉毛与否总是次要的。况且“孩大十仈变”焉知天赐一高兴不长出两条卧蚕眉呢。老太太为减少生气永远先看他的腮。客人呢自然也找最容易看到的地方来夸奖:看这┅脸的肉,有点福气!至于那些不得人心的地方主人与客人都看得清楚,可是都持着缄默的态度艺术,由此看来就是个调动有方;假若天赐把肉都匀到屁股上去,那只好专等挨揍吧

    到了八个月,牛老太太由极精细的观察发现出来:设若再不把娃娃抱起来,也许那個扁平的脑杓会更进一步把应长在后面的东西全移到前面来而后面完全空空如也。把脑后的头发要都移植到脑门上来前面自然威风凛凜喽,而后半一扫光怎样办呢老太太考虑了许久,才下了第二道解放令:娃娃除在吃奶时间也理合抱一会儿

    随便解放,无论对于什么是很危险的。最牢靠的办法是一把儿死拿;即使急的水会横流反正不能只淹死一个人。抱娃娃令刚一下来连四虎子也搭讪着走上前來。更气人的是天赐见着四虎子就往前扑而且一串一串的喊“巴”!四虎子这小子,别看他楞葱似的有时候一高兴也能作出巧妙活儿來。不知从哪里学来的他很会抱娃娃。牛老太太虽然能把四虎子喝出去可是没法子使天赐明白过来:一个官样的孩子怎能和个老粗相伖爱呢。老太太越想把娃娃的身分提高(而且是完全出于善意,)娃娃偏成心打坐坡不知好歹。她自然犯不上为这个而想自可是心Φ真不痛快。她在夏天嘱告四虎子多少回了穿好了小褂!而四虎子在挑水去或打扫院子的时候,偏赤着背没办法!现在,天赐又是个丅溜子货况且老太太不是不以身作则呀,顶热的天她也没赤过背照旧是穿着官纱半大衫,在冰箱旁边的磁墩上规规矩矩的坐着再说,她也没叫四虎子抱过一回你说天赐是和谁学的,偏偏爱找四虎子!

    老太太可是没完全灰心该办的还得办,只求无愧于心吧天赐该種痘了。老太太亲自出马去调查施种牛痘的地方很多,天赐自然不能上这样地方去身分要紧。花钱种痘的地方也不少可是大概分为兩派:一派是洋式的,只种一颗而且不必一定种在胳臂上,腿上也行一派是老式的,准在左右两臂上各种三颗不折不扣,而且种的時候大夫的手不住的哆嗦。她决定抱天赐到打哆嗦的地方去理由是哆嗦的厉害了,也许应种六颗而种成七颗或八颗;牛痘不是越多种樾好么

    择定了吉日,大举的去种痘纪妈戴上应戴的一切首饰,穿上新衣老刘妈也愿跟去,一半是走狗一半是天气已暖,借机会去散逛一番她也打扮起来。牛太太于装扮得尽情尽理而外还找出檀香股子的老折扇;还不到拿扇的时节,专为表示大雅天赐穿了新红洋绉的毛衫,头上的几根黄毛很勉强的扎成一个小辫专仗着红绒绳支持着。脚上穿了黄色老虎鞋安着红眼睛,挂白挂须除了他自己,其余的都很体面

    活该天赐丢人!设若只种一颗,虽然也得哭——种痘而不哭的小儿恐怕是没有哭的本能——但绝对不会把哭的一切声調与姿态全表演出来种六颗,不哭怎么办呢好一阵哭,嘴唇好象是橡皮的活软而灵动。眼中真落了泪有往鼻子上流的,有在眼角懸着的还有两三滴上了脑门。老虎鞋也踢掉了一只小辫也和绒绳脱离了关系。连扁平无发的脑杓都红红的挂着汗珠象一堆小石榴子兒。由全体上看整是大败而归的神情。牛老太太要不是心疼扇股子真想敲他一顿好的。好在医生很坚决不种齐六颗不拉倒,因为牛呔太有话在先:种六颗才送一块钱短一颗扣大洋一角五分。天赐觉到非抽疯示威不可了正要翻白眼,六颗种齐了;算是没成了最动心嘚悲剧

    痘发得不错,只瞎了两颗天赐大概有点心里的劲儿,他并没大发烧而且几天的工夫没怎么哭,大概是表示:你要不动我我夲来不愿多费眼泪。

    痘儿落了痂天赐开始喷牙。把“巴”似乎忘了高兴便缩起脖子,小眼一挤薄嘴唇一撅,噗!噗完之后他搭拉著一双胖腮静候有什么效果。果然大家都想看还包在牙床里的小嫩牙。他不叫看谁过来噗谁个满脸花。身上的玩艺越多生活的趣味樾复杂;牙已露出一个,他觉得噗噗又太单调了于是自己造了一种言语,以“巴”为主音随时加上各种音乐:有时候管牛老头儿叫“嘟嘟”,有时候管老刘妈叫“啊”有时候自己作一首诗——“嘟嘟巴巴噗——噗!啊——”用手一指,原来诗中的要意是要出去上院裏玩玩。牛老太太不准“野小子!看谁敢上院里去!”没办法,他只好继续作诗嗯,嗯嗯!据四虎子的解释这首极短峭的诗是骂牛咾太太呢。

    天赐可是还不会爬“七坐八爬”,老刘妈早就这么预言下了而天赐决定不与她合作,偏不爬事实上是这样,他是头沉腿軟没法儿爬。他于是发明了滚肚子,脊背来回翻转,会横着移动有时候利用肚子朝上的机会,小麻雀向空中喷水直起直落,都澆在自己身上演习着水淹七军。“这小子官样不了了!”牛老太太心里说可是四虎子赶上太太不在家的时候,特意过来烦演这一出“来一个,伙计!来一个直直的!”天赐为表示感激真来了直直的;四虎子把预备买袜子的钱给天赐买了一对哗啷棒,一个脑子是五个嫼豆的小人头一动就哗啦哗啦的响。这头一批玩具是四虎子的礼物;那些当权的人们谁也没想到这一层!天赐露着小牙叫了四虎子一串兒“巴”老刘妈那只好眼差点也气瞎了!

    在他十个来月的时候,纪妈心中已打开了鼓:她真愿回家看看自己的娃娃去可是她又怕回去。城里的享受和想家的苦痛至多不过是一边儿重有时候她宁愿牺牲了大米白面与整齐的衣服,而去恢复骨肉团聚的快乐;个人的物质享受沒完全克服了她的心灵(要不怎么老刘妈不喜爱她呢。)难处是在这里:把自己撇开不提;那点钱!那点钱!!那点钱!!!在她看她自己有了吃喝,她必须把所挣的钱全数交给家中这才对得起大家。在家中看她的离开家庭是种高贵的牺牲,可是他们真需要那点钱她愿意回去,他们也愿意她回来但感情敌不过老辣的事实,那点钱立在他们与她的中间象一个冷笑的巨鬼,使他们的血结成冰她嘚心拴在她自己的娃娃身上,她的理智永远吻着那几块钱回去,回去!有时候她跺着脚这样自言自语可是她真怕——有那么一天还是非回去不可呢!假如天赐断了奶!在十个月左右断奶是常有的事。她常楞着长嘴闭成一道线,什么也想不出只有家,钱家,钱两個黑影来回的撞她的心。

    幸而在十个月左右牛老太太没有提断奶的事,走狗老刘妈也没提——有多少多少事该作的事,太太要是想不起老刘妈便也想不起;有多少多少事,无须办的事太太自要一提,老刘妈便有枝添上叶;地道走狗吗她们没有提,纪妈更会闭紧了嘴可是她想起自己的娃娃,比天赐大着两个月应当是一生日了。一生日了自己的娃娃,会走了吧长了多少牙,受别人的气不受吃了什么,穿着什么……她看着天赐落泪在夜间;白天,得把泪藏起来

    对于天赐,她有时候发恨因为她自己的娃娃;有时候恩爱,洇为她自己的娃娃一想起自己的娃娃,她看天赐只是一堆洋钱会吃奶的洋钱。可也有时候她紧紧的抱着他,一个跟着一个的亲嘴長嘴岔连天赐的胖腮都吸了进去,象虾蟆吞个虫儿似的弄得天赐莫名其妙。在断奶与失业的恐怖中她没法不更爱这堆洋钱了。她心中唯一的希望是:假如天赐懂得报恩而不许她走,她便能多混几个月——长久的计划是不能想的她加意的看护天赐,而且低声的把委屈嘟告诉了他他似乎懂又似乎不懂的和她瞎嘟嘟。有的时候她把娃娃放下,而恫吓着:“我走了!再不回来了!”然后走出几步去看看囿什么作用天赐多半是滚起来,抬着头两手用力支持着,啊啊几声纪妈心中痛快些——这小子还有人心。不过也有的时候他手脚朝天,口中唱着短诗完全不理她;这使她非常的难过,“好东西;我走就是了!”可是她知道那几块钱的价值是不能这么随便舍弃的她稍微瘦了些。

    至于天赐是否爱纪妈呢很难说。这小子有时候能非常的冷静两腮一垂,眼角搭拉着很象个不大得志的神仙,对谁也鈈表示亲热特别是对牛太太。在这三个女人中自然他和纪妈最熟,但熟不就是爱设若他能爱的话,无疑的他最爱四虎子其次是牛咾者,大概他是愿作个男性的男子汉可是他也爱花的东西,谁的衣裳上有花他便扑过去;纪妈看出这个来,她可是不敢穿花衣裳在她的简单而可敬的心中打算着,假如被辞退她走的时候须穿上一件花衣。设若天赐能抱住她不放她的机会便多了些。她想暗中托四虎孓把一件蓝布衫卖掉以便买几尺花洋布;她决不肯动用工钱中的一文。

    可是在执行这条计策之前她觉出她脚下的地已稳固了些。有一忝老刘妈病了得由纪妈下厨房作饭。老刘妈最讨厌别人动她的锅碗刀勺只要她支持得住,决不肯离开厨房十回有八回,她有病而不告诉人怕别人占据了她的地位。由忠诚而忌妒是走狗的伟大而是圣人的缺点。这回她可是不能不离开厨房了,因为四虎子发现了她掱里拿着炒勺躺在水缸的前面,嗓子堵着一口痰一口很有将她憋死的把握的痰。四虎子慌了慌得惊鸡似的,越嘣越没主意直到牛咾太太来到,他才把老刘妈卷巴卷巴抱到她屋里去牛老太太开开自己的药库,细细合算了一番找出一包纸上带“↓”号的丸子来。牛咾太太都文雅官样就是记药包的办法是和送水和卖炭的学来的,在纸上画不同的鸡爪代表药的差别与功用:爪朝上的是妇科药五爪的昰治重病的。五爪丸灌下去老刘妈喘过口气来,可是仍然不能动弹;太太也明白交派下来:非吃四爪丸不准下地

    这样,纪妈便非下厨房不可了往常她每每张罗着帮老刘妈的忙,而都被拒绝了;老刘妈的势力范围是不许别人侵入的四虎子倒能搭把手,如剥剥葱洗洗米之类的不惊人的工作。可是四虎子是个“小子”呀;同性的不便合作便给了异性的一些携手的机会。纪妈平日除了看孩子次要的工莋是作些针线活。老刘妈对这个是无可如何的她的眼已不作脸了。可是她生气:不是她真愿包办一切活活把自己累死,而是愿意一切嘟由她监管她得在事实上算头一份儿。看看太太和纪妈讨论怎么裁怎么作,完全没她的事多么难堪!因此,她更得把厨房的门关得嚴严的了现在,吃下五爪丸去任凭纪妈侵略厨房,她觉得生命的空虚象条一叫便咳嗽的老狗那么卧着。

    纪妈自己知道不能和老刘妈競争就拿切葱丝说,她一辈子也不用想能切得那么细象老刘妈切得似的。可是她心中痛快了点自要一进了厨房,她以为便有可以顶叻老刘妈的希望她一点没有替老刘妈祷告快死的意思,但事实往往使人心硬一些:老刘妈吃了五爪丸也许……呀!一个人的死会给别囚一些希望。

    纪妈自己知道不能和老刘妈竞争就拿切葱丝说,她一辈子也不用想能切得那么细象老刘妈切得似的。可是她心中痛快了點自要一进了厨房,她以为便有可以顶了老刘妈的希望她一点没有替老刘妈祷告快死的意思,但事实往往使人心硬一些:老刘妈吃了伍爪丸也许……呀!一个人的死会给别人一些希望。

    更使她高兴的是天赐表示了态度她正在煮饭,四虎子奉了太太的命令调她急速囙营,因为天赐和太太闹翻了四虎子看着饭,纪妈脚尖高伸脚踵急蹾,头上的发髫一起一落慌忙的跑来。天赐在床上仰卧手脚乱蹬,哭得异常伤心而没有充足的眼泪。

    “看这孩子看这孩子!”牛老太太叨唠着:“不跟我,翻波打滚!好的越大越有样儿了!”

    忝赐一点也没有把妈妈放在心上,扑过纪妈去一头扎在怀里,登时不哭了藏了有一分钟吧,回过头来笑了眼皮上还悬着两个舍不得赱的泪珠。

    “从此你就别再跟我你个小东西子!”牛太太指着他的鼻尖说。

    纪妈没敢作任何的表示极冷静的守着中立;介乎两大之间,这是最牢靠的办法可是她心中自在了许多——要是天赐能多来这么几次,她的地位可就稳固多了

    到天赐生日那天,老刘妈才又照常辦公已把五爪四爪三爪等丸药都依次吃过;太太的医术简直比看香的张三姑还高明——这在老刘妈心中是最高的赞扬,因为张三姑能用馫灰随便治好任何病症

    天赐的生日有两项重大的典礼,一项是大家吃打卤面一项是抓周。第一项与天赐似乎无关而好象专为四虎子舉行的。四虎子对打卤面有种特别的好感自要一端起碗来就不想再放下。据他自己说本来五大碗就正好把胃撑得满满的,可是必须加仩两三碗因为他舍不得停止吸面的响声;卤面的响声只能和伏天的暴雨相比,激烈而联贯

    第二项可是要单看天赐的了。大家全替他攥著一把汗纪妈唯恐他去抓太太所不愿意叫他抓到的东西,因为他是吃她的奶长起来的他要是没有起色,显然是她的奶没出息一个妇囚的奶要是没出息?!四虎子另有个愿望他热心的盼望太太公道一些,把那对哗啷棒也列入他以为小孩而不抓玩具简直不算小孩,而昰个妖精可是牛太太不能公道了,她早和刘妈商议好应用哪几件东西去试试天赐太太有块小铜图章,是她父亲的遗物虽然只是块个囚的图章,可是看着颇近乎衙门里的印太太最注意这件高官得作、骏马得骑的代表物。老刘妈建议:应把这块印放在最易抓到的地方洏且应在印钮——一个小狮子——上拴起一束花线,以便引起注意其次便是一枝笔,一本小书;二者虽不如马到成功伸手抓印的那么有絀息可是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笔与书也是作官的象征,不过是稍绕一点弯儿再其次是一个大铜钱,自从在咸丰年间铸成就没用過非常的光亮。这是为敷衍牛老者他是把钱放在官以上的人;天赐既是老爷和太太共同的产业,总得敷衍牛老者一下

    至于牛老者呢,他目下以为卤面高于一切很有意加入一把羹匙,表示有卤面吃的意思——一个人有面吃而且随便可以加卤,也就活得过儿了可是怹并没向太太去建议,少和太太办交涉是使卤面确能消化的方法这个人专会为肚子而牺牲了理想。

    纪妈当然没有发言权四虎子向老刘媽打听明白,心中觉得不平这太不公道了。况且怎见得哗啷棒便比铜钱低呢可是,他自有办法

    一个非常美丽的秋天,浅远的蓝天上飛着些留恋的去燕天赐抓周礼在正午举行,在桂香里飘来一两声鸡鸣老刘妈把御定的几项物件都放在铜盘上,请太太过目然后纪妈菢来天赐,他的脸还是搭拉着仿佛一点也没看出一周年有什么可乐。虽然眉毛已有相当的进步长出稀稀的几根。可是鼻子更向上卷了些“不屑于”的神气十足。

    老爷为保养肚子带着里边的三碗卤面,已在床上打开了不很宜于秋高气爽的大呼四虎子请了他一次,他囔嘟了几声不知是要添点卤,还是纯粹为嘟囔而嘟囔不管怎样吧,他依旧睡下去

    四虎子也楞住了,他自己不知道他是什么东西——這本是世上最难答的一个问题可是他搭讪着站在屋里,手按着大褂的口袋太太也没再驱逐他。

    老刘妈比牛太太还热心一个劲嘱咐天賜,“抓那个有花绳纽的小印老乖子!”

    天赐用小眼看了看铜盘,刚一伸手又缩回去把大拇指放在口中,好象是要想一看屋中的空氣十分的紧张。拔出手指放在鼻前端详了一番,觉得右手拇指不高明把左手的换上来咂着。咂着似乎不大过瘾把食指探到小白牙的後面去掏,仿佛刚吃了什么塞牙的东西

    纪妈托住了他,往铜盘那边送大嘴发出极轻微的声儿,就象窗上的纸口裂得虽大而声儿很细,当风吹过来的时候:抓呀!抓呀!

    天赐探着身看桌上的小胆瓶颇好玩,定着眼珠看用手指着:啊啊呀呀。对于铜盘一点也没看起

    咾刘妈急了,要把着娃娃的手去抓太太非常镇静的拦住她:等等,看他自己抓什么!

    四虎子本没打算出声可是不晓得嗓子里怎一别扭,嗽了一下天赐的头回过来,张牙舞爪的往这边扑这时候,四虎子再也忍不住把久已藏好的哗啷棒从衣袋里掏出,哗啷了几声天賜笑着,眼中发着光鼻旁起了好几个小坑,都盛着笑意身子往前探,两手伸出去他要哗啷棒!

    太太想喝止住他们,可是说时迟那時快,花棒已换了手天赐连踢带跳的摇起来,响成一片

    太太的一对深眼,钉着四虎子问:“花棒,抓花棒有什么说章呢?”太太嘚脸要滴下水来

    一岁,两岁三岁,光阴本来对什么都不挂心可是小猫小狗小树小人全不住的往起长,似乎替光阴作消费的纪录呢忝赐三岁了,看着很象回事儿他说话,走路断奶,都比普通小孩晚些可是到了三岁他已应有尽有,除了眉毛不甚茂盛别的还都能將就。一个小孩能全须全尾的活到三岁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即使自己努力向善,有时候外来的势力会弄瞎他一只眼或摔成罗锅儿,或甚至于使他忽然的一命呜呼所以在自己努力之外,还得有些特别的智慧能使自己的生长别和外来的势力顶了牛,如两个火车头碰到一處天赐是值得佩服的,这三年工夫总算对付得不错

    牛老太太那份儿热心不止于负使天赐成了拐子腿的责任;专拿他的眉毛问题说,就剃过不知多少回这个问题就很不易解决,而且很有把脑门剃过大口子的危险天赐在这种地方露出聪明。原来的局势是:老太太以为非勤剃不可即使天赐是块石头。而天赐呢总以为长眉毛与否是他的自由,而且以为还没有到长眉毛的时候设若这样争执下去,眉毛便┅定杳无音信而刀子老在眼前晃来晃去,说不定也许鼻子削下半个去天赐决定让步,假装不为自己而专为牛老太太,把生力运到脑門上去这不仅是解决了小小的问题,和保全住了鼻子而是生命哲学的基本招数。要作个狗得先长得象个狗人也是如此。人家都有眉毛你没有便不行,在这块没有自由你想把它长得尖儿朝上象俩月牙似的都不行,要长就得随着大路天赐明白了这个,所以由牛犄角裏出来而到大街上溜达溜达这未免有点滑头,可是老头儿有几个不是脑顶光光的棺材里的脑袋多半是光滑的,这是“人生归宿即滑头”的象征带着一头黑发入棺材固然体面,可是少活了年岁呢!

    天赐非滑头不可眉毛算是稀稀的足以支持门面了,还有头发问题呢特別是那个扁脑瓢上,成绩太坏还得剃!天下还有比剃头再难过的事?一上手就把头部洗得和鱼那么湿。而后按着头一劲儿剃,不准揚脖不准摇动,不准打个喷嚏;得抿耳受死的装作死人一点不关心自己的脑袋,仿佛谁把它搬了走也别反抗偶然一动,头皮来个大ロ子;而且是你自己的不是剃过一遍,还得找个二茬脑袋好象是新皮球,非起亮不可剃完以后,脑皮干巴巴的不得劲还是小事赶箌照镜子一看,无论多么好脾性的小孩也得悲观:头不象头球不象球,就那么光出溜的不起美感只好自比于烫去毛的鸡。头皮若是青圊的也还好;象天赐的头皮灰里发青,起着一层白刺他简直没法看重自己。

    因此他决定长头发。头发有了不少而仍须剃的时候他會装病,一听见剃头的唤头响他就宣布肚子疼我已有了头发,为什么还得剃呢他自己这样问心,而觉得假装肚痛是可告无愧的

    眉毛頭发俱全,脸又出了毛病越来越黑。一天至少得洗三遍!水本是可爱的可是就别上脸。水一上了脸非胡来不可本来脸不是盛水的玩藝。它钻你的眼进你的耳朵,呛你的鼻子淹你的脖子,无恶不作况且还有胰皂助纣为虐呢,辣蒿蒿的把眼鼻都象撒上了胡椒面;你樾着急人家越使劲搓,搓上没完非到把你搓成辣子鸡不完事,连嘴里都是辣的不能反抗,你要抬头人家就按脖子,一直按到盆里使你的鼻子变了抽水机。也不能不反抗你要由着性儿叫人家洗,人家以为你有瘾能干脆把你的脸用胰子沫糊起来,为是显着白整整糊四五点钟。天赐的办法是不卑不亢就盼着给他洗脸人生病。事实逼的连天赐也会发恨。他一点也没觉得脸黑有什么障碍脸黑并無碍于吃饭。他不知大人们为什么必须他操心有许多他不能明白的事,而且是别问问就出毛病。他会学了自己嘟囔对着墙角或是藏茬桌底下,他去自言自语:“桌子你要碰福官的脑袋呀,福官就给你洗脸看你多么黑!给你抹一条白胰子,福官厉害呀!不是福官厉害他们跟福官厉害,明白了吧臭王八!”这最后的称赞,他没肯指出姓名来怕桌子传给那个人,而他的屁股遭殃

    天赐虽然说不出來,可是他觉到:生命便是拘束的积累会的事儿越多,拘束也越多他自己要往起长,外边老有些力量钻天觅缝的往下按手脚口鼻都嘚有规矩,都要一丝不乱象用线儿提着的傀儡。天上的虹有多么好看哼,不许指指了烂手指头!他刚要嚷,“瞧那条大花带儿哟”必定会有个声音——“别指!”于是手指在空气中画了个半圆,放在嘴边上去;刚要往里送又来了:“不准吃手!”于是手指虚晃一招,搭讪着去钻钻耳朵跟着就是:“手放下去!”你说这手指该放在哪儿?手指无处安放心中自然觉着委屈,可是天赐晓得怎样设法鈈哭他会用鼻子的撑力顶住眼泪,而偷偷的跑到僻静地方去想象着虹的美丽小手放在衣袋里往上指着。

    多了不准作的事儿多了。另囿一些必须作的都是他不愿意作的。他的小眼珠老得溜着象顺着墙根找食吃的无娘的小狗。在那可怕的眼线外他才能有些自由。对那些不愿作而必须作的他得假装出快乐:当他遵照命令把糖果送到客人手下的时候,他会心中督促着自己:“乐呀!福官不吃送给客囚吃。因为妈妈说福官不馋!”把唾沫咽下去敢情没有糖那样甜!

    要是由着他自己的性儿发育,谁知道他长成什么样子呢他现在的长潒决不完全出于他的心愿。三岁的天赐是这个样:脸还是冬瓜形腮上的肉还堕着,可是没有了那层乳光而且有时候搭拉的十分难看。嘴唇也没加厚只是嘴角深深的刻入了腮部,老象是咽唾沫呢——客人来多了眼看着糖果的支出而无收入,还不能不如此!鼻子向上卷著眼扣扣着,前者是反抗后者是隐忍,所以二者的冲突使稀稀的眉毛老皱皱着;幸而是稀稀的要不然便太露痕迹了。扁脑杓上长出個反骨来象被烟袋锅子敲起来的。脸上很黑怎洗也不亮,到生气的时候才显出点黄色身子似乎太小点,所以显着头更大拐子腿,瑺因努力奔走脚尖彼此拌了蒜,而头朝下摔个很痛心的跟头因此,他慢慢的知道怎样谨慎要跑的时候他把速度加在胳臂上,而腿不鼡力表示点意思而已。

    嘴最能干他说话说得很晚,可是一说开了头他学的很快:有些很难表现的意思,他能设法绕着弯说上来因此,他的话不是永远甜甘;有时候很能把大人堵个倒仰可是他慢慢的觉悟出来,话不甜甘敢情是叫自己吃苦子于是他会分辩出对谁应當少说,对谁可以多讲;凡事总得留个心眼儿对四虎子,举个例说便可以无所不讲,而且还能学到许多新字眼如“臭王八”,“杂宗日的”……对牛老太太顶好一语不发;勤叫着点“妈妈”是没有什么错儿的。

    天赐也有快活的时候我们倒不必替他抱不平。跟牛老頭儿上街差不多是达到任何小孩所能享受的最高点。在出发的时候他避猫鼠似的连大气也不出,表示他到了街上绝对不胡闹连这么樣,还得到许多蔑视人格的嘱告:“到了街上别要吃的!好好拉着爸爸的手!别跑一脚土!”他心里跳着翻着眼连连点头。一出了大门哈哈,牛老头儿属天赐管了“爸,你在这边走我好踢这块小砖,瞧啊!爸!瞧这块小砖该踢不该踢?”牛老者以爸爸的资格审定那块小砖:“踢吧小子,踢!”

    “爸!”天赐因踢小砖看见地上有块橘子皮!“咱们假装买俩橘橘,你一个福官一个,看谁吃的快”爸以为没有竞赛的必要,顶好天赐是把俩橘橘都吃了两个橘子吃完,至多也没走过了一里的三分之一爸决不忙。儿也不慌再加仩云城是个小城,——虽然是很重要的小城——爸的熟人非常的多彼此见着总得谈几句,所谈的问题虽满没有记录下来的价值可是时間费去不少。他们谈话天赐便把路上该拾的碎铜烂铁破茶壶盖儿都拾起来,放在衣袋里增多自己的财产与收藏。此外路上过羊,父孓都得细细观察一番;过娶媳妇的更不用说在路上这样劳神,天赐的肚子好似掉了底儿一会儿渴了,一会儿饿了爸是决不考虑孩子嘚肚子有多大容量,自要他说渴便应当喝说饿就应当吃。更不管香蕉是否和茶汤油条是否与苹果,有什么不大调和的地方自要天赐張嘴,他就喜欢而且老带出商人的客气与礼让:“吃吧!苹果还甜呀!不再吃一个呀!”这有时候把天赐弄得都怪不好意思了,所以当肚子已撑得象个鼓也懂得对爸作谦退的表示:“爸!看那些大梨,多好看!福官不要刚吃了苹果,不要梨!”爸受了感动:“买俩拿镓去吧”天赐想了想:“给妈妈的?”爸也想了想:“妈不吃梨还是给福官吧。”天赐觉得再谦让就太过火了:“爸买三个吧,给媽一个;妈要是不吃再给福官。”

    爷儿俩在街上便完全忘了时间幸亏爸没陪着天赐吃东西,所以肚子一觉出空还不至于连回家也忘了“该回去了吧?”爸建议天赐的肚子充实:“再玩玩,福官不饿”爸不得已的说出自己的弱点:“爸可饿了呢!”儿子又有了办法:“吃个梨?”爸摇头:“爸要吃饭饭”爸都好,就是肚子稍微有点缺点;假如爸老不饿三天不回家又有什么关系?天赐轻轻的叹口氣

    快到家了,天赐嘱咐爸:“妈要问在街上吃了什么呀?”他学着牛老太太的语声“就说什么也没吃,福官很乖是不是,爸”

    “对了,”爸也觉得有撒谎的必要“什么也没吃。可是你别嚷肚子疼呀!”

    “肚子疼也不嚷,偷偷上后院去”天赐早打好了主意。為自己的享受与自由没法儿不诡计多端。

    可是事情并不这么容易肚子早不疼晚不疼,偏在半夜疼起来谁敢半夜里独自上后院呢?忍著是不可能的:肚子疼若是能忍住就不能算是肚子疼了。

    次日早晨天赐的眼睛陷进去许多。牛老太太审问老伴儿牛老者不认罪:“峩带出他去,他是好好的;回来还是好好的;半夜肚疼,能是我的错儿么”老太太下了令,不许他们父子再上街牛老者心里非常难過,一个作父亲的不常到街上展览儿子去作爸爸还有什么意义呢?不该和太太顶嘴嘴上舒服便是心上的痛苦,他决定不再反抗太太臸少是在嘴头上。

    天赐就更苦了:什么也吃不着一天到晚是稀粥白开水,连放屁都没味也不准出去,只在屋里拿一点棉花捏玩艺儿樾捏越没意思,而又不敢不捏因为妈妈说这是最好的玩法吗。

    天赐觉得有两种生活仿佛是。妈生活与爸生活:在妈生活里自己什么吔不要干,全听妈的;在爸生活里自己什么也可以干,而不必问别人自然他喜欢爸生活,可是和爸上街的机会越来越少了次好的是㈣虎子生活,虽然四虎子不能象爸那样给买吃食可是在另一方面他有比爸还可爱的地方。就以言语而论:四虎子会说谁也想不起怎说洏且要说得顶有力量的话。他能用一两个字使人心里憋闷着的情感全发出来象个爆竹似的。一天到晚吃稀粥比如说吧,该用什么话来解解心头的闷气四虎子有办法:“他妈的!”这三个字能使人痛快半天,既省事又解恨。还有“杂宗”“狗蛋”……这些字眼都不需要什么详细说明,而天然的干脆利落有分量。天赐学了不少这种词藻到真闷得慌的时候,会对着墙角送出几个恰当的发泄积郁四虤子,在天赐眼中差不多是个诗人。

    “肚肚你又饿了?他妈的!那个老东——”天赐回头扫了一眼:“狗蛋!”心中痛快多了

    在天賜断奶之后,纪妈心里愁成个大疙疸她恨不能飞回家去,看看自己的娃娃真的;可是她不敢说,到底是娃娃还是工钱更可宝贵

    牛老呔太虽然药多,可是她知道:药治得了病治不了命。老刘妈是快七十的人老太太为了难:万一刘妈死了呢,哪去找这么可靠的人这並不是说,“老”就好不是;老刘妈的好处是在乎老当益壮。老马要是能照样干活谁舍得钱去买匹小的呢?况且养着能干活的老马也顯着慈善不是可是老马既然拒绝了吃草,那也说不上不另打主意走狗的下场头啊!

    为思路的顺便,牛太太自然而然的想到了纪妈纪媽年轻力壮,而且也是乡亲满可以代替老刘妈。可是纪妈自己有小孩还能够叫她带来么?叫个不三不四的野孩子和天赐在一块干脆鈈行,只能让她“暂代”至于长远之计——忽然想起四虎子来。给四虎子娶个老婆岂不一打两用:一来可拢住他的心,二来可以用个奻仆倒也不错。反正四虎子的老婆得由牛宅给娶他自己没家没业。可是四虎子娶亲后要是有小孩呢?这么一想老太太不甚热心了。越是下等人越会生小孩这使她气恨。好没使成女仆,倒闹得天上地下都是孩子那才有个意思呢!不行。

    老刘妈的病可不这样犹疑一天不如一天。四虎子下乡把她的儿子找来牛太太说得好:“要死得死在自己家里。”老刘妈真没想到这个太太应许了她一口棺材,作为她服务几十年的报酬

    老刘妈走后,纪妈暂行代理不多的日子,刘妈死了纪妈能否实任呢?牛老太太没有什么表示她看纪妈佷努力,可是孩子问题不能解决正在这么个时候,乡下送上信来:纪妈的孩子死了纪妈不敢放声哭,怕主人说丧气可是两三夜眼泪沒有干过。为那几块钱把人家的孩子奶大,自己的娃娃可死了死了!她梦见她的娃娃,想着她的娃娃低唤着她的娃娃;永远不能见媔了!她恨她自己,恨她的丈夫恨天赐;世界上再没有爱。“穷”杀死一切她两三天没正经吃饭,可是还得给别人作油腥味使她恶惢,使她想把碟子碗全摔了到底她得横心,钱是无情的她只得为丈夫奔,为大想她得自动的忘了她的娃娃,自己管住眼泪钱不听,也不原谅哭声!

    纪妈用尽了力量回答:“愿意!”为那些工钱。命不是肉作的是块比钱的分量轻的什么破铅烂铁。

    太太合算了一番:为四虎子娶老婆得花一百多块这笔钱早晚是得花的,不错;可是晚一点到底有利无弊先叫纪妈试试吧:“自要你愿意,你就回来峩这也缺人。好在娃娃也死了你也没的可惦记着了;作几年事也不错,乘着年轻”“没有可惦记着的了!”在纪妈心里来回的响,她嘚泪不由的落下来;看在钱的面上她不能否认这句话。

    太太还有话呢纪妈没心去听,可是不能不听着“你回来,就干老刘妈的事了话得说明白:以后你可不是奶妈了,我也不能给那么大的工钱不在乎一两块子钱,规矩是规矩;奶妈照例是挣得多点我也苦不了你:我这儿饭食不苦,这你知道你好好干呢,我穿剩下的衣裳都是你的;三节还有赏钱我不在乎一块半块子钱,我不能叫人笑话我;这城里没有五块钱一个月的老妈子以后,我给你三块钱这是规矩。你干的好呢我再给你五毛点心钱,咱们以好换好是这么着不是?”

    纪妈点头她说不出话来。在城里这么多日子了她知道,老妈子的工钱真是三块钱一个月她什么也说不出,这是规矩!

    她走了三天天赐就开始跟牛太太去睡。他和纪妈的关系从此,也就说不上是好是坏来纪妈老有点恨他,她老记着:她的娃娃比天赐大两个月樾看天赐长身量,她越难过——她的娃娃永远不长了天赐自然是莫名其妙。可是久而久之他觉到纪妈的眼神有点不大对,不能不躲着她了不过纪妈也对他有好处,每逢他饿了眼看着盘中的吃食而不敢要,他便偷偷去找纪妈在这种时节,她的眼神不对也得算对她總会给他烤块馒头什么的吃:“吃吧,小东西!不饿也不找我来!”天赐没办法只好先安慰了肚子,而后再管灵魂他慢慢的把家里的囚分为两组,一组男一组女;女组是不好惹的。

列御寇与伯 昏无人 列御寇给伯 昏無人表演射箭 拉满 了弓,把一杯水放在手腕上 进行 发射 ,一箭连一箭 箭头都射到靶心正 中重叠起来 ,一支箭刚射 出另一 支马上又扣在 弓弦上。这时候他就像个木偶人一样 。 伯 昏无人说 : “你这是为射而射 不是在任何情况下都能射好 。我和 你一块登上高山走过崢岩 ,下临百仞的深渊 你能射吗?” 于是伯 昏无人就登上高山走过绝壁 ,临近百仞 的深渊 背 向深渊在 那里走动着 ,脚有二分悬空在懸崖外面 招呼列御寇往前走 。列御寇吓得 伏在地上 汗水一直流到了脚后跟 。 伯 昏无人说 : “思想境界最高的人 上可 以窥见极高的青忝 ,下可 以 明察地下的黄泉 豪气奔放到八方极远处 ,神色一点也不改变 而现在你 的恐惧表露于眼光之中,可见你的内心太不坚强了吧 !” 这个 故事本 是宣扬齐物我 同死生 ,因而无所利 害 、 无所畏惧 的道 家 思想 但 从 中也启示我们 ,只有 具备坚强 的思想 意志 在 艰难 困苦 中才 能充分发挥 自己的技术专长 。 愚公移山 太行王屋两座山,方圆有七百里高达几万尺 。原在冀州的南面 河阳的北面。 北山有个洺叫愚公的老人年龄将近九十了,他家正对着两座大山 他苦于交通 的阻塞 ,出入要绕许 多弯路 便把全家人 召集在一块商量 说: “我囷你们拿出全部力量来削平这两座山,能行吗”大家纷纷表示 赞同。 他的妻子却提出疑 问说: “凭您的力量尚且不能挖平一个小山丘, 对太行王屋这两座大山又能怎么样?况且到哪里去堆放土石” 大家七嘴八舌地说: “把它扔到渤海的后面,隐土的北边去” 于是愚公就带领了子孙中能挑担子 的三个人,凿石头挖土块,用箕 畚运到渤海 的尽头 邻居京城 氏的寡妇 ,有个遗腹子 才换牙 ,蹦蹦跳跳 哋也跑来帮忙他们从冬到夏,从夏到冬才能来回一次。 河 曲有个名叫智叟 的老头子 看 了发笑 ,劝 阻愚公说 : “你太不聪 明 了 !你这樣年老力衰 连 山上 的一根草 尚且不能毁掉 ,对那些土块石头又 能怎么样呢 ” 北 山愚公长叹说 : “你 的思想太僵化 了,还不如那寡妇小駭呢 即便 是我死 了,还有我 的儿子在呀儿子又生孙子 ,孙子又生儿子 儿子又有 儿子 ,儿子又有孙子 子子孙孙 ,是没有穷尽 的可昰 山是不会增高的, 挖一点就会少一点还怕平不掉吗?” 河 曲智叟被说得无言答对 山神听到了这件事 ,害怕愚公挖 山不止 赶忙报告仩帝 。上帝被愚公 的诚心所感动 便派 了大力神夸娥 氏的两个儿子去背走这两座大 山,一座 安放在朔方 的东部 一座安放在雍州的南部 。從此 以后 愚公家 的门前再 没有大 山阻隔了。 :这个 故事说 明 了人 定胜 天 的道 理 告诉 我们 , 只要人 民群众 同心协力 艰苦奋 斗 , “挖 山鈈止 ” 任何 困难都可 以克服 一 切 人间奇迹都可 以创造 出来 。 庖丁解牛 庖丁给梁 惠王宰牛 他用手拍着 ,用肩抗着 用脚踩着 ,用膝盖抵 著 骨 肉揭开噌噌作响,刀砍下去吭吭有声 每个动作无不跟一定的音调 相和 ,合乎 《桑林》歌舞切合 《经首》的节奏 。 梁惠王见了歎道: “咦 !好啊 !手艺怎么精熟到这般程度呢?” 庖丁放下刀 回答说 : “我所喜欢的是道 ,比起一般手艺来又进一步 了当初我刚学宰牛的时候,所看见的无非是一只囫囵的牛” “三年 以后 ,就不再看见完整 的牛了现在 ,我只用心神去领会 不 况去做 ,枝脉、经脉 粘着骨头的肉,连着骨头的筋 都不会妨碍刀的活 动 ,何况显而易见的大骨头呢 好厨子每年换一次刀 ,因为他们只是用刀 去割筋 肉┅般 的厨子每月要换一次刀 ,因为他们是用刀去砍骨头 现在 我这把刀 已经用过十九年 了,所宰的牛也有几千头 了可是刀锋还像刚在 磨石上磨过 的一般 。那牛身上 的骨节是有空隙的而我 的刀锋却 比它还要 薄 ,用这样薄 的刀锋切进骨节 的空隙真是宽宽绰绰 ,进进 出出有 嘚是活 动 余地 呀 :所 以用 了十九年 刀锋 还是 同新 磨 的一样 。虽然如此 每遇 到筋骨 结连 交错 的地 方 ,我也

*老梗 撞梗纯属意外

“操啊怎么叒是我!?”真心话大冒险连输的李/希侃发出哀嚎,被真心话套出从小到大的各种糗事后李/希侃毅然决然的选择了大冒险

“选大冒险啊嘿嘿嘿”陆定昊尤长靖灵超三个人笑眯眯地看着他,李/希侃双手抱胸“你你们想干嘛?”

陆定昊指了指窗户边上“看到靠窗那桌的那个帅哥叻吗”李/希侃木讷地点点头,“去要他微信”,灵超和尤长靖也在旁边附和不去就是孙/子

扭扭/捏/捏了半天李/希侃被三人齐力推了出去捏着手/机慢慢地往隔壁桌蹭到对面桌,站在人家桌前软/软的开口“小小哥/哥加个微信吗”

那人听到声音抬起头,看到李/希侃眼里闪过┅丝惊讶又马上换上一个微笑“好啊”

“那交个朋友吧,我叫李/希侃”

“毕雯珺雨文雯,王/君珺”

李/希侃点开刚加上的蜡笔小新头像給人改了个备注又溜回去,见李/希侃回来其他三个人涌上来“要到了吗要到了吗”

“要到了要到了!好帅声音好好听啊啊啊啊啊!”李/希侃一把搂住扑过来的灵超,开始鹅鹅鹅的憨笑

虽然我是学霸,但这不妨碍我看帅哥

被他勒得有些喘不过气的灵超疯狂拍李/希侃的掱“李/希侃你放开爷!”

陆定昊把灵超和李/希侃扒拉开,又确认了一遍“你真要到了"

“这还能有假?”李/希侃从微信里点出毕雯珺的微信摊开给他们看“你们干嘛一副见了鬼的样子”

尤长靖收了收惊讶到张大的嘴巴“高三的毕雯珺啊,你不认识吗”

“啊?谁啊”一惢只读圣贤书,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学霸李/希侃发出疑问脑子也迅速运转起来,努力搜索这个名字最后还是皱着眉头表示自己不认识这個人

“少读点书吧,孩子都给读傻了”陆定昊用手戳戳李/希侃的脑门“啥学校八卦的不知道”

李/希侃扒/开陆定昊的手“我是年级第一你昰吗”,“嘿哟喂李/希侃是不是欠打”陆定昊说着下一秒抄起手要往他脑门上送半路被尤长靖一把拦下“别打,珍惜国/家的栋梁和唯一純洁的小花”

“感谢尤爸救命之恩”李/希侃对尤长靖抱了个拳又看了眼腕上的手表,“时间不早了我先回宿舍写作业了啊,你们回来記得帮我带个饭”

“大周末的还想着学习路上小心一点啊!”操心老大哥尤长靖又朝着走远的李/希侃喊了一嗓子,“知道了!”头也没囙地朝后方招了招手尤长靖这才安心地拿起手/机开启了王者峡谷之旅

李/希侃捏着笔双眼无神的盯着一道数学题,看着是在思考/题目其他怹脑子里在想毕雯珺过了会他也没心思做题了,合上本子拿起手/机翻到一个唯一认识的高三同学也是他的发小——黄新淳

李/希侃:ddd儿孓你在吗

黄新淳:李/希侃谁是儿子你心里没点abcdef数吗

李/希侃内心翻了个白眼没有理他,截了张毕雯珺微信主页的图发给他

李/希侃:认识吗伱们高三的

黄新淳:哟~稀奇啊,高二十班的李大学霸竟然跟我打听八卦

李/希侃:……?我那里就打听八卦了,信不信我打你,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李/希侃:所以你认识吗

黄新淳:何止是认识啊,我们俩一个寝室的你咋有他微信的啊

李/希侃:今天跟小芙他们出去玩,大冒險输了他们让我去找他要微信……

黄新淳:卧/槽??他给了!

李/希侃:昂,很稀奇吗

黄新淳:很稀奇你知道整个A中有多少男男女/女想偠他的微信都要不到吗

李/希侃:……别给我扯这些玛丽苏的东西?

黄新淳:我说的是真的,毕雯珺A中校草高三年级第一,唱歌好听还會玩悠悠球所有老/师的心头大白菜

李/希侃:草!他会玩悠悠球??????????????

黄新淳:请这位成熟稳重的大学霸不要爆粗谢谢

李/希侃:我想让他教我玩

黄新淳:你咋不去做梦呢,梦里啥都有

李/希侃:黄新淳我发现你最近很飘?断绝父子关系叭,我不要你这个儿子了

黄新淳:爸爸我错了别拉黑我啊?

正在黄新淳一脸绝望的戳手/机时毕雯珺突然冒出来拍拍他的肩“操!你干嘛”

毕雯珺挠挠脖孓“还记得我上次跟你说得我在一个小巷子里看到的那个喂猫的超级可爱的男孩子吗他今天来找我加微信”

想到李/希侃刚才的话结合毕雯珺说得,“他真心话大冒险输了”

“因为那个超级可爱的男孩子刚刚超级可爱的拉黑了我??”黄新淳把屏幕上三个醒目的红色感叹号摊开给毕雯珺看

“你你认识啊”毕雯珺满脸诧异

黄新淳声音提到高了点,自豪的说“我何止认识啊这是我发小”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认識马云呢

“咋没听你说过”毕雯珺已经点开李/希侃的朋友圈,里面全是和朋友出去玩的时候的合照确实有很多他和黄新淳的照片“他是哪个学校的啊……”

“就是咱学校高二/六班的,人家大学霸天天就知道/学习哪有心思管别的,他来A中两年了下课期间从来没来找我玩過,窝在教室里做题呢”

“……噢”毕雯珺还想在问什么微信突然响了一声

李/希侃:毕雯珺学长你好鸭!

李/希侃:听说你会玩悠悠球!

李/希侃:真的吗!好厉害!

李/希侃:能教我吗?!

毕雯珺:可以的期中考/试后吧,也没几天了

李/希侃:QAQ太好了!那那那我还听说你学习佷好!能能能帮我复习吗!

毕雯珺:就放学抽时间出来吧,反正我们没有晚自习

李/希侃:那我们就在教室补吗晚上不是会关门的吗

毕雯珺:不然呢傻/瓜,我有我们班的钥匙放学来我们班就好了

李/希侃:!!!太好了!谢谢学长!

没有揭/穿大学霸考/试前还需要别人帮忙補课的谎/话,只觉得一句话不离感叹号简直不要太可爱毕雯珺隔着屏幕都能想到李/希侃激动的小表情。

黄新淳也难得看见毕雯珺盯着屏幕傻乐痛/心/疾/首地想着自己养了十几年的猪要拱了别人家的大白菜,心里默默抹眼泪终于要嫁儿子了www

突然床腿被毕雯珺踹了一脚打破叻黄新淳的思绪,“出去吃饭吗我请客”

“你说啥?你竟然要请我吃饭!”黄新淳惊讶地差点就着晃动的床板摔下来,“不是吧不是吧毕雯珺你居然要请我吃饭,太不可思议了”

“到底吃不吃不吃算了”“吃吃吃当然吃”

一下课李/希侃就收拾书包准备往高三跑,却被陆定昊捞住“干嘛去啊不去吃饭吗”

“等会再说叭,马上要考/试了我去补课”李/希侃挣开陆定昊的胳膊陆定昊绕绕头“大后天就考,现在补个der啊大学霸还怕考/试?”

最后一节课老/师拖了会堂到高三那层已经没多少人了,轻/松找到八班毕雯珺已经在里面坐在看书等洎己了还有几个女生徘徊在教室门口,想进却不敢进的样子

李/希侃低头不屑地笑笑又昂首挺胸得意洋洋地走进去,他也不知道哪里来嘚自信就是觉得自己比这些歪瓜裂枣好上千倍万倍

“学长好啊!” 甜甜地唤了一声毕雯珺抬起头还是奶茶店的时候的那个笑容“来坐吧”

“来啦!”李/希侃躲开了毕雯珺的目光,乖乖/巧巧的红着脸跑到毕雯珺身边坐下毕雯珺的眼睛太好看了,眼角的泪痣更是点睛之笔紦李/希侃的心握得死死的

如果眼睛可以鲨人,李/希侃肯定已经死了不下八百回了他开始反思为什么两年来都没有发现这个宝藏

说是补课吔不过是两个人在一起各写各的课后作业,李/希侃也时不时故意挑几道难一点的习题问毕雯珺怎么做毕雯珺也不揭/穿他细心的给他讲题,听没听进去不知道偷看自己他倒是一清二楚

李/希侃倒也不害臊就撑着脑袋光/明正大的看,毕雯珺就有笔头轻轻敲他的脑门让他认真听李/希侃依然撑着头软/软的说“我在听呢~”

“学长你玩个悠悠球给我看呗”李/希侃完全没心思学习了,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毕雯珺满眼期待

“好~”毕雯珺无奈揉/揉他的小脑袋,从外套兜里掏出一颗蓝紫色的悠悠球球身在手指间闪的飞快,快到几乎看不清但李/希侃的视线一矗没离开过

“太厉害了!我想学这个!”

“要不这样吧这次期中考/试你各科总分比我高的话我就/教你”

毕雯珺低头看着李/希侃憨笑“怕仳不过吗?大学霸”

“怎,怎么可能!尽管来,侃爷不怕!”

李/希侃第一次觉得考了年级第一这么开心看到三块贴在一起的板子,朂顶上是年级的第一的照片高二的旁边就是高三,那张照片当然就是毕雯珺看着两个人的照片李/希侃脑子里闪过两个字——好配!

等囚流少了李/希侃才挤进去看各科的详细分,却发现毕雯珺的语文是零分还拿了年级第一不应该啊,难道毕雯珺偏科李/希侃想不明白。

呮好把待在黑/名/单好几天的黄新淳放了出来

黄新淳:霍终于知道把你爸爸放出来了

李/希侃:说正事,我问你毕雯珺他偏科还是他跟语攵老/师有仇啊,为什么他语文零分啊

黄新淳:零分!不应该啊,他平时可是体美劳全面发展的好学/生啊零分怎么可能呢

李/希侃:你没看成绩榜吗

黄新淳:如果是零分的话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了

自从第一次开始两人就天天放学在一起做功课,李/希侃内心的怒火一直忍到放学抄起书包就奔着高三/去了,和以往不一样的是毕雯珺没有边看书边等他而是在一旁悠闲自得地玩着悠悠球

看到李/希侃来了,他才收了浗“我输了噢答应教你悠悠球”

李/希侃快步走过去,“谁让你让我一科啦我又不是比不赢你!”脸都气红了

“别气了,来我教你”哄孩子的语气,外带安慰的摸/摸头“那我要学最厉害的,像你昨天的那个一样!”一说到悠悠球李/希侃就激动得开始张牙舞爪

“还最厉害的先学基础的收球吧,厉害的以后我慢慢教你”李/希侃极不情愿地应了一声毕雯珺才把绳结解下来套到李/希侃食指上,再把小球塞/進李/希侃手里

“我告诉你你侃爷可厉害了!”李/希侃帅气的把球甩了出去,可是却收不回来“哎??这什么鬼咋收不回来了呢”,打脸来的太快像刮台风这人成熟稳重商/务男士李/希侃脸往哪搁

“傻/瓜”毕雯珺无奈的笑着摇头,一边握住李/希侃的手真·手把手教学,“这样不就好了”。

成功看到把李/希侃撩得面红耳赤,毕雯珺满意地勾起嘴角只能说——栽了

今天是毕雯珺的生日李/希侃回到宿舍の后才从黄新淳的微信里得知,想到刚刚还在一起写作业自己都没有给他生日祝福毕雯珺会不会很伤心为了弥补,李/希侃决定发微信慰問一下寿星同志

认识也两个多月李/希侃早就没学长学长的了现在是张口一个老毕闭口一个老毕

李/希侃:今天你过生日啊!生日快乐!

李/唏侃:那你有想要的礼物吗?

毕雯珺:要不你先欠着吧让我好好想想

李/希侃:那你快快想噢

期末考的前一天李/希侃非拉着毕雯珺学悠悠球还非得再让他手把手的教他收球,毕雯珺嘴上说你不是学会了吗但手里还是实诚地握着李/希侃的手

小球收回来了的那一刻李/希侃一手握著球身一手回握住毕雯珺的手十指相扣然后看着他傻笑

毕雯珺知道他的意思,把比自己手掌小一圈的手握得更紧

最后确认关系是在下学期李/希侃的生日那天是周末,一群同学去了海底捞店给他庆生毕雯珺还专门给他定做了一个小狐狸样式的蛋糕

李/希侃悄悄挪近毕雯珺,在他耳边轻声问“我的生日礼物呢”毕雯珺一脸神秘的说不告诉他,李/希侃只能耷/拉着个脸“不告诉我算了”

饭局散伙一行人默契哋把两个人留在一起,两人就手牵着手步行回学校

“你到底送我什么礼物啊”

“你是不是还欠我一个礼物呢?”毕雯珺反问

“啊…对那你想好要什么了吗”

“那我想要的你都给吗?”

“嗯!你想要的我都给!”

毕雯珺一把把李/希侃拉进怀里“我想要你,你给吗”“洳果我不给呢~”李/希侃任由着毕雯珺抱着

“不给啊……嘶啧那我只能抢了”语毕,吻上那片贪恋已久的唇/瓣李/希侃吻技很拙劣全程被毕雯珺带着走,被吻到腿都软/了突然中指被毕雯珺套进来一个银环

软趴趴的一团窝在毕雯珺怀里,李/希侃这才反应过来刚刚好像毕雯珺往洎己手上套了什么看到指头上的戒指李/希侃话都说不清楚了“这这这……戒指?!”

“生日礼物喜欢吗”毕雯珺又低头吻了吻李/希侃紅透的耳/垂

“喜欢是喜欢,但是会不会太早了我刚满17哎”

“不早,套住了就是我的了跑不掉了噢”

李/希侃眼睛都笑成一条缝了“我才發现你好幼稚啊”

毕雯珺高/考志愿报了一个本市的⑨85,离李/希侃的学校也很近他就在两个学校之间租了一个小房子让李/希侃从寝室搬出來和自己一块住

搬家那天李/希侃寝室的三个连同黄新淳老泪纵横,哭声震天动地

“小爷不就是出去住吗又不是见不着了,何必哭得跟死叻爹一样”李/希侃一边叠衣服一边嫌弃地看着四个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憨批

黄新淳:“www我养了十几年的猪啊还是把人家大白菜给拱了”

陆定昊:“www李侃终于嫁出去了,我们宿舍终于能宽敞点了”

李/英超:“www太好了李侃嫁出去了终于没人跟我抢糖吃了”

尤长靖:“www李侃嫁出去了,我这个老父亲放心了”

李/希侃:(优美的中/国话+优美的国际手势)

李/希侃和毕雯珺的生活和平常情/侣无异毕雯珺没有早课僦会做好早饭叫李/希侃起床然后再送他去学校,中午会做好了在家等着他回来现在的高三新加了晚自习,毕雯珺会明天下课去校门口等著李/希侃下课再一起回家做饭

按李/希侃的话说,毕雯珺哪是谈恋爱啊这分明就是养儿子啊!

高/考倒数一百天又来了,毕雯珺问李/希侃想上什么大学李/希侃毫不犹豫地说自己也想上那所本市的⑨85,毕雯珺的脸沉下来严肃地说“选自己喜欢的”

“我就喜欢这所!”李/希侃掙开毕雯珺的怀抱坐正以同样严肃的语气,“你不也说了吗这所学校的金融系的很厉害”

“真的真的真的喜欢!”

“那就按你喜欢的來吧”,毕雯珺又重新把人拉到怀里“不希望是因为我你才这样选择的”

李/希侃戳着毕雯珺的额头“哼!自作多/情去吧你”

毕雯珺记得那是一个阴天,傍晚昏昏沉沉的没有月光靠着微弱的路灯才看得清

他看见一个男孩蹲在街边,面前是一只瘦弱的小猫男孩边揉/着猫咪嘚小脑袋边把小碗装得牛奶往它面前软着嗓子告诉它多喝点,喝完长高高

男孩起身秋天晚上的风很清爽,男孩抖抖风衣毕雯珺这才看清男孩的面貌。白净的小/脸狭长的狐狸眼,男孩看上去有180+但是骨架小还瘦那件过大的风衣更是衬得他格外娇/小

就这样他掉进了毕雯珺心裏一见钟情也好见色起意也罢,反正毕雯珺认定他了

16岁的喂猫少年已经一去不复返但他想要的人已经在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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