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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湘汐苑】【转载《莫愁公主》】一部已出书的小说,文笔很好
作者:冰痕
晨曦初露,沉重的宫门缓缓地打开,七辆华丽的宫车鱼贯而出。透过车门的帘幕,隐约可见每辆宫车上都载着一名年轻女子,盛装华服,蒙着大红色的绣锦盖头,象是要去参加盛大的婚礼,宫车内外也镶满了宝石珠玉,装饰得富丽堂皇。但车队中却弥漫着浓重的压抑气氛,听不见一点喧哗,就连随从都是满脸肃穆。因为这七辆宫车所载的越西王国最美丽的七位女子,即将成为苍龙皇朝皇帝的祭品,迎接她们的将是——死亡!五年前,苍龙皇朝新即位的皇帝韦臻率大军远征越西,大败越西国,国王不得不俯首称臣。为了保全,国王答应了韦臻极为苛刻的和谈条件,除称臣纳贡外,每年还得遴选国中最美丽的七名女子献给皇帝韦臻。韦臻只与每名女子共度一夜,天明后即会将她,前四批进献的女子都已香消玉殒,无一幸免。韦臻早朝时得到奏报,越西国今年的祭品已到。他淡淡地嗯了一声,表示已知道了这件事。五年来,这已成了一件例行公事。他憎恨越西国的女人,越是美丽的女人越是可恨,将她们凌辱后再杀死是她们应得的惩罚。下朝后,韦臻摆驾到华庆殿。虽是白日,但空旷的大殿内光线昏暗,阴气森森,进献的七名女子身着七色彩衣跪在殿中阶下,一字排开。“皇上驾到!”随着当值太监的尖锐的通报声,韦臻缓缓地步入殿门,高大的身形,英挺的,却透出一股肃杀之气。一步一步,韦臻一言不发地走到她们面前。韦臻掀开第一个女孩的盖头,盖头下现出一双惊惶失措的眼睛,接着忙忙地低下了头,身子瑟瑟发抖。韦臻鹰隼般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又往下走去。听到沉重的脚步声,跪在地上的第二个女孩已恨不能缩成一团就地消失,韦臻毫不留情地掀开她的盖头,女孩苍白的脸上已没了血色。韦臻的唇边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接下去,第三个女孩的盖头掀开了,但忽然他感觉有什么不对,那女孩抬起了头,一双乌黑的大眼睛正滴溜溜地看着他,眼中没有一点惧意,而那表情,分明是在笑。竟然有人不怕他,这可是难得之事!韦臻微感恼怒,仔细去看那女孩。女孩十五六岁的年纪,穿着件鹅黄色的锦缎宫衣,鬓边斜斜插了一朵同色嵌珠宫花,并没有过分繁复的服饰。也许是天生丽质的缘故,女孩虽然只薄施粉黛,但自然清丽出尘,即使在幽暗的大殿中,也令韦臻眼前一亮,尤其是那纯美的笑容,犹如春花绽放,明媚动人。韦臻压抑着怒气,走到她面前,冷冷地问:“你叫什么名字?”那女孩抿嘴笑笑:“我叫莫愁。”宛转之音犹如黄鹂初啼。“大胆!在皇上面前,你敢自称为‘我’?”旁边的总管太监已高声怒喝起来。莫愁转头看了那太监一眼,脸上仍带着盈盈笑意,不紧不慢地俯下去磕了个头,又道:“奴婢知错了,回皇上,奴婢名叫莫愁。”
莫愁?韦臻忽然想起什么,又问道:“你就是越西国王的小女儿,莫愁公主?”“正是。”莫愁浅笑着回答。哦?前几年就听说莫愁公主是越西国的第一美女,早就被排上了进贡的名单,算来也即该是今年了,原来就是她?果然倾国倾城,名不虚传,越西国王那老儿,倒也不敢私藏。韦臻暗中冷笑,就算你沉鱼落雁,朕也不会怜香惜玉。韦臻哼了一声,又问:“你方才笑什么?是在笑朕么?”莫愁灵活的大眼睛转了转,却摇了摇头:“奴婢不敢。”“大胆!明明在笑,还说不敢?皇上面前,敢不说实话?”总管太监又狐假虎威地叫了起来。莫愁仍是不慌不忙地微微一笑,答道:“我……奴婢只是一直在想,皇上会长得什么模样?”“那你认为朕长得是什么模样?”韦臻第一次听到这种回答,忍不住接口问道。“奴婢来之前,曾见过一幅画,以为皇上和那画上的一样。不过,今日亲见了皇上,才知道皇上比那画上好看得多了。”莫愁语气诚恳。“少来花言巧语迷惑朕!朕从未请人画像,你又从何得见?”韦臻再次冷笑,果然是想勾引朕,做梦吧!莫愁眨眨眼睛:“奴婢未曾见过陛下的画像,奴婢只是看过钟馗捉鬼图。”韦臻死死地瞪着莫愁,她脸上满是无辜的表情。这些年越西国进贡的女子,虽也有极个别不惧天威,敢当面顶撞甚至怒骂的,但象面前的女子这样敢做个套子让自己钻,讽刺嘲笑自己的,还是破天荒头一回。韦臻深吸一口气,按捺狂怒,沉声道;“莫愁,好,很好,今晚朕便召你侍寝!”这无疑便是执行死刑的命令,旁边的几名女子顿时吓得脸色发白,偷眼去看莫愁,她仍是不慌不忙地磕头领旨。晚膳后,韦臻照常到御书房批阅奏折,待到初更打过,才令摆驾寝宫乾元宫。进门脱了朝服,换上一袭月白绣金线绸衫,韦臻问:“人呢?”当值太监禀道:“回皇上,人已照惯例送到陛下的龙床上了。”韦臻点点头,为防备进贡的女子中藏有刺客,韦臻都是令人将其脱光搜查,沐浴净身后事先捆绑在龙床上。韦臻进了内殿,红烛高烧,帷幔低回,静悄悄地没有人声,更没听见意料之中的哭泣。往回这种时候,进奉的女子早就哭得昏天地黑了。韦臻不由疑惑,穿过重重明黄帷帐,快步走到宽大的龙床前,揭开床帐,莫愁果然已被分开四肢绑在床上,脸上的铅华已尽洗,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如两排小扇子,安静地轻合着,象熟睡的孩子正做着甜梦,白瓷似的肌肤透出隐隐的红晕,吹弹得破,如初生的婴儿般娇嫩,红润的嘴唇恰似一颗诱人樱桃,鲜艳欲滴。韦臻在床头站了片刻,莫愁仍未醒来。韦臻终于没了耐性,一把掀开了盖在莫愁身上的薄被。莫愁只穿着贴身的玫瑰红小衣,肌肤骤然暴露在空气中,突然袭来的寒冷让她本能地想蜷成一团,但略一挣扎,手脚的束缚惊醒了她。长长的眼睫毛眨动了几动,莫愁睁开了眼。
三 扑蝶莫愁眼波流转,问道:“谢皇上!奴婢想问一下今天是什么日子?”旁边有礼官代为答道:“今日是三月十五。”接着上前低声禀报韦臻:“皇上,我朝祖制,十五月圆之日不能行刑杀戮,有违天和。”“哦?”韦臻冷笑,难道这这样放肆,是因也知道这条规矩?沉吟一下,也罢,就暂留她一日性命,看她还能翻出如来佛的手掌心?今夜再让你侍寝,就不信制服不了你!韦臻沉声道:“莫愁,今日既是十五月圆之夜,就暂多留你一日,你还有什么未了之愿?”未了之愿?莫愁脑子里转了转,大老远跑来一趟送死,还不知道你这都城天京是什么样的呢?这皇宫看来不小,怕也没机会到处去逛了。有了!莫愁笑道,“既然今日是三月十五,奴婢在家时,每个月初一十五要到庙里去给上香,不知今日皇上能否让我再去庙里上一次香,为皇上祈福许愿,佑皇上平安康健。”要去庙里上香就能出宫逛逛了吧?韦臻皱眉,庙里进香?要出宫怎么能行?“莫愁,宫中女子除非伴驾,不得随意出宫,朕不能许你去庙里上香祭祀。不过宫中有一座佛堂,也供了观音,朕可派人带你去佛堂礼佛。”停一停又道:“晚上你还是到朕的寝宫侍寝。”莫愁暗叹口气,还是不能出去,只得叩首谢恩,起身由内侍带着去了。目送她轻盈的背影消失在大殿门口,韦臻竟对夜晚有了一种期待,她嘲笑朕激怒朕,不能让她就象没事人一样死了,太便宜她了!内侍带莫愁穿过重重宫阙,到了御苑附近的佛堂。莫愁轻轻跨进佛堂大门,见正中的神龛上果然供着一尊一人来高晶莹剔透的白玉观音,是用整尊的和阆白脂玉雕刻而成。观音慈眉善目,气度雍雅,四周香烟缭绕,庄严肃穆。莫愁净手上香,在神龛前的蒲团上跪下,双手合十,微闭上眼。唉,自己说什么要祈福许愿,这会还有什么愿好许?偷看那案上摆着许多新鲜果品,色泽诱人,莫愁咽咽口水,不知好吃不好吃?忽听到窗外有画眉啼唱,莫愁更加心神不属,咦!外面是什么地方?押送她那两人等了片刻,见莫愁规规矩矩地跪着,低着头念念有词,也觉得无趣,暗想:她一个人在这里还能有什么事?便退到了门外守着。且说韦臻让人带走莫愁后,回到御书房,检阅了几份今日,却总是心神不宁,信步出门,往佛堂走来。到了佛堂门口,内侍等见到皇帝,慌忙行礼,韦臻问:“莫愁呢?”“回皇上,还在里面上香呢!”内侍恭谨答道。韦臻推门进去,登时怒道:“人呢?”“在……”随后跟进的太监们正要回话,忽然发现佛堂内竟然空无一人,本来安安静静跪在蒲团上的莫愁不知何时已不见踪影,吓得皆变了脸色,说不出话,“皇上,奴……奴……”“若让人跑了,小心你们的脑袋!”韦臻怒气冲冲地道,袍袖一拂,转到观音像后面,却见后墙有一扇窗子打开了,窗台上还留下了清晰的踩踏印迹,“她是跳窗跑了,还不赶快去找?”太监们急忙领命而去。韦臻出门绕到佛堂后,穿过九曲回廊,便是御花园。花园里假山重叠,花木掩映,要藏个把人再容易不过。看着太监侍卫们如没头苍蝇一样四处乱翻乱找,韦臻狠狠地握紧了拳头,砰地一声打在身旁的树干上:哼!要是这胆敢逃跑,朕一定把越西王国夷为平地,把她的父王抓来凌迟处死!韦臻这一拳力道十足,打得身边这棵高大的银杏树摇摇晃晃,树枝乱颤,忽听到树上一声娇呼,韦臻一惊,抬头去看,却见一道白色的身影藏在茂密的绿叶中,莫愁正坐在树干上荡来荡去,看到韦臻,还悠闲地冲他挥了挥手。“莫愁!”“皇上,奴婢在!”莫愁一面答应,一面顺着树干爬下来,离地还有将近一人高时,翩然跳下,接着给韦臻磕头。“你好大的胆子,竟敢翻窗逃跑!”韦臻怒斥道,却自觉有点色厉内荏,从昨天到今天,类似的恐吓已有多次,从来未收到预期的效果。果然莫愁的大眼睛眨巴眨巴,似乎十分委屈:“奴婢哪敢逃跑,只是刚才在佛堂里,听到外面的鸟儿唱得欢快,忍不住想来看看,奴婢长这么大,还从来未见过这么大这么漂亮的花园呢!适才听见皇上呼唤,奴婢立即就下来了。何况莫愁也知道,逃跑的后果不堪设想,就算借奴婢一个胆子,奴婢也不敢逃啊!”“哼!一派胡言!”韦臻喝道,“你若不是逃跑,又怎会翻窗?”莫愁抿了抿唇,韦臻看出那是个得意的浅笑。“皇上,实不相瞒,奴婢在家时淘气惯了,翻窗爬墙都是常事,奴婢见窗子外面就是花园,懒得再从正门绕上一大圈,又会惊动旁人。忍不住就翻窗出去了,还请皇上恕罪!”韦臻气得倒仰,听她语气坦荡,不似撒谎,越西国的公主竟然翻窗爬墙是惯事?!“你身为公主,如此无法无天,毫无教养!你父王做什么去了,为何不加约束管教?”莫愁弯弯的眉毛颦在一起,眼里尽是不解,反问道:“为什么要约束管教?”“一国公主,不懂礼仪,日后……” 韦臻说到这里,忽住了口,她哪里还有什么日后?多说也是废话。看了看匍匐在地的纤细的白色身影,心头的怒气似也无从发作,“总之,你这样也不怕给你的国家丢脸?翻窗倒也罢了,你为何又要躲到树上去?”莫愁眼珠一转,道:“刚才奴婢从树下经过,看到树上停着一只大蝴蝶,有这么大,”夸张地用双手比了比,倒有扇子那么大,“那蝴蝶翅膀是宝蓝色的,上面还有金色的花纹,象是孔雀开屏,可好看了!”莫愁眉飞色舞,“奴婢想捉它玩儿,就……”
四 盗酒“那蝴蝶呢?”韦臻听她说得起劲,也不由抬头去望,只见树梢上绿叶婆娑,哪里有宝蓝色大蝴蝶的影子?“等我……奴婢爬上去时,蝴蝶已飞走了。”莫愁遗憾地撅了撅小嘴。“唔”,韦臻哼了哼,死无对证,谁知她说的是真是假?大概又被她耍了,算了,就再饶她一次。“你起来吧!”“谢皇上!”莫愁暗中吐了吐舌头,磕头谢恩,站起身来。身子还未站直,忽然骨碌碌从怀里滚了两个果子出来。左右忙拾起递给韦臻,禀道:“皇上,这是佛堂里的供果。”“跪下!”韦臻本已和缓的脸色又罩上一层寒霜,“你竟敢偷窃佛堂供果,还敢骗朕是游园赏风景,爬树捉蝴蝶?”莫愁只好重新跪下,白皙的双颊飞起了两朵红云,低着头双手不安地绞着,嗫嚅了半天,才小声开了口:“奴婢不是偷,只是想尝尝供果……”“佛堂的供果也是你能尝的?你父王……” 韦臻说了一半,想起她父王对她从不管教,怒气横生,“养不教,父之过,你父王不管你,朕倒要来管教管教你!”吩咐左右道:“把她押下去,在佛堂前跪一个时辰!好好面壁思过!”
左右正要把莫愁带走,莫愁忽然挣脱束缚,可怜巴巴地叫道:“皇上!皇上!!”“你还要玩什么花样?”韦臻没好气地问。“皇上,奴婢知错了,但能不能让奴婢吃饱了再罚?奴婢真的好饿,不然也不会去自作主张拿了果子。”莫愁哀求道。“吃饱了再罚?你还敢和朕讲条件!就你的不当举止,朕本该罚你一天都不许吃饭不许喝水!”韦臻怒喝道。莫愁吓得吐了吐舌头,韦臻却听到她低声嘟哝:“什么嘛!杀人犯临死前还给吃顿饱饭,当个皇上,这么小气!”“你说什么?”韦臻提高声音问。“奴婢说……”莫愁抬起头来,突然甜甜一笑,笑得韦臻愣了片刻,“奴婢说,皇上不会这么小气,不答应奴婢吃顿饭的小小要求。”韦臻发觉自己突然成了很被动很理亏的那个人,最后一天还不给人饭吃。正僵在那里,当值太监来禀道:“皇上,今日午膳摆在哪里?”韦臻四下一看,百花盛开,姹紫嫣红,春色满园,花香醉人。“嗯,今儿就摆御花园里,朕也赏赏这大好春光。”太监应了,正要下去,韦臻瞟了一眼莫愁,挥了挥手,“先把她带下去吃点东西,吃完了让她去佛堂受罚。”莫愁坐在御膳房的偏房里,愁眉苦脸,对着面前的两盘菜发呆,一盘清水煮青菜,一盘清水煮豆腐,莫愁嘟了嘟小嘴,对领她过来的小太监抱怨:“公公,怎么就青菜豆腐啊?连油花都没有一星半点。要死的人好歹也该有顿肉吃吧?”小太监为难地摇摇头:“每个月的十五宫里都要斋戒,莫说你,就连皇上今儿也不沾荤腥。”莫愁的小嘴翘得更高了,仿佛随时要哭出来,“一点肉都没有,真是凄惨哪……”正在这时,前面有人喊道:“小德子,皇上开膳了,你快来帮忙!”小太监一面答应一面跑了出去,只把莫愁一个人留在偏房内。莫愁忙掩上门,环顾室内,四面墙边都满满地堆着东西,但翻了翻大失所望,都是些生的菜蔬和干货,不能吃。莫愁无可奈何地坐回桌前,扒了两口白米饭,尝了尝青菜豆腐,寡盐无味,还带着一股生腥气。莫愁噘噘嘴,“听说天京这里的烤全羊很有名,可惜我吃不成了。”忽然闻到一股浓郁的香气,沁人心脾,“这是什么好吃的?”莫愁吸吸鼻子,疑惑地站起来,发现香气是从墙角的一扇小门里泄漏出来的,走过去推了推门,竟然推开了。莫愁迟疑地走进去几步,发现这件房子里摆放着大大小小许多坛酒,左右还有几个大酒柜。“酒?”莫愁摇头自言自语,“不会喝。”顺手打开左边的柜子,“咦,好漂亮的酒瓶子!”莫愁拿起一个酒葫芦似的小瓶子在手中把玩,那瓶子只有三寸来高,上等白玉雕刻而成,玲珑剔透,流光溢彩。“我拿这个瓶子玩玩不会被人发现吧?就算发现又能怎样?反正也只有今天一天了。”莫愁一面想一面便将小酒瓶揣入怀中,再悄悄地溜出去,关好酒窖的门。莫愁刚回到前面坐下,小德子就回来了,“他们要我回来看着你,你没动过这里什么东西吧?”“没……没有,”莫愁继续愁眉苦脸地望着面前的饭菜。“你快些吃吧!你吃完了我才能去吃饭呢!”小德子催促道。莫愁不情不愿地就着青菜豆腐吃了两口,虽然还是饥肠辘辘,却怎么也吃不下去了,将碗筷往旁边一推:“我不吃了!”小德子将饭菜端出去,外面进来两名太监不由分说把莫愁架走,带到适才那座佛堂里,让她跪下。莫愁委委屈屈地皱眉跪下,没过一会儿,膝盖就酸了,一面用手捶了捶腿,一面悄悄地挪了挪。“不许乱动!”旁边监视的人叫道。“要是今天早上就死了还好了,省得多受一天的罪,没吃饱饭还要罚跪。”莫愁闷闷地想,却挡不住一波接一波袭来的倦意,接着打了好几个哈欠,连眼泪都出来了。韦臻膳后令人摆了一张苏绣软塌,躺在御花园的亭子里稍歇,命传张美人来弹琴。韦臻尚未大婚立后,但各地进贡的,历年选秀的,亦有不少美女养在宫中,这张美人便是其中擅长音律的一位。不久张美人抱琴而至,韦臻便一边品茶一边听她弹琴。听过两只曲子,韦臻不满地道:“怎么弹来弹去就这些老调?朕前日令人给你谱的新曲呢?”张美人见皇上不悦,忙跪下道:“前日陛下赐的新曲,臣妾尚未练熟,不敢献丑。”韦臻不耐多说:“朕叫你弹你就弹!哪来这许多废话?”张美人只得勉为其难,弹那只新曲。她本来记得全曲谱,但在皇帝的逼视之下,心头慌乱,弹了第一段便错了个音,韦臻还未发觉,但她一紧张,接着又错了好几个音,头上渗出汗珠,又不敢去擦拭,手忙脚乱中,只听铮的一声,竟是琴弦断了!
五 抚琴“放肆!”韦臻猛拍了下椅把,怒喝道。张美人吓得匍匐在地,浑身发抖,大气也不敢出。正要发作,却见太监押着莫愁过来了,原来一个时辰已过,是押她来谢恩的。莫愁膝盖酸痛,一瘸一拐地走到韦臻面前,呲牙裂嘴,正要忍着跪下去磕头,看见韦臻一脸怒气,便问:“皇上怎么又生气了?”韦臻铁青着脸,一言不发。莫愁又转头看了看伏在地上的张美人和那张断了弦的琴:“皇上是要听琴么?这个容易,不如让奴婢来弹上一曲,为皇上解闷。”“容易?”韦臻挑了挑剑眉,这个小丫头又来挑衅了!看她怎么弹?韦臻竟有了几分和她争斗的兴趣,“那你就弹一曲,弹不好可要受罚!”“是!陛下!”莫愁轻快地应了声,走到琴旁,看着那案几下的垫子,天!还要跪啊!咬咬牙跪坐下去,尽量把中心移到腿上,以减轻膝盖的压力。韦臻见张美人还匍匐在地上,随意地挥了挥手,张美人如同大赦,忙磕了个头,带着那琴急急地退下去了。莫愁暗中松了口气,早有太监送了具新琴来,莫愁试了下音,便叮叮咚咚地弹起来。莫愁的琴声虽然流畅,但算不得十分高明,曲子却甚为欢快,如小溪潺潺,流过鲜花盛开的山谷,又如小鸟儿宛转歌唱,蜜蜂蝴蝶在花丛中飞来飞去,微风轻拂,春日里温暖的阳光洒满茵茵芳草地,孩童们无忧无虑尽情嬉戏。韦臻听着听着,烦躁的心情竟不由自主地轻松了许多。弹完一曲,韦臻并没有叫停,那琴声却嘎然而止。等了一会儿不见动静,韦臻转头一瞧,莫愁正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打了个哈欠,然后把琴往前面一推,竟以手枕头,埋着脑袋趴在桌上睡起觉来了!左右大惊失色,连韦臻也愣了一下,这可是头一回有人敢在他面前旁若无人地睡觉。太监忙上去将莫愁摇醒。莫愁哈欠连天地道:“做什么?我困死了!”“皇上命你弹琴,你竟敢睡觉?!”太监喝道。“不是弹过了吗?”莫愁嘟哝着,睡眼朦胧地看着韦臻,“唔,奴婢困死了,好些天没好好睡过一觉了,皇上让我睡一会,等睡醒了再弹。”说完竟又伏在案上,转眼已睡着了。这回太监们将莫愁拖起来,正要按到韦臻面前,韦臻却摆了摆手,叹气道:“算了,带她下去,找个地方让她先睡一觉。”还能把她怎么样?骂她一顿,继续罚跪,或者打一顿板子?她似乎都已无所谓。死猪不怕开水烫,韦臻忽想到这句话,气馁之余又有些好笑。靠在软塌上,微闭上眼,回想着刚才那首曲子,以前竟从没听过,今天晚上让她再弹一遍,或者让她写下曲谱,以后叫张美人弹给朕听。这个莫愁,和以前见过的女子真有点不大相同……但不管怎样,她也活不过明天了……想到这里,韦臻忽有点郁闷,甚至还隐隐有点……惋惜?太监们将莫愁安置在一间下人住的偏房中,一倒在床上,她就沉入了梦乡。醒来时,窗外日影已偏西,肚子却咕咕直叫,原来是饿醒的!莫愁坐起来,茫然扫视室内,屋子里除了一张小床,一张桌子和一把椅子外,别无他物,更没有没有任何可以下肚的东西,连茶水也无一杯。莫愁无奈地摇摇头,再叹叹气,看来注定是要做个饿死鬼了。抿抿嘴唇,又觉得口有点干,忽然想到中午偷的那一小瓶酒,摸了摸怀中的内袋,小酒瓶还在。莫愁小心翼翼地拿出来,拔开瓶塞,一股浓郁的香气溢出,刺激得莫愁直咽口水,用舌头试探着尝了一点,甜甜的味道中略带点酸味,有点象夏天常喝的冰糖酸梅汤。“好喝!”莫愁砸砸嘴,又喝了一大口,甘甜的味道一直沁到心里。“不错!也不知道这是什么酒?”莫愁一张嘴,一股脑儿将一小瓶酒全下了肚。忽然,腹中象是有一把火烧了起来,烧得她口干舌燥,额头也在发烫。怎么喝下去更渴了?莫愁想起来找点水喝,刚下床走了两步,脑袋却昏昏沉沉地似有千斤重。难道这就是喝醉了?莫愁还未想明白,已咚地一声栽倒在地。外面看守的太监听到动静,忙打开门冲了进来。见莫愁倒在地上,人事不醒,吓了一大跳,赶快手忙脚乱地将莫愁抬到床上,并立即去禀报总管太监张公公。张公公火速赶来,莫愁躺在床上,面颊绯红,双目紧闭。总管摇了她两下,莫愁一动不动,忽然踢到床脚什么东西,低头一看是只小瓷瓶,张公公俯身拾起,“春雨秋露?她从哪里偷了这个喝?”张公公面色铁青,“今天中午吃饭时,是谁在看着她?”“公公,是小德子。”有人回道。“他?让他先到宫正司听候发落!”张公公目光威严地一扫,气急败坏地道,“这‘春雨秋露’是岭南进贡的御酒,喝了这一瓶下去,至少得昏睡十二个时辰。今天晚上皇上还等着她侍寝,出了这岔子,别说你们,就是我也得吃不了兜着走!”吩咐道,“还不快去拿解酒茶来给她灌下?”很快有人取了解酒茶来,将莫愁拽起来给她灌茶,大半却都流在外面,汤水弄污了被子。折腾了好一阵,莫愁偏着头,连眼睛都没睁一下,睡得更沉了,扯手拉脚都毫无反应。张公公看看天色晚了,皱起眉头,无奈地说:“你们先去把她洗干净了,我得去回皇上。”想到韦臻那阴晴不定的脸色,不由打了个寒战。韦臻刚用了晚膳,见张总管进来请安磕头,便道:“今晚还是由莫愁侍寝,你下去准备吧!”张公公忙不迭磕头道:“奴才该死!莫愁她……她……”“她怎么了?” 韦臻提高了声音,心跳也有点加快,这个该死的莫愁,一天到晚能生多少事?难道她……张公公汗流浃背,结结巴巴地道:“她……她……偷喝了春雨秋露,现在醉得人事不知……恐怕,恐怕今晚无法侍寝了……”
六 失眠“哦?”韦臻竟稍稍松了口气,不过是偷酒喝醉了,还没闹出什么杀人放火人命关天的事来,嘴里却冷冷地说,“喝醉了?还不快把她弄醒?你怎么看的人?谁让她偷的酒?”“奴才该死!奴才该死!”张公公把头磕得砰砰作响,又抬起头左右开弓打了自己几个响亮的耳光,“回皇上,这春雨秋露酒劲十分厉害,她喝了整整一瓶,适才已灌过醒酒汤了,毫无作用,怕是……怕是十二个时辰以内醒不了。奴才……奴才该死……这……这是御膳房的一名小太监看守不严,让她溜进了酒窖,偷了一小瓶酒……”“你身为总管,出了这种事,休怪到旁人头上!你这三个月的俸禄朕先扣下了,回头你自己去领三十板子。” 韦臻打断他道。“谢陛下!”张公公暗自庆幸,这个惩罚虽不算轻,但好歹喜怒无常的皇帝没有勃然大怒,一句话就要了自己的脑袋。韦臻摆摆手:“你下去吧!”张公公磕了头正要下去,韦臻忽又道:“那今天晚上就在越西国进贡的女子中另选一名来服侍罢了!”“是!”张公公如同大赦退下准备去了。看着张公公领旨下去了,韦臻心头忽然空荡荡地象没了着落,这该死的莫愁,本打算今晚好好地收拾她,又被她逃脱了!韦臻烦躁地站起来,在御书房内来回踱步,等她明天醒了,看朕不找她算总帐?忽想到原定明日清晨要赐死了她,她那会醉梦正酣哩!迷迷糊糊就让她死了,岂不是太便宜了她?不管怎样,也要等她醒了再说,反正什么时候让她死,还不是朕说了算?韦臻心烦意乱,胡乱地批了几本奏折,听见外面的打更声,太监来报,今晚侍寝的女子已安排好了。韦臻将奏折推开,先去看看今晚又是什么样的女子?寝宫和昨夜一样静悄悄的,韦臻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一步一步走进内室,富丽堂皇的寝宫中,仍是幔帐层层低垂,红烛支支高烧,一切犹如昨日。“哗!”韦臻一下子拉开床帐。“啊!”忽然一声尖叫,映入眼中的是一张惊恐的脸庞,一位大约十五六岁的女孩,眉目五官虽比不上莫愁绝美出尘,也算得上秀丽端庄。见是韦臻,女孩仿佛看见了恶魔,双眼因恐惧而睁得大大的,充溢着泪水,嘴唇颤抖着,却发不出声音。“怕什么?朕又不吃人。”韦臻笑了笑,一只手抬起女孩的下巴,迫使她对视自己,居高临下地审视着她。脸上带着难以捉摸的笑意,目光却是冰冷的。“你叫什么名字?”韦臻问。这才是熟悉的感觉,从容不迫地操纵一切。这些进贡的女子,不但生死祸福,而且喜怒哀乐都得在自己的掌握之中!“奴……奴婢……名……名叫紫……紫……紫燕……”韦臻的笑容和目光显然更吓坏了女孩,结结巴巴地半天才说出这最简单的答案。“紫燕?”韦臻低声重复道,太平淡无奇的名字,还是莫愁的名字有意思。莫愁?仿佛看到昨夜她无瑕的笑靥,韦臻一阵气恼,刷地掀开盖在紫燕身上的被子,顺手扯下她身上仅剩的一件肚兜。浑身赤裸的紫燕和别的献祭女子一样,手足分开用红绳系在龙床四角。骤然裸露在韦臻面前,紫燕吓得紧紧闭上了眼,脸色苍白全没了血色,眼泪却顺着面颊不住地滑落。韦臻左手插入她满头的青丝,右手却轻轻地捏住了她左胸上的红豆。“啊!”女孩惊叫出声,脑袋慌乱地左右摆动,企图甩掉韦臻的手,“不!不要!皇上饶了……饶了奴婢吧!皇上,求求您!求求您!”韦臻不说话,只是右手加重了点力道,接着左手顺着她的面庞滑下来,顺便为她拭去了泪水,滑过她的脖颈、沿着胸前那道深沟,按在她的小腹上……“呜呜!”女孩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不许哭!再哭,朕就掐死你!”韦臻沉声道,一只手握住她修长的脖子,略略一收。“唔……”忽如其来的窒息让紫燕止住了哭泣,面色发青,死死地咬着嘴唇,却仍不敢睁眼。韦臻凝视了她片刻,手一松,紫燕往后一倒,竟没了动静,原来已晕了过去。真是没用,这就吓晕了!看着床上死气沉沉的女子,韦臻突然对这驾轻就熟的猫捉老鼠的游戏没了兴趣。“来人!”韦臻叫了声,张公公应声而入,他刚挨了三十板子,仍不敢休息,忍着疼痛一瘸一拐地走进来,跪下行礼。韦臻指指龙床:“这人晕了,将她抬下去!”张公公即令身后的太监上前,用一床锦被裹住紫燕,抬了下去。张公公战战兢兢地问:“皇上……还需要另选一名贡品来么?”韦臻不耐烦地摇了摇头,张公公便不敢再做声。很快寝宫又变得空空荡荡,韦臻望着那烛台上的红烛,一滴一滴地落下烛泪,却毫无睡意,光影迷离中,却似莫愁狡黠的笑容在眼前飘来荡去,韦臻忿忿地冷哼一声,恨不能把她捉来狠狠折磨!站起来走到外殿,门口的冷风一吹,清爽了不少。内侍上前问道:“皇上,这么晚了,要上哪里去?”“朕出去走走。”韦臻一面说,一面已走出殿外,身后太监等连忙取过外袍为韦臻披上,跟在他身后。远远望见一点灯光,韦臻便信步朝那里走去,走近了才想起是德妃所住的蕴慧宫。德妃是左相周浩天之长女,年届十八,温良贤淑,秀外惠中,曾被朝廷上下认为是皇后的最佳人选。但不知为何,韦臻对这位无可挑剔的淑女就是提不起兴趣,只选她进宫册立为德妃,皇后之位至今仍然空悬。韦臻轮流召妃嫔侍寝,德妃入宫二年有余,临幸她却是屈指可数。韦臻想到这里,又多了几分烦闷,几乎每天都会接到吁请尽快立后的奏章,皇后?据说是要母仪天下之人,韦臻摇摇头,不,那该是自己的结发之妻,一生伴侣,但既然那人已经不在了……普天之下,又还有谁能共度此生?
七 烦心看到蕴慧宫雕花窗棂透出的微光,韦臻暗想:这么晚了,她在做什么?今夜闲闷无聊,不如去看看。走到门前,已有太监禀告,片刻后德妃即出来接驾:“不知陛下深夜驾到,臣妾有失远迎,望陛下恕罪!”“爱妃平身!”韦臻问,“朕见爱妃尚未歇息,信步过来看看,爱妃在做什么呢?”德妃起身将韦臻让入屋里,一面道:“臣妾方才在灯下看书,竟不知夜已深了。”韦臻踱入宫内,灯光下见德妃身着绣着闪金翟凤的朱色长裙,珠翠缀满头上的金色凤冠,面上也仔细地施了脂粉,修了黛眉,她的容貌称不上绝色,但高贵的气质弥补了外貌的不足。韦臻见她装束得十分整齐,有点奇怪地道:“爱妃这样装扮,是知道朕今夜要来吗?”德妃微笑着答道:“不管陛下是否驾临,妇容都不可废,臣妾每日都是如此,以候陛下。”“爱妃真是贤德。”韦臻嘴上称赞着,心中却颇不以为然,“朕有段时间未来看望爱妃了,爱妃一切可好?是否寂寞了?”德妃忙道:“陛下国事繁忙,还挂念着臣妾,臣妾万分感动。臣妾在宫中日日为陛下祈福,闲暇时做些女红,读些圣贤之书,学习礼仪,并不觉得寂寞,只是不知陛下是否安康?”“朕很好。”韦臻闷闷地道,暗想,你要再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朕便从此不来,让你一个人守着空房,让你口是心非去。顺手翻了翻德妃摊在桌上的书,是一本《女诫》,韦臻随口念道:“清闲贞静,守节整齐,行己有耻,动静有法,是谓妇德。择辞而说,不道恶语,时然后言,不厌于人,是谓妇言。盥浣尘秽,服饰鲜洁,沐浴以时,身不垢辱,是谓妇容。专心纺绩,不好戏笑,洁齐酒食,以奉宾客,是谓妇功。此为四德。由此看来,爱妃真是此中楷模,不愧为德妃。”德妃谦辞道:“皇上过誉了,臣妾尚有诸多不足,恳请皇上多多教诲。”韦臻看了她一阵,忽然话锋一转,笑问道:“你是朕的爱妃,朕想问问你,你认为朕是个什么样的人?不必拘礼,说实话朕不怪你。”德妃笑道:“陛下自然是神武英明的君主。”“神武英明?”韦臻皱起了眉头,又问一句,“那你怕不怕朕?”“怕……”德妃话方出口,见韦臻面色不善,赶快改口道,“不怕……陛下……”韦臻脸色更不好看,不待她说完,站起身来道:“时候不早了,爱妃早点歇息吧!朕改日再来看你!”说罢袍袖一拂,走出门去,再不回顾。德妃将皇帝恭送出门,回屋却气得直跺脚,自己如此谨慎,到底哪里错了?韦臻没心思再去找别的嫔妃,回到乾元宫里,和衣上了床,仍是闷得睡不着。后宫中死气沉沉,要想听一句真话,找一个知心的人实在太难,这立后之事,老臣们三天两头地上书,自己都找了借口驳回,可也不能总这样下去。算了,今儿想这个干吗?不立就是不立,他们能怎样?还有莫愁那个可恶东西,等她明天醒来……韦臻迷迷糊糊过了一宿,第二天下了早朝就迫不及待地问张公公:“莫愁醒了么?”张公公磕头、擦汗:“回……回皇上,没……没有,要到下午才能醒……”用过午膳,韦臻坐不住了,又找张公公来:“莫愁在哪里?带朕去见她!”莫愁住的偏房门口仍守着两名太监,不等他们带领,韦臻一掀门帘进去了。太监忙打起床帐,莫愁躺在狭窄的小床上睡得正香,韦臻进来浑然不觉,羊脂白玉般的脸蛋上泛着淡淡的红晕,玲珑翘鼻如精雕细刻,樱桃小口娇艳欲滴,长长的秀发蓬蓬松松散落一枕,虽在陋室,却美如仙宫中熟睡的仙子。韦臻站在床头凝视片刻,忍着怒气对张公公道:“她怎么还没醒?”已有人递上醒酒汤,张公公忙上前给莫愁灌下:“回皇上,她应该马上就醒了。”过了一会,床上的莫愁微微动了动,睁开了一双妙目,接着又是一个大大的哈欠,伸了个懒腰,“我这是在哪里?”这才坐起来,眼睛滴溜溜地四处看,回头忽见到韦臻站在面前,莫愁立即欢呼起来,“皇上,你在这里啊!太好了!”韦臻一愣,朕是来找你算帐的,你高兴什么?见她兴奋的样子天真无邪,毫不做作,心中奇怪,也就不忙计较她的失礼之词,“太好了?什么太好了?”莫愁笑着道:“我……奴婢刚才正做梦呢!梦到正参加皇上的御宴,有好多好多好吃的,眼睛都看花了,可奴婢还没开吃呢,这梦就醒了,一睁眼就看到了皇上,这不是梦想成真么?”说着又重复一句,“太好了!”韦臻气得直吹胡子:“你还想参加御宴,做什么清秋大梦?”莫愁仍是笑嘻嘻地,一脸无辜:“本来就是做梦嘛,难道连梦都不许做了么?”韦臻又被他噎住,为什么自己一见着她帝王的威严全无用处,只能象个小孩子一样逞口舌之利?沉下脸道:“昨天你偷了贡酒‘春雨秋露’,该当何罪?”“啊?那小瓶酒叫‘春雨秋露’?真好听的名字!味道也不错!”莫愁惊奇地道,接着可怜兮兮地扁扁嘴:“奴婢知错了,但奴婢昨天真是饿慌了,那青菜豆腐实在解不了馋,奴婢只好到处去找吃的,不知道那是皇上的贡酒。请皇上开恩,就当是赐给奴婢的吧!”“赐给你?”韦臻冷冷地道,正要断然拒绝,忽想到那酒已下了她的肚子,吐也吐不出来,要想打她一顿出气,今晚还想让她侍寝,要打坏了就不好玩了,狠狠地瞪了莫愁一眼,“你倒是会先斩后奏,还不谢恩?”莫愁知他饶过了自己,忙跳下床来,跪下磕头谢恩。韦臻见她衣冠不整,蓬头散发,更谈不上妆容,却自有种天然的动人神韵,想起昨夜在德妃那里,德妃虽打扮得一丝不苟,谨守《女诫》的三从四德,反而让人无法亲近,心中微动了一下,口中却道:“你这个样子成何体统?还不快去沐浴梳洗?”说完大是懊恼,自己气势汹汹而来,一肚子火气被她三言两语就消弭于无形,恨得牙根发痒又无可奈何,一甩袖子出去了。
八 求赏大约半个时辰后,梳妆整齐的莫愁换了件藕荷色的宫装,被带到御书房见韦臻,虽已精心打扮,却无明艳之色,反而苦着小脸有气无力。韦臻问道:“你苦着脸做什么?”心想她定是想到明日死期,害怕了,要想来求饶。果然莫愁跪下禀道:“奴婢还有一事恳求皇上!”“说!”“奴婢恳请皇上赐饭,肚子都饿痛了!”她前半句话还说得似模似样,后面半句才出口,站在韦臻身后的两名侍女已忍不住要笑,皇上在旁,只好用力咬住嘴唇,不敢笑出声。“饿?你怎么一天到晚就知道吃?”没想到她又是说这个,韦臻哭笑不得。“可是,可是昨天奴婢根本就没吃饱。”莫愁楚楚可怜地道,大眼睛里尽是哀怨。“没吃饱?你莫不是饿死鬼投胎?”韦臻反问。“不!皇上,”莫愁小声地反驳,“奴婢不是饿死鬼投胎,不过就快要变成饿死鬼了!”说着还吐了吐舌头。这下韦臻身后的侍女再也忍不住,嗤地笑出声来。韦臻回头狠狠地瞪了一眼,那两名侍女忙噤了声,韦臻看着地上这让自己头痛不已的莫愁,最后只得让步:“那就让你做个饱死鬼吧!你要吃什么?”莫愁顿时眉开眼笑:“谢皇上!我……奴婢想吃烤全羊!”韦臻瞪瞪眼睛,她胃口还真不小,但一只烤全羊在皇宫里也算不得什么,若是不给倒显得小气了,但又不愿这样痛快地赐给她,韦臻眉头一皱,想出一条计策,便道:“那朕就赐你烤全羊,不过御厨房是现烤,至少还得等上一两个时辰,你就在这里等吧!”却不叫莫愁起来,自己拿过御案上的奏折看,不再理睬,暗想:你自己若跪不住倒了,便是你的错,那烤全羊你就别想了。莫愁这两天几乎什么都没吃,只喝了一小瓶酒,这会已经饿得前胸贴着后背,头昏眼花,跪在那里摇摇欲坠,心知韦臻是故意整治自己,不会让自己平身,心里一横,耗就耗吧!我不信我吃不到这烤全羊。韦臻假装埋头批阅奏折,眼角的余光却不时瞟向莫愁,见她趁自己不注意的时候左动一下,右扭一下,甚至偷偷地转回头去看那宫门,大约是想着烤全羊怎么还没端上来。过了一会,干脆跪坐在脚后跟上,不时用小手捶打着膝盖。照理说,韦臻本有一百二十个理由治她的罪,但又想装作不知道,看看她还有些什么花样。莫愁跪得东倒西歪,脸色也渐渐发白,眼看就要支撑不住,忽然一阵浓烈的香气从殿外飘来。闻到香味,莫愁立即精神一振,眸子里顿时有了光彩,偷偷往后一看,两名太监端了一个大大的红漆紫木托盘进来。韦臻心头埋怨这烤全羊也好得太快了一点,再等一会,这小妮子多半已饿昏了,口中不好说什么,让他们将托盘抬到莫愁面前,还没说话,莫愁已磕头道:“谢皇上赏赐!”说着使劲地咽了咽口水。一只整羊已按羊肉、羊排等切成了细细的小块,整齐地垒在硕大的白底青花细瓷盘子中,旁边还放了碗筷小碟及辣椒胡椒芝麻等调料。莫愁肚子已不争气地开始咕咕直叫,来不及去拿筷子,就用手抓了一块羊肉塞进嘴里,胡乱嚼了几下吞进肚子里,嘴里含含糊糊地说:“好吃!好香!谢谢皇上!”旁边的太监宫女早已目瞪口呆,皇上还没有发话,她就敢置若罔闻地大吃起来,还吃得如此不雅。“咳!”韦臻终于忍耐不了,低咳了一声,殿内一片寂静,只有莫愁旁若无人的狼吞虎咽。她吃得起劲,早已忘了跪在地上膝盖的麻木酸痛,时不时还心满意足地舔舔手指,根本没注意到四周气氛的异样。“莫愁!”韦臻又叫了一声。莫愁专心地啃着一只小羊腿,连头都没抬。“莫愁!!”韦臻用案上的龙头镇纸重重地敲了下御案,“啪!”莫愁如梦初醒地抬起头来,眨眨眼睛,妙目里全是不解,双手可没闲着,仍不停地往嘴里塞那鲜美的烤羊肉。见到韦臻阴鹜的脸色,莫愁纳闷地皱了皱眉头,一面大嚼一面含含糊糊地说:“皇上,不……不好意思,这烤羊……羊肉真是太香了,太好吃了!果然名不虚传,皇上……要不要尝点?反正这么多,我……奴婢一个人也吃……吃不了。”说着就拿起一个碟子去给韦臻夹羊肉。“你!谁允许你吃了?”韦臻厉声问。“啊?”莫愁一抖,慌慌张张地放下碟子,怯怯地看了韦臻一眼,“没……允许?可皇上不是答应了赏奴婢烤全羊,难道又变卦了?”低低地嘟咙道,“还说君无戏言……”“朕是要赏你烤全羊,可朕还没下令,你就敢自作主张开吃了?到底还有没有规矩?”这皇宫里的人入宫前后都经过严格甚至严酷的礼仪训练,韦臻自打出生到现在,从来未遇到过如此不懂规矩的人,气得鼻子都要歪了。越西国怎么把这样的女子送来?居然还是个公主,存心是要和朕作对,想气死朕么!莫愁仍是满不在乎的样子,左手端着调料碟,右手抓着羊肉,争分夺秒地吃着,全然不管殿内一触即发的紧张空气。韦臻按捺着性子,等她终于停下来,一只烤全羊已风卷残云地去了不少,她还真能吃的!莫愁心满意足地伸了伸腰,俯身下去磕个头:“奴婢吃饱了,请皇上责罚!”“哼!你现在知道错了?”韦臻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奴婢知错了!”莫愁这会又温顺得如一只小猫。“错了什么?”韦臻追问。“奴婢不懂规矩,不该擅自动手就吃。”莫愁老老实实地回答。“你既然知道,为何还要明知故犯?”“奴婢……”知道你想整我,就算要受罚,也得先吃饱了才划算。莫愁心头想着,这句话没敢说出来,只是又磕了个头,“请皇上恕罪!”
九 患病“饶了你一次两次,就来了三次四次,你越来越目无君上了!”韦臻怒道,“来人,给我打四十手板!二十罚你擅自主张,二十罚你知错犯错!”这惩罚已是轻之又轻,要是换了别人,这会多半已拖下去乱棍打死,因莫愁只剩了最后一日,韦臻只想让她尝尝苦头,临死前也得个教训。莫愁听说要打手板,小脸已吓得变白,眸子里蓄满了泪水,但她撇了撇嘴唇,没有开口求饶,只是一排学吧贝齿咬住了下唇,咬出一圈青色的印子。很快,一名中年的宫中仆妇领命走上来,手中拿着一柄檀木戒尺,戒尺漆成深红色,长约一尺,宽约一寸,厚有七八分。“把手伸出来!”仆妇下令。莫愁胆战心惊地伸出了左手,那手上还浸满了烤羊肉的油。“两只手!”仆妇提高了声音。莫愁无奈又伸出了右手,两只手并在一起,青葱十指如玉般洁白。“啪!”的一声重重落下,恰恰打在两只手板的正中,登时浮起一道紫红的血痕。“啊!”莫愁尖叫了一声,赶快将手缩了回去。“不许缩手!这下不算,手伸出来重新打过!”仆妇厉声喝道。莫愁的眼泪簌簌地掉下来,长到十六岁,以前可从来没人碰过她一个指头,别说挨打,父王连重话都舍不得说一句。要被这么重的板子打四十下,还不如现在就去死好了。莫愁可怜巴巴地抬头望向韦臻,韦臻虽端坐不动,眼中却有一丝明显的幸灾乐祸。莫愁低下头,咬咬牙,把背在身后的双手重新平摊在胸前,刚才那道血痕已肿成了半寸高的红棱。莫愁刚伸出手,“啪!”又是一板下来,打在掌心靠近指根的地方,这两下打过,手掌就象是着了火,疼痛渗到骨子里去。莫愁却咬紧了牙关没再吭声。坐在上面的韦臻也不由愣了一下。接下来的三下,莫愁没有出声也没缩手,韦臻也暗暗佩服,这淘气的小妮子倒还倔强。哪知第四下刚打下去,莫愁忽然哎哟惨叫一声,弯着腰蹲在了地上,一双小手紧按住腹部,额上豆大的汗滴一滴滴滚落下来。“起来!”仆妇威严地下令,“不许躲!”“不行了!我……我肚子疼!”情急之下,莫愁又忘了自己的称呼。“肚子疼?打在你手上,怎么会肚子疼?少来装神弄鬼!起来!”仆妇一手去扯莫愁。莫愁这会已顾不上手上的疼痛,拽着仆妇的手刚直了下腰,却又哎哟一声滑了下去,这下干脆躺在地上,蜷成了一团。“莫愁!起来,成何体统!”韦臻终于看不下去,发话了。“奴婢……奴婢起……起不来了……”莫愁紧咬着牙,喘着气,结结巴巴地说,“奴婢……奴婢想要出恭,请皇上……皇上恩准!”韦臻倒怔住了,生平头一回遇见这种事体。莫愁却已在地上打起滚来:“皇上!不行了!莫愁不行了,皇上救救我!”韦臻无可奈何地挥了挥手,令人将她拖下去,又补充一句:“完了再回来接着打!”哪知莫愁这一去就好半天没回来,外面的天色已经黑透了,书房中点上了灯烛。韦臻烦躁起来,令太监下去催促,少时来报说莫愁腹泻得厉害,人已经起不来了。“哦?把她拖上来!”韦臻挑了挑眉毛。又过了好一阵,两名宫女才架着莫愁上来了。和平时的飞扬跳脱大相径庭,这时的莫愁整个人已似虚脱,浑身的重量都落在搀扶她的人身上,几乎是半拖半拽地上了殿。脸色惨白,嘴唇也没了血色,被汗水打湿的头发散落开披在身后,还点点地滴着水。宫女将莫愁放在殿上,莫愁想挣扎起来行礼,却身子一歪,昏倒在地。韦臻乍见莫愁昏倒在地,想也不想就下令道:“快!快传太医!”一名小太监忙忙地领命去了。韦臻又让宫女将莫愁扶到书房后的湘妃榻上休息。好一阵忙乱,等到莫愁躺下了,韦臻忽想道,自己忙着给她治病干吗?难道还想让她长命百岁?转念一想,她突然腹泻重病,莫不是有人在饮食饮水中下了什么药?这倒该好好查查,救她的命还是其次。这样一想,韦臻便镇定下来。太医很快赶到,望闻切忙了半天,莫愁还在昏迷中,问是问不到了。片刻,太医起身对韦臻道:“皇上,这位娘娘是身体虚弱,染了风寒,加上暴饮暴食……”韦臻纠正道:“她叫莫愁,不是什么娘娘。”太医暗道,不是娘娘,那就是宫女了,可服侍皇上这么多年,从未见皇上为哪位宫女请过太医呀?又问旁边服侍的宫女:“莫愁今天吃了什么?”宫女闻言忍不住要笑,忙用手绢掩了嘴,答道:“皇上赏她吃的烤全羊。”“哦,这就难怪了。”太医点点头,又对韦臻道,“皇上,想来多半是烤全羊并未完全烤熟,致使病人吃下后消化不良,得了急性痢疾,并无大碍。”韦臻嗯了一声,既然不是羊肉里有毒,那就可放心了。太医拿出纸笔,写就一副药方,交给身旁的医士,吩咐道:“你先去抓一副药,煎好了送来。”医士便下去了。太医道,“这病来得急,臣先让煎一副药来,分三次服下,先止住腹泻要紧。这两日病人要卧床静养,不能着凉,不能再进饮食。若今夜止了泻,臣明日再来诊视。臣这就告退了!”韦臻忽回过神来,莫愁本来明日就要赐死的,今夜还为她看病服药做什么?岂不是多此一举?但太医既已令人下去煎药,也只好罢了,挥挥手,让太医退下。韦臻留下两名宫女照看莫愁,本待转身出去,榻上的莫愁却醒了,服侍的宫女正要扶她起来喝水,莫愁一手捂住腹部,一张嘴,哇的一下吐了起来,刚才吃下的羊肉基本已泻完,这会吐出来的全是胆汁黄水,喷得秋香色的绣榻上到处都是,还溅了旁边的宫女一身。莫愁面白如纸,勉强撑着坐起,却摇摇晃晃,似乎随时都要倒下去,额上密密地全是冷汗。
十 服药宫女手忙脚乱地为她收拾更衣,莫愁低声道:“姐姐,对不起啊!”她声音虽然虚弱,却娇软可怜,听得那宫女竟有几份心酸,就连站在不远处的韦臻心头也是一震。莫愁又问道:“姐姐怎么称呼?”宫女答道:“我叫青岚。”莫愁笑笑:“那我就叫你岚姐姐好啦!谢谢你照顾我,下辈子我再报答你吧!”说完倒下头去就又要睡了。韦臻抢上一步,喝道:“莫愁!”莫愁勉强抬起头来看了看韦臻:“皇上?”韦臻忽然起了报复的念头:“莫愁,今晚该你侍寝,赶紧收拾好了,到朕的寝宫去候着。”莫愁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但却没有反驳,只是乖乖地在青岚的服侍下换了身素净的浅紫色衣服,用尽全身力气扶着榻边站起,刚走了几步,眼前一黑,又软软地倒了下去。这时一名太监正端了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进来,禀报皇上药已经熬好了。韦臻无奈叹口气:“既然熬好了,就让她服下吧!”这时青岚已将莫愁扶回了榻上,太监上前去掐莫愁的人中,过了半晌,莫愁悠悠醒转,睁眼看见面前黑黝黝的汤药,吓了一大跳:“这是什么?”太监道:“这是太医开的药。”说着就要给莫愁灌下去。“啊!不!我不喝药!”莫愁居然吓得连嗓子的声音都变了,奋力挣脱了太监的手,惊恐不安地拼命摇头。“不喝?这不由你说了算,这是圣旨,你敢抗旨?”太监阴阳怪气地恐吓着。莫愁闻言转头巴巴地看着韦臻,满脸乞求:“皇上,奴婢不喝药成么?”韦臻原本也未打算好好为她治病,但乍见她因一碗药怕成这样子,好笑之余又有些解气,便问她:“你为何不肯喝药?”“这汤药太苦,奴婢从小便怕喝药。”莫愁战战兢兢地又往旁边缩了几寸,胆战心惊地看着那药碗,“皇上饶了奴婢吧!”韦臻还是第一次见她真心求饶,这种大好机会怎能放过?总算找到她的弱点了,心头得意面上又不能表现出来,故意安慰她道:“怕什么?这又不是毒药。”莫愁翘着小嘴,大眼睛里蓄满了泪水,眼看就要哭出声来:“不要,不要……皇上,反正奴婢明儿就该赐死了,皇上就把明儿要喝的毒药现在就赐给奴婢吧!”韦臻听她这样说,眉头一皱,计上心来:“那赐死的毒药可比这药要苦一百倍,你还要喝么?”“啊?”莫愁惊叫一声,但很快冷静下来,苦着脸一副认命的表情,摇摇头:“苦一百倍啊?那……那还是喝这个药吧……”太监将药再次端到莫愁面前,莫愁低了头乖乖地去喝药,韦臻正暗喜这死丫头总算就范了,那知莫愁勉强喝了一小口,却又哇地一下子全呕了出来,连韦臻的龙袍上也溅了几点药汁。“你找死?”韦臻怒不可遏地一把抓起莫愁,双眼喷火。旁边的宫女太监见皇上震怒,忙忙地跪倒一地,大气都不敢出。“呜呜!”莫愁吓得哭了起来,韦臻狠狠地将她摔在地上。莫愁挣扎着乖巧地跪好,虽然脑袋晕晕沉沉重愈千斤,还是咬牙给韦臻磕了个头,低声道:“皇上,对不起,奴婢该死,奴婢不是故意的!”韦臻气得说不出话。莫愁小小声又道:“皇上,请皇上开恩,奴婢实在喝不下这药,奴婢还是喝赐死的毒药吧!”韦臻诧异地挑了挑眉毛,不解地道:“哦?那药更苦更难喝,你怎么就不怕了?”莫愁郑重其事地答道:“回皇上,奴婢想好了,虽然毒药更苦,但反正是要喝的,喝了就完事大吉,即使苦即使痛,也就一会儿就过去了。而这碗药,奴婢不是必须喝的,因此请皇上开恩。”韦臻听她说完,愣了愣,旋即笑道:“既然你真的想喝毒药,那朕就成全你。”令传总管太监到一旁,附耳吩咐了几句。又令人搬来龙椅,自己坐下悠闲地望着莫愁。过了一会,太监又端了碗药上来,莫愁一看,药汁浓黑如墨,又稠又黏,如黑色的糨糊一般。莫愁颤着手接过来,却有一股凉意透入手心。韦臻道:“这就是你要的毒药,你还不快喝么?”莫愁看了那药碗一阵,眼中的惧意退去,收了眼泪,便如慷慨就义的烈士,昂首对韦臻道:“谢皇上!”韦臻哼了一声,故意问:“你还有什么话要说?”莫愁摇了摇头,正端起碗来要喝药,又柔声对韦臻道:“皇上,奴婢这两日淘气,惹皇上生气了,皇上莫要和奴婢计较,奴婢这就去了,皇上日后要多多保重龙体。”韦臻未想到最后她竟会向自己认错赔罪,那软软的声音里含了几分娇嗔,心头积压的怒气不知怎么已消散了许多。却见莫愁已一仰脖,咕咕地将那一大碗药一口气喝了大半,想是喝得过急,猛咳了几声。莫愁停下来愁眉苦脸地看着那剩下的黑色药汁,一面大口大口地咂嘴呼气一面央求道:“这药真的太苦了,奴婢喝了这么多,该能死掉了吧?皇上,这剩下的能不能不喝了呀……”韦臻面无表情地拒绝:“不行!”莫愁不再争辩,扁了扁小嘴,深吸一口气,还是将剩下的汤药咬牙喝光了,真苦!象是从舌尖喉咙一直苦到了每一根肠子里。莫愁干呕了几下,却什么也没吐出来,莫愁白着脸喘着气对韦臻道:“皇上,奴婢知道了,这药不是毒死人的,是苦死人的!”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原来韦臻给莫愁喝的药不是毒药,却是太医开的处方中又加了几味无关紧要却极苦的配料,此时听莫愁这样说,韦臻暗道:“难道这小妮子看出了什么端倪?”口中忙一本正经地训斥:“你可知道厉害了?”“知……知道了,奴婢下辈子也忘不了。”莫愁见旁边案几上有一只茶壶,端过来就着壶嘴咕咕喝了半壶茶水,苦味才略略压下去一点,肚子里却哗哗作响,一阵绞痛,“不行了,我要死了,皇上再见!”莫愁倒在榻上,捂着肚子挣扎了一会,又困又累,昏昏沉沉地睡着了。韦臻起身走到莫愁面前,凝视了她片刻,阴阴一笑:“小妮子,想死?没那么容易!”
十一 诉苦莫愁醒来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睁开眼一看,自己正躺在一张小床上,透过白色床帐看出去,又是个从未见过的地方,屋内没什么豪华摆设,但桌椅门窗干干净净清清爽爽,莫愁晃了晃脑袋,没那么晕了,肚子也不疼了,只是全身没有一点力气,难道没死成?怎么回事呢?莫愁费力地撩开床帐,却看见青岚正从外面进来,手里还捧了一只药碗。莫愁忙问:“岚姐姐,这是哪里?我怎么还没死呢?”青岚听她这样说,也不由笑了:“莫愁妹妹,你小小年纪,怎么就老想着死?这是我住的地方,皇上暂时安排我和你住一起。皇上说了,昨天那药,是慢性毒药,一次可死不了,得每天服两次,连服七天才会毒发呢!”“啊?不会吧!”莫愁一听脸色都变了,“有这样古怪的药吗?那我不惨透了?”想起昨晚鼓了天大的勇气,才咬牙喝下了那碗毒药,那药比黄连还苦,五脏六腑都象泡在药里了,简直是不堪回首,居然还要再喝七天,真不如马上死了。青岚将药碗递给莫愁:“妹妹,这是今天早上要喝的药,快喝了吧!”莫愁瞪着那药碗,脖子一倔,气呼呼地道:“我不喝,皇上要我怎么死都行,这药我不喝了!”青岚放下碗,劝道:“妹妹,哪有不求生,只求死的?”莫愁幽幽地叹了口气,拖长声音道:“生有何欢,死有何苦?”“生有何欢,死有何苦?呵呵,还真是视死如归了?”忽然传来韦臻嘲笑的语气,把莫愁和青岚都吓了一跳,回头见韦臻正挑开门帘进来。这里是宫女的住处,皇上从未驾临过,青岚一时紧张,差点忘了行礼,等韦臻又走近两步,才醒过神来,忙跪下给皇上磕头请安。莫愁坐起来,发现自己只穿着内衣,正犹豫是不是该起来请安,韦臻却心情颇好地开了口:“罢了,免礼!”青岚忙起来为韦臻抬过一张椅子坐下。韦臻扫了眼床前的小桌:“怎么?不肯喝药?”莫愁低下头,小声道:“皇上恕罪!这药实在是太苦了,能不能换一种法子?奴婢听说大内有种毒药叫鹤顶红,喝下去一会就死了,皇上能不能赐奴婢一点?实在不行,砒霜也可以啊!或者不用毒药,赐奴婢自缢……”“哼,”韦臻冷冷地打断莫愁,“你怎么死还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见莫愁虽住了嘴,抿着薄唇却似乎心有不甘,又道,“生有何欢,死有何苦?你既然死都不怕,还怕这药苦么?”莫愁双手绞在一起,半天没说话。韦臻提高声音又问:“你喝不喝?”莫愁终于点点头,道:“皇上说的甚是,这药苦点有什么可怕?左右不过七天,终归是一死,怎样死法又有什么要紧?”端过药碗,却淡淡一笑,“谢皇上教诲!谢皇上赐药!”说着自己端过药碗来,吸一口气便喝下去了,这次却没有呕出来。韦臻本以为她会哭闹不休,没想到她竟然这么快就转了风向,倒象自己一拳又打在了棉花上,软绵绵地全然使不上力气,心里颇不是滋味,只道:“你知道就好,乖乖听话,免得多吃苦头。”莫愁笑了笑:“奴婢知道,识时务者为俊杰。”韦臻讪讪的没什么话说,只得站起来往外走。青岚跪送韦臻出门,才站起来拍着胸脯惊叹道:“天!皇上这样闯进来,差点吓死我了!”不敢坐韦臻刚才坐的椅子,坐在莫愁床边:“妹妹,你胆子也太大了,三番五次地顶撞皇上。”莫愁却道:“好姐姐,快给我喝点水,苦死我了!”接过一碗凉水一饮而尽,莫愁这才眨巴着大眼睛无辜地问:“我顶撞皇上了么?我不是一直都很听他的话么?就算有错也是无心之过。”青岚差点笑岔了气,一根指头戳着莫愁的额头:“你这小妮子,把人气死了都不知道为什么?无心之过,你知道多少人为了无心之过掉了脑袋?换了别人,多少条命也丢掉了!”莫愁不以为然地道:“那又怎样?反正我的脑袋很快就要掉了!”青岚又戳了她一下:“你是聪明还是糊涂?我看皇上虽然生气,对你还是满好的,他既然不立时赐死你,这里面就大有机会。你好好地侍侯他,说不定能逃过此劫呢!这好几年了,越西国年年进贡,可从来没有过这种事……”莫愁不解地问:“逃过什么劫?”“就是皇上舍不得你了,不但少吃苦头,还可以饶你不死。”“不死?”莫愁叹气,“那又怎样,活着还不是在这里受罪!除非皇上能放我回家去,但那又绝对不可能。”莫愁摊开手心给青岚看,“你看,这是昨天戒尺打的,现在还红红的,痛得很。”夸张地抽口气,问道,“岚姐姐,你挨过戒尺么?”清岚好笑地道:“打了几下手心你就受不了啦?姐姐不但挨过戒尺,还挨过板子呢!那板子有这么长这么宽,”青岚比划着,“那才是痛呢,比这个痛一百倍不止,挨一次打,有时上大半个月都不敢坐不敢躺着睡,只能趴在床上。”莫愁吓得吐吐舌头:“那岚姐姐是犯了什么大罪么?”“没有……”青岚回想一下,苦笑着道,“就是刚进宫那会,不但要干很多活,还得学各种规矩,三天两头都在挨打,做错一点儿都不行。”莫愁又问:“姐姐进宫有几年了?”青岚道:“快四年了吧!”莫愁惊讶地叫一声:“四年!姐姐真厉害,我四天都过不下去!”说到这里,心里忽然有了十二万分的委屈,“你看,说是要死又死不了,多活了这几天,饭没好好吃过一顿,每天饿得头发昏眼发花的,觉也没好好睡过,皇上不是骂就是打,见了就要跪,我从小到大加起来跪的时间还没这几天多呢!膝盖都磨破了皮……好不容易吃了一顿饱饭还害了病,临死之前还得喝这么苦的药……”莫愁千百种委屈都涌上心头,越说越伤心,眼泪簌簌地直往下掉,到后来干脆把小脑袋钻到青岚的怀里,呜呜地哭了起来。
十二 寻衅青岚不知所措地拍着莫愁的背,一面安慰道:“妹妹,别哭了!别哭了!”过了一会,怀里的莫愁没了动静,青岚一看,她居然又已经睡熟了,精致的小脸上犹自挂着泪痕,让人无限怜惜。等到下午该青岚到御书房值班时,莫愁仍酣睡不醒。青岚只好把她留在屋里,先去当班。不多时韦臻午休后到书房阅折,见到青岚,便叫她过来问话,问她莫愁今日的动态,说了些什么?青岚不敢隐瞒,一五一十地说了。韦臻听莫愁在向青岚诉苦,本能地想要发火,心头却抑制不住想笑,只好紧紧地绷着脸,绷得面部的肌肉都有点酸了。半晌,忍住笑对青岚道:“朕找你问话,你不得告诉她,以后她说了什么你都要如实禀报,知道了么?”青岚忙磕头应承。韦臻又严厉地道:“以后不许再乱嚼舌头,猜测朕意,听到没有?”“皇上恕罪,奴婢不敢!”青岚顿时吓了一身冷汗。“知道就好。”韦臻冷冷地道,开始批阅案上的奏折。莫愁醒来又近傍晚,她不知道下午她睡得正香时,韦臻安排的太医又在内侍的陪同下来看过她了,并开了新的药方。青岚这时已回来了。饿了一天的莫愁照例缠着要吃的,“好姐姐”“好姐姐”地叫个不休。但青岚知道太医吩咐了这一日不能进饮食,哪里敢给她?经不住她再三央求,到宫里的厨房里去端了碗红糖水给他喝了,不敢让莫愁看到她吃饭,偷偷地躲在厨房里吃了晚饭才回来。莫愁见了红糖水,却说:“今天是不是还要喝药,烦劳姐姐先把药给我。”青岚没想到她会主动喝药,把早已准备好的药给她,这回莫愁没再生什么事,三下五除二把药喝了,这才又喝下红糖水。青岚打趣道:“怎么?现在又不怕苦了?”莫愁挤眉弄眼地笑笑:“怕又怎么样?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知道我害怕,人家正等着看看笑话呢!喝就喝呗,反正不过是七天么?”韦臻听太医回禀说莫愁身体还很虚弱,须得静养两日,不宜房事,想到若强行要她来,中途她要是昏过去了也没意思,当晚只好忍了不召莫愁,也没情绪再召别的嫔妃,又是闷闷地独自过了一夜。第二日上朝时仍心神不宁,勉强等下了朝,却不想去寝宫或书房,又信步往莫愁住的地方来。莫愁住的小院是普通宫女的住处,除了青岚,同一院子里还有其他大大小小十来名少女。韦臻同随身的太监侍卫浩浩荡荡一行人到了门口,里面的笑闹喧哗声已阵阵地传了出来。太监正要通传,韦臻摇手示意不必,自行上前去推开了门。刚一迈进门,忽然一团黑乎乎的东西如闪电般迎面飞来,韦臻没看清楚何物,但他是习武之人,身手敏捷,迅速侧身一躲,反手已将那物件抄在手中,原来是一只沙包。院子里未当值的四五个小宫女正嘻嘻哈哈地踢沙包玩,听见门响,女孩们转头一看,待看清楚了来人,“皇上!”宫女们吓得魂不附体,齐刷刷跪倒在地,浑身哆嗦说不出话来。“这是做什么?”韦臻扬起那沙包,往前走了几步,后面的侍卫太监也鱼贯而入。话音刚落,跪在地上的莫愁已镇定地答道:“皇上,是奴婢在玩沙包,别的姐姐们只是围着在看。”其实她病得不轻,哪有力气踢沙包,刚才只是倚着树旁观,见韦臻发火众人害怕,不及多想先担了下来。韦臻头痛地看着莫愁:“又是你!”太医还说她身体虚弱,这又蹦又跳哪里有半点虚弱的样子?“玩沙包?哼!你精神倒好!”侍立一旁的张公公早恨死了莫愁,尖声尖气地喝问:“冲撞了皇上,该当何罪?”莫愁不屑地瞟了他一眼,嘴里嘟哝了一句“谁知道皇上这时候跑进来?什么罪?大不了死罪嘛!还来吓唬人!”。韦臻没听清,追问道:“你说什么?”莫愁转过头来,恭恭敬敬地磕头:“奴婢说,冲撞了皇上,当是死罪!”“死罪?你认错倒认得快,以为朕就不能治你么?”韦臻有些忿忿地想,本来要她死是对她的威慑,现在倒成了她对朕的要挟,岂不是颠倒了黑白是非?朕不能让你痛痛快快地死,也不会便宜了你,总把你收拾得服服帖帖!欲下令传杖,看莫愁那弱柳扶风的样子,恐怕几板子下去就没命了吧?何况还想要她侍寝,若屁股打开了花也不好办。“你自己说,该怎么罚?”韦臻一口气咽不下去,猫捉耗子的念头又出来了。“罚……罚……”,莫愁歪歪头,想了一下道,“皇上莫要生气。要不……要不奴婢给皇上弹支曲子就当赔罪吧?”“弹琴?”韦臻忽记起那天她在御花园里弹的曲子,这两日一直想听她再弹,找乐官记下谱来,还没来得及,便又生了种种事端,未曾得空,听莫愁提出,却道:“哼!这算什么罚?你要弹琴也行,你先把前日里弹的那曲再弹一次,若弹得不好,或是象上次那样弹到中途竟擅自睡着,定两罪并处,重重责罚!”韦臻也不嫌小院里十分狭窄,就令人在院子里设座,要莫愁弹琴。不一会儿,案几龙椅琴具等都准备好了。莫愁跪坐在矮几前,想一想,拨那琴弦几下,弹出几个不成调的单音。再想一想,又拨弄几下。韦臻耐着性子等了一阵,开口道:“你磨磨蹭蹭地做什么?还不快弹?”莫愁又比画了几次,试着勉勉强强地弹完了第一段,终于停下来,嗫嚅着回禀:“回皇上,奴婢……奴婢忘记那曲子怎么弹的了……”韦臻无奈地承认,眼前这小妮子不但让人头痛,更教人吐血。“忘记了?前儿你还弹得熟练,怎么可能忘记?欺君之罪,可不是闹着玩的!你不怕死,难道你的父母兄弟和全越西国的人都不怕死?”
十三 违命莫愁已急得满头大汗,试着再弹,却越错越多,莫愁额上冒汗,惶惶地道:“皇上,奴婢确实是记不得了,那天是一时兴起,临时随意弹奏的曲子,过后未曾多想,现已忘了……”“哦?这么说,你还是能即席作曲的大才女了?比七步成诗的曹植更厉害啊!”韦臻讥笑道,心中一点儿也不相信,“既然你忘了前日作的曲,不妨今日再作一首,即席一弹,也无不可。”莫愁本想应道:“且让奴婢试试。”但见韦臻的讥笑神情,却只淡淡地应了声“是”。静默凝思了一晌,转轴拨弦,琴韵悠悠而起。曲子开始的基调和那日在御花园里弹的差不多,明快活泼,但过了片刻,琴音却渐渐地转为悲伤,如泣如诉,似百花凋零,芳菲不再,到后面更如春水东去,呜咽低回。韦臻的脸色越来越不好看,院子里的人也静默肃立,大气不敢出,只有莫愁悲伤的琴音在每个人的耳边回旋。一曲既终,莫愁抬起头来谢道:道:“奴婢献丑了,让皇上见笑了。”神色间颇是黯然。韦臻冷冷地看了她一眼:“你说要为朕弹琴散心,为何弹这种不祥之音?朕让你弹琴,没叫你哭丧!”莫愁委屈地张了张嘴,辩解道:“奴婢心急,没顾及那么多,曲为心声,奴婢只是触景生情而已。”韦臻听她强调是自己谱的曲,便转头问乐师:“这曲子是她自己作的么?”乐师忙跪下答道:“回皇上,微臣不知这曲子是否是她所作,但微臣确实从未听过!”韦臻知那乐师见多识广,于曲谱极是渊博,他既没听过,那多半便是新作了,且问莫愁:“这曲子你可取了名?”莫愁想了下道:“就叫‘红颜泪’吧!”红颜泪?她也来宫怨这套?韦臻暗想,不着急发作,又问:“为何叫红颜泪?”莫愁据实答道:“自古红颜多薄命,就象这春天的百花一般,盛开时灿烂,凋谢时凄凉,奴婢看到院子里的落花,心有所感,因此便以此为题。”那小院子虽不大,但花木葱笼,种了蔷薇、桃李、海棠、月季等,有些开得正艳,有些却已凋残,缤纷落英铺了一地。莫愁想着自己这几天的霉运,心情不佳,弹出来的曲子自然多了几分伤感。“放肆!什么红颜泪,朕看你无非是对朕不满,想要借题发挥!”韦臻怒道,要知道红颜薄命,悲秋伤春之类都是宫闱中的禁忌话题,从无人敢当着皇帝提这茬,这小妮子真是自己要送上门来找打!莫愁辩解道:“奴婢只是有感而发,一时忘情……”韦臻喝道:“大胆!还敢狡辩,来人,掌嘴!”张公公听了,不动声色地阴笑了一下,使个眼色,便上来两个人,将莫愁拖到院子当中跪下,一人挟持着她,扳着她的肩膀,将她的头向后仰起,另一人戴上一双特制的手套,开始左右开弓地打她耳光。莫愁显然是吓坏了,从小到大如众星捧月般被人宠爱,别说挨打,连吹口气都怕惊了她,当众掌掴想都不曾想过。莫愁只是呆呆地大睁着眼睛,跪在地上,忘了求饶也忘了哭泣。“啪!啪!”莫愁的白玉无瑕的面颊上浮起了一道道鲜红的指痕,很快高高肿起。打了不到十下,莫愁的脸已肿得如发面的馒头,雪白的肌肤已发红发紫,看不出本来的姣美面目,嘴角也渗出了丝丝血迹。韦臻觉得差不多了,便令停下。按住莫愁的人刚一松手,莫愁已软软地倒了下去。那两人将莫愁拖到韦臻面前谢恩,韦臻见她一双大眼睛几乎已睁不开了,忽然没了训斥捉弄她的情绪,又想起昨日她对青岚说的那些话,摆摆手道:“罢了,回宫吧!”带着一帮人浩浩荡荡地出了小院。青岚伏在地上,跪送韦臻离开,才和另一名宫女一起将莫愁扶回屋里。莫愁一句话也不说,一把拉过被子蒙在头上,蜷成一团,任青岚怎样唤她都不理会。青岚去厨房端了一碗小米粥放在桌上,道:“妹妹,我知道你心里难受,但我们做奴才的,皇上、主子若是生气,这样的打骂都是轻的了,你别放在心里去,起来吃饭吧!”劝了一会,莫愁全无动静。青岚只得自己先去吃了午饭,赶到御书房当班。青岚报告了莫愁的情形,韦臻听到莫愁为了不想让自己看笑话,居然能乖乖喝药,心里笑骂了一声滑头,却生不了气,又问:“今日挨打后她说了些什么?”青岚道:“她什么也没说,就蒙头躺在床上,谁也不理,谁也不见。”“就掌了几下嘴,她还使起性子了,当她还是金枝玉叶的公主,谁都碰不得?”韦臻的火又上来了,“今天晚上,朕传她侍寝。”
青岚回去时,莫愁仍一动不动面朝里躺在床上。青岚轻轻走过去,掀开帐子,低声对着莫愁的背影说:“皇上说了,今儿晚上要你侍寝。”话音刚落,明显感觉被子里的人似僵住了,过了一阵,传出闷声闷气的一句:“我不去!”青岚又好气又好笑:“别使小孩子性子了,皇上的谕令,是能说不去就不去的么?这可是抗旨的大罪。”莫愁没吭声,沉默着分明是反驳。晚膳前来了人,正式传旨要莫愁今晚侍寝,为她沐浴更衣。莫愁仍是一动不动,太监们要来拉她,莫愁却一反常态,竟挥舞着拳头,誓死反抗。不知是否因为从小淘气惯了,身手灵活,连咬带抓,两三个太监竟一时制不住她。当值太监怕韦臻降罪,不敢回禀,也不敢真伤了莫愁,只得又叫了些人来。莫愁拼死挣扎了一阵,到底身体虚弱,累得直喘气,终于被擒住反绑了双手送去沐浴,然后蒙头盖脚套在锦被中,抬入了韦臻的寝宫。于是韦臻进来的时候,发现龙床上放着一个铺盖卷儿。张公公跪下禀报:“皇上,莫愁已带到了。”
十四 迷魂韦臻倒有点意外,本来他的意思是想象宣召别的嫔妃那样,让莫愁梳洗装扮,穿戴整齐,然后到乾元宫请安待命,而不是象这样扛头小猪似地扔在床上,但想到可能是自己未吩咐清楚,内侍便当成了和上次献祭一样的规矩,于是未发脾气,只是挥挥手让太监宫人都退下。韦臻自己也许都未发觉,自莫愁来后,精力大半用在对付这淘气丫头身上,冲下人发无明火的时候竟少了许多。寝宫里只剩了两个人,韦臻决定不要太着急,小妮子今日被打了,多半会闹些别扭,一张利嘴还不知会说些什么恼人的话。韦臻在案前坐了片刻,啜了几口香片茶水,这才走近龙床,刚一碰那铺盖卷儿,里面却发出呜呜的声音,韦臻用力扯开锦被,眼前的情形让他大吃一惊!莫愁双手手腕被反绑着,身上只穿了件米色小衣,头发散乱,手臂上还有几道血痕,一看就是经过激烈挣扎,脸却朝着里面,看不清表情。韦臻喝道:“莫愁?”没人应声。韦臻想把她的头转过来,莫愁却拼命地左右摇晃,挣开他的手。韦臻不由动了气:“你这是做什么?和传旨的人打架了么?想抗旨,你胆子倒还不小!朕知道你不怕死,但你不想想你从哪里来的?你不想想你的父王和他身后的越西国?”韦臻恶狠狠地说完,又觉得有些丢脸,堂堂皇帝连一个十多岁的黄毛丫头都搞不定,还得时时搬出她的国家来威胁。没听到预料中的反驳或辩解,韦臻不管她挣扎,一下将她的头扳过来,这才发现她的嘴里塞了一块红绸布,难怪发不出声音。但更令他惊讶的是她的面颊肿得比上午更厉害了,原本白皙的脸上密布着道道指痕,有些地方已转为青紫,嘴唇也高高肿起,破皮处渗出殷红的血迹,一双善睐的明眸肿得只剩了一条缝。乍一看,韦臻差点没认出她,不过凭谁现在也看不出这就是越西第一美人。韦臻的怒火一时消散无踪,伸手为她取出塞口的红布,又解开捆住她双手的绳索,细细的绳索紧紧地勒进肉里,已在她手腕上勒出了几道深深的伤痕。双手甫一得自由,莫愁立即将被子往头上一蒙,再往床里一滚,直贴着内墙在被中缩成一团,接着锦被中传来压抑着的低低的呜咽声。这哭声听得韦臻十分难受,发火也不是劝也不是,在床头站了片刻,心想,那么漂亮的女孩子被打成这样,也难怪她不痛快,她要哭就让她哭一会吧!便在床头坐下,也不说话,竟有点隐隐的后悔。等了好半天,床角的莫愁却越哭越伤心,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韦臻忍不住又去拉她,尽量冷淡地道:“你不是连死都不怕吗?怎么才挨了几下打,就委屈成这样?不许哭了!”莫愁听了,反而哭得更加悲惨。韦臻一把将她从被子里拖出来,拉到自己面前。没想到莫愁竟然就势滚进韦臻的怀里,双手环抱着韦臻的腰,小脑袋往里一钻,脸埋进韦臻胸前,泣不成声。韦臻一惊,就是最宠幸的妃子也不曾这样放肆,本能想推开她,却被莫愁紧紧抱住。莫愁赖在韦臻怀里,也不肯抬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断断续续地抽噎道:“你……你……你欺负我!”没叫皇上,也没自称怒被,莫愁心一横豁出去了,再不顾什么礼仪。韦臻倒有些慌了手脚,听她哭声十分委屈,想用力推开她又缩回了手,拍拍她的头,低声道:“你这样刁蛮不听话,死罪都犯了十条八条,适才抗旨不遵,更是灭九族的大罪。朕不过是小小地教训你一下,怎么是欺负你了?”“呜呜……呜呜……”莫愁哭得加倍伤心,声音哑哑的,“士……士可杀……不可辱……”“士可杀不可辱?”从眼前这个弱不禁风的小女孩口中吐出这句话,韦臻好气更好笑,“小丫头,你还知道什么是士可杀不可辱?那你为何不乖乖听话,总是要和朕作对!”“我没有!我没有!”莫愁拼命地摇着头,身子也不住地扭动,哭着喊道,“我没有!是你欺负我!要是你认为我处处和你作对,为什么不痛痛快快地杀了我,为什么要想尽办法来折磨我?你杀了我吧!我……我不要再见人了!”“不许闹了!”韦臻低喝了一声。莫愁愣了一下,哭声小了点,但仍是止不住地抽泣。韦臻叹口气,思绪是一团乱麻,慢慢捧起莫愁的头,手指轻轻地滑过那脸蛋上的淤青红肿,触手仍能察觉出凹凸不平,莫愁闭着眼,不肯睁眼看他,半翘的长睫毛上还挂着晶莹如露珠的泪滴。想起她如花的笑靥,扑闪的明眸,看着这累累的伤痕,韦臻的心头刹那间竟有一丝抽痛,是心疼吗?长久以来未曾再有过的感觉,难道自己还不是铁石心肠么?……不管怎么说,本就该早点杀了她,这样折磨她,一则确实没什么道理,二则……二则,仿佛自己也并不觉得快乐。韦臻下意识地抚摸着她的蓬乱长发,杀了她,就意味着自己再也见不到她,再听不到她的笑语,也再没有人和自己顶嘴……但心头为什么会越来越痛?优柔寡断是君王的大忌,而自己一向不屑于妇人之仁。韦臻让她靠着自己的胸膛,双手环着她的头,半抱着她,“听话,不哭了!”象哄一个三岁的娃娃。莫愁的抽泣声终于渐渐地止住了,安静下来,韦臻忽然有种幻觉,这个小女孩依赖着自己,就象在对着一个能依赖能保护她的大哥哥撒娇,不由笑了,怎么可能?自己正是要杀她的那个人!但他内心深处却喜欢这种被依赖感觉,哪怕只是幻象,身为皇帝,他不能信任任何人,同时也不能让任何人信任他,依赖他。但当莫愁倒在他怀里哭诉时,仿佛就是一个受了委屈的调皮小妹妹在寻求着哥哥的庇护。韦臻一动不动地抱着她,不知过了多久,外面打了三更,黄铜烛台上那支硕大的红烛已燃了大半,凝结的一团团烛泪如红色的玉石。听到怀里的莫愁的呼吸变得悠长平稳,韦臻低头一看,发现莫愁已睡着了,无奈摇头,她真是什么时候都能睡着。
十五 敷脸韦臻起身将莫愁平放在床上,又拉过锦被来为她盖上。莫愁早上挨打,晚上抗旨时和太监们打斗,被绑上后又用力挣扎,本就费了不少力气,刚才再哭了那么久,加上这一天也未吃什么东西,早已累得筋疲力尽,躺在舒适宽大的龙床上,睡得十分安静。韦臻看了她一会,这脸上的淤紫若不处理的话怕一时消不了吧?心中更多了几分懊悔,本是吹弹得破的面颊,怎经得起如此重掴?想了想,令人传太医来。值班的太医从睡梦中被叫醒,披上衣服急急忙忙地被传到韦臻的寝宫,以为是宫里突然有人生了急病,拜见了皇帝,韦臻才问道:“这脸上的淤肿要怎样才能消得快?”太医一愣,正要问是什么原因引起的淤肿,见身着常服的皇帝脸色沉沉,话到嘴边又咽下,磕头答道:“若是一般的淤肿,臣开几味药,磨成粉,加水捣成泥,敷在面上,半日就可消肿了。”韦臻冷冷地道:“那你快去开药。”太医不敢多言,在一旁写了药方,交给韦臻看了。韦臻即让他去准备,太医心中纳闷,半夜三更急冲冲赶来居然是为这个,但知这皇帝行事颇为古怪,皇家的事更不该自己多嘴,不敢怠慢,很快制好了药膏送上来。韦臻让太医退下,唤过当值的一名小太监,指指龙床,道:“把药给她敷在脸上。”在一旁看着太监仔细地为莫愁敷了药,莫愁在梦中微微皱了皱眉头,却未醒来。弄完了,韦臻也觉得乏了,沉默着示意侍侯的人一一退出。就着灯下发现自己胸前还有斑斑点点的水渍,想是莫愁的泪痕,不由苦笑,到底是宣她来侍寝还是朕侍候她呢?这小妮子,多留一天就多一天无穷的麻烦,这点大概是确凿无疑的了。但好象也没什么大的坏处,就暂时留着吧,对了,明天找一处偏僻的宫室先让她住着,不能许她到处乱跑。
韦臻想着想着,只觉眼皮越来越沉,竟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直到被窗外太监例行的叫早声吵醒,该上早朝了!低头一看,自己竟是和衣靠在床边,衣衫未脱,连鞋袜都未除,身旁的莫愁仍是安安静静的睡得正沉。韦臻伸了个懒腰站起,脑袋还有些发昏,昨夜大概只睡了不到两个时辰,唤外面的人进来侍候更衣洗漱。张公公请示是否要将莫愁带走,韦臻却道:“先不要动她,若她醒了让她在这里等着,朕下朝后另有安排。”张公公愣了一下,几乎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错了,皇上继位这几年,从未有哪位侍寝的嫔妃能一觉在龙床上睡到大天亮,都是完事后立即被抬走,更何况莫愁只是一介贡品的身份,连最下等的宫女都还不如?张公公一时张口结舌竟忘了答话,抬头见韦臻狠狠地瞪着:“你发什么呆?”“奴……奴才遵旨!”张公公忙答道,惊吓之下屁股似乎又开始疼痛。莫愁这一觉睡得十分香甜舒服,直到天色大亮,才大大地打个哈欠,睡眼朦胧地转头一看,偌大的龙床上躺着自己一个人,窗外的阳光已洒进殿内。咦?这是哪里?好象是在那个什么皇帝的寝宫!忽然想起,昨天自己是被绑来侍寝……这下莫愁睡意全无,吓得几乎跳将起来,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事?好象自己一直在哭,还和皇帝吵了什么,后面,后面就不记得了……莫愁正在惊愕中,忽听床边有人说话:“小姐醒了?”莫愁又是一惊,见是常在韦臻身边的那个大太监,一张胖乎乎的脸上堆满了献媚的笑容。莫愁记得昨天就是他令人来打自己,自己挨打时,他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现在又来装什么好人?气呼呼地转开头不理他。原来张公公察言观色,看出皇上对这女子不同一般,虽然莫愁现在没有名分,地位甚至还不如一个普通宫女,不能唤作娘娘,但也不能怠慢,思前想后,张公公决定称她为“小姐”,总不会错。张公公吩咐一声,便有两名宫女过来侍侯莫愁穿衣。莫愁记起自己的脸肿得不象样子,怎能见人,便又想往被子里缩。手一碰到面颊,却是滑溜溜的触感,又闻到浓浓的药味,莫愁大惊失色,这是什么?昨天晚上自己冒犯了皇帝,他定然不会给自己好果子吃,又搞出什么酷刑来折磨自己?莫愁惊吓之下,哇地大哭起来,泪水涌出,顺着面颊将涂的黑色药膏冲得七零八落。侍侯的众人皆面面相觑不知所以。“这又唱的哪出?”韦臻威严的声音传来,宫内众人齐齐跪下。莫愁见他进来,也止住了哭泣。韦臻瞄了她一眼,一张脸哭得象只大花猫,剩余的药膏东一块西一块搭在脸上。韦臻忍住笑,保持惯常的严肃语调:“还不起来?”转身到外间的御案前坐下等候。莫愁不知皇帝在打什么主意,只得乖乖地由宫女服侍着穿上衣服,洗了脸,对镜梳妆时,才发现脸上的淤紫红肿已消了大半,只剩了些许淡淡的痕迹,摸上去也一点不痛了。他竟是好心给我上药?莫愁吐了吐舌头,原来竟错怪他了!伤痕消了,莫愁的心情也好了许多,一俟梳妆完毕,便跑到外间给韦臻行礼道谢:“奴婢谢皇上赐药!”韦臻道:“抬起头来!”莫愁依言抬头直视着他,韦臻见那面颊除了淡淡的青紫,已细腻光洁如初,也不由欣喜,嘴上却冷淡地道:“你还知道谢恩?不是口口声声说朕欺负你么?”莫愁想起昨夜自己竟扑到他怀里哭诉撒娇,怪他欺负自己,面颊上顿时腾起两朵红晕,如桃花初绽,娇羞无限,看得韦臻心头砰然一动。听到莫愁软软的话语:“皇上,奴婢说错话了,奴婢不该惹皇上生气,皇上大人不记小人过,不要和奴婢一般见识。”要是一直这么乖巧就好了,可有时又气得人牙根发痒,可恶的丫头!韦臻理理思绪,又问:“那你刚才又哭什么?”
十六 迁居“没……没哭什么……”莫愁眨巴眨巴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颊上红晕更甚,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忸怩地绞着手指,低声道,“奴婢摸到脸上滑溜溜的,以为……以为是爬了……爬了毛毛虫……”韦臻刚含了一口茶水在嘴里,听她半句话,呛得差点喷出来,猛咳了几下,旁边的太监忙上前为他捶背。毛毛虫?她真想得出来!嗯哼?这天不怕地不怕的小丫头不怕死,只怕喝药,怕毛毛虫,这是开什么玩笑?韦臻喘过气来,重重地拍了下御案:“休得胡言!”莫愁吐了吐舌头,不再做声。等了一会,韦臻令人将莫愁带下去。莫愁谢恩起身,随张公公出了寝宫大门,她本以为是要回青岚那里,出了门就自顾自地往前走,却被张公公叫住了。“小姐,请走这边!”张公公满脸堆笑。“去哪里?”莫愁警惕地问。“皇上另为小姐安排了住处,请小姐随奴才来!”张公公微微欠身道。“另外的住处?”莫愁弯弯的柳叶眉挑了起来,多半是传说中阴冷黑暗的地牢,莫愁心里嘟哝着,不情不愿地跟在后面。去地牢的路似乎十分漫长,不知拐了多少道弯,路上不少来来往往的宫女太监,大都奇奇怪怪地看着她。莫愁则毫不在乎地东张西望,浏览皇宫。她虽自小长于王宫中,但父王的宫殿哪有这般气派恢宏?终于张公公在一处拱形月门停了下来,笑道:“小姐,皇上吩咐,这几日您就暂住在这闭月苑里。”“闭月苑?”莫愁抬头一看,果见那拱门上的小匾写着这三个篆字,看来这里不象牢房,不错不错!莫愁想着,迈步进了院子。迎面是一条清澈的小溪,水底五彩的小石头历历可数,溪上架着青石拱桥,流水在庭院一脚汇成一方水池,池边层层叠叠地垒着假山。庭院清雅幽静,遍种梧桐、银杏、杨槐各色高大乔木,浓荫蔽日,间有数丛修竹,几株垂柳。但看来已长期无人打扫,落叶枯枝在水池里浮了一层,桥栏杆上也积了厚厚的灰尘。过了桥,前面便是一排宫室,朱红墙壁,鎏金屋顶。张公公咳了声,大声唤道:“知晴,知雨?”很快两个十三四岁的小宫女从屋里跑了出来,围着围裙,卷着袖子,手里还拿着鸡毛掸子。“见过公公!”两个小丫头忙给张公公行礼。张公公对莫愁道:“这两个宫女是今日来负责洒扫的,闭月苑这几年都没人住,该好好打扫一下了,小姐先四处看看,熟悉一下。”张公公说完往外走,忽又停下对莫愁道,“皇上吩咐,没有他的许可,不得出门!”唉,原来还是坐牢!只不过牢房漂亮一点而已。莫愁环顾四周,发现果然来了两个小太监虎视眈眈地守在门口,心情又一次沮丧起来。“公公?”莫愁欲言又止。“小姐还有什么吩咐?”张公公问。“公公……不能出门,谁给我送饭吃呢?”来到宫里几日,莫愁已知道这个问题的至关重要。“这……”皇上似乎未吩咐这事,张公公想了下道,“待老奴回禀皇上,再做安排。”等张公公走了,知晴、知雨又对莫愁行礼,“娘娘!”“啊?”莫愁惊跳了一下,“快起来,我不是什么娘娘,我是惹皇上生气了,他才把我关到这里来。你们叫我莫愁就是了,”想了想又道,“对了,要是比我小的话,就叫我姐姐吧!”莫愁在家是最小的一个,从小到大所有的人都把她当作小妹妹对待,现在总算能抓住一个机会当姐姐了,心里不免有几分得意。“姐姐!”知晴、知雨面面相觑,疑惑地改口,“可是,我们听说这里只有皇上喜欢的娘娘才能住在这样的院子里呢?”“是么?”莫愁心不在焉地答应着,却被院子里那座假山吸引了注意力,假山和院子的围墙差不多高,要从那里翻出墙外,应该不太困难吧?记得进来的时候,看到外墙上爬满了藤蔓,似乎挺结实的……听了张公公的回禀,韦臻想想,确实莫愁身边还得要个人看着,便让传青岚来,道:“你暂时不用去御书房侍候了,今天起搬到闭月苑去住,照顾莫愁的起居,另外,看好了她,不许她再胡作非为!”韦臻加重了语气,“如果她再惹出什么事来,朕唯你是问!”“是!”青岚领旨告退,看住莫愁,这个任务可不轻松!既然让她住进了闭月苑,是不是该封她一个什么名分?韦臻忽然醒过神来,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随即恶狠狠地对自己道:难道你忘了当初发下的毒誓吗?要狠狠地报复,要用越西国最美丽女子的鲜血祭奠母亲和韫儿!莫愁也是一样,怎能放过?无论如何,她只不过是个贡品,是个玩物,现在不杀她,是朕还想玩玩她,等玩够了,她还是只有死路一条!韦臻恨恨地想了一阵,但莫愁娇俏的笑脸和委屈的哭声在眼前耳边交替着,她无非就是长得漂亮点,行事乖张点,也没什么特别。韦臻静下心来,开始处理今日的政务。偏偏张公公又不识趣地上来禀道:“皇上,这莫愁住在闭月苑,每日的吃用花销是按什么等级?”一个小小的莫愁到底还能有多少事?韦臻怒道:“按什么等级?你自己不会处理吗?一点小事不要来问!”张公公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诺诺地下去了,宫里没有太后、皇后,也没有皇贵妃,平日里类似的事情都是韦臻亲自过问,下人不敢自作主张,怎么今日一问,竟是龙颜震怒?张公公不敢再多说话,眼看快到午膳时间了,纳闷了一阵,暗自盘算能住进“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四苑的,再差也是美人之列,就先按美人的规格给她供膳吧!又命人按同样规格准备了衣物脂粉和日常用品送去。
十七 进膳莫愁在苑子逛了一圈,忽看到青岚也来了,忙跑上去拉着她的手,亲亲热热地叫了声:“岚姐姐,你怎么也来了?我在这里坐牢,姐姐是来探监还是当看守的?”青岚笑道:“什么时候也不见你安分,是皇上吩咐我来陪你住。”捧着她的脸仔细端详:“这是神仙吹了口气么?你脸上的伤可都全好了呢!”莫愁又红了脸:“是昨天晚上皇上给我上了药。”“天!皇上对你可真好!”青岚惊讶地道,“这宫里每天被打板子的不知有多少人,打得死去活来别说皇上去看一眼,问都不会问一声,若是伤重不治,也就是草席一卷,拖到宫外的乱坟岗一埋了事。”听青岚一说,莫愁倒紧张起来,不安地拉了拉她衣角:“真的么?”“当然是真的,我进宫这几年,就我知道的,每年宫里意外死了的也总不下百十人。”青岚认真地道。莫愁撇撇嘴:“这皇宫和天牢有一比了,我知道下一个肯定就是我了。”青岚笑着打了莫愁一下:“小丫头说什么呢!真是生在福中不知福,皇上待你这么好……”她本想说“怎么舍得杀你”,想起韦臻的警告,不许妄测圣意,赶紧住了口。自己在宫里一向谨言慎行,但和莫愁在一起,怎么也变得口无遮拦了?莫愁拉着青岚的手进屋去,院子里的建筑也不复杂,只有坐南朝北的一排宫室,正屋右侧是卧室,知晴、知雨正忙着打扫。莫愁住惯了宫殿,走了一圈没发现有什么新鲜之处,问青岚:“这里以前没人住吗?”青岚道:“这里以前本住了一位娘娘,但后来犯了错,被打入了冷宫,这园子就一直空置着。”她一说,莫愁忽想起一事:“姐姐,其他几个和我一起从越西国来的姐妹呢?皇上把她们怎么样了?”青岚笑着道:“这该托你的福,皇上这几天还没抽出空来找别的人呢!”莫愁却幽幽地叹气:“可是皇上也不会放过她们,唉!说不定情况比我还惨呢!姐姐,你帮我个忙,我不能出去,你帮我问问,她们被关在哪里?现在怎么样?有没有挨打挨饿生病?好不好嘛?”青岚不过是等级略高的宫女,本不想管这事,但禁不住莫愁可怜巴巴地拼命哀求,最后只得答应了。对着那双黑白分明的无辜的大眼睛,不管是谁也不忍心拒绝吧?青岚有点明白皇上的苦衷了,又给莫愁出主意:“你好好服侍皇上,等他高兴了,再求他放过那些女子,多半能成。”不料莫愁却把头摇得象拨浪鼓:“不可能,皇上见了我就红眉毛绿眼睛的,要惹他生气不费吹灰之力,要让他高兴?绝对不可能……啊!也许我死的时候他会有点高兴。”青岚好气又好笑,敲了她的脑袋一下:“傻丫头,看你模样儿也挺精灵的,怎么尽说傻话?是不是在装糊涂啊?”莫愁嘻嘻一笑,却不回答,心头得意地道:我当然精灵,皇上正千方百计地抓我的把柄呢,我怎么能撞上去求他?无欲则刚,这都不懂吗?抬头望望天色,太阳都快升到正中了,今天的午饭在哪里?拉住青岚的袖子恳求道:“姐姐,时候不早了,你去厨房看看我们中午有什么东西吃?我的肚子都饿瘪了呢!”青岚想起她吃烤全羊的馋相,笑着问:“妹妹你属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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