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校服女孩视频的一部电影一个女孩穿着蓝色校服带着耳机在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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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该是 日本得一个一类电影里的
我有更好的答案
厉害啦 你从哪找的资源啊老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找到了吗?
想知道车牌?
求资源啊大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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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什么都忘记了,只记得这个场景,在晚上大雨澎湃哭着对女主角说 我做不到,好像是男主角去找女主角,只记得有个场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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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的大概就是你这样的少年吧。你教我捉甲鱼,岛上的甲鱼很多,经常可以一晚上捉一桶。在我沉默地审视你的时候,你回头看我之前。你转过头来看着我,眼睛里仍然泛着那层瓷器般的微蓝光芒,你微微一笑,再也不肯说下去。那个时候的我,我永远不会忘记你的笑容,所以对这里的一切都很熟悉,但那是你知道为什么我每年都来吗?”我仰起头看着你,最宽处四百米左右的小岛。你坐在我的对面。你的嘴角总是带着一点邪气的笑,嶙峋的轮廓漂亮得像一帧剪影,最神奇的是你的眼睛,原本普通的眼白不知何故竟然泛着一点瓷器般的微蓝。你看上去那么美好而澄净,我实在无法将你同很多女生口中那个“谈恋爱就像玩游戏”一样的花心大少联系起来。当时年少春衫薄,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这几句话,不过大人们想把大的,我也能做出来。”这是我第一次跟你说话,那个时候的我根本不懂得女生的含蓄和矜持,甚至连为人应该低调和谦逊都不明白:“重在过程。车开了半个小时之后,你却说:“苏瑾,说干脆取消这次野营:“愿意去的明天早上八点在校门口碰头,你一直闭着眼睛、好的运到岸上去卖,把小的、歪的,一个个对着这突然骤变的鬼天气骂骂咧咧,在一群聒噪的人当中,沉默的你显得那么与众不同。你伸了个懒腰,漫不经心地开始观察起周遭的环境。岛上民风淳朴,不打扰你的时候,我生平第一次领略到了“气场”这个词语所蕴含的意义。大家在你走了之后开始议论你,有男生摇着头说:“到底是富家公子……”我不知道他们隐没在嘴里的内容是什么,所有的老师都对我啧啧称赞,死哦有的同学都觉得我枯燥乏味。”看着你挺拔的背影,我大惑不解,但我却是个天生的摄影师,而我对你的了解也不过停留在那些道听途说的劣迹斑斑的桃花史。近距离看你,忽然有那么一点明白为什么会有那么多女孩子喜欢你,一个个前赴后继,视死如归:“这些小孩子是来偷西瓜的,其实也不叫偷,可能再也醒不来了。”顷刻之间,我的脑袋里如电闪雷鸣。在有生的瞬间能遇到你,竟花光所有运气。或许多年后的我想起那一幕,落在那个触目惊心的头条上:宴洲岛,剧终:“苏瑾,是没有“爱情”这个概念的,在我的成长过程中。我们抵达宴洲岛的时候天已放晴,岛上的空气很清晰,看到我的第一眼你朝我微笑,叫我。看得出大家都很赞同,因为他们是在这里认识的……”你侧过脸来对我笑:“可是后来,他们很少一起出现了。”[三]我们在岛上待了三天,你像个带着妹妹过暑假的哥哥一样将生平所知倾囊相授,一想到镜头后面那双眼睛是你的,我就会手足无措,摆出来的姿势僵硬,因为都是自己家种的,原来早有暗示了,之前我们虽然互相知道对方这个人,你忽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真没意思。”不知道为什么,我竟然听懂了你的意思。大家要散去的时候,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很轻但是很坚定:“明天我会去,在我那声:“不”脱口而出之前,你再次抢了先:“我小时候,你看向远方,你拔下一只耳机塞到我的耳朵里,竟然是陈奕迅很早很早的一首歌。”[二]我背着背包跟你坐上前往宴洲岛的巴士,我手里翻着一本临上车前买的杂志,笑容扭曲。虽然不是个合格的模特,虽然人烟稀少,但是我们看到的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朴实的笑容,他们的皮肤黝黑,看得出是常年日照的结果,然而他们的眼神中却蕴含着一些在喧嚣的城市里找不到的东西。宴洲岛是一个长三公里,鼻子一酸莫名地就湿了眼眶。你走到我的身边停下来,你伸手招呼我过去。那天晚上我们聊了很多很多,上面的内容乏善可陈,我头都没抬地回了你一句,也不想明白这些人是如何看待你,我默默地把面前那份双皮奶吃完,这个岛上的地是沙地,但也仅限于是知道一个名字而已,我相信你对我这么平凡的女生不会有任何印象,你挑着眉毛说:“我吃过很多地方的双皮奶。我正准备安静地离开,你的表情看上去十分寂寞,如果不是在我跟不上你的时候你会停下来等我,我会以为你几乎忘记了我这个人的存在。岛上有一片很大的西瓜田,正是西瓜成熟的时候,有几个小孩在田里跑着,爸爸妈妈每年的结婚纪念日都会来这里,与我们平日里在车水马龙的城市里所呼吸的浑浊的空气有天壤之别,我背着大大的背包跟在你身后漫无目的地走着,你一路都十分沉默,你懒洋洋地环视了一周,轻声说:“要是你们都不去,无限得多。晚上我们住在一家小小的旅店里,确实如你所说,味道很正。睽违多时的眼泪汹涌而出,天气忽然变了。我们一群人约好在学校附近的甜品店里商量对策,我一贯不喜欢迟到,甚至——高高在上。有女生畏畏缩缩地提出建议,壮烈得像含笑饮砒霜,就像是推开了荒芜青春中的一扇窗户,让我知道了世界原来比书上描述的要宽广得多。”那是我第一次跟你那么近距离地相处,我就一个人去。”过了半天,一直没有人说话,尴尬的气氛蔓延开来,你起身离开之前说,可是你真的是个很奇怪的人,捉来的甲鱼你全部都放生了,我真的觉得很诧异,你怎么会晓得这些事情[深海里的星星]番外篇 你是一抹少年蓝[楔子]在你出车祸的那天黄昏,我刚刚办好我的出国手续,回去的时候我一个人站在站牌下等着公车,我跟在你后面走,可是你的笑容却那么明亮、被水泡过了的留下来自己家吃,你的小善良大大地满足了我的虚荣心。给你拍的所有照片中我最喜欢那张抓拍的。”岛上的芦苇很多,你背着你的单反相机给我拍照,不知道为什么,每一张你都赞不绝口,我给你拍的照片每一张你都很喜欢,你帮我也要了一份红豆双皮奶。那次旅行之前的一个礼拜我们所有人都以为那回事一个风和日丽万里无云的好天气,真正到了出发前的一天,风雨交加,记忆中你的眼睛那么明亮,泛着蓝蓝的光,最后你对我说:“我每年都会来一次宴洲岛,你看了我一眼,笑了笑,没有说什么。同学们陆陆续续都来了,我洗完头发出来吹风的时候,看到你在走廊上抽着一根烟。[一]我永远不会忘记那个晚上的夜空,过来坐,我将最美好的青春全部贡献给了那一本本四四方方的教科书,一切都源于从小耳濡目染受到的教育——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你的出现,可是当我收起那把大黑伞推门进去的时候,却发现有人比我到得还要早,我只觉得这个场景无端地叫人感动,种出来的瓜特别甜。”我惊讶地看着你,耳朵里插着iPodtouch的耳机,轻声说,会嗟叹一声:“何必管那些人怎么想。”窗外的天空是阴霾的,叫了一份红豆双皮奶,没想到味道最正的居然在学校这个不起眼的小店里。”我不以为然地也挑了挑眉毛:“给我牛奶鸡蛋和白糖,他出了车祸。几个小时之后,我接到李珊珊的电话,她说。因为身上没有零钱,于是我在站台旁边的报刊亭里随手拿了一份报纸,等我坐到车上的时候我才看到这份报纸的刊头有一行醒目的字:消失的宴洲岛。只看见你的白色T恤,看不清楚你的脸,这张照片后来被我冲洗出来一直放在我的钱包里,很多人问我这个背影是谁,我总是笑而不语。我们临走前的那个晚上,在水边散步,我很意外地看到了萤火虫。那是我第一次看到萤火虫,在黑暗之中明明灭灭,我像个无知的孩童兴奋得大叫,黑暗中我看不清楚你脸上的表情,你拍拍我的头,笑着说了一声“白痴”。你的手掌揉在我的发丛里的那一瞬间,我真希望我有那一把神奇的剪刀,能将这个片刻从我们的人生中剪辑出来,放到一个小盒子里珍藏起来。也算是良辰美景吧。那天的后半夜下起雨来,我竟然很不争气地感冒了,到了次日出发的时候,我昏昏沉沉地一脚从楼梯上踏空,若不是你眼明手快抓住我,只怕我就要摔个半身不遂了。你探了探我的额头之后蹙着眉说:“发烧了。”全身酸软无力的我在车上吐了好几次,最后终于什么都吐不出来了,你揽过我的头靠在你的肩膀上,小心翼翼地喂我喝水。我是什么时候知道自己爱上你的,大概就是在那个迷迷糊糊的时候吧。你的呼吸深深浅浅地扑在我的睫毛上,我听见自己血管里慌乱流窜的血液倒灌进心脏,继而又澎湃而出的声音,就像在岛上的夜晚,我听见的那些起起落落的浪潮。我当时心存天真,觉得那个美好的瞬间,可以保留到天荒地老。那三天的相处,完全颠覆了我最初在流言蜚语中所知晓的你,我近乎偏执地认为你是一个被误解的人,我甚至觉得我保留了那么久的爱情就是为了等待你的出现。你把我送到家门口,忽然叫我等一下,等你气喘吁吁再跑到我面前时,手中多了一袋退烧药和感冒药。那些红的绿的白的药丸,在我的抽屉里,一直安放了很多年。分开的时候骂我情不自禁地拥抱了你一下,你没有脸红,也没有露出分毫的青涩,你那么坦荡地应承了我,我把头埋在你的胸口。我轻声地说:“林逸舟,谢谢你。”你拍拍我的肩膀,你说:“都是朋友了,客气什么。”[四]某天自习课看见你站在门口叫我,我兴高采烈地跑出教室,却发现你是带着新交的女朋友来跟我一起吃饭,那种失望的感觉就像被人当头淋下一盆冷水。虽然我极力掩饰我的失落,但我毕竟不是表演系的学生,表情动作举止神态全要拿捏得恰到好处,我自问实在是做不到。我没有想到,你新交的女朋友——那个叫安宁的女孩子——目光如炬,竟然将我那些泄露的细小情绪尽收眼底。你们因为我吵架,你女朋友以女性天生敏锐的第六感指证我喜欢你,你愤怒地对她吼,你说:“苏瑾是我的好兄弟。”这些我当时都不知道,那是的我还经常傻乎乎地跟着你们一起逛街,我知道你喜欢的颜色,我知道你喜欢的食物,我知道你喜欢的酒吧,我知道你喜欢的衣服牌子……我并没有意识到在我们一次次的调侃和嬉笑中,安宁的脸色已经越来越难看了。这个世界上不会有毫无根据的爆发,只是在安宁的愤怒爆发之前,我还不懂得收敛,或许在潜意识之中我是心存炫耀的,炫耀什么,无非是我了解你。我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你的那个人。我是这个世界上将你看得最重要的那个人,没有之一。安宁爆发在你生日的那天,原本是你们两个人的约会,你却很不佛那个是地叫上了我,比你更不懂事的我提着给你买的生日礼物挂了电话飞速冲向了徐记海鲜酒楼。我跟安宁送你的生日礼物都是衣服,她买的紫色的T恤,我买的白色POLO,你打开礼物之后对我赞不绝口,顺便教育她:“紫色是天堂地狱色,很挑人的,不过我穿什么都好看啦。”安宁沉着脸,这个时候的她已经毫不掩饰对我的反感了,在洗手间里,我自作多情地跟她说:“林逸舟喜欢POLO超过T恤,下次别买错了。”她抬起头从镜子中安安静静地端详我,那种目光让我不寒而栗。最后,她一句话都没有说,甩了甩手上的水,拉开门出去了。在餐桌上,你第一筷子就把扇贝夹给了我,然后笑笑说:“你最喜欢吃的。”回头你又夹了一筷子小鲍鱼放到安宁的碗里。我们谁也没想到,安宁沉默地把鲍鱼从碗里夹出来丢到了面前的碟子里。你怔了一下,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愉快,又夹出了一只虾给她,她依然板着脸从碗里夹出来丢了,三次之后,你忍无可忍地把筷子一摔,问她:“你怎么了?”安宁看着我,再看看你,过了很久,她吐出一句话:“我不要你给别人夹过菜的筷子来给我夹菜。”那一刻,空气仿佛都结了冰,周围有些人投来好奇的目光。几秒钟之后,安宁提起她送给你的生日礼物,眼泪大颗大颗地砸下来,她说:“我受够了每次三个人的约会,我受够了另外一个人比我更了解我男朋友的喜恶,我受够了你们把我当傻瓜。”她最后丢了一句话:“林逸舟,你知道苏瑾喜欢吃扇贝,那你知不知道我对海鲜过敏?”她走了之后,我们面面相觑了很久。最后你无奈地笑了,你说:“她太敏感了,她非要说你喜欢我。”“这样啊……”我低下头,看着盘子里的扇贝,“没错啊,我是喜欢你啊。”[五]过了很久我都不愿意去回想你生日那天,你听完我那句话之后,你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你说:“可是每个人都有自己喜欢的类型啊。”你喜欢什么类型的女生,这是我唯一不了解你的盲区,我看见过很多跟你谈过恋爱的女孩子,她们像是夏天里的花朵,每一朵都很美丽,而每一朵的美丽又各有不同。或许,你不喜欢的是我的坚硬吧,安宁眼底的那些仓皇和无助永远也不会出现在我的眼睛里。你握住我的手,用前所未有的诚恳态度,你说:“苏瑾,做朋友长久得多。”我不动声色地抽回手,笑一笑:“那就做朋友好了。”说得是这样云淡风轻,可是回去之后我蒙在被子里哭了一夜,我很难说清楚我是为什么哭,是为了自己高傲的自尊心,还是为了我跟你之间名不副实的友谊,还是为了刚刚说出口就被判了死刑的爱情。那天凌晨三点,我接到安宁的电话,她的声音那么冷静决绝,她说:“你必须出来跟我见一面。”凌晨三点,在空旷无人的马路上,拥有一张巴掌脸的安宁哭得歇斯底里,她一遍一遍地问我:“你到底想怎么样?”我看着天上的星星,第一次,心里有那么那么浓烈的哀愁。我还没有崩溃,她倒先崩溃了,我拿她没有办法,只能打通你的电话,你睡意朦胧的声音传到我的耳中来,我只觉得无限羞愧。深夜的你,穿着白衬衣,开着你的车,停在我和安宁的脚边。你把安宁从地上抱起来,她象征性地挣扎了一下就妥协了,她依靠在你的怀抱里,半闭着眼睛,其实她已经赢了。我咬着嘴唇看着你,我不知道我的目光中是期待还是失望,我只知道,你转过头去没有看我。你离开之后,我蹲下来抱着自己,我觉得有那么一点点冷,我觉得我的心里空荡荡的,能听见寂寞的回声。过了一个小时,安宁的电话又来了,这次她仍然在哭,她说:“苏瑾,对不起。”我木然地握着手机,我知道肯定是你逼她来向我道歉的,柔弱的她自然什么都听你的,我问自己,如果我是你的女朋友,你逼着我去向另外一个女生道歉,我做不做得到?过了一会儿,答案清晰地浮了出来。我做不到。安宁在最后跟我说:“苏瑾,我是个小气鬼,我舍不得把林逸舟让给你。”我呵呵地笑,挂掉电话,眼泪流下来了,原来我也可以哭得这么含蓄,这么唯美,这么斯文,这么秀气,只是你那双微蓝的眼睛没有看到。[六]你跟安宁到底还是没有维持多久,你是天生注定就停不下来的人,后来我在程落薰的日志中看到她说你像传说中没有脚的鸟时,忽然之间,由衷地觉得她比我更懂你。你吸取了教训,不让我跟程落薰见面,最开始我不知道你是在保护我还是保护她,渐渐地,你同我说起她的时候,总会不自觉地笑起来。我从来没有看见你的脸上露出过那么柔软的表情,好像掐一下就会流出水来。你从不当着我的面接她的电话,每当她的名字在你的手机上亮起来,你总是走出去,避开所有人,你那双澄净的眼睛骗不了人。这次,你是真的在爱了。我站在墙角看着你的影子,黑暗之中你手中的烟明明灭灭,一瞬间时光倒流,回到宴洲岛那个晚上,那个有风穿堂而过的走廊,你看向我的那双眼睛,泛着微微的蓝色光芒。你多么像我在苍白青春里一抹清新的蓝色,这抹蓝色,我称它为少年蓝。我难过得说不出话来,你挂掉电话之后回头看见了我,一时之间我羞愧得不知如何面对你,只好踉踉跄跄地转身就跑。你追上来,抓住我的手,你皱着眉头问我:“苏瑾,你怎么了?”我仰起面孔看着你,像濒临溺水的人看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我说:“我不知道我要怎么办。”那个晚上我并没有喝很多酒,但是我借着那一点点酒意发了疯,我死死地抓着你的手不肯放开,最后你只好带我回你家,算是家吗?那个小小的公寓,没有一点人间烟火的痕迹,你说:“我十八岁的时候爸爸送我车,妈妈送我房子。”我躺在沙发上,脸埋在抱枕里,这个晚上,我已经没有自尊可言了。你坐在地板上,看着落地窗外的万家灯火,你说:“我不知道怎么跟你说,苏瑾,我其实很珍惜你,把你当成我最好的朋友,什么话都可以对你说,我不想亵渎这种关系。”我沙哑着嗓子问:“那程落薰呢?”你顿了顿,沉默了很久之后,轻声说:“她不一样。”只是这四个字就让我溃不成军了,我忽然觉得自己很傻,我原本可以优雅一点,追回好朋友的位置,做你最贴心的那个人,可是我非要把局面搞得这么混乱不堪。那天晚上我睡你的床,你睡客厅的沙发,半夜我听到你的手机响起来,我靠在门上听见你笑着说:“你真是千里眼,居然知道我身边睡了人。”紧接着你又说:“是男生。”我的手握成了一只拳头,脸上不自知地露出了苦笑。我身后的这扇门彻底隔开了我和你,等你熟睡了之后我悄悄地离开了你家。在卧室的书桌上有一个摊开来的本子。上面是我写的四句话。问我何所有,山中唯白云,只堪自愉悦,不堪持赠君。[七]我无声地离开了你的生活,不知道是不是那四句话的原因,你也很默契地不再联系我。我有些失落,失落之余我也为你高兴,你终于遇到你的同类,跟你一样孤独的那个人,名字那么好听的程落薰。我希望你们好好相爱,这样我才可以放心,只要你肯停下来,不管是为谁停下来,我都觉得欣慰。又是西瓜成熟的时候,我一个人去了一次宴洲岛,这次我自己备好了晕车药,感冒药,一路上没有人跟我说话,也没有人再往我的耳朵里塞一只耳机。我闭着眼睛,往事像黑白默片一样在回放。林逸舟,此时此刻的你,快乐吗?我到岛上的时候明显地感觉到岛小了许多,那个旅店的老板娘还记得我,她问我:“你男朋友呢?”我笑一笑,我说:“分手了呢。”如果你知道我这样回答会不会笑我呢?夜间老板娘跟我聊天,她说,宴洲岛总有一天会消失的,它的命运从上个世纪七十年代末就开始转折了,那是听说有人在宴洲岛附近挖沙的时候挖到了一块金砖。其实没有人见过这块金砖,但是在传说中,它是存在的,正是因为有它,这个小岛虽然屡次受到洪水冲击,但从未遭遇灭顶之灾。但它被挖走之后,宴洲岛失去了冥冥中的庇佑。挖沙船越来越多,越来越靠近这座小小的岛,它正一点点被蚕食着。我打开钱包,静静地凝视着那张照片,过了很久我给你打了一个电话,你那头很吵很吵,我根本听不见你说什么,索性就挂掉了。后来你发了一条短信给我,你说:我们还是像以前那样好不好?我想了一下,回了你一句答非所问的话:“岛上方一日,世上已千年。然而你那么聪明,你应该明白了我的意思是,我们真的回不去了。我要出国了,你早就知道我是那种活得很清醒的女孩子,我的人生是一步一步井井有条的,我唯一冲动的一次就是那次跟着你一起来到了宴洲岛,我唯一的失态就是那个夜晚紧紧地抓着你的手不肯放,我的青春中,你是唯一的意外。两天之后我离开了宴洲岛,我坐在巴士上看着它在我的视野中一点一点变小,忽然忍不住号啕大哭,车上的人都看着我,谁也不明白我哭什么。我曾看过这个世界上最美的一双眼睛,它干净,清澈,它是我生命中最洁净的一抹少年蓝。再见,宴洲岛。再见,林逸舟。庆幸是在它消失之前,我总算去看过它;庆幸是在你离开之前,我总算爱过你。,咔嚓一声,我摁下了快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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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你还在这里 第一部分
  第一章那个漫长夏天,那个讨厌的人(1)
  那个夏天在程铮的记忆里是燠热而漫长的,站在高中生涯最天昏地暗的尾端里,忙里偷闲地憧憬着传说中斑斓的大学生活,带着破茧前的躁动。而对于苏韵锦来说,让她印象更深刻的是破蛹而出的前一刻的挣扎和茫然,因为她不知道,对于挣脱了厚茧的毛毛虫来说,等待它的是化作彩蝶还是更晦暗的旅程。
  苏韵锦生长在省城附近的一个郊县,父亲是县中的生物老师,母亲原本是县城里一个纺织厂的会计,后来在“企业改革的浪潮”中下了岗,不得不做起了家庭妇女。由于父亲的身体不好,经常出入医院,苏韵锦一家人的生活算不上宽裕,但是父母对于她这个独生女儿也是极尽宠爱的,所以苏韵锦从小也没受过什么委屈。在父亲执教的县中念到高一结束后,她父母感叹于当地中学教育水平的落后,为了让唯一的女儿考上好的大学,动用了一个教书匠家庭所有的积蓄和人际关系,将她转学到省城的一所重点中学。
  对于父母的这个安排,苏韵锦颇难接受:一方面,这次转学意味着她有生以来第一次离开父母的身边外出求学;另一方面,那昂贵的择校借读费让她每天晚上睡前想着就心疼。当然,她终究拗不过父母,也不忍心拂了他们的殷切期盼,于是从高二的新学期开始,她就成了那所省城重点中学的转学生。
  苏韵锦早料想到甫入一个新的环境会有不适应感,但她没想到接踵而来的挫折感会那样深。她的成绩不差,在原来的学校里考试排名总徘徊在年级前十左右,然而转学后的第一次小考却让她第一次感觉到残酷的差距,按照综合成绩排名,她在班级里竟然是倒数第五。当天晚上,她躲在被子里哭了很久,完全没有勇气向父母透露丝毫关于成绩的点滴。震惊,更多的是羞愧,苏韵锦觉得自己简直无颜以对父母和他们多年积攒的那点血汗钱,更无颜以对自己,就连次日到教室上课,都觉得同学们看她的眼神里写着对差生特有的鄙夷,“倒数第五名的转学生”这块牌太重了,她被压得抬不起头来。
  后来的日子自然是知耻而后勇,奋起直追,不过现实往往不尽人意,不管怎么努力,苏韵锦终究没有遇到一雪前耻的机会,虽然在后来的考试中她再没有名列倒数,但是直到高二结束,在一个六十多人的班级里面,她的成绩也从来没有进入前三十名之列,渐渐地,她也开始相信父母望女成凤地倾尽所有送她转学是个彻底的错误,大概她本来就不是个聪明的孩子。
  那时候,高二学年结束,也意味着大家都将面临文理分科的选择。苏韵锦语文成绩不错,但历史极烂,物理倒是她喜欢的科目,然而数学、化学成绩不佳,英语、政治则是平平,因此在文理之间她也是犹豫了许久。
  正在为选科而摇摆不定之际,某天下课的时候,苏韵锦穿过教室门口站满了男生的过道,低头朝走道尽头的洗手间走去,一句话顺风飘进她的耳朵“……废话,我当然选理科,谁不知道只有读死书的女生和混不下去的差生才会学文科……”然后就是好几个男生夸张的大笑。
  苏韵锦觉得脑子里轰的一声,周身的血液都往脸上涌去。其实她何尝不知道说话和大笑的人都不是针对她,但是,少女的敏感和自卑的心让她觉得自己恰恰就是别人嘲讽的那个“读死书的女生和混不下去的差生”。她抬起头,恨恨地往回看了一眼,在她眼里,那些男生都长得差不多,匆匆一瞥,更无从得知口出狂言者究竟是谁。她平时就最怕穿过这道男生成堆的“人墙”,每次不得不经过的时候总觉得不知道手该往哪里放,这个时候当然也不好意思久留,虽然心中有愤然,但也只是暗自加快脚步朝洗手间方向走去。
  这件事带来的最直接的后果就是,在最后确定文理意向的时候,苏韵锦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理科,她想,也许是自己残存的那最后一点骄傲在驱使自己作出这个决定。
  于是,在这个早早就炎热憋闷得让人喘不过气来的五月天,苏韵锦坐在一个高三理科班的教室里,看着眼前那道怎么也写不全的化学方程式,将手中的笔用力扔回笔盒,身体用力往后一靠,崩溃似的长吁一口气。她终于发现自己一时意气用事作出选择是多么愚蠢,她根本就不是读理科的料。
  第一章那个漫长夏天,那个讨厌的人(2)
  谁说花季灿烂,雨季朦胧,苏韵锦的花季雨季都是乌云蔽日。
  让人烦闷的不只是学业,她环视了一眼坐满了人的教室,只看见一颗颗埋在教材中的头颅,四周鸦雀无声,大家都在专心地自习,没有人交谈。苏韵锦心里自嘲地想:就算四周闹哄哄地笑闹成一团又怎样,她总是没有办法融进里边。
  这个班和所有的理科班一样阳盛阴衰,分班后共有五十七人,女生只有八个,其中有五个是家住本地的省城女孩子,她们基本上都不住校,每天下午下课后回家吃晚饭,然后来校晚自习,自习结束后再回家过夜。每天早读前和晚自习前都是这些城里女生们最活跃的时间,她们分享着前晚电视剧的精彩情节和各自的偶像在新MTV里的造型,讨论着谁谁家门口转角的巷子里那间服饰店有条漂亮的裙子,或者和男生们交流着体育新闻的当日要闻。苏韵锦每天都静静听着,插不进一句话,她在她们讨论的那个精彩的世界之外,每天自习结束后她只能回到仅有床和墙壁的宿舍。由于该校外地学生不多,大多数本地生源都不住校,所以学校的宿舍相当简陋,里边住的都是像苏韵锦一样来自周边郊县或乡镇的学生,她们大多有着相似的沉默而木讷的表情,即使晚上聚在宿舍里,也很少高谈阔论,倒是经常半夜或清晨从被子里透出用手电夜读的光线。
  班上另外两个来自乡镇的女生都跟苏韵锦住在同一个宿舍,一个叫莫郁华,一个叫周静。跟苏韵锦不同的是她们都是通过中考,凭高分考进这所中学的,而且在班里成绩不错,一向勤奋苦读,她们看苏韵锦的眼神里不是没有轻蔑的。苏韵锦觉得很正常,同样的“乡下来的孩子”,她连名正言顺录取的这点凭借都没有。
  莫郁华身材微胖,面容平凡,她是全班学习最刻苦的一个,平时不苟言笑,解题和背单词是她跟呼吸一样本能的事,但是好在不算太难相处,打来的开水偶尔也愿意分给苏韵锦。
  “像我们这样的人,除了拼命读书之外,还有别的途径可以跳出农门吗?”这是莫郁华与苏韵锦唯一一次深谈时说的一句话。
  周静倒长得娇小端正,她热心公益,喜欢在老师跟前跑动,喜欢抢着擦黑板,也爱在班上的城里女生“座谈”时搭话,却往往不得其要,倒是在男生中人缘不错,她与苏韵锦关系一般。
  苏韵锦曾经无意间听到班上最可人的女生孟雪在一个男孩子面前手一摊,无奈地说:“不是我们不喜欢跟她们几个乡镇来的女生说话,实在是没有什么共同语言,难不成跟她们讨论家里有几头猪、几亩田?”
  的确没有什么好说的,苏韵锦心想。于是她益发沉默,全然不见在家乡学校就读时的神采飞扬。
  至于男生,林子大了,长得周正的“鸟”自然也是有的,但这个年纪的懵懂少年还全然不懂绅士风度为何物,就连往杯里装开水时也要跟女生抢个先后,更别提她们班里的男生还自发评选出班里“八大恐龙”,全班八个女生,无一漏网,也许青春读物里的浪漫少年也只可能存在于少女的白日梦里,现实中是怎么也觅不见的。
  很多次,苏韵锦看着自己洗得又薄又褪色的蓝色校服和镜子里那张寡淡的脸,自己都觉得灰姑娘的故事荒谬,灰姑娘是什么,是除了钱以外什么都有的一个女孩,虽然遇到王子之前命运不济,但至少是善良可爱、美丽动人的。而她苏韵锦呢?虽然一样穷,但性格别扭,成绩平平,全无半点引人入胜之处,就算王子偶然走过了她身边,也只会当她是路人甲。
  苏韵锦自嘲地笑了几声,也就自觉掐断了青春的那一点骚动。
  “动作轻一点你会死呀?”
  就在苏韵锦把背往后面的桌子用力一靠之后,一个男生极度不耐烦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知道是自己无意识的动作惊扰了后排的同学,苏韵锦飞快地挺直背,没有回头,低声说了句“对不起”,声音微不可闻。
  但是坐在她后排的男生似乎没打算就此罢休,借着身高的优势微微抬起身子,瞄了一眼苏韵锦桌上的化学习题,故作恍然大悟般地说道:“我说就是受了什么刺激,还以为是失恋了,原来是题解不出来。”说着,他又往苏韵锦的方向探了探身子,“我看看,哈,这么简单都不会,不会吧你?!”
  第一章那个漫长夏天,那个讨厌的人(3)
  苏韵锦又惭又恼,倒也默不作声,只是侧开身与他探过来的头保持一定距离。她后面那个人却好像打定主意,不好好讽刺她一番誓不罢休,用足以引起周边同学侧目的音量阴阳怪气地继续说:“苏韵锦,你的脑子都拿去干什么用了,还真不是普通的笨,就你的智商还学理科?”
  是可忍孰不可忍!苏韵锦仿佛被人用棍子戳到心里最痛的地方,腾的一声转过身去,涨红着脸,狠狠瞪着后面那个人,此刻他好整以暇地坐回自己的位子,向上45°地扬起头,脸上一副欠揍的似笑非笑,好像无声地在向她挑衅说:“来呀,你敢怎么样?”
  如果眼光可以杀死人,那么苏韵锦的眼睛已经在他全身刺下了无数个窟窿,个个致命,但是没有如果。她暗暗攥紧垂在身后的拳头,强迫自己深呼吸,从一数到七,然后慢慢地转回头去,低头装作专注在刚才没解出的题里。
  他猜对了,她的确不敢怎么样,她不愿因为跟他产生争执而引起周围人的注视。
  程铮,这个讨厌的家伙,苏韵锦在心里不知道幻想了多少次,当着众人的面,大嘴巴子抽在他那张让她恨得牙痒的脸上,然后看着他自命清高的神情在她面前一点点地碎掉。
  坐在程铮的前排是苏韵锦追悔莫及的另一个错误。进入高三下学期之后,需要老师在课堂上讲解的时间相对少了,更多时间是同学们各自自习做题,因此他们年轻的班主任采取自由组合的形式重新调整座位,美其名曰以人为本,于是大多数关系熟稔、较谈得来的同学三三两两地选择坐在了一起。反正在这个班里苏韵锦自认也没跟谁关系特别密切,便任由别的同学挑座位,等到大家差不多都各入其位后,她才随便找了个空位坐下来。
  当时可供她选择的座位已经不多,几乎都在后排。苏韵锦不愿意跟太过闹腾的人扎堆,便选择坐在了宋鸣的旁边。宋鸣是个深度近视的小个子男生,在理科班里英语水平罕见的高,性格内向,话不多,有一个这样的同桌,耳根清净是可以保证的。
  入座之后,苏韵锦也发现坐在她身后的就是那个让女生晚上准时看体育新闻的
“原因”。她有些惊讶,不明白那些老喜欢围在他身边的女生为什么一个都没有坐过来,不过这跟她都没有什么关系,她只知道,程铮身边虽然常有女生叽叽喳喳,但他本人倒不是个聒噪的人,至少在大多数人看来他称得上宜动宜静,运动场上能力超群,学习的时候也静得下来,成绩拔尖,虽然也有优等生的那一点小小的清高,但基本上属于那种你不打扰他他绝对不会打扰你的类型。
  基于这样的考虑,苏韵锦在这个座位上安营扎寨了。她刚收拾东西坐下来的时候,还暗暗留意了一下周围人的反应,宋鸣只是看了她一眼,没有做声,她后面那位则是头也没抬,基本上无视她的存在。这样就好,她松了一口气,安心从一摞教材里抽出了自己要找的书。
  这时,不远处突然传来另一个男生的声音:“阿铮,你看到没有,有女生坐你前面的位子,你不是不准女生坐在你前面吗?”
  苏韵锦不明所以地循声望去,说话的是周子翼,程铮少有的几个死党之一。她还没有彻底地消化周子翼的那几句话,就听见她身后的程铮埋头在作业里吐出一句,“她也算女生?没看出来。”
  她转而愣愣地看着程铮,正好他也有意无意地抬起头来瞥了她一眼,这让苏韵锦确定他口里的那个“她”就是自己。
  这就是大家眼里的好学生说出来的话?苏韵锦觉得莫名其妙,完全想不起默默无闻的自己什么时候得罪过这个话都没说过几句的男生。
  “你什么意思?”她转过身面对着他。
  “什么‘什么意思’?”他一脸无辜地抬起头。
  “你说谁不算女生?”
  “说你呀,怎么,需要验证吗?”
  听了程铮的话,好几个男生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
  第一章那个漫长夏天,那个讨厌的人(4)
  苏韵锦怒火中烧,第一次发现一个人的表象和本质竟然能有这么大的差距。这张人模人样的脸此刻如此让人厌恶。全班大多数在整理新座位的同学都朝他们的方向望过来,带着看好戏的神情,平淡压抑的高三生活太需要这样的调剂,但是苏韵锦并不想成为这种戏码的主角,她厌恶被人观望嘲弄的感觉。
  算了,就当被狗咬了一口,她冷冷地扭回身子,不再理会他。
  “喂,苏韵锦……”有人好像并不接受她的息事宁人,恶劣地用笔头戳了戳她的背,“有个问题想问问你。你为什么叫做苏韵锦?‘韵’是怀孕的‘孕’吗?”
  又是一阵大笑,苏韵锦觉得自己要疯掉了,她习惯了在班里像个隐形人一样,而且乐于如此,难道真的是越想避开什么事,就越会遇见什么事?就像现在她面临的这种明显的找碴。
  苏韵锦的脾气终于被激起,她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程铮,“你什么意思,我得罪过你吗?”
  说这话的时候,她的眼圈已经发红,可仍极力控制住声音的颤抖,不让泪决堤。
  “完了,阿铮,你把这个‘小芳’惹哭了。”周子翼在一旁唯恐天下不乱地喊道。
  程铮闻言也站了起来,身体微微前倾,似乎在仔细打量着她的脸,“你真的哭了吗?”
  他的表情相当认真,仿佛她有没有哭对他而言是很重要的一件事。
  苏韵锦想不通怎么会有这么变态的一个人,刻意地把别人的痛哭当做娱乐。
  “我才不会为你这种人哭。”她像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逃也似的跑出教室,假装听不到身后一片嗡嗡的话语声。
  苏韵锦和程铮的梁子就此结下,那件事情之后她试过搬离这个倒霉的座位,可是全班上下没有人肯跟她换位子,她又不愿意为了这种事情去找老师,只得让自己忍耐,然后期待着下次调整座位的时间到来。
  在自认倒霉的同时,苏韵锦一直不明白,程铮平时看上去也不像个喜欢惹是生非的人,可为什么偏偏对她那么毒舌,动不动就故意挑起事端。
  “偏偏对她”,这真是一个暧昧的词组,但苏韵锦绝对没有天真到以为程铮对她有什么特别的想法,她不喜欢看言情小说,更不喜欢这个年龄的女孩子迷恋的那种“喜欢你就折磨你”的坏男生情结,程铮身上流露出来的对她的厌恶是如此明显,假如有人要说服她,他的行为是一个男生对她重视的表现,苏韵锦会觉得这个人心理简直是有病。好在周围的人似乎也没有谁认为程铮对她的特别是出于一个男生对女生的特别重视——如果一定要说特别的话,那绝对是他特别不喜欢她。
  于是苏韵锦就这样如坐针毡地在程铮前面坐了三个月,每天在为学习而心烦意乱的同时,还要面临他时不时的挑衅和“恶习”。
  她讨厌他下午从学校足球场踢球回来后一身汗味地坐在她身后,她越皱眉他就故意越靠近;她讨厌上课的时候他把一双长腿越过界地伸到她的凳子下面,还大大咧咧地晃来晃去,让她坐在凳子上有晕车的感觉;讨厌他老是用笔头戳她的背,叫她名字的时候故意强调那个“孕”(韵)字;讨厌他把妨碍她当做理所当然,可是她稍稍影响到他一丁点——就像刚才她往后的那一靠,就会引来他的强烈反弹;讨厌他和他的死党叫她“小芳”,好像出生在城市里让他们理所当然地高她一等;最最讨厌他用那种居高临下的态度嘲弄道“苏韵锦,你居然连这一题都不会!”……
  他的恶行不胜枚举,然而,苏韵锦知道,对付程铮这种人最好的办法就是漠视他的存在。他越想惹事,她越不理会他,见怪不怪,其怪自败。
  她并不软弱,只是不愿滋事。
  第二章我只是想让你看着我(1)
  像每次苏韵锦愤怒地面对着他的挑衅,然后又漠然地转过身去一样,看着她僵直的背,程铮眼睛里有瞬间的失望。她那么用力地靠向他的课桌,让他在几何作业本上画辅助线的笔迹变做一条抛物线,可是当时他只留意到她垂在自己桌上的发梢。“昔宿不梳头,丝发披两肩,婉伸郎膝上,何处不可怜。”语文不是程铮的强项,可是脑海里要命地蹦出这几句,他自己都被自己吓了一跳,所以他必须恶言几句来打破这种诡异的念头。
  他嘲弄她笨,她明明生气了,但还是像以往无数次那样,强忍着,按捺着,就是不肯发作。程铮,你又把事情搞砸了,你明明只是期待着她说一句:“你能不能教教我……”就像其他女生一样,期待地看着你。
  可是她从来不说,他知道她不会那么说。这个喜欢紧紧抿着嘴唇,像影子一样沉默的女生,她总是低着头。其实苏韵锦有一双漂亮的眼睛,如果没有那一天,程铮永远不会发现……
  那天,高二的程铮跟周子翼几个在教室前的走道上“放风”,周子翼问:“阿铮,你选文还是选理?”他漫不经心地回答道:“……废话,我当然选理科,谁不知道只有读死书的女生和混不下去的差生才会学文科……”他真的就是这么想的,没有想过刻意讽刺谁,然而话音落下之后,他看见一个低头从他们面前走过的女生在前面几步之遥忽然回过头,朝他所在的方向直视。她的表情很特别,白皙的面庞涨着奇异的嫣红,明明是文静的样子,一双乌黑深秀的眼睛里却好像有两簇火在烧,整个人因此而生动得不可思议。
  这是程铮第一次那么认真注视的一个女生,他看着她,连自己刚才说过了什么都完全不记得了,可是她的眼光没有停留在他的身上,很快就转过身,依旧保持低头的姿势走开。
  “唉唉,刚才那个女的是谁?”他推推周子翼,周子翼几个后知后觉地朝他指点的地方张望,“谁呀,哪个谁?”他再朝她走过的方向望去,只看到隔壁班几个打闹的男生,接着,便响起了扫兴的上课铃声。
  当天晚上,那双眼睛里的两簇火在程铮梦里反复灼烧着他,热,他辗转反侧,可当那火苗渐远,他才察觉自己不过是想将它抓得更牢。半夜忽然从梦中惊醒,程铮才发现短裤上一片冰凉的黏湿,十七岁的他低声咒骂着去清洗,心里一片茫然。
  从那之后,程铮下课的时候站在走道上,就开始无意识地寻找那个身影,可是直到高二结束,他也没有见过她。不是没有想过向号称“少女之友”的周子翼打听,可又怕周子翼笑话,始终拉不下面子。再说,他该如何对周子翼形容?她有何特别,除了一双在刹那间光华顿生的眼睛。可是在场那么多人,为何大家都视若无睹,唯有他如同触电?这是什么奇怪的磁场?明明她长得再普通不过,可眼前走过无数个女孩,认识的,不认识的,他那么清楚地知道那都不是她。
  直到高三分班后正式上课的第一天,他才发现自己居然和她坐在同一个教室里。多么荒谬,他仿佛沧海寻一粟般在穿着相同校服的女生中搜索她,没想到她先前不过是他同年级隔壁班的同学,而他在那次相遇之前,对她全无半点印象。
  很快,程铮发现自己之前没有发现过有这样一个人存在,高二那一天之后怎么也找不到她是有道理的。这个女孩总是把自己缩成一团淡灰色的影子,习惯性地紧抿着嘴唇,眼帘低垂,大多数时候都是沉默的,内敛的,让人很容易忽略她的存在,并且她也无视别人的存在,包括他。她从来没有出现在女生为他欢呼的球场;他无数次故意走过她的座位,她连发梢都没有为他晃动过分毫;有时他宁愿耐着性子听那几个连越位都弄不清楚的女生大谈足球,希望她能朝这热火朝天的讨论现场看一眼,可她从来没有。
  程铮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如此留意苏韵锦,可心里总在抗拒着对她的过分在意,她算什么,不过是周子翼他们嘴里的农村进城的村姑“小芳”之一,土土的,不算顶漂亮,性格也不讨人喜欢,扔到大街上用放大镜都找不出来。除了他,还有谁会发现她的不同——当然,最好永永远远没有别人发现。
  第二章我只是想让你看着我(2)
  在某次男生们密谈的场合里,一个男生评价班上“八大恐龙”时,不经意提起,“其实,我觉得苏韵锦打扮一下应该还是挺不错的。”程铮几乎立即反弹,激烈地说道:“废话,母猪打扮一下也是不错的!”
  他们都道是他看苏韵锦极度不顺眼,其实只有他自己明白,他不喜欢别的男生对她评头论足,就像不喜欢自己私藏的宝贝别人窥伺。
  于是,每天在教室里,程铮都一边强迫着自己不要理会她,一边期待她的注意。直到调整座位的那一天,她迟迟疑疑地坐到了他前面的位子,他的心跳快得自己都感到羞愧,只好假装埋头在书堆里,脑子却是一片空白,笔尖在草稿上飞快地划了半天,原来都是些无意识的线条,凌乱的,纠缠的。他不喜欢女生坐他附近,聒噪又麻烦,就连跟他关系一直不错的孟雪提出要坐他前排,他都恶声恶气地赶跑,但是苏韵锦是例外的,他甚至害怕自己一抬头的热切会把她吓跑。周子翼喊出那句话时,他窘到不行,不经大脑地就说出难听的话。当苏韵锦愤恨地看他时,整个人被怒气烧得生机勃勃,也烧得他心烦意乱,他心中有种自虐的快乐,只有这样她才会留意到他的存在,只有这样她才会专注地看着他。所以他开始故意找她的碴,宁可被她讨厌着也好,终究胜过被她漠视。
  苏韵锦,苏韵锦,程铮喜欢这个名字,轻吐在唇间有种缠绵的味道。可是凭什么,她把他的世界里烧得烈火燎原,自己却波澜不惊?
  苏韵锦当然察觉不到程铮的矛盾,她更多的时间是在为爸爸的病而烦恼着。爸爸的肝病一日比一日严重,现在连在中学正常的授课时间也保证不了,整个人急速地瘦了下去。下午她跟妈妈通电话时,妈妈在电话的那头嘤嘤地哭泣,让苏韵锦的心一点点地往暗里沉。她提出要回去看看爸爸,妈妈哽咽着拒绝了,现在是高考的关键时候,没有什么比专心备考更重要。苏韵锦说不出的难过,这个时候她不但没能陪在爸爸的身边,就连考出好成绩给爸爸一点安慰都办不到,再也没有人比她更失败了。
  结束了跟妈妈的电话,她在一整个晚自习的时间里都觉得浑身没有力气,说不清是心里难受还是身体不舒服,接着,她感到大腿间有股热流涌出,屋漏偏逢连夜雨,她差点忘记已经到了每个月的“那几天”。好不容易熬到晚自习的中途休息时间,苏韵锦从书包里抽出一片备用的卫生巾就想往洗手间跑,可偏偏周身上下衣裤找不到一个能容得下卫生巾的口袋,她急中生智地抓起一本书,把卫生巾往书里一夹,就急急地向教室门口跑去。
  由于低着头,跑得又急,在临近教室门口的地方,苏韵锦跟一个人迎头撞上。
  “苏韵锦,你赶去投胎呀?”一听见程铮的声音,苏韵锦就觉得一阵头晕,怎么哪里都能遇到这颗魔星。正待绕过他继续前行,他却故意挡住了她的去路,“啧啧,你看看你,脸白得像个鬼一样,撞邪了?”
  “能不能让开,我,我要去洗手间。”
  “去洗手间你拿着本《文言文解析》干嘛?”程铮的声调奇怪地扬起。
  苏韵锦的脸更白了,惹不起还躲不起吗?她没再说话,一言不发就从他身边的空隙往门外挤。
  程铮见她神色古怪,更不由心生狐疑,不探个究竟誓不罢休。他一把抢过苏韵锦手里的书,说道:“有病呀,去厕所还看着书,你……”话还没说完,他就被抓狂似的欺身上前抢书的苏韵锦吓了一跳,他借着身高的优势本能地闪开,无奈今天的苏韵锦似乎对夺回那本《文言文解析》有着疯狂的执著,两人一抢一躲,拉扯之间,书脱手掉在了教室的地板上,一小片雪白的东西也从书页里掉落了出来。
  程铮盯着地上那片东西愣了足足五秒,苏韵锦却忽然安静了下来,直勾勾地看着他。惊愕、羞耻、愤怒、长久以来隐忍的委屈、身体的不适感、对爸爸病情的担忧……所有的负面情绪在她心中像火山一般爆发。她缓缓地俯身捡起那片卫生巾,低头轻轻掸了掸上面的灰尘,然后在众人的目光里精准无比地将它用力拍向面前那张愣住了的脸,歇斯底里地大声喊道:“你想要是不是?给你,都给你……”
  第二章我只是想让你看着我(3)
  整个教室有几秒钟诡异的鸦雀无声。
  等到程铮回过神来,那片可怜的卫生巾已经从他挺直的鼻梁上滑落,第二次掉在地板上,而那个始作俑者已经用百米跑的速度跑出了教室。
  程铮条件反射似的捡起那个东西,朝她的背影追去。
  苏韵锦没有往洗手间而是朝女生宿舍的方向跑,程铮在教室和宿舍区之间那条长长的小路中段追上了她,他伸手一把揪住她的衣服,迫使她趔趄了一下停住了脚步。苏韵锦气喘吁吁地仰头看着他,头发凌乱,满脸泪痕。
  程铮被她的眼泪吓住了,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追了上来,只是直觉地不能让她就这么跑开,他一定要跟她说点什么,非说不可!!可是现在她就在距离他十厘米的地方,流着泪,他却完全不知道自己要表达什么,憋了许久才喏喏地挤出一句“……那个……听说……你们女生这几天剧烈跑动会肚子痛的。”
  苏韵锦骇然摇了摇头,像看一个疯子,眼泪更加急速地涌出,“程铮,你到底想干什么?我什么时候得罪过你?如果是的话你说出来,我向你道歉还不行吗?”此刻她已没有先前的冲动,只是觉得疲累,不知道自己究竟哪儿错了,百般隐忍,他还是不肯放过她。
  “你那天在走廊上干嘛回头看我,后来又一副不认识我的样子,你什么意思,说啊!”程铮情急之下也顾不上讲道理,一句话蛮横地冲了出来,这才知道,这不就是他心里一直的疑问吗?
  苏韵锦完全不知道他在说什么,“我什么时候看过你,同班之前我根本就不认识你!”
  为什么这样,你对一个人记忆如此深刻,那个人却可以毫无感觉。程铮没有遇到过这种事,连力的作用都是相互的,化学式也是对等的,能量不都应该是守恒吗?他怎么也想不通,她明明回头了,如果那一眼不是看向他,又是看谁?他不想让她看别人,怎么办?
  由于是晚自习时间,这条幽暗的小路上除了他们空无一人,惨白的路灯将他们的身影拉出两个纠缠的影子,不时有微微的夜风滑过,带动路边的树叶,发出细碎的声响,掩盖不住他们急促的呼吸声。
  程铮,她是真的对你没印象,你该怎么办,你到底想干什么?他茫然地问自己,然后,在大脑得出答案之前,他的嘴唇出其不意地落在了她的眼睛上,吮掉了她的泪水,最后印上她的唇,生涩地辗转。
  直到小腿胫骨传来一阵剧痛,他才吃痛放开她。苏韵锦哆嗦地退了一步,用力拿手在自己嘴唇上抹了一把,也抹去了满脸震惊和尴尬,调头继续往前走。这一次程铮没有追上去,他只是怔怔看着她走远,才轻轻说道:“我没想怎么样,只是不知道怎样才能让你看着我。一直以来都是。”
  他不知道她有没有听到,自己心中却忽然如醍醐灌顶般一片澄明,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回到教室门口,程铮看见几个好奇张望的脑袋,周子翼首当其冲,见他返来,一把勾住他的肩,悄声道:“兄弟,你刚才追上去没揍她吧?”
  “嗤!”程铮拍开他肩上的手,不屑回答这种没营养的问题。周子翼干笑着再度贴近,“我说呀,你也别太往心里去,虽然说每个男人遇到这种事情都会觉得是奇耻大辱。”
  “去你的,别烦我。”程铮笑笑,懒洋洋地往座位走,全副心思都还沉浸在苏韵锦嘴唇的甜蜜里,觉得整颗心都不是自己的,自然也完全没有留意四周同学看他那同情的眼神。
  周子翼在他后面嘀咕,“这小子是中邪了,被一个土妞那样羞辱了一把,反倒笑得春情荡漾,不会是受刺激过度了吧。”
  这晚直到自习结束,苏韵锦也没有出现在教室里,值班老师查勤时,莫郁华替她补了一张病假条。
  “受刺激过度”的程铮则望着前面的空位,一晚上都觉得恍惚。
  在同学们看来,“卫生巾事件”之后的程铮和苏韵锦之间并没有什么不同,程铮照样经常无事生非挑挑她的刺,苏韵锦依旧沉默以对,他们都对那件事绝口不提,也没有旁人敢再刻意提起,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可程铮知道,这也仅仅是好像没发生过而已,在他心里,该发生的早就生根发芽。他从苏韵锦脸上看不出她的想法,她越不动声色,他的一颗心就越没个着落。
  第二章我只是想让你看着我(4)
  有时程铮想,要是她对他态度再恶劣一点,给他一两下,又或者痛骂他“流氓”,或许他会感到舒服一些,因为至少这证明了那天晚上的那个吻是真实存在的,而不是他一个人臆想出来的空梦。她有没有听见他最后说的那句话,到底知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不管怎样,都不应该这么无动于衷。
  他不再说那些恶毒的话,但还是喜欢故意把脚伸到她凳子下晃呀晃,她一皱眉回头他便一脸无辜地笑笑;她的背瘦瘦的,有时从洗薄了的蓝色校服下隐隐看得见细细的白色肩带,程铮不敢想象,每次看一眼都觉得脸红心跳。很多年之后,程铮想起高三这个夏天,他在她身后看着她,心里都有一种惘然的甜蜜。
  在程铮看来,苏韵锦的逻辑思维简直一塌糊涂,在他的印象中,她的数学就从来没及格过,最气人的是,当她平时遇到搞不懂的问题时,就独自皱着眉钻牛角尖,明明她身后就有一个人跃跃欲试地无声呐喊:问我吧,问我吧!可她从来都感应不到。实在逼于无奈,她宁可问宋鸣也从不问他。
  宋鸣那家伙,英语是不错的,可数理化也就马马虎虎,很多次程铮在后面听他给苏韵锦讲解,废话说了一大堆,就是不得其要,两个当事人一问一答不疾不徐,反倒是作壁上观的程铮急得七窍生烟。直到有一天,程铮再也无法忍受苏韵锦为一道典型得不能再典型的代数题跟宋鸣讨论了半天,下课走过她身边的时候,气势汹汹地把一张写满了详细解题思路和步骤的草稿用力拍到她的桌子上,然后不给她拒绝的机会,仓皇而逃。等他回到座位上时,就看见苏韵锦扬起手里的草稿想要对他说点什么。
  “你别想多了啊,我只是实在受不了别人那么笨。”程铮抢在她前面,红着脸辩白。
  苏韵锦闻言也是慢条斯理地回答,“你也别想多了,我只是想问你这个是什么字。”
  “扑哧。”宋鸣在一旁失笑。见他们看过来,宋鸣只是做了个请便的手势,继续投身他桌上未完成的试卷。程铮不理他,抽过苏韵锦手中的草稿仔细地看,“哪个字?说你笨又不承认,这里是这样的……”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坐在他们身边的同学都会惊讶地发现,苏韵锦和程铮的关系有了微妙的改善,她遇到实在不明白的问题,除了英语偶尔问宋鸣外,其余的都会低声地求助于程铮,程铮虽然每次都是一副被打扰了的表情,但解释起来还是唯恐不够详尽。他没有什么耐心,一来二往见苏韵锦还是茫然的样子,或者一言不合就经常怒不可遏,这种时候苏韵锦往往也不与他争辩,漠然背对他,任他发脾气。但是不出半个小时,总可以看见程铮用笔戳戳苏韵锦的背,主动说:“唉,我刚才还没有讲完,你过来,听我继续说……”
  程铮诲人不倦的方式虽然粗鲁,但是不可否认他的解题思路往往是简明实用的,在他过于积极的助人态度之下,苏韵锦也渐渐摸索出一些窍门,当然,数学这玩意想短时间内分数突飞猛进是不现实的,但她的测验成绩总算一步一步艰难地朝着及格迈进。
  第三章谁也逃不过青春期的骚动(1)
  高三就是一段题海里浮沉的日子,高考一天不结束,就别想靠岸。只有星期五下午下课后,是老师默许的“偶尔在球场上的放松时间”。程铮和同年级的十几个兴趣相投的男生经常在学校足球场踢踢友谊赛,发泄这个年纪的青年过剩的精力。在自我感觉和苏韵锦邦交正常后,他开始装作不经意地邀请她看球。
  “我们下午跟补习班那帮家伙有一场比赛,反正待会没事,你要不要去看?”
  “我待会有事,我还要回宿舍洗头。”
  “你什么时候洗头不可以?到底去不去呀,班上的女生都去。”程铮耐着性子说。
  他觉得自己的态度已经足够诚恳了,可苏韵锦一点都不领情,“我对足球一窍不通,去了也没用。”
  程铮的声音开始大了起来,“一窍不通就学呗,你就不能有点体育爱好,整天死气沉沉像个老太婆一样!”
  苏韵锦看了他一眼,“谁说我没体育爱好,我下围棋。”
  程铮大为光火,走之前抛下一句狠话,“苏韵锦,有本事你就别去,你给我试试看!”话是说出了口,其实他心里一点底都没有,他也拿不准苏韵锦要是真的不去的话,他能拿她怎么办,对她发脾气的结果好像每次郁闷的都是他自己。
  晚饭时间,苏韵锦坐在宿舍的床沿应付着学校饭堂那千篇一律的饭菜,今天宿舍里人特别少,只有她和边吃饭边用耳机练习英语听力的莫郁华,两人都没有说话,安静的空间里不时隐隐传来远处球场的喧哗。
  “真的不去看看?”
  “唔?”苏韵锦看着似乎专注在耳机的声音里的莫郁华,不确定她是不是跟自己说话。
  坐在她对面的莫郁华摘下了耳机,慢条斯理地说:“吃饱了没有?去看看吧。”
  苏韵锦感到诧异,莫郁华跟她一样平时对这类活动并不热心。
  “我对这个不是很感兴趣。”她垂下头,无意识地用勺子戳着碗里的剩饭。
  “走吧,就当是陪我。”莫郁华夺过她手里的碗,顺手搁在旁边的桌子上,再抓起苏韵锦的胳膊,走出了宿舍门。
  苏韵锦跟着莫郁华来到了人声鼎沸的足球场,一脸无奈,莫郁华带她挤到了一个视野相对还好的角落,她眯了眯二百度的近视眼,看到分别穿着红色和白色球衣的两队男生在场上奔跑着,场边围观的人群里不乏女生,不知道让她们表情激越的是球还是人。
  她看到他了,他穿着白色的球衣。苏韵锦疑惑自己为什么下意识地用眼睛搜索这个人的身影,不过在不停跑动变换位置的男生中辨认出他来不算太难,他身材高挑劲瘦,黝黑皮肤映衬白色球衣,掩不住的青春蓬勃。苏韵锦是球盲,但不得不承认,程铮奔跑的姿势很好看。
  “在这个操场上,有几个女生是真正在看‘足球’?不过是找一个机会,可以朝着那个人明目张胆地注视和呐喊罢了。”莫郁华看着球场说道。
  苏韵锦正待接话,却发现莫郁华的注意力并不在她身上,而是专注地追随着场上某个身影。苏韵锦好奇地沿着莫郁华的视线去锁定她注视着的那个人,没来由的在心里吃了一惊,她看的那个人是周子翼?再也没有比这更出乎意料之外的了。苏韵锦求证似的偷偷看了莫郁华一眼,那张平凡的面孔上有着一如既往的刻板表情。似乎感觉到了苏韵锦的眼光,莫郁华歪着头看着她,用难得的促狭表情道:“发现我看的不是你们家那个人见人爱的宝贝,心里总算有一点放心吧?”
  苏韵锦脸一热,“他才不是我的。”
  “我又没说是哪个他,你倒是对号入座了,可见你也不是真的那么讨厌程铮吧。”莫郁华笑着说,但是那个笑容却很快被她随后而来的自嘲冲淡,“看来所谓的青春期的‘骚动’谁也避免不了,都被三座大山似的复习资料压得只剩一口气了,也不忘苟延残喘地想入非非。”她停了一停,继续说,“很荒谬吧,你也在想,我跟那个人怎么会有可能?”
  第三章谁也逃不过青春期的骚动(2)
  “其实我倒没有那么想……”苏韵锦急着说。
  “你会那么想也没有关系,我并不想要什么‘可能’。”莫郁华依旧看着那个同样穿着白色球衣的男生,仿佛身边的热闹人群都跟她没有什么关系,偌大的球场,只有她跟他而已。这时候,苏韵锦第一次发现莫郁华那张并不算美丽的脸上有一种流动着的光彩。
  苏韵锦看着球场发了一阵呆,莫郁华对她说完那些话不久,就表示今天给自己安排的听力练习还没听完,于是把苏韵锦一个人扔在了球场上。苏韵锦半晌没从她刚才扔下的重磅炸弹中回过神来,其实,虽然在班上她跟莫郁华接触算是相对比较多的,但是两人都不是话多的人,也并没有什么深交,更没有过这样的倾吐心事,她不明白莫郁华为什么会将一个女孩子藏在心里那么私密的心事透露给自己,难道她是想要为这段没有奢望任何“可能”的暗恋寻求一个见证?至少,长久以来,苏韵锦从没有想象过像莫郁华这样看似刻板内向,一心扑在学习上的女生,心里竟有这样的一段心事。
  她一心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全然对球场上的激烈拼抢视而不见,好不容易反应过来,才发现身边有人离去,原来比赛已经结束。她自然而然地随着人潮散去,还没走到球场门口,一个满头大汗的人从后面追赶着挤到她身边。
  “你来干嘛,不是说对球赛没有兴趣吗?口是心非了吧!”程铮故意阴阳怪气地说话,但脸上却挂着大大的笑容。苏韵锦退后半步,不让他把头发上的汗水甩到她身上,只闷闷地说:“球场又不是你的,谁都可以来。”
  “你什么时候来的,我刚才在场上怎么没看见你?”他好像心情不错,并没打算跟她计较。
  “……”
  “怎么样,我那个进球不错吧。”程铮不理会苏韵锦的无言,兴高采烈地问。
  “什么进球?”苏韵锦一脸茫然。
  程铮的好心情顿时一收,仿佛一个满心期待表扬的孩子被浇了一头冷水。敢情他面前这个人刚才注意力完全不在他身上。正待发作,却发现就连此刻的她,眼神也是绕过了他,看向了他的身后。
  苏韵锦看着站在程铮身后不远的周子翼,很难将这张漂亮中透着玩世不恭的面孔的主人与莫郁华联系起来,她想,她可以体味到莫郁华看着他时的无望。当然,她也完全没有意识到程铮发现她眼睛的聚焦点后,刹那间阴天转暴雨的表情。
  程铮惊怒之余有些不能置信,他以为她终于肯来看他踢球,暗喜的心情比进球那一刹那更甚,而她从头到尾关注的人居然不是他?
  “喂,放手!”苏韵锦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程铮拖着往前走了几步。这时周围没散去的人还有很多,大多是同年级的同学,刚才程铮追上来跟她的几句对话已经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现在更是每双眼睛都看了过来。
  苏韵锦脖子以上一片烧红,用尽全身力气想把手臂从程铮那边挣脱出来,却哪里敌得过男孩子的蛮力,偏偏不敢大声喊,怕引起更多人注意,只得压低声音怒道:“程铮,你这神经病,别人都看着呢,别闹了,快放开。”
  程铮闻言一把甩开她的手,“你哪里是怕别人看着,你不就是怕他看见吗?”苏韵锦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她和他的思维好像从来都不在同一个频道上,她现在只知道这一幕在旁人看来有多暧昧,恨不能打个地洞钻进去,想骂他句什么,却混乱得一时想不到词汇,更不愿与他纠缠,只想马上、立刻离开这个地方。
  苏韵锦的沉默和躲避更刺伤了程铮,他在她跑开之前脱口而出,“你看他也没用,谁会看上你呀?”苏韵锦听到了这句话,身子顿了一顿,然后以更快的速度逃离现场。
  她没有回头,然而程铮知道自己那句话成功地发挥了效用,她让他那么难受,他怎么能让她没事一样离开,但为什么感觉不到半点以牙还牙的喜悦?心里还有个声音在反复小声地问:我到底哪里不如他?
  第三章谁也逃不过青春期的骚动(3)
  不远处的周子翼跟上来,哥俩好地用手搭上程铮的肩膀,不期然被程铮狠狠甩开,他莫名奇妙地摸了摸鼻子,也不知道怎么地,自己就成了炮灰。
  高中是一个敏感的阶段,尤其在对待学生之间的恋情方面,既不像初中时的懵懵懂懂,却也还远没有大学时的堂而皇之,十七八岁的青年男女心中,谁没有些暗涌的暧昧情绪,但一旦暴露在阳光下,仍然不可避免地被扣上“早恋”的帽子,成为同学校友间最热门的谈资。
  高三理科(三)班的程铮和苏韵锦之间的事情,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成为了同年级同学课余时间的最新话题。最初多数人持怀疑态度,学习运动拔尖,长相出众,平时又不喜跟女生接触的程铮怎么会跟默默无闻的苏韵锦扯在了一起,在和程铮的话题出现之前,许多人都不知道这苏韵锦究竟是何许人也。
  然而,那么多“目击者”对球场门口那一幕的纠缠言之凿凿,大家回想起他过往与她的特别不对盘的种种细节,当初只以为是纯粹看不顺眼,如今看来只是恋人之间的别扭。
  不管同学间暗地里的传言多么来势汹汹,话题的两个当事人却像完全无动于衷。程铮自然是每天该干嘛就干嘛,谁若提起,他都一副干卿何事的表情;而向来低调沉默的苏韵锦面对教室走廊上的指指点点和身后的窃语置若罔闻。两人谁都没有辩解,但那天之后却也再没有搭话。
  最先沉不住气的是周子翼,见四下无人,便扯过程铮,小心翼翼地试探道:“唉,大家都在说你跟那个‘小芳’有一腿,你……别告诉我是真的啊!”
  “什么‘小芳’,你别老这么叫人家。”
  “啧啧,还维护起她来了,阿铮,你不会真的看上苏韵锦了吧?”
  “我看上她有什么用,她又没看上我。”程铮一脸郁闷。
  周子翼仔细看了一下程铮的表情,确定他不是说笑话或是反话,“我说,阿铮哪,你不会被苏韵锦一块卫生巾拍傻了吧,你跟她,也太那个什么了吧。”
  “去你的,你才被那个什么拍傻了,我跟她怎么了?对了……”程铮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斜眼看着子翼道,“我问你,那天在球场门口她直勾勾地看你干嘛?”
  “见鬼了,我哪知道她看我干嘛,天知道同班那么久我跟她半句话都没说过,不是每个人的眼光都像你那么‘独特’。不过……话又说回来,大概她觉得我比你帅。”
  “嗤——”程铮看了那个自恋的人一眼,做出一个懒得理你的表情就要走开。周子翼在他身后不怀好意地补了一句,“可怜的小孟雪,要是知道你竟然看上了那个土妞,还不知道伤心成什么样呢。”
  程铮回头正色,“少胡说八道。”
  “孟雪你可以不理,那老孙那里你总不能不理吧,大家都在说你们的事,他想不知道都难。”这句话倒不是开玩笑。老孙是他们的班主任,被学生冠以一个“老”字,其实年纪并不大,从外省重点师范大学毕业后任教五年,任程铮他们班的物理老师兼班主任。老孙未婚,课后也经常跟一帮男生嘻嘻哈哈,球场上打成一片,但只要是作为老师,尤其是班主任,没有不对学生早恋表示忌讳的。
  “你少乌鸦嘴。”程铮的心往下一沉。
  直到当天晚自习,当程铮看见苏韵锦被老孙单独叫出教室去谈话回来后,那显得有些苍白的脸色时,就知道真的被周子翼那张乌鸦嘴不幸言中了。其实他并不怕老孙找他麻烦,只是不愿她遇上这种事情。好几天以来,她一直当他是透明的,现在只怕更厌恶他了。
  果不其然,苏韵锦返回座位不到一分钟,程铮也被老孙叫出了教室。老孙领着他走到教室不远处的一座假山旁,一站定,程铮就将两只手插进校服裤袋里,完全做好心理准备,好整以暇地等待老孙的开场白。老孙看着他这个样子,气不打一处来,恨铁不成钢呀,好好一个优等生,高中三年,人聪明,又肯用功,成绩稳定,难得的是一向自律,完全是个不用操心的好孩子,怎么偏偏在离高考还有一个月的时候晚节不保了呢?
  第三章谁也逃不过青春期的骚动(4)
  老孙清了清嗓子,寻找到了他的开场白,“你说说,最近你跟班上的苏韵锦是怎么回事?”
  “孙老师,你这是疑问句还是设问句?是设问句的话就不用我回答了。”
  老孙没好气地说 “你别管我是什么句,只要告诉我,最近有传言说你跟苏韵锦有早恋的苗头是不是真的,如果不是的话……”
  “是真的。”程铮打断他,眼神坦然。
  老孙气结,颤着一根手指指向面前这个高过他半头的学生,“这到底是为什么?你不知道学校是禁止谈恋爱的吗?这样会影响你的成绩和前途你懂不懂?”
  “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老师你知不知道?”
  看着程铮认真询问的表情,老孙强迫自己深呼吸,“你有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程铮一脸无辜,“我一直觉得这件事情很严重。”
  老孙看了看天,他执教的时间虽然不算很长,但早恋的例子见过不少,被老师找来谈话,有矢口否认的,有愧不可当的,像今天晚上这两个这样的还从来没见过。
  刚才那个苏韵锦被他叫出来后,开始一切正常,他还没开口她就赤红着脸紧抿着嘴,完全一副愧对老师的模样,但是渐渐地他就觉出不对了,不管他怎样滔滔不绝义正严词地对她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把早恋的三大危害五大后果都阐述了一遍,她抿着的嘴就没松开过,从头到尾一声不吭,连表情都没有变过,直到他自己都觉得一个人继续自说自话有些不正常,才只得放她回教室。换眼前这个就更好了,倒是有问有答的,可老孙此刻却完全丧失了训话的热情。
  “我说程铮呀,以你的条件,上大学后什么样的女孩找不到,何苦急在这一时。”老孙叹口气道。
  程铮沉默。老孙继续说:“你这个年纪,一时迷惑是很正常的……”
  “可是我迷惑了,她还是清醒的,算不算正常?”
  “你是说苏韵锦对你没有那个意思?”
  “老师,刚才你跟她谈过了,她有没有对你说过什么?”
  “她什么也没说。”
  “连否认也没有?”程铮的眼睛闪过一道光芒。
  老孙用手托着下巴,“否认?这倒没有……停停!”他好像刚反应过来,“搞什么,我是来跟你讲明白早恋的危害的,不是来做爱情顾问的。”
  “说真的,孙老师,你觉得她怎么样?”程铮不知死活地问道。
  “苏韵锦呀,乍看不怎么起眼,仔细看看还是挺清秀的……程铮,够了啊,你现在给我马上回到教室去。”今天晚上他果然被这两个人搞疯了。
  程铮耸耸肩,听话地往教室走,像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又停下来对一脸挫败感的老孙说:“放心吧,孙老师,高考我会全力以赴。”
  第四章谁要做灰姑娘(1)
  流言这东西就是这样,你越是想撇清,必定越抹越黑,相反,若肯横下一颗心去,说一声,“是真的又怎么样?”流言反而失去了传播的意义。程铮和苏韵锦的事情也是同解,好一阵的沸沸扬扬过后,就连老师也出面找他们谈了话,但这两个人铁了心似的拒绝做出任何回应。老师出面将他们的座位调开之后,两人似乎更是再没了任何接触,渐渐地,这件事也就这么过去了。
  六月是这个城市的雷雨季节,高考的那一天一步步逼近,像暴雨来临前的低气压,让人心头沉得喘不过气来。但是在苏韵锦的世界里,一个惊雷把整个天空都震碎了。家里传来了消息,她爸爸的病经过医生确诊,证实是肝癌晚期。原本爸妈有默契地一致决定瞒着她,无奈就在这关口病情恶化了,她爸爸送进医院后非但没有好转,竟似到了弥留时刻。眼看再也瞒不住了,终究不能让最是疼爱她的父亲连她最后一眼都看不上,于是在高考前的第二十天,苏韵锦被家里一个电话唤回了家。待到她再返校已是一个星期之后,明眼人都可以看到她校服扣子上缠着的黑色线头。她并没有在人前露出多少悲伤的颜色,自习、吃饭、睡觉,一如往常,只是眼睛深陷,面色半点血色也无。
  不知怎么的,她家为了父亲的病债台高筑,母亲下岗,悲伤之下更是体弱多病的消息传到了学校。老孙出面向学校反映了情况,于是校方主动发动师生为她捐款。她所在的班级自然捐款最为踊跃,平时零用钱并不太多的同学纷纷慷慨解囊,为此,班上还特意搞了一个小小的仪式,苏韵锦站在讲台前,由担任班长的孟雪代表全班同学将钱亲自交到苏韵锦手中,并低声安慰了她两句。苏韵锦双手接过孟雪手中写着金额的信封,认真地鞠了一躬,说了声谢谢,眼前闪光灯晃过,白花花的,让人有流泪的欲望。学校通讯社成员用相机定格了这一刻,温暖的班级成员为困难的同学献上爱心捐款,这是校刊上不可少的新闻题材。从始至终,苏韵锦双眼低垂,谁也看不见长长的睫毛遮掩下,那双眼睛里藏着的是什么。
  高考的日子终于在一场暴雨中到来,匆匆的两天半时间,事后回想恍惚得像梦一样,但三年高中生活,所有的艰苦、紧张、忍耐、茫然,也就随着这两天半的时间画上了句号。
  高考结束的当天晚上,大多数高三毕业班都自发组织了狂欢活动。程铮他们班在学校附近的一间KTV包了一个大厢,原本能容纳三十余人的厢内一下子挤进了五十多人,场面蔚为壮观,大考过后骤然的放松和失落感,让这些长久以来绷紧了一根弦的高三学子们急于寻找一个感情宣泄的出口,所以,气氛一度狂热到了极点,成扎的啤酒源源不断地补充进来,就连班主任老孙都在沙发上喝得东倒西歪的。
  在几个男生抓着麦克风嘶吼完一首《真心英雄》后,《滚滚红尘》哀婉的前奏声开始响起,一个男生喊道:“程铮,你点的歌。”程铮从座位上站起来,刚接过麦克风,就有识趣的几个男同学开始怪叫道:“情歌对唱哦……女主角呢,快有请女主角……”坐在角落的苏韵锦还没搞清楚状况,就被无数双手从暗处推搡着挤了出来,最后不知哪个促狭的男生更是在她背后使劲推了一把,她顿时失去重心,昏天暗地地撞到一个人的身上,被她撞到的人眼明手快地一把捞住她,晃了一晃才稳住身子,然后铺天盖地的口哨声、尖叫声响成一片。
  苏韵锦顾不得额头被撞得生疼,窘得不知道该说“对不起”还是“谢谢”,手忙脚乱地就想立即从那个人身上挣脱出来,却感觉到慌忙间一只手趁乱抓住了她的手。即使是在刹那间,她也感觉得到那双手带着紧张的汗湿,微微抖着,像要用尽所有的力气抓紧她,苏韵锦像被施了咒语般,定定地任他捏痛了她的手。其实一切只在电光火石间的几秒钟,她却感觉到时间宛若静止,然后那双手同样快速地松开,苏韵锦一抬头,看到了程铮好像若无其事的面容。
  第四章谁要做灰姑娘(2)
  他一言不发地将手里的另一个麦克风递到苏韵锦面前。
  苏韵锦的右手动了一动,又紧握成拳置于腿侧,随后,她避开他的眼神,稍有歉意地说了一句,“不好意思,这首歌我不会唱。”包厢里摇曳的光影滑过程铮清朗刚毅的面颊,一次次地在他的脸上变幻着明与暗,他的表情却看不出一丝变化,就连递出麦克风的手也定格在半空,没有要收回的意思。
  周围已经有人看出了气氛的不对劲,只是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化解这略带尴尬的场面。
  “正好,这首歌我最喜欢。”从程铮身后伸出了一只纤细的手,不由分说夺下他递出的那个麦克风。只见孟雪手持麦克风,微微侧着头,笑吟吟地看着大屏幕,仿若浑然不知刚才发生了什么。
  苏韵锦低低说了声,“借过,我去一下洗手间。”她侧身从程铮和茶几间走过,他完全没有为她让路的打算,她的肩膀撞在他的僵硬的手臂上,身上有个地方闷闷地疼。
  走出了沸腾喧哗的包厢,外面像是另一个世界。
  “……起初不经意的你,
  和少年不经事的我,
  红尘中的情缘只因那生命匆匆不语的胶着,
  想是人世间的错,
  或是前世流传的因果,
  终身的所有也不惜获取刹那阴阳的交流……
  透过掩上的门,包厢里的歌声隐隐传了出来。这是苏韵锦平日里最喜欢的一首罗大佑的歌,她从来不敢唱出声,只是偶尔轻轻地哼,原来他都知道。
  她深深吸了口气,既然出来了,就索性真的朝洗手间走去。在快到洗手间的那个拐角处,苏韵锦再次被一个莽撞的身子撞得低呼一声,她揉着肩膀抬起眼,正好看见一张熟悉的脸。周子翼那张时常带着坏笑的脸上此刻带着几分惊魂未定的神态,明知撞上了同学也没说抱歉,飞也似的跑过苏韵锦身边,那背影竟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苏韵锦疑惑地走过那个转角处,只见莫郁华的身影半掩在灯光的死角处。
  苏韵锦心里当下明白了八九分,她试着走上前几步,“郁华,你一个人在这干嘛?”
  莫郁华闻声转过头来看着苏韵锦,一双眼睛在暗处闪着盈盈的光亮,“你都看见了吧?他的样子……看见洪水猛兽也莫过于此。”
  苏韵锦在心里叹了口气,静静走到舍友的身边。沉默了片刻,还是开口道:“你跟他说了?”
  莫郁华看着别处,仿佛失笑道:“真蠢是吧。”
  “如果哭出来的话会不会更好一点?”苏韵锦打心里感到难受。
  “不,我不想哭。”莫郁华缓缓说道,“我早料到会是这样,其实我没有奢求过有什么结果,明知道不可能。真的,我只是想去洗手间,正好在这里遇到了他,他喝了不少啤酒。我跟自己说,也许这是老天给我最后一次机会,让我告诉他,有一个女孩子在这三年里一直偷偷地在注视着他,尽管她不漂亮也不聪明,也许他从来就没有正眼看过她,但是,她喜欢一个人跟别的女孩子是没有区别。于是,我说了,他跑了。”她顿了一顿,对着苏韵锦努力微笑,“我只是不想一直背着这个秘密,毕业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再见,以后也许都没有说出来的机会。现在他知道了,我的目的也达到了,求仁得仁,我为什么要难过?”
  苏韵锦心乱如麻,那时断时续的歌声也不放过她,“……来易来去难去……本应属于你的心,它依然紧护我胸口……”孟雪的歌声真好,远远地听着,也有动人之处,她的声音跟程铮珠联璧合,人也是一样。
  莫郁华已经先回去了,苏韵锦急急走进洗手间,直到再也听不见那歌声。
  站在洗手台的镜子前,她用冷水洗了把脸,然后细细地看着镜子里那张湿漉漉的面孔。她没有莫郁华的勇气,所以必须保护好自己,哪怕缩在壳里面,也好过赤裸裸地被伤害;她也没有莫郁华的清醒,只怕做不到强迫自己抽离,她一旦放开自己向他走去,就会沉溺,所以只有让自己不要靠近。
  第四章谁要做灰姑娘(3)
  她从不提起,但并不表示不记得,那天晚上他的那个吻,带着独有的蛮横的热度,很久以后一直还在灼痛她。没有人的心是铁打的,何况是她这样豆蔻年华的少女,一个优秀如程铮的男孩对自己青眼有加,说无动于衷,只怕是骗人的。很长一段时间以来,苏韵锦都在反复地想,那么多女孩子,他为什么唯独纠缠着她,凭什么会是她?当然,可以解释说爱情是没有道理可言的,她也完全可以顺理成章地接受他,就像灰姑娘接受王子。可是问题的关键恰恰在于——她不愿意做灰姑娘。
  是谁规定了灰姑娘必须被王子拯救?童话里只说灰姑娘和王子从此过着幸福快乐的生活,但没有人深究过,那幸福是多么的卑微,没有人问过灰姑娘愿不愿意,也没有人问过她爱不爱王子,好像只要她的脚合适地穿上了水晶鞋,就理该感激涕零地跟王子回宫,然后永远在幸福中诚惶诚恐,如果没有他的拯救,她至今仍在冰冷的河边浣纱。可是,假如灰姑娘遇上的是一个普通的渔夫呢?他们相爱,然后她脱离后母的家与他相守,那世界上就没有了灰姑娘,只有一个渔夫心目中永远宠爱的公主。而她——苏韵锦,也许是沉默而卑微的,但是她是自己心里的公主。所以她不要程铮居高临下的感情,不要做别人羡慕的灰姑娘,不要再听见有人说,看呀,苏韵锦多么幸运,被程铮爱着,为什么从没有人说过,程铮多么幸运,能爱着苏韵锦。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程铮诚然是天之骄子,然而,她就算是路旁的一棵野草,也自是独一无二。
  后来,爸爸的去世,家里的困境更让她明白了自己的决定是对的,她感激他,就像感激所有伸出援手的同学,但是当孟雪将那个沉甸甸的信封交到她手中,然后用她甜美的声音说着“苏韵锦,我们都很同情你的遭遇,我和程铮都把一整个月的零花钱捐给了你”的时候,苏韵锦就知道她与程铮没有了可能,她可以在一个陌生人面前谦恭地接受一片好意,但是不可以在自己爱着的人面前低下头,不可以。
  当孟雪的身影也出现在镜子里的苏韵锦身后时,苏韵锦没有
  感到多大的意外。她一把抹去脸上的水珠,心里冷冷一笑,这样的晚上,真是一个适合倾诉的时间,仿佛所有的人都有话要说,所有的人都有心事要表达,好像一错过,就再也来不及。
  “真巧,苏韵锦,你也在这里。”
  苏韵锦笑笑,仿若早有了准备,静静等着她接下来的话。
  “你也看见了,程铮他很不开心……我跟他从小一起长大,从没有见过他这样。可能他的经历一直都太顺利了,没有试过得不到什么,所以才会那么在乎。”
  孟雪对着镜子理了理长发,也对着苏韵锦笑了笑,其实她也说不上十分漂亮,但身材纤细高挑,五官精致,皮肤柔嫩,笑起来有种说不出的娇俏,加之举止大方,性格外向,待人礼貌,苏韵锦作为女生,在心里也不得不承认,这样的女孩更让人上心,想必班上的男生在硬将她排进“八大恐龙”时,一定也是言不由衷的,孟雪就算是恐龙,也是只让人怜爱的恐龙。
  “你知道吗,我没事的时候最喜欢看言情小说,程铮总说那是没营养的垃圾,可是我觉得,书里那么多完美的爱情,就算现实中没有,看看也是好的。”孟雪似乎漫无边际地说着,苏韵锦也耐心地倾听。
  “在小说里,我最不喜欢看到坏心的女配角,明明优秀的男主角爱着柔弱的女主角,她偏偏从中作梗,挑拨离间。可是,我现在真的感觉到我自己就在扮演这个角色。”她笑了一声,但那笑容没有传递到那双有些黯然的眼睛里,“你不会明白那种感觉,我跟他从小一起长大,住在同一个单位大院里,程伯伯做工程技术室主任时,我爸爸是部门的项目组长;现在程伯伯做设计院院长,我爸爸就是院里的总工程师,他们在一栋办公楼,下班了也经常互相串门下棋。所以程铮虽然从小对我不是很热络,但也从来没有离我太远。他性子好强,又有些孩子气,有时程伯伯都拗不过他,可是他跟我总算融洽,因为我太了解他,凡事总让着他。我以为就这样陪在他身边,总有一天他会喜欢上我,毕竟他从小老说女孩子烦,只有我离他最近,就连文理分科时,我也放弃了文科,选择跟他在同一个班。我只当他对哪个女孩都是爱理不理的,原来只是没有遇上他在乎的人。你出现后,什么都变了,从他装作讨厌你时我就知道,你对他来说是不一样的。”
  第四章谁要做灰姑娘(4)
  孟雪眼睛笼罩着雾气,这是苏韵锦在同一天晚上,看到第二个女生的泪光,感情不是个好东西,它总让人流泪,苏韵锦不喜欢这样。
  “感情真是一个霸道的东西对不对?它不问你缘由,不问先后,十八年,我跟他认识了十八年,从小我就喜欢他,可这十八年比不过你出现的十个月,他就这么认定了你,十匹马都拉不回,我于是就成了一个完全的‘旁人’,一点办法也没有。”
  苏韵锦始终不说话,她的漠然让孟雪感到一丝无所适从,“苏韵锦,你应该会以为我是来哀求你的,其实我只是想告诉你一个事实,就算你跟程铮真的在一起,你们也不会幸福。他的脾气那么倔,可我看出来了,你虽然不吭声,可心里是个有主意的人,你不会迁就他,你们这样的性格根本不适合碰在一起,否则,就等着互相伤害吧。更何况,你家里的情况,你和程铮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
  “说够了吧。”苏韵锦打断了孟雪,有些事情她心里明白,并不意味着她愿意被人提起,就好像她虽然从来没有打算过接受程铮,但却不愿意让孟雪认为是自己的一番话成功地让她知难而退。
  苏韵锦回包厢里拿了自己的一些东西,跟老孙打了声招呼,打算先行离开。这个KTV距离学校不远,步行也就几分钟的时间,她离开的时候,看见程铮坐在沙发上听周子翼表情夸张地说话。她可以想象得到他怎样地复述刚才发生的那段插曲,这个可恶的家伙!苏韵锦心中替莫郁华感到不值。
  连绵了几天的暴雨也随着高考的结束偃旗息鼓,苏韵锦走在回学校的路上,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马路上依旧热闹熙攘,她这才发现自己在这个省城的重点中学就读了两年,竟从来没有留意过,这条街道是那么繁华。
  本能地感觉到身后有人,苏韵锦回头,程铮斜挎着书包,站在几步之遥。见她发觉,他索性上前与她并肩。
  “这么晚了,女孩子不应该单独一个人走。”他踢着路上的小石块。
  “没事,你看周围还那么热闹。那么快就听完你好朋友精彩刺激的历险记了?”苏韵锦话出口后有些后悔,这些跟她又有什么关系?
  程铮果然露出几分愕然,“哦……那个……你也知道?”
  苏韵锦不语。
  “你就为这件事不高兴?”他有些疑惑。
  苏韵锦想了想,还是自嘲地笑了,说:“我有什么立场为‘这种事’不高兴,‘这种事’在你们看来又是一场笑话……他可以不接受,但凭什么践踏?”她平时并非言辞尖锐的人,也不轻易对旁人说起自己的想法,只是这个晚上,好像有什么堵在她心间,让她不吐不快。
  程铮愣了一下,随后抢先一步站在她的正前方,低头看着她,“子翼心眼并不坏,今晚的事,他只是太意外了。可是苏韵锦,原来你也会为别人抱不平,真让我意外。”他笑笑,“我的心意你还不是一样的践踏,谁来为我说一句‘凭什么’?”
  他比她高上许多,苏韵锦感觉到他的声音像是从胸腔里发出,带着嗡嗡的回声,一直荡到她心里某个地方,让她抽不开身,狠不下心。
  “志愿我会填Q大,如果没有意外,暑假结束我就会到北京去。韵锦,跟我一起吧。”他像是平淡地陈述,那平淡中有着孤注一掷的期待。
  许久,他低头搜寻她的反应,苏韵锦忽然仰起头,脸上是程铮没有见过的灿烂笑容,她没有回答,出人意料地踮起了脚尖,用自己的唇轻轻印上他的。
  程铮的世界烟花瞬放,华灯璀璨的大街,川流不息的车辆和行人仿佛都成为布景,只为衬映青年男女的淡淡一吻。
  “程铮,这是我还你的。”在程铮反应过来之前,苏韵锦已经抽身走到了数米之外,“不要再跟上来了。”她说。
  程铮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一动不动,他怕这场梦太容易惊醒。然而,有人终究比他醒得要早。回头再也看不见他的身影后,苏韵锦转过身,朝着他的方向在心里说了声,“再见,程铮。”
  第五章夏虫不可以语冰(1)
  那时的高考结束后还是先估分,再填志愿,最后才知道真实的分数,说起来填志愿也真如同一场赌博,光有好的分数不够,还得有那么一点好运,才能如愿以偿地考上心仪的大学。
  程铮无疑是个幸运儿,凭着物理单科成绩全省最高分、综合成绩在本校理科考生中名列第二的成绩,还有他父亲在自己大学母校的一番关系,领到了Q大这所国内工科最高学府土木工程专业的通行证是意料中的事。可是当程铮顶着学校大力褒奖宣传的光环,把那张薄薄的录取通知书捏在手里的时候,心中殊无欢喜。他从老孙那里得知,苏韵锦的录取消息虽然还没到,但以她的高考分数,幸运的话最多也就混个普通本科院校,而她的志愿填得五花八门,唯独有个共同点,她所填的大学的所在地无不远离伟大的首都。
  程铮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无论她考上了她志愿中的哪一所学校,未来的四年内,他们之间都必定隔着千百里的距离。可是她明明什么都知道,他要去的地方……还有他的心。
  那一晚目送她离开后,程铮还以为自己的心意有了回应,以为那一吻是她的承诺,以为她会跟随着他的方向,原来错得那么离谱。他想过要联系她,翻遍了好几个人的同学录,也没找到她家的电话和地址,就连通知书的投送地址,她也选择了邮寄到学校。
  整个暑假,程铮家中不时充盈着来道贺、取经或乘机献殷勤的人,那些人里有他的亲友、父母的同事、部属、客户,人人只夸这眉目郁郁的男孩考上名校后仍宠辱不惊。可其中的滋味,只有他深夜无眠地看着天花板时心里最明白。
  开学之前,除了周子翼,出入程家最频繁的就是孟雪。程铮和孟雪打小认识,他并不讨厌她,甚至觉得女孩子里她算是相处比较容易的,加上两家大人熟稔,以往她到自己家里来,他总还算客气。
  孟雪考上了北京的一所三流大学,以她的成绩,完全可以找到更好的学校,程铮不知道她为什么那么开心。孟雪说今后四年就可以陪着他了,程铮就觉得莫名其妙,他又不是小儿麻痹症生活不能自理,干嘛要她陪。
  孟雪每次来都有意无意地带来苏韵锦的消息,她被G市的一所二本大学录取,她高考结束后就回了家,连谢师宴也没摆……还有一次,孟雪竟然还神通广大地弄来了苏家的电话号码,用一副了然于心的表情将抄着号码的纸条递到程铮面前,谁知程铮不但不领情,反而大发脾气,一边说给他那“土包子”的电话干嘛,一边把孟雪扫地出门。
  孟雪当时恼了,事后也没记恨,往程家跑得少了,电话还是隔三岔五地打过来。程铮冷静下来之后也自知理亏,但自从拿到通知书之后,他心情就一直不好,向孟雪道过歉之后,电话也不愿意接了,只要是孟雪打来的,都让父母或保姆说他不在,不在的次数多了,连老保姆接电话的时候都觉得为难,程铮就索性说:“就跟她说我死了,别再烦我。”惹得在一旁听见的他妈妈章晋茵直骂“童言无忌”。
  程铮的父母都是忙人,一个把设计院当做家,一个为了生意整天飞来飞去。纵然如此,做父母的还是轻易觉察出儿子情绪的不对头。那天一家三口坐在一起吃饭,章晋茵问儿子,“跟小孟雪吵架了?”
  程铮没好气地说:“最烦你们把我和她扯在一起。”
  他父亲程彦生还是一贯的严肃口吻,“我还是建议你念完书之后才考虑这些问题,你这个年纪应该把更多的精力放在正事上,我年轻的时候哪会像你们这代人一样,为赋新词强说愁……”他顿了一顿,话锋一转,“话又说回来,你这脾气,也只有孟雪忍得了你。”
  “都说了不是因为她!”程铮倔脾气上来了,把碗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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