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鸡孵蛋的图片在祖坟孵蛋会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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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蛇王缠身:老婆,生个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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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林中狩猎就像在河边钓鱼,需要耐心,讲究技巧,有时能满载而归,有时却空手而返;  到林中狩猎不像到河边钓鱼,钓鱼人不必下河就能逮到大鱼,而狩猎者若想有所收获,却要深入野兽的领地。  第一章疯狂的喜鹊  猛然从熟睡中惊醒,刘子玄的意识一片空白,好似昏迷中跌进了冰窟窿,身体立时恢复了知觉,大脑却迟迟不肯苏醒,一时不知所以,刘子玄周身骤然一紧,两只手随即捏成了拳头,原地转了个圈,他惊慌中环顾了四周,想尽快看清自己身在何处。  直到看见面前床上躺着的老人,刘子玄才瞬时恢复了意识,才知道自己正站在自己家里,才一并找回了短暂丧失的许多记忆。刘子玄拍了拍脑门,叹出一口气来,不知脑壳里的哪根筋出了毛病,又是这一无所知的空白,那一闪而过的惊慌只在身体里停留了短短几秒,却仍然逼出了他一身的冷汗,自从他父亲过世以来,这已经不是刘子玄第一次体会这突如其来的惊惶无措了,那一个瞬间里,他竟连自己是谁也不知道了。  揉了揉疲倦的两眼,刘子玄正纳闷为什么会在自己家里突然惊醒,这时,他听见了屋后传来的喜鹊声。  早春的日头在当空中划过了大半个圈,这阵子终于一寸寸靠近了西方终点,只剩下小半张透红的脸,仍懒散的挂在天边。余晖映红的天地一层层褪去了暖色,大部分鸟类早都结束了一天的奔忙,纷纷飞回林子卧进了窝。就在整个世界趋于寂静的时候,兔子岗北坡的刺槐树上却有两只喜鹊落了脚,不知从哪里飞过来,更不知带着什么用意,它们刚收了翅膀,竟然扯开嗓门大张旗鼓的叫起来了。说不清是清脆还是嘶哑,那喳喳的叫声犹如一串猝不及防的枪响,掀起的声浪向四下里扩散开去,只片刻功夫,便给这片空旷的山野充实了饱满的内容,就连在附近觅食的动物们听了它,也惊得纷纷竖起了耳朵,进而又吓得四散奔逃……经喜鹊这么一闹,久惯了清静的山林也如同从睡梦中惊醒,顿时多出了几分生动。  孤零零的兔子岗上,几棵古老的刺槐树下,三间草顶泥墙的房子里,刘子玄正守在他母亲的病床前。前面的一整夜都没合上眼,里里外外又忙了大半个白天,这阵子,他刚趴在床边打了会儿盹,却被两只喜鹊吵醒了。那叫声尖刀一样扎进了他的心,一经恢复了神智,刘子玄立时从屋里跑了出来,看也没看喜鹊一眼,就从院中捡起块石头,朝着屋后的树梢扔了过去。  谁料这两只喜鹊倒像是有备而来,见飞来的石子落在近旁的枝叶间,它们扑棱着翅膀腾空飞起后,只在树梢上空打了个盘旋,很快又双双站落枝头,不但没有就此收场的意思,反而变本加厉的不依不饶,一站住脚,便更加执着的声嘶力竭,那阵势,分明是有意跟树下的年轻人过不去。  眼下光景,刘子玄宁愿听见南面的林子里传出来狼嚎声,也不想听到两只喜鹊的聒噪,与生俱来的直觉告诉他,这种黑白相间的鸟类在日落时分满世界叫唤,绝不是什么好兆头!自打听清喜鹊的第一声叫唤之后,他心头那根早已十分敏感的神经便像弓弦一样绷紧了。  喜鹊疯了一样的叫嚷,像被谁掏了窝。听着它们的叫声,一股无名火蹿上刘子玄的心头,正当他要朝两只疯鸟再扔过去一块石头的时候,却听见屋子里传出了老娘的声音。  刘子玄的父亲已经过世了,刘子玄的父亲过世刚满三个年头,他的母亲如今又病倒了,他在这世上的唯一亲人,眼下也快走到了生命的尽头。昏迷了整整三天,老人家水米没打牙,三天像是三年,刘子玄一直为老娘悬着心,谁能想到,在这个喜鹊乱叫的晚间,她竟然清醒了过来,突然听到她的声音传出屋,就连她的亲生儿子也不免感到意外。  老娘终于醒了,对刘子玄来说,这无疑是个天大的好消息。听见老人的声音,刘子玄既惊又喜,哪里还顾得上喜鹊的聒噪,丢了手里的石头,他急忙忙又跑回了屋去。  里间屋的病床上,老人开口后的第一句话,竟说自己想吃山鸡。  刘子玄如何也不会料到,老人家清醒之后竟然说出这么一句话来。知道了老娘的愿望,刘子玄像块木头一样愣在了床边,旋即,两股眼泪如同两汪泉水,霎时便漫出了那对日渐沉陷的眼眶。  刘子玄的母亲并不老,在刘子玄的眼里,自己母亲的衰老全是在父亲死后的半年之内发生的。刘子玄的父亲是个远近闻名的猎户,他在世的时候,家里的饭桌上从没断过山里的野味……可事到如今,父亲已经过世三年,老娘却在病重时突然说想吃山鸡,听了老人的话,刘子玄的心里立时塞进了一块石头。  “娘,我这就抓山鸡去!”  没等病床上的老人作出回应,刘子玄就含着眼泪跑到了院中,他要在最短时间里弄到一只山鸡来满足老人家的愿望。一只山鸡!身为一个猎户的儿子,想要抓一只山鸡算什么难题?只要有一把枪!  第一个从刘子玄脑子里闪过的,就是猎枪,那是捕获山鸡最常见的手段,不但简单易行,效果也是最好最快。心里有了打算,刘子玄毫不犹豫就推开了东厢房的门,要去拿那把已经闲置了整整三年的双管猎枪,那是他父亲生前最最珍贵的一样财产,从前的日子里,只要子玄爹拿着这把枪进山,从来都不会空着手回家。如今,猎枪就挂在东厢房的北墙上,尽管此前从没碰过这把枪,但对于打小就经常跟着父亲进山的刘子玄来说,要拿它擒获一只山鸡绝对不是难事,对此,他有十足的信心。更何况,在这个蒲公英开满山岗的季节里,恰是猎取山鸡的最好时机。可不是么?就在头半晌里,还听见西边的野地里传过来山鸡的叫唤声!  “娘啊娘,儿子马上就回来,只要一小会儿的功夫,就能吃上热腾腾的山鸡肉了……要是能饱饱的吃上一顿饭,即便有再重的病,也都能好清楚了……”心里说着话,刘子玄进了东厢房,几步跨到北墙前,他毅然决然的拿下了猎枪。  这把近乎神圣的双管猎枪,这一刻,刘子玄终于把它捧在手上了。三年以来,它一直不声不响的挂在这房间里,像个久经沙场却又遭遇了冷落的虎将,如今只能委屈在这幽暗狭小的厢房中,听凭那污浊潮湿的空气一层层锈蚀……而今天,让它重新披挂上阵的机会终于来了!  早在刘子玄的童年时代,因为有这把枪在,这一整间东厢房都跟着神圣了。自他记事时起,这把枪就已经在他的家里了,可是这一次,才是他第一次真正触碰它。隔着薄薄一层枪套,沉甸甸的猎枪让刘子玄感到无比兴奋,握着枪的两只手竟激动得颤抖起来,三年了,他在无数次的睡梦中捧着这把枪,瞄准猎物,抠动扳机,然后又无比兴奋的奔向猎物……身为猎户的后代,刘子玄时时都希望自己能像父亲那样,也成为一个出色的猎手,拿着枪的这一刻,积蓄了许多年的愿望愈加强烈了。  刘子玄正要打开枪套的片刻间,不经意中却看到了挂枪楔子正下方的方桌,那桌子的中央,正供奉着他父亲的遗像。乍一眼看到遗像,刘子玄蓦然呆在了桌前——他似乎看见遗像中的父亲正在不住的摇头!某一秒里,他确乎看见自己父亲在朝着他摇头,他看见老猎人仍在用临终前一样坚定的目光对他说:子玄啊,你这么快就忘了我的话?不要碰这把枪,永远不要碰这把枪!  (待续)
  “永远不要碰那把枪……”  漫长的三年光景过去了,刘子玄一天天数着日子终于走到今天,可是他至今仍弄不明白的一件事,便是自己父亲临终前的一句话,老猎人临终前,什么事都没有交待,偏偏只说了一句:不要碰那把枪,永远都不要碰!  一句话,折磨刘子玄整整三年,让他百思不得解,让他寝食不得安,就和他父亲的死因一样,像两个解不开的结,似乎要永久纠缠在刘子玄的心底。  进退两难中犹豫了半天,刘子玄最终还是把猎枪重新挂回了墙上。心有不甘,他接着又拿起了遗像,擦了又擦,看了又看,不由得心生悲凉,止不住的两行泪又滚了下来。三年前父亲的突然离世,三年后老娘也一天天油尽灯枯,天塌地陷般的所有灾难,让年轻的刘子玄难以承受,一股从未有过的孤独感受,在这些日子里悄然爬上了心头,对于未来的日子,他越来越多的感到了恐惧。还有什么比绝望的未来更让人害怕呢?拿着遗像端详了许久,刘子玄才把相框背面朝外,反靠着北墙摆在了桌面上。时至今日,他父亲的三年丧期已经服满,刘子玄这么做,怕的是日后再一次睹物思人,他早已无力再承受更多煎熬,只怕再加上最后一根稻草,也能把他本就单薄的意志彻底压垮了。  擦干眼泪,刘子玄空着两手出了东厢房,一关上房门,又听见两只喜鹊还在不知疲倦的叫着,那叫声一声比一声刺耳,一声比一声钻心,好像它们有什么重要消息急着诉之于人,却又苦于得不到对方的理解,便只好用它们自己的语言一遍遍的重复,四下里传达着如临大敌般的紧张信号。让刘子玄感到恐慌的,正是它们想要传达的信号,转而又害怕起这两只带着些许邪性的鸟类来。谁能弄得懂两只鸟的心思呢?抬头来看了喜鹊一眼,刘子玄纵有一肚子的邪火却也无心理会,眼下更令他苦恼的,是怎样才能弄到一只山鸡。  刘子玄一分一秒也不想让老人多等,可是除了猎枪之外,还有什么办法能抓到一只山鸡呢?  对了,不是还有夹子么?突然想到鸟夹,刘子玄的眼里闪过一丝亮光,可是那灵光在他脸上一闪而过之后,却很快又恢复了此前的落寞神色。用鸟夹抓捕山鸡虽然也是行之有效的办法,可眼下已经是日落时分,即便立马到野地里埋下夹子,运气再好也要等到明天午后才能有所收获……而东厢房中的那几张竹夹子,已经在角落里闲置了三年之久,如果不经过一番耗时耗力的整体修缮,只怕它们再难发挥原有的功能……  面色憔悴的刘子玄站在院落中央,束手无策中不免心生沮丧,身为一个知名猎户的儿子,如今想要逮一只山鸡也成了难题,细想来真是个天大的笑话。这使他一时间心乱如麻,再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来达成老人家的心愿了,一股突如其来的挫败感像个得理不饶人的流氓,蛮横的欺压了他与生俱来的那一点点自尊。  正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西边院墙的角落里竟传过来一声山鸡的沉鸣。刘子玄转过头,一眼便看见自家墙角的豆角秧下正躲着的两只母山鸡,被喜鹊的叫声吓得一动也不敢动,它们缩头缩脑的蹲在角落里,像两只刚破壳的雏鸡。那不是现成的山鸡?果真是天无绝人之路!看到它们,刘子玄的脸上终于掠过一丝欣慰,可是,那难得一见的欣慰表情并没有在他脸上停留很久,转而却被更加明显的落寞取代了。  兔子岗上的刘家小院里,本就有现成的两只山鸡,病中的老娘想要吃山鸡,刘子玄只要宰杀其中一只就简单了,而他之所以没有第一个想到它们,只因为他心里有一个顾虑,那便是,在所有猎户中间,历来就有一个习惯,这种山鸡是绝不能宰杀的,因为它们是饵鸡,所谓饵鸡,就是用来当作诱饵的山鸡。  猎人外出打猎时,如果碰巧找到了山鸡窝,多会把山鸡蛋带回家,放进鸡窝里,用家鸡来孵化,等到小山鸡长大之后,便从中挑一两只长相漂亮且叫声响亮的母山鸡来做为饵鸡,经过一段时间的驯化,猎人就能在来年的谷雨前后带着饵鸡出猎了。饵鸡在山林间声声叫唤,自然会引来发了情的公山鸡争相求偶,这时,隐蔽在暗中的猎人只要轻轻吹一声口哨,驯化有素的饵鸡就会条件反射的跑到猎人身边,而此时,猎人的子弹早已经上了枪膛,这一来,近在咫尺的公山鸡就很容易得手了。  在饵鸡的协助下,猎人便能在春末夏初的季节里轻松捕获许多只公山鸡,然而,绝没有哪一种野物会一直愚蠢。如此反复多次之后,等到山里的公山鸡都看穿了这个圈套,它们便会对饵鸡的叫声心存戒备,不会再轻易上当了,于是,这只饵鸡就渐渐失去了用武之地。这时的饵鸡已经丧失了野外生存的能力,即便能在野地里活下去,它们的叫声也只会引来同类的猜忌,多半难以善终。考虑到这样的后果,猎人就会像对待年迈的猎狗一样,将完成了使命的饵鸡圈养起来,直到它们自然老死……  端详着自己父亲遗留下来的两只饵鸡,刘子玄不禁想到:病重的老娘已经整整三天滴水未进,如今难得想要吃点东西,如果想要达成老人的愿望,最快最省力的办法,就是宰杀其中一只饵鸡……这样想着,犹豫不决的刘子玄又回到了老人的病床前。  “娘,院子里的两只饵鸡,我杀一只给您烧碗汤吧?如今它们也没什么用处了。”  病床上,紧锁着双眉的老人听了儿子的话,艰难的咳了几声,眉头皱得更紧了。见老人痛苦,刘子玄心如刀绞却不知如何是好,急得他双膝跪在床前,抓起老人的手放在自己胸口,恨不能替她分担痛苦。气息稍稍平缓,老人摇了摇头,吃力的说:“明天,明天你到镇子上去买一只吧,你爹虽然是不在了,也不能坏了规矩,那两只山鸡,还得细心养着……”  ……  暮色低垂,刺槐上的喜鹊不知什么时候收了声,兔子岗四周的草丛里,那些爱叫的虫子们早已按捺不住,又开始高一声低一声的唱了。站在自家院中,望着南面早已染上了暮色的牛头坡,刘子玄愈加沮丧了。触目可及的这一片林地,曾是他父亲的狩猎天堂,他曾经跟着老猎人在其间无数次来往,那些时候,父亲告诉他如何隐蔽自己,又教给他怎样让猎物上钩,还告诉他每一种动物的生活习性……如今回想起来,过往的每一个场景仍在眼前。可是,短短三年之后,这兔子岗已经与从前大不相同了,自从他父亲过世以来,原本安逸清闲的这一个小院,如今却成了汪洋中的小片孤岛,苦难中度过的每一天,都如同在疾风骤雨中沉浮。  早年间的兔子岗远不像今天这样,从前的岗子上杂草丛生一片蛮荒,附近的村民常常看到成群的兔子在上面撒欢打滚,于是就把这片小高地称作兔子岗。后来,刘子玄的父亲打猎经过,相中了这里的地形,便携家搬了过来,在岗子东南角的溪边打了一眼井,又打理出几亩自留地,精心种上些旱地作物,也算过上了衣食无忧的安稳日子。自打刘子玄父亲把家安在这里,这岗子上就再也看不到兔走狐奔的景象了,二十多年来,刘子玄已经对这片土地产生了难以割舍的情感,可是自从老猎人死后,情况又大不想同了,竟又能看到野兔、刺猬、黄鼬等兽类到这片小高地来找吃的,就连很少近人的胆小山鸡偶尔也会在附近落脚……在刘子玄看来,动物们的种种行为,大有要夺回这片领地的势态。  刘子玄站在自家院里,心底里感到了不曾有过的孤单,他不敢想象却又不得不去想的是,万一哪天老娘也撒手去了,就将只留他一个人来面对这片林子了,到那时,这冰冷的世界上,还有什么可以依赖的呢?此时此地,连他自己也不知该怎样面对那些难以想象的未来日子。  (待续)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清晨,当熟睡中的刘子玄又一次被喜鹊声吵醒时,便不由得又窝了一肚子的火:听这两只该死的鸟,它们一定是受了什么刺激,不然怎么早早晚晚都要跑过来聒噪?那喳喳喳的噪声近在耳边,恨不得把整个世界闹个底朝天,着实听得人心烦意乱。刘子玄机械的坐直了上身,斜伸着脑袋望向窗外,想看清那鬼东西究竟是得了什么臆症,非要这样咄咄逼人的叫个没完没了。虽没能在枝叶间找到喜鹊的影子,刘子玄却看到了满树的槐花,这时,他才嗅到空气里弥漫的一股香气。  一眼看见槐花,刘子玄好不惊诧,那满树挂着的白串子像是一夜之间炸开的,前些日子怎么丝毫没觉察呢?闻着清清淡淡的槐花香,刘子玄连日阴沉的心间一时亮堂了不少。日子过得真是快,这槐花一开,夏天已经近在眼前了。  又何必去自寻烦恼呢,能在这飘着花香的初夏里听见喜鹊声,难道不是一件好事情?何况是在这日头初升的早晨里,说不定老人家的病,也能随着天气的变暖慢慢好转呢?一番自我慰藉之后,再去细听那喜鹊声,竟比片刻之前顺耳了不少,至少跟昨天日落时比起来,听上去不再那么钻心了。长久以来,人们从动物活动中总结了许多规律,比如喜鹊,传说中的它们有一样不同寻常的通天本领,那便是清晨总报喜,黄昏总报丧……诸如此类的传言无,论它们有没有道理,总有人不自觉的信以为真。  可是,这样一处远离人烟的偏僻地里,还能有什么喜事呢?刘子玄自然不大相信,他不相信两只野鸟真能捎来什么喜讯,可是在他的心底里,却仍然因此多了一分希望,近一个月来,老人的病情一天重似一天,为此他一直紧绷着神经,着实是累坏了,如果有什么事情的发生,能稍稍改善眼下的不堪处境,自然是他烧香拜佛求之不得的。  大概是娘亲的病端的要好了吧,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老天爷对待可怜人,总不该一直刻薄……刘子玄一边想着,一边麻利的下了床。从西侧间出来,几步进了一墙之隔的正屋,撩起东里间门上的布帘,便到了老人的床前。直到听见老人的平缓呼吸声,刘子玄这才放了心。自从老人家病重卧床时算起,刘子玄总是害怕从自己房间到老人床前的短短几步距离,他担心一觉醒来再走到那床前,便再也看不到老人的鼻吸,再也听不到她的声音。时间一长,这担心竟恶化成了惶恐,他甚至不敢回自己床上去睡觉了,直到昨夜间,在老人的再三催促下,他才回自己床上睡了一个饱觉。  凑近老人的耳朵,刘子玄说:“娘,闻到了吗,屋后的槐花都开了,夏天就要到了……娘,听见没,树梢上有两只花喜鹊,咱家今天有客要来。”  “大清早,太阳高,喜鹊叫,客来到……”这是刘子玄不懂事的时候,娘亲哄他唱的歌,如今,他却用这歌谣来宽慰自己病重的老娘了。  听到儿子的声音,病床上的老人慢慢睁开了眼,好像睁开眼也是件很费力气的事:“回去再睡会儿吧,娘没事……”  “娘,今天正巧逢大集,我到镇子上去,买只山鸡回来给您烧碗汤。”  老人微微点了头,闭上眼不再说话了。刘子玄看得清楚,老人苍老的眼角里,渗出了晶莹的泪珠。老人家生病近一年来,两个大夫先后来看了她的病,都说是伤心成疾,即便用再多再好的药,也于事无补……得知唯一的亲人也将不久于世的那一刻,刘子玄的心就彻底凉了,他心里最明白,如果不是因为父亲的过早离世,自己娘亲也绝不至于这么快就病倒了。  像前些日子一样,刘子玄拿湿毛巾给老人擦了手脸,又简单的梳了头……今天,他还特意煮了点米粥,端到床边小心的喂了几口……看着老人的两行泪花,一团气硬生生堵到了他的喉咙里,咽不下去,更吐不出来。从东里间出来,抬起头来望着天,又看见了刺槐树上的两只喜鹊。  天光灰暗,一大片乌黑的云团正从西北方压过来,山林的雨季越来越近了。  “这该死的鬼天气,变得是太快了!”心里埋怨着天气,刘子玄随手关了院门,借着院前的下坡便放开了两只脚。今天要去的牯牛镇市集,离兔子岗大约十二三里的路,要打一个来回,少说也得小半天功夫。刘子玄早早出门,一路小跑赶往牯牛镇,想抢在大雨落地之前赶回来。  大雨落地前的人,走起路来也比素常快得多。行色匆匆的赶到了牯牛镇,刘子玄满眼都是和他一样行色匆匆的人,赶着牛的,牵着羊的,杀猪的杀猪,叫卖的叫卖,一整条街面上,满耳的人声,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现今的人们似乎是越来越爱赶集了……看那街面两边,有两层的楼的供销社,有飘着红旗的学校,国营食堂,还有带红色五角星的电影院,各式各样的小商小贩也比前两年更多了……这不长不短的一条街,对刘子玄来说却是个完全不同的世界,街东头一声早鸡叫,街西头听得真切,街西头一声夜狗啼,街东头不得清静。住在这街边的人们,会是一番什么样的滋味呢?许多年以前,刘子玄就这样琢磨过,许多年之后,他仍然不得而知。这样热闹又吵闹的大地方,和那野地里的兔子岗是大不相同的,早些年跟着父亲到这镇上来,刘子玄多少还心存着好奇,可如今成了人,这样的热闹大地方,却越来越让他感到不安,感到害怕,究竟害怕个什么,他自己也说不出个由来。  现时这天气下,能不能买到山鸡还在两可之间,刘子玄一刻不敢耽误,低着头在人缝里走。刚要提脚进那农贸市场,一抬眼,热呼呼的一颗心冷不妨被扎了一刀。前面不远处的人群里,刘子玄看见了一个人,这个比他大一岁的女人,对刘子玄来说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  十九岁那年,子玄爹托人给他介绍过一个对象,也是个清贫人家的姑娘,和刘家正算是门当户对,两个人处了一年多,双方都算满意,于是两家父母就挑了日子,着手准备孩子们成亲的事。可是这好事没办成,灾难却一场连着一场的来了。就在那好日子的前几天,刘子玄的父亲突然意外亡故,如此,两个人的婚事便耽搁了下来。丧期头一年里,女方又突然解除了婚约,从那以后,两个人就再没见过面。后来只是隐约听说,她嫁到了牯牛镇上来,想来也该是过上了如愿的日子。于是,两个人在这一天这一地的碰面,似乎就成了意料之中的事。  说起来虽然简单,可三年前的那段往事,却给刘子玄留下了刻骨铭心的伤害,偏偏这世事难料,今天在牯牛镇的市集上,又碰上了当初的心上人,看到她,刘子玄免不了又是一阵揪心痛。  人头攒动中,对方也看见刘子玄,却惊慌中转过了身,只给他留了一个熟悉的背影。大概因为心里惭愧,不便与旧相识四目相对吧,刘子玄见她不愿理睬自己,也不好再上前说话,于是又低下头,自顾进了农贸市场。如今他老娘病重卧床,哪还有心思去想那些旧事呢?只在心里无端想起了自己父亲说过的一句话:跟人交往,远比和林子里的野兽打交道来得凶险,野兽能伤害的只你的身子,可是人呢,他们却会在不经意中伤透你的心。  所幸的是,只在市集里转了一小会儿,刘子玄便在一个老猎户手里找到一只用套子逮到的山鸡,还活生生的。简单交易之后,刘子玄便提着捆了脚的山鸡走上了回头路。这才离家小半天功夫,他已经担心起家里的老人了。  偶然间遇到旧人,无端的记起了旧事,回家路上,刘子玄又回到了三年之前,于是,那心头的旧伤又开始隐隐作痛了。与那女人在一起一年多,至今回想起来,刘子玄心里仍然不得平静。她好像一根藤,死死缠在刘子玄腰上,时不时的把他拽回那些旧日子里去。那些日子是什么样的光景,刘子玄怎能忘?那时候,父亲还健在,娘亲也健康,天那么高,太阳那样亮,云是轻的,连风也和气……偏偏老天不常遂人愿,像是冲撞某个恶鬼,不知道从哪一天起,那顺遂光景竟然急转直下,原本明亮的大世界,瞬时间变得狭小,变得阴冷,只短短三年,就走到了眼前这头朝下过日子的艰难境地里……一边赶路一边想着,无力抗争的刘子玄只能在心里自叹,叹这世间事的无常变幻,正如同当下这鬼天气。  头顶上,沉闷的雷声一步步逼近了,好像那高高在上的龙王爷也有许多坏情绪急着发泄,于是才连风带雨一齐向山林席卷过来。大雨之前的空气潮湿沉闷,刘子玄虽然大汗淋漓却也顾不上歇脚,他走一段跑一段,一路马不停蹄的赶在层层乌云下。  脚下是一条横在野地里的小路,素常少有人经过,今天这一路上,没有遇到一个行人,可是快到兔子岗的时候,抬头却看见一个姑娘坐在前面路边,刘子玄十足意外。从兔子岗往东走,大约五六里路才有一个叫羊公井的小村子,往西就是十二三里外的牯牛镇,一个姑娘家怎么会坐在野地里?莫不是想在大雨之前赶到羊公井,她才选了这条小路抄近道?  (待续)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疑惑之间,刘子玄已经站到姑娘跟前。  姑娘侧着脸坐在地上,被汗水打湿的头发成缕的贴在腮边,一张小巧瘦削的脸早已憋成了绯红。刘子玄只看到姑娘的半张脸,仍能看出那张脸是经过了一番精心打扮的,虽然只是一层轻描淡写的脂粉,可一经汗水的浸湿,还是留下了显眼的痕迹,大概她自己也有所觉察,自打刘子玄走到近前,她就一直深埋着头脸,尽量避免与来人的目光构成对视。  刘子玄抬头看了看天色,忙上前问道:“你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  好像没听见刘子玄的话,姑娘只顾低着头,一声不吭。  “怎么了?崴了脚?”刘子玄上前又问。  见来人口气温和,姑娘终于开了口,只听她喉咙里轻声的说:“刚刚被一条蛇咬了。”  刘子玄听了,俯身去看姑娘小腿上的咬伤,只看一眼,便说:“没什么大事,咬你的不是毒蛇。”  “你怎么知道?”姑娘抬眼看了看刘子玄,很快又低了头。  “我小时候常到山里打猎,没少被这种蛇咬。”  姑娘松了一口气说:“整条腿都麻了,路也走不了。”  刘子玄把手里的山鸡放在地上,一面在姑娘身边蹲下了身子,一面又伸手要卷起她的裤脚。姑娘大张两眼看着刘子玄的举动,露出的惊讶表情就像她脸上的脂粉,一样显而易见。  两手捧起了姑娘的小腿,刘子玄正要帮她吸出蛇毒,不料她竟用两手撑着地面,吃力的向路边拖动了下肢。  见姑娘害臊,刘子玄放下她的脚,说:“你打算在这里等着下雨吗?”  听了这话,姑娘仰面看天,正听见一串雷声滚过来,这才把头转向一边。  大雨眼看就要落地了,还顾什么男女之别呢?见姑娘妥协,刘子玄才又把她的伤腿捧到嘴边,一边吸着伤口,一边说:“把蛇毒吸出来,才能好得快点。如果在野地里被蛇咬了腿,千万不能坐在地上,尤其是毒蛇,越是坐着,毒性发作得越快……”  刘子玄正专心给姑娘清除蛇毒,谁料一边放着的山鸡竟然挣脱了捆绳,撒开两腿就跑了。虽说它早被剪了翅膀上的羽毛,可事实上山鸡并不擅于飞行,却是十分擅长奔跑,等刘子玄反应过来再去追时,那山鸡已经一头扎进了小路南旁的灌木丛里。  刘子玄几步追到草丛边,却再看不见山鸡的踪影,一时间无计可施,恼得他只能连拍自己脑门。正站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坐在地上的姑娘却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你不是小时候就能进山打猎了吗,怎么现在长大了,连一只山鸡也抓不回来?”  一听姑娘这样说,刘子玄才意识到自己有多可笑,他回过头来瞪了姑娘一眼,却没有功夫搭她的话。跑了这么远的路才买到一只山鸡,如今却又弄丢了,这一来如何是好?刘子玄往东看了一眼,又转头望着西边,左右为难:脚下小路的两个方向,正是他面临的两个选择,要么回到牯牛镇再买一只山鸡回来,要么空着两手回家。  这叫个什么事?千不该万不该,今天不该为一个素不相识的姑娘家误了大事。刘子玄迟疑片刻,急忙忙又提脚往牯牛镇方向跑了回去。  刘子玄********只顾着往前跑,急跑了一小会儿,等他抬头见天色越发沉了,才想到这场雨下来了一定小不了,只怕那市集上的生意人,早也因此收摊回了家,如今即便跑回去,多半也是扑个空……这倒霉的鬼天气,是打算认认真真下一场雨了,细想片刻,刘子玄只好收住两脚,无奈的叹出一口气,掉头又折了回来。  顺小道拐过一道弯,刘子玄看见姑娘还坐在那里,她正吃力的想要站起来走路,可是那伤腿显然还不听使唤,几次努力都没能让她如愿。回到姑娘面前,刘子玄还没来得及开口,姑娘便抢着说:“那只山鸡不是往西逃的,就算你跑的再快,也追不回来。”  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功夫寻开心,倒是看得开。刘子玄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冷冷的说:“要下雨了,你先到我家里坐会吧,就在前面不远。”说完,就过去扶姑娘站起身来。  两个人慢慢挪着步子,走了许久的路,姑娘才说:“一只山鸡有那么重要?过天我赔你一只就是了。”  瞥了姑娘一眼,刘子玄没作声。  “你怎么知道咬我的不是毒蛇?”像是坚持要刘子玄开口,姑娘又问。  “我一开始问你话的时候,你一声不吭,现在又哪来这么多的话!”  “我,当时我怎么知道你是好人还是坏人?”  刘子玄斜眼看了姑娘一眼,姑娘也正斜着眼看他。  “如果只是两排细碎牙印,伤口周边没有红肿变紫,就说明咬你的蛇没有大毒性。”  “幸亏你也被咬过……”  “不管一条蛇有没有毒,都不会主动咬人,一定是你惹了它。”  “你知道的真不少!我怕遭了雨,走路快,不小心踩了它……对了,你既然知道这么多,当初又怎么会被咬到?”  ……  快到兔子岗的时候,姑娘已经能勉强自己走路了。两个人一前一后正走着,远远就听见喜鹊还在间歇的叫着,那声音竟然丝毫没有嘶哑。听见喜鹊声,姑娘说:“前面那几间房就是你家?有喜鹊在你家树梢上叫了,看来你们家今天有贵客临门——”  刘子玄不接话,只顾走路。姑娘见他仍不搭理,笑着又说:“咦!这贵客会不会就是我呀?”  一听姑娘这样说,刘子玄若有醒悟的回过头来,痴痴看着她的脸。莫非那歌谣里说的真的灵验?难道喜鹊真的能掐会算,果真知道今天有客要来?要知道,兔子岗上可是有几个年头没来过生人了。  刘子玄一边出神的想着,一边盯着姑娘看。姑娘本就绯红的脸,如今更像是着了火,很快烧成了通红,见刘子玄那样盯着自己,她很快低下了头,喃喃的说:“随口说说而已,我哪里算什么贵客呢。”  ……  无声中,两个人拐上一条岔道,往兔子岗走了过来。绕过一道石头院墙正要进院,面前的院门映入眼中,看得刘子玄不禁心头一沉——早上离家时,本已关严了的两扇对开木栅,眼前却已然打开了一扇!是谁推开了这道门?莫不是老人家从床上起了身?如果不是,难道离开的这小半天功夫里,有其他人进了院子?  (待续)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刘子玄几步跨进院门,身后的姑娘也紧跟着来到院里,一前一后两个人正要进屋,却看见一条大狗从正屋门中钻了出来。冷不防看见大狗,刘子玄惊得浑身一颤,恰似无意间踩到了五步蛇。  “狼——!”姑娘见状,顿时吓得失了声,喊着就躲到了刘子玄身后,两只手顺势抓住了他的胳膊。  一条瘸了一只后腿的大狗,从堂屋里蹿了出来,带着风从两个人的身边穿过小院,逃命似的跳过院前的一道小溪,一头扎进了对岸的深草丛里。  一见这种情形,刘子玄不由分说挣脱了姑娘的手,几步跑进了东里间,直到看见老人家仍安稳的躺在床上,心里的石头才算落了地:“娘,那条狗你看到没?我们家以前养过的那条狗,它回来了!”  “看到了,它在我床边坐了小半天了,大概是知道我活不久了,今天特地回来看看我,它也会恋主的……”  “娘,我买回来一只山鸡,路上没留神跑了,明天我再去买一只……”刘子玄说着话,心里自有道不出的愧疚。见老人不再说话,便起身出了东里间,才看见姑娘仍木头一样站在院中,从那脸上的表情看来,显然是被刚刚见到的一幕吓得不轻。刘子玄招呼一声,她才怯怯的进了屋来,像吓跑了魂。  “娘,这姑娘在路上被蛇咬了,到家里来歇歇脚,外面要下雨了。”  ……  “那不是狼,是狗,是我们家早几年养的一条猎狗。”刘子玄一边给姑娘倒水,一边解释。  一碗水才喝了一半,外面就响起了震天的雷声,一小会儿的功夫,密集的雨点敲响了山林,兔子岗上的这一户孤门独院,顿时淹没在雨雾里。  “子玄啊,我死之后,你就搬走吧,不要在这里给我守孝了,搬回羊公井去,那三间老屋,收拾一下还能住几年,往后的日子就靠你自己了。你爹的坟不要迁,他死前交待过,就埋在牛头坡上,把我也埋进去……你爹坟前该有块碑,刻碑的石头我已经备好了,就在屋后的槐树下,你去羊公井找谷石匠来,请他来刻几个字,我早跟他说过了……搬走之后,不要忘了把岗子下面那口井填上,免得以后兔子掉进去……还有那两只山鸡,要细心养着……”  刘子玄跪在床边,紧抓着老人的手,眼泪就像外面的雨,不断线滴着。外间屋的姑娘正喝水,听到老人的这些话,眼泪也掉到碗里。  ……  直到天色将晚,外面的雨才稍稍见小,姑娘急着要回家,老人让刘子玄送她一段路。  满世界的雨,没完没了下着,两个人并肩走在一把油布伞下,刘子玄一句话也不说。见他情绪低落,姑娘也是一言不发。  走了一段长路,前头的雨地里看见了村庄的轮廓,刘子玄正听着伞面上的沙沙雨滴声,身边的姑娘突然抹起了眼泪,说:“前面那个小村子,我在里面住了二十年,我爹娘也在那里住着,可是……做女人真是可怜,死了都不能埋在自己爹娘身边,还得埋进别人家的祖坟里,前面的小半辈子,连将来要埋在哪里,也不知道……”  听了这番话,刘子玄偷眼打量姑娘的脸,只见那脸上的粉迹比先前更乱了,看上去着实好笑。这天底下的女人家,果真都是多愁多感,今天错不该把这姑娘带上兔子岗,许是刚刚听了老人家的几句交待,一时触动了心怀,她才说出这掏心话来,这姑娘大概有什么心事吧,刘子玄心想。  一个容易被触动心怀的人,十有八九是心里藏着不如意。可是老话早说了,世上好事总难全,这天底下的事,哪都能事事如意呢?别说一个多愁多感的姑娘家,就算是一头牛,也难免会遇上坏情绪。小村羊公井的村口外,路边站着一棵苦楝树,一头弯角瘦水牛拴在雨地里,它低头张着眼,正望着面前一对过路人,那双深远的大眼里,像也透着迷茫,透着不如意。  可怜的一头牛,孤零零站在雨地里,连个避风挡雨的草棚也没有,它大概在盼着这场雨早些停吧……但凡这天底下的生灵,你有你的不如意,我有我的难念经,各有各命,各走各路,毫不相干。眼下连自己也顾不过来了,哪还有功夫照顾一个陌生姑娘的心思呢?刘子玄深吸一口气,又长长的叹出来,只但愿老人家刚刚说的那些话,不过是人在病重时惯有的悲观表达,纵然说出那些不好听的话来,也并不意味着不好的事将要发生……刘子玄一边走路一边胡乱想着心事,全然没把姑娘的话放在心上。  进了村,姑娘又开口说:“我要到家了,你快回去吧,今天多亏你帮忙,以后有机会一定好好谢你……还有一句话,我想了一路,人不管到了什么时候,总该往长远里看,万一老人家真的丢下手走了,你一个人,往后的日子有什么打算?”  听上去虽是语重心长,可姑娘的这一句,却直戳了刘子玄的痛处。姑娘话里提到的万一,刘子玄不是没有想过,可是,你这个时候来问我,我又去问谁呢?刘子玄心里这样想,嘴上却没有声音,仍只看着脚下的路,仍只听着耳边的雨。  见刘子玄仍然不作声,谁想这姑娘居然急了,她突然停在雨地里,张大嗓门追问道:“你这个人,说句话有那么费劲吗?”  见她仍旧不依不饶,刘子玄立时也动了气:“这不关你的事,何必管那么多?我娘会长命百岁的,不用你来操这份闲心!”  本想拿这句堵上姑娘的嘴,可刘子玄的话音还没落,却听她更大声的对道:“怎么不关我的事?怎么是操闲心?我只是希望自己死后,也能埋进你们家的祖坟!”  雨点虽然越来越小了,却仍下得急不可耐。细细碎碎密密匝匝,说雨不像雨,说雾不是雾,细密的雨点串成了线,又连成了片,把个本来空旷的天地间填堵个满满当当。急不可耐的雨点打湿了姑娘的头发,只小片刻功夫过去,刘子玄已经分不清那脸上流着的究竟是雨水还是眼泪。原本毫不相干的两个人,只因为一句话,竟然隐约中有了牵连。可是她的这一句,究竟从哪里说起呢?刘子玄看着姑娘,愣在那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真真是奇怪的一天,这一天里发生的事,远比过去的二十多年都来得新鲜,前半晌刚刚撞见那个形同陌路的绝情人,后半晌就来了个陌路人对着自己说出这一番深情话,这阵子弄得刘子玄倒像把一瓶子陈醋当成黄酒喝下了肚,哭也不是,笑也不是。  眼前正淋着雨的这个姑娘家,她今天一定是受了什么刺激,要么就是被蛇毒麻痹了哪一根重要神经,不然怎么会朝一个陌生人说出这样的话来?她突然冒出来这么一句,把刘子玄听得一怔,张大两眼痴痴的看着这一张陌生的脸。尽管刘子玄这人向来迟钝,但他能听出姑娘的弦外之音,看着姑娘的这一刻,从他脑子里一闪而过的,却是刺槐树上的两只喜鹊。  喜鹊!如果喜鹊真能通天报喜的话,那么它们昨天日落时分的叫唤,又意味着什么呢?  刘子玄不敢深想,与姑娘对视片刻,他只把油布伞递到姑娘手里,自己冒着雨跑回了兔子岗。  这姑娘一定有什么心事,错不了……  树梢头的喜鹊早不见了踪影,浑身湿透的刘子玄一回到兔子岗上,心神不定中又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只见自己父亲一手养大的那条狗,正远远的坐在岗子南面的草地上,它坐在小溪对岸的雨地里,两只眼直钩钩的盯着前方的刘家院子,看见刘子玄回来,也没见它挪个窝。  在同一天里第二次看见这条狗,刘子玄心里顿时生出了许多疑惑,多年不见这条的狗,怎么今天突然回来了?现在又一动不动的坐在雨地里,它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刘子玄没有心思去理会一条狗的古怪,只带着一肚子的疑问进了东里间。回到老人的病床前,他一边擦去头脸上的雨水,一边说:“娘,那条狗还没走远,它正坐在岗子前面的草地里,大概是因为瘸了一条腿,在林子里打不到食了,我等会儿去喂它点吃的……”  病床上,老人家艰难的咳了两声,许久才费力的说:“不行,你千万不要走近它,它不是狗,它是狼!”  “什么?狼?”刘子玄的脑袋像是被人拿棒子猛敲了一记,不由得一阵眩晕,浑身的汗毛也跟着乍了起来:“娘你说什么?它——它怎么会是狼?”  老人喘了会儿气,接着又说:“当年,你爹打死过一条母狼,带回来两只狼崽,一只不吃东西饿死了,剩下一只就当狗养了,当时你还小,这件事,一直没跟你说清楚。”  听了老人的话,刘子玄不由得打了一个寒噤,他几乎知道所有和这条“狗”有关的故事,却单单不知道它并不是一条狗。  (待续)
  ——————————————————————  在刘子玄的记忆里,自己父亲曾经调教过多条猎狗,但他唯独对这一条感情至深。从一条嗷嗷待哺的幼崽,一直在家里养到两岁大小,刘子玄亲眼目睹了它的成长,那两年间,它更是刘子玄最好的玩伴,每一天都如影随形混在一起。自从小家伙被抱上兔子岗,子玄爹似乎也对它另眼相待,调教它的过程也与其他猎狗截然不同。  在那条猎狗四个月大的时候,有一次,子玄在它进食时碰了它的身子,它的喉咙里便发出了呜呜的声音来向子玄示威。不管是哪一只犬类,自脱离母体时都带着护食的天性,子玄对此早已熟悉,便没放在心上,可那小家伙发出的示威声恰被屋中的子玄爹听见了,没想到他竟然大发雷霆,从屋里冲出来之后,毫不留情的给那小家伙一顿打,即便如此他还不肯罢休,又结结实实的饿了它一整天,这件事才算过去。后来再出现这样的情况,子玄爹仍然毫不手软,几次过后,小猎狗果然不敢再向主人示威了,即便从它嘴里夺食,也不敢再发出呜呜声来……此前养过的多条猎狗中,出现这种情况也是常有的事,可子玄爹却从没这样严厉的责罚过它们,他偏偏对这一只大动干戈,子玄看在眼里,心底不免生出疑惑。除此之外,他甚至没见父亲喂过这条狗生肉,就连处理猎物剩下的皮毛和内脏,宁愿埋在地下也不给它吃……  本以为在父亲的严格调教下,这条猎狗终会成为一个出类拔萃的好帮手,可是从它的第一次出猎起,它的命运就发生了意料之外的转变。  那年初夏的一天,子玄爹带着子玄和两岁大的猎狗进了兔子岗西边的灌木丛,那正是小猎狗的第一次出猎。躲在一簇灌木丛的后面,子玄爹发现了远处的两只野兔,他瞄准了其中一只抠动了猎枪扳机,一只野兔应声倒地后,另一只撒开腿就跑了,小猎狗见状,毫不迟疑的蹿了出去。  见猎狗要追击野兔,子玄爹立刻大喊:“回来!别追!”  可是猎狗却猎性大发,全然不顾主人的口令,仍然紧追不舍。  子玄爹说:“坏了!那只兔子马上就要产崽了,哪里跑得过它?”  说完,父子二人也朝着猎狗方向跑过去,没多大功夫,就看见它正趴在草丛里大口的嚼食野兔,子玄上前一看,那兔子已经被咬得血肉模糊。子玄爹从猎狗嘴里强行夺下野兔,才发现那可怜的家伙果然乳腺丰满。子玄爹并没有在意这件事,只对猎狗训斥了几句就罢了休,小猎狗违背指令的事并不少见,更何况这是它的初次出猎。  可是接下来发生的一件事,却令子玄爹大失所望。  当天晚饭时,子玄娘做了一道红烧兔肉端上了桌,饭后剩下半盘子兔肉没吃完,就放在了正房的桌子上。意外的是,第二天早上起身后,却发现剩下的兔子肉被吃了个精光。于是子玄爹就把子玄叫过来,问是不是他昨天晚上吃了兔子肉,子玄连连摇头说自己没吃。于是,猎人的本能让子玄爹就对猎狗起了疑心。  隔了几天,子玄爹照样打了一只野兔回来,让子玄娘照样红烧,也照样剩下半盘子不吃完放在桌上。不同的是,这天晚上临睡前,子玄爹在放兔肉的桌子周围撒了一层草灰——这用意很明显,如果明天早上兔肉不见了,而那草灰上若有狗的足印,就可以坐实是它偷吃了兔肉。  又一次大大出人意料的是,第二天起床后,却看见草灰上留下了子玄的脚印。子玄爹把儿子叫过来当面对证,子玄却照样摇头否认。  这样一来,子玄爹着实犯了难。  然而,再狡猾的狐狸也躲不过猎人的眼。过了些日子,子玄爹出去打猎带回来一只山鸡,又故伎重演,饭后剩下半盘子放在桌子上,又在地上撒了草灰,不同的是,这一次晚间睡前,他半撩起东里间门上的布帘,这样一来,只要他躺在里屋的床上,就能看清外屋桌子附近的一切动静。  当天深夜,就在子玄爹撑不住快要睡着的时候,可怕的事情发生了——午夜过后,虚掩的房门被轻轻推开,隐隐月光下,子玄爹看见自己一手养大的猎狗竟然双脚直立的进了正屋,两条后腿上还踩着一双子玄的鞋!它像人一样走到桌边,把两条前腿搭在桌上,几口吃完了桌上的肉,很快又学人一样走了出去。那一幕,看得子玄爹又气又恼又怕,躺在床上一口大气也不敢喘,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他怎能想到自己一手调教的牲畜竟是这样狡诈。  ……  当初子玄爹亲口说出这情形来,子玄只在脑袋里想着也是不寒而栗,而接下来发生的事,就是子玄的亲眼所见了,事发第二天一大清早,子玄爹趁猎狗不备,狠狠一棍子打断了它的一条后腿,自那以后,它就跑进了牛头坡的林子里,再也没有回来过……  当年,小子玄曾为这件事和自己父亲生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气,他一直不理解自己父亲的举动,在长期吃不到肉类的情况下,即便那条猎狗确曾多次偷吃了剩肉,也不至于用那样残忍的手段来加以惩罚……当然,子玄当时这样想,只因为他还不知道它是一条狼。  在这条狼还被被当作一条猎狗的时候,刘子玄曾和它在一个屋檐下生活过两年,它的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动作,刘子玄都能会意,然而事到如今,它又回到了林子里,成了一条真正的狼,成了一条经历过猎人的驯化之后又重新恢复了野性的狼,今天一听老娘说出它的由来,刘子玄这才领悟到它的可怕之处,也才对父亲打断它一条后脚的举动有了认同——养狼当犬看家难,果不其然,像这样一条本该生活在林间的野物,留在家里着实不是长久之计,更何况它竟然用那样狡诈的诡计来偷食!  如果不是老人家道破玄机,刘子玄永远不会知道这条狼的真实来历。知道了真相的刘子玄立即从老人的床前走到门口,放眼向院子外面望过去——它还在哪里,那条狼,它还端坐在雨地里,像一尊塑像,正一动不动的注视着兔子岗上的小院。  隔着细密的一层雨帘,刘子玄看不清那条狼,但他可以想象到的是,此时,雨水正顺着它那银灰色的皮毛汩汩的往下流淌,它一定正眯着眼睛在与自己对视!刘子玄看不到狼眼,更看不清它的眼神,他不知道那眼里究竟藏着什么,会是仇恨吗?还是感恩?它对曾经喂养它长大,而后来又打断它一条后腿的主人家,会心怀什么样的情感呢?对此,刘子玄已然无从猜测,谁又能猜准一条狼的心思呢?  与狼对视的片刻间,刘子玄心底盘算了片刻,到今年,这条狼已经九岁了,虽说一条九岁的狼正值壮年,可那条残疾的后腿还能让它像七年前那样,轻而易举的置一只兔子于死地吗?离开主人的七年时间里,它在哪里作窝?它吃什么?它是怎么生存下来的?……  就在一个个疑问相继产生的时间里,刘子玄的双脚不自觉的向前迈了出去,一股抑制不住的强烈冲动要他走近这条狼,他想要再一次抚摸它的皮毛,想要看看它会不会像当年一样冲着曾经的小主人摇尾乞食……可是,刘子玄刚向门外迈出一只脚,却看见远处的那条狼慢慢的站了起来,稍停片刻之后,它就转过了身子,低垂着那条粗长的尾巴,一颠一簸的向牛头坡的林子走去。  刘子玄站在门前的雨地里看着狼的离去,心底升起一股莫名的荒凉,可想而知,断了一条后腿的狼要在山林间活下来,绝不是一件简单的事!远远望着这个身世曲折的生命,刘子玄的心里着实不是个滋味。  直到消瘦的狼身完全消失在雨雾中,刘子玄才转身回到娘亲的床前。令他痛心的是,当他回到那床前,才发现老人家已经停止了呼吸。  牛头坡的上空,乌云滚滚雷声隆隆,雨点又大了起来。  (待续)
  连日的阴雨终于过去了,日头重新照亮了大地,刚经历了雨水的冲洗,牛头坡山头又露出一派柳暗花明的生机来。阳春时节,正是草木生长的好时机,喝足了雨水,吸足了光照,趁着气温一天天回暖,它们拼了命的争抢着生长,就是那些看似不起眼的草类树类,只用清明前后的一两天功夫,就把一整座小山变了个样貌。明朗的太阳下,草尖涂上了颜色,花瓣流出了香气,树木的枝丫也吐出了新意,而那些生活在树木花草间的蛇鼠虫蚁和飞鸟走兽们,更是迎来了一年中最最快活的时节,会叫的开了腔,能跑的撒开腿,它们飞的飞,爬的爬,构成了好不热闹的一番繁荣景象。  恰是在这样一个生命繁茂的时节里,一个二十三岁的青年人却失去了他的生命力。老娘过世的那一个晚上,刘子玄一夜之间就苍老了,仅仅一夜之间,这个七尺男儿便丧失了一个二十三岁的人该有的活力和精干。三年之前,他的天已经塌了一半,可是现在呢,剩下的一半也彻底塌了。冥冥之中好像是老天爷的有意刁难,短短三年时间里,刘子玄先后丧失了两位至亲,他父亲坟头的野草还没能长齐,如今又不得不安葬自己的生身母亲了。没来得及报答养育之恩,二位老人便在如梭的岁月中相继离世,如今只留下刘子玄一个人,孤零零面对一片荒山野地。  这天一大清早,还没等到林子里的雾气散尽,刘子玄就到父亲的坟前烧起了纸,哭过一场,又磕了几个头,便拿起铲子来,将荒山上的这一座坟包一点点打开。三年以前,子玄娘从附近村里请来几个壮年劳力,为子玄爹添起了这座孤坟,三年之后的今天,刘子玄却要亲手打开它了。  直到日头偏了西,刘子玄才在墓穴深处挖出一只瓷瓮来,那是他三年前亲手葬下的亡父的骨灰。检查了瓷瓮的封口,又把另一只装着他母亲骨灰的瓷瓮放在一旁,也用一层厚腊密封瓮口之后,再拿一块红布把两个瓷瓮盖好,这才将泥土重新掩埋……  耗尽了二十多年积累的全部力量,刘子玄又重新添起一座新坟。手心里磨出了水泡,他不知道疼了,肚子里没有一点食,也觉不出饿了。比起他心头上的伤口来,身体上的饥饿和痛苦又算得了什么呢。瘫倒在坟边地上,刘子玄的两眼里一片死灰。直到这一刻,刘子玄才真切意识到,日子过到今天这步田地,已经是什么也不剩下了,唯一剩下的只有二两重的一条命。可怜这一条命,活在空荡荡的人世上,和孤魂野鬼有什么两样?唯一的不同,只比鬼魂多了一口气。只能认命了,如今是上无老人可以依靠,下无子女需要抚养,像他这样一个人,留着二两命还有什么大意思呢?就算躺在这荒山野地里咽了这口气,只怕一年半载也不会有人找到他的尸首……心灰意冷中,刘子玄想到了死,怎么能想不到?可是,他的双亲虽然死了,至少有人给他们添起一座坟,如果他自己就这样死了,谁会来给他添坟烧纸?  两天过去了,刘子玄和一具行尸走肉没什么两样,空荡荡的家里待不住,又不知往哪里去,他在兔子岗和坟包间往返了几次,去了又回,回来又去,哭过几回之后,连哭的力气也不剩下了,走起路来脚底也没了跟,左摇右摆的像是踩在云里。  太阳又下山了,鸟雀们也都回了巢,世界安静下来,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天慢慢黑严了,头顶没有月亮,四周没有风,兔子岗上静悄悄的,只有草虫们仍在吱吱叫着。刘子玄躺在床上,闭着两眼却不能入睡。把眼睁开,却和闭着眼一样,同样是一片黑。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摸不着,轻飘飘的身子像飘在地狱里,身边连一根稻草也抓不到……二十三年了,刘子玄从没觉得夜是这样的静,二十三年来,也从没觉得夜是这样黑,这样长。又长又黑的夜啊,你怎么不能容人睡上一刻呢?  点着了油灯,坐着,等着。可是,又有什么好等的?明天还不是跟昨天一个样?实在没什么好等的,实在没什么好盼的,即便等到太阳出来,不过是个亮堂些的地狱罢了。  远远的传过来几声鸡叫,窗口里有了隐约的白光,天快亮了,门外渐渐有了声响,刘子玄迷迷糊糊下了床,梦游一样拉开门来,才看见两只山鸡正在院子里找吃的。  它们还在呢,几天了,全然忘了院子里还有两个活物。提着没了跟的两只脚,刘子玄从厢房里抓出来一把玉米,撒到了院子中央,两只山鸡低头啄起来。看着山鸡吃食,刘子玄才想起自己也是两三天水米没沾牙了,这阵子嘴里还上着火,冲起来一层燎泡来,咽一口口水进肚,牙床子也是钻心的疼。进灶间,灌一瓢凉水下去,再回到院里,山鸡已经吃光了玉米,呆站着看了半天,刘子玄一狠心开了院门,把山鸡往外撵。  “走吧,到该去的地方去……”几天没说话,声音哑了,听得刘子玄自己也觉着陌生。  山鸡躲了出去,仅剩的两只活物也被撵走了,现在是真的什么也不剩下了,鸡也不用喂了,还有什么事情可做?往年的这个时候都在做些什么?往年的这个时候,早该收拾菜园好种菜了,可是今年……算了,如今再做什么事,也没什么大意思了。  没一大会儿,缩头缩脑的两只山鸡又回到了院中,再看到它们,刘子玄才算想起来,眼前还有一件大事要办。事到如今,一件件完成老人临终前交待的事,已然成了刘子玄活在这世上的唯一动力。  简单洗了把脸,又简单咽了几口饭,刘子玄就动身离开兔子岗。眼前再没有什么别的事可做,于是他临时决定去一趟六七里外的羊公井,去找一个姓谷的打石匠。  (待续)
  小村羊公井不算大,散乱住着十来户人家,村子这头站着,一眼就看到村那头,刘子玄不是头一回到这小村,可是那上一回来,已经要算到十几年前去了。早在刘子玄出生之前,他爹娘曾在这里住过几年,村里至今还留着他们的三间老房子。快到村口的时候,刘子玄想起了老房子,想起老娘临终前要他搬回来住的话,心头免不了又是一阵荒凉,到今天,他已经在兔子岗上住了二十三个年头,他生在那里,长在那里,如今却要他从那里搬走,这决心断然不是容易下的。  路上问了两个人,便来到谷家的小院前。心里想着该如何称呼谷家人,刘子玄刚要提脚进院,却见一条通体漆黑的大狗突然跳到了面前,那大狗张嘴瞪眼低垂着尾巴,耸起了后劲的黑毛,穷凶极恶的叫嚷着,活像一只受了惊扰的孵蛋母鸡,那架势分明是要把面前的不速之客拒之门外。好一条黑狗,即便它不像眼前这样张着大嘴瞪着狗眼,单单看它那黑漆漆的硕大一条身形,也要贸然把人吓一个激灵。刘子玄惊得退走几步,正站在院门外进退两难,却听见谷家小院里有人冲着大狗喊了一声:“黑子,老实点!”  听到喊声,那凶悍的大黑狗竟立时夹起了尾巴,灰溜溜踱到一边,趴在院墙跟不再出声了。  刘子玄寻着人声望进谷家小院,顿时又是不小一惊,谁知道说话的竟是几天前那个被蛇咬了的姑娘。虽然她今天没有擦着脂粉,刘子玄仍一眼认出了那张半熟的脸。看见她的时候,她正拿着吊桶往水井里扔,刘子玄心里不禁琢磨,莫非她是谷家的人?如果是,想起来该算一桩巧事。  刘子玄进了院门,姑娘忙放下手里的水桶,说:“你来啦!”  刘子玄回过神说:“我来找谷叔帮个忙……”  “进屋吧,我爹在家。”  万没想到,跟自己有过一面之缘的这个姑娘家,果真就是谷石匠的闺女。  跟在姑娘后面,刘子玄进了谷家正屋,看到一个老汉一个人坐在桌子边,正在巴嗒巴嗒的嘬着一杆旱烟袋。  “爹——”一进屋,姑娘先开口喊了一句。  知道面前这老汉就是谷石匠,刘子玄忙叫了声谷叔。  面色黝黑的谷老汉坐在桌子边,眉眼间带着与世无争而又自有一身本事的镇静,乍看他的神情,刘子玄一时竟想起了自己早已过世的父亲,屋子里弥漫的那股呛鼻子的旱烟香,更勾起了儿时依偎在自己父亲怀里的温存。  见刘子玄进了屋,谷老汉忙欠身说:“子玄小哥来啦,一听见狗叫,我就猜到十有八九是你到了,快过来坐!”谷老汉一面让坐,一面又向里间屋吩咐说:“燕子娘,快倒碗水来。”  话音没落,一个五十岁上下的妇人家拎着水壶从里间屋出来,一边走一边打着招呼:“是玄子过来啦,前些天下大雨,多亏你送我们燕子回家,我家这丫头没出息,胆子小,打小就怕打雷……”  直到这时,刘子玄才知道这谷家姑娘名叫燕子,不用问,这提着水壶的一定是燕子娘,子玄忙叫了一声婶娘。燕子娘应了一声,一边倒茶一边又说:“燕子你要记着,他们刘家是我们的恩人,一辈子也不能忘,当年生你的时候,娘奶水不够,多亏玄子他爹隔三差五送几只山鸡兔子来给我催奶,要不然,只怕你早就饿死了……”  旁边抽烟的谷老汉也说:“子玄小哥,你爹娘都是好人,只可惜走得太早了。你也不要太难过,打起精神头,日子才能好起来……”  “数数这羊公井里的几户人家,有几家没得过你爹的好处?可偏偏老天爷不公道,好人命不长……”燕子娘感叹着说。  听两个长辈说话,刘子玄坐在桌边深埋着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沉默一会,刘子玄正要提起刻碑的事,可没等他张口,谷石匠却突然问起了另外一个话题来,他一边嗫着旱烟袋一边说:“子玄小哥,谷叔有件事一直想不明白,你大概也知道,人嘴封不住,你爹过世这三年来,村里一直有人在猜他的死因,但始终没有人知道实情。他过世的前几个月,我还见过他一面,那面色好得很,就那么几个月时间,好端端一个人,怎么就没了呢?他到底是什么病?”  谷石匠突然提起这个话头,大出了刘子玄的意料,他听后摇了摇头,沉默好一会才说:“我爹的事到底是怎么个由来,我至今也没弄明白,只知道那天他进了林子,回来很晚。以前他拿着枪进林子,很少空手回来,可是那一天他空着手回了家,当时他看上去很累,身上很脏,像是跌了跤,手指上有点小伤,可那点小伤根本不足以致命,以前他出去打猎,受伤也是常有的。那天回来之后,他就躺在床上,一句话也不说,我娘以为他走得太远,费了精神,就没多问。第二天他也没有起来,饭也没吃几口,脸色也越来越不对了,我娘问他出了什么事,还是一句话不说。到了夜里,我娘就哭着过来叫我,说我爹不行了,我过来之后,只听他嘴里一直在说:不要碰那把枪,不要碰那把枪……”  刘子玄一时说不出话,谷石匠又问:“难道这毛病出在枪上?”  刘子玄还是摇头:“不该是枪的毛病,那天我爹进林子没开过枪,如果他开了枪,我在家里也能听得见。”  “莫不是遇到了狼?”谷石匠又追问。  “那倒不会,谷叔您是知道的,林子里的最后一条狼,十年前就被我爹打死了,从那之后,就再没有人见过狼,也没听见林子里传出来狼叫声。再说了,就算遇到了狼,也不能拿我爹怎么样,而且——”  话说到这里,刘子玄结结实实打了一个冷颤,那条曾经被当作猎狗养了两年的狼,像一道闪电突然间蹿进了他的脑子!它?如果说牛头坡的林子里还有狼的话,就只剩下它了!莫非自己父亲的死,竟和这条狼有关?谷石匠无意中一句话,却给了刘子玄一个重要提醒,如果不是它,林子里还有什么其他东西能对猎人造成伤害呢?想到这一层,一团疑雾在刘子玄心里弥漫起来了。  (待续)
  刘子玄从没把那条瘸了腿的狼和自己父亲的死联系到一起,这一天之前,他还不知道它的真实身份,老娘直到临终前才把真相说出来,而在老人家过世之后的这些日子里,又没有认真考虑过父亲的死因,可巧的是,今天到羊公井来,谷石匠随口一句话提起了狼,刘子玄才终于把两件事联系起来。父亲曾经打断它的一条腿,难不成是那东西害死了自己父亲?困扰刘子玄三年多的一个疑团,到今天终于有了一丝眉目。  思量片刻,刘子玄很快又接着前面的话头,说:“而且当时我爹手里有枪。”  谷石匠接着又说:“那就怪了,这到底是怎么个缘故呢?”  “这件事我已经想了整整三年,到今天也没理出个头绪来。”  看出了刘子玄的沮丧,谷老汉没有再问下去,进山打猎会遇到什么样的凶险,他们谁也不清楚。  又嘬了几口烟袋,谷老汉才说:“你爹的一些事,小哥你可能还不尽晓得,你看见我们家院子里的那口井没?”老汉指着院子里的那口老井,接着说:“十多年前,我们家打了这口井。那一年,家里养了一窝鸡,井打好没多久,一天早上打开鸡窝门时,发现少了一只,找了好半天,才在井里找到了死鸡,但怎么也想不通,好端端一只鸡怎么会死在井里。后来我把鸡笼封严实,把井盖盖死,可是没过几天,照样有鸡死在井里,鸡窝和井盖都是打开的。接下来,这样的怪事隔三差五就会出一回,当时我们家燕子还小,被这件事吓得生了半个多月的病。后来实在没有办法,我就把你爹找了来,他过来之后,什么话也没说,绕着我们家屋子走了一圈,他只在屋后的一堆石头旁跺了三下脚,又咳嗽两声,就对我说,以后没事了。开头我还不信,哪有那么神的事?谁想到从那之后,就真的再也没丢过鸡。后来我问你爹,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才说是黄皮子作的怪,那块用来压井盖的石块是从屋后石头堆上挑过来的,正巧有黄皮子在那堆石头里作窝,石头拿走以后,黄皮子的窝大概会漏雨进去,于是它们才要来报复。我当时也猜到是黄皮子作怪,可为什么你爹知道它们的窝在哪里?为什么他跺三下脚,黄皮子就不敢再作怪了呢?你爹他真是有本事,连黄皮子也怕他。”  谷老汉提起的这件怪事,在刘子玄看来却不足为奇,虽然他知道其中原由,却没有心思在去跟他解释,此时此刻,他满脑子都是那条瘸了腿的狼。  又聊了几句闲话,刘子玄才道明来意,说:“谷叔,我今天过来是想请您帮个忙,我要在爹娘的坟前立一块碑,想请您给刻几个字。”  “这件事我知道,一年以前你娘已经跟我说过了。”  “石头早已经备好了,我想着如果把石料搬过来,打好之后再搬回去,未免太麻烦,所以想请谷叔到我家里去刻,您看方便不方便?”  “成,这样最简单。我今天先准备一下家伙,明天吃过早饭就到你家里来,估摸着要个五六天功夫就能刻成了。”  ……  事情谈妥,刘子玄起身要回家。临别时,燕子姑娘送他到院门口,把油布伞还了他。谷家姑娘个子虽然不大,那身体里却藏着一股容易感知的巨大力量,那个雨天里,她的那一句在刘子玄心头生生砸出了一个坑,“我希望自己死后也能埋进你家的祖坟里!”,如果自己父亲还活着,如果自己娘也健在,只冲这句话,刘子玄也愿意和她一起持家度日,一起赡养老人,一辈子为她受苦受累也值得,可是,眼下他母亲刚刚过世,委实不是考虑这些事的时候……  从谷姑娘手里接过雨伞,刘子玄转身便离开了谷家。  出了羊公井小村,刘子玄的心头愈加沉重了,他的心思全都集中到了那条跛狼身上。难道自己父亲的死,真会和它有关?这个疑问一经产生,便像某种藤本植物的生长,顷刻之间就爬满了他心头的每一寸角落。如果事情真和跛狼有关,那么,以后再遇见那条当初的家犬,就绝不能掉以轻心。  虽然没有跟真正的狼打过交道,但刘子玄对这种动物的习性并非一无所知,父亲在世时曾多次说起和狼有关的故事来,只凭耳闻,他已经对这个物种有所了解,可是,尽管有所了解,他仍然想象不出的是,一条经过猎人驯化之后又重新恢复了野性的狼,它到底有些什么样的本领。走着想着,转过头望向南面的牛头坡山头,刘子玄的眼神变得深遂,变得迷茫。他知道,就在此刻,那条狼正藏在牛头坡林子的某处。  看着面前这座方圆十余里的山林,刘子玄越发感到了悲凉,耸立在广袤平原上的这座小山,是附近百里之内唯一一片像样的林地,也是他父亲生前最最钟爱的狩猎天堂,他一向沾沾自喜的把它视作自家庄园,就连死后,也要求把自己的尸骨埋在里面。可如今在刘子玄看来,这林子里却藏着一个谜,一个纠缠他整整三年的谜团,像一块千斤重的石头压在他的心上,让他心神不宁,让他寝食难安。环视这片古老的林地,刘子玄突然生出一股强烈的预感来,他预感到,总有一天他会到林子里去,总有一天。无论猎人的死是不是和跛狼有关,无论到最后能不能找出父亲的死因,他都会到林子里去,他想去看看老猎人到底走过些什么样的路,他想去体会这片林子究竟给过自己父亲什么样的心境,当然,他还想去看看那条狼,那条和他相处过两年而后又被打断了一条后腿的狼……  从自己父亲的口中,刘子玄了解到狼的许多生活习性,知道它们秉性残暴,生性多疑,是林子里最危险的野兽之一,当然也不能否认,它们也是一个异常聪明的物种,在种种恶劣的生存环境中,它们学会了许多难以想象的生存智慧,这一点,只从那条狼偷吃剩肉这件事中,就可见一斑。  刘子玄知道,狼是狗类的祖先,但如果要比起智慧和心机,一条狗却远远不是狼的对手,这个理论早已被事实证明了,子玄爹曾经养过的一条猎狗,就在牛头坡的林子里被一条狼活活咬死了,后来子玄爹费尽周折花尽了心思,才终于艰难的杀死那条咬死猎狗的狼,那个时候的刘子玄还小,虽然没能亲眼看见,但这事件的整个过程,他倒是不止一次听自己父亲说起。  牛头坡的林子里有狼,那已经是十多年前的事了。  早年间的一句老话:‘庄户人家一夜穷’,说得颇有道理,一头野猪,只要一夜功夫,就能把一亩花生地拱个底朝天;一两条狼,片刻就能咬死一大群牲口。十多年之前,牛头坡上下来过一条狼,常到羊公井的村子里偷吃牲畜,它像幽灵一样神出鬼没,来无影去无踪,村民们深受其害,前前后后一个月时间,就丢了无数的鸡和羊,时间一长,弄得整个村子里人心惶惶,晚间只要天一黑,家家都关门闭户,外出走动的人也少了。在村民们的再三请求之下,子玄爹才最终决定要猎杀那条狼。  既然那条狼常到村里偷吃鸡羊,子玄爹就利用它的活动规律,在村民的羊圈周围设了几处圈套,几经周折之后,那幽灵果然中了埋伏,被困在了网中,后来村民们瓮中捉鳖,很快就把狼乱棍打死了。  大害既锄,村民们陶醉在除掉狼害的兴奋中,正当他们以为再也不会有狼侵犯时,让每个人都感到意外的事发生了。就在杀死那条狼的第二天深夜,牛头坡的林子里居然破天荒的传出了狼嚎声!那声声嚎叫穿透了牛头坡的林子,又像支箭一样直直的插进了村民们的心间。听见它的人,无不胆战心惊,诚惶诚恐。  (待续)
  杀死那条狼之前,牛头坡的林子里虽然有更多的狼,却很多年没人听到过它们嚎叫声,如今突然听见,怎不叫人惶恐不安?在那之前,子玄爹最近一次听到狼嚎,还是在他年轻的时候。他年轻时,牛头坡上生活着一小群狼,每到月朗星稀的夜晚,总能听到它们在山间嚎叫,当时的人们都习以为常,见怪不怪。但是近些年来,山林周围的人类活动越来越频繁,山林也在渐渐缩小,这样一来,食物来源相对不足,狼群开始呈现出了衰败态势,再加之猎人的捕杀和天灾疾病,狼群的数量在逐年下降,造成的结果就是它们在牛头坡的势力逐渐衰减。在强大人类的面前,狼群就慢慢处于了弱势局面,害怕引起人类的注意进而导致杀身之祸,聪明的狼就不会轻易弄出动静来,所以那些年里才没有人听见过狼嚎。  可是后来,其中一条狼被村民杀死,剩下的狼全然不顾自身的安危,要用那一声声凄怆的嚎叫来呼唤离群的同伴。然而,明眼人不难听得出来,那嚎叫声除了呼唤同伴之外,还带有向人类示威的含义。  自听到狼嚎之后,子玄爹一度放弃了继续猎狼的念头,想着同伴的死也许能给剩下的狼带来警戒,不会再祸乱村民了,于是子玄爹就没有计划猎杀它们。他心想,如果能够相安无事,可以留它们生活在牛头坡的山林里,任其自生自灭,祸福由天。  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没有再听见狼嚎,也没有村民再丢鸡羊,子玄爹进山打猎和过程中,也没再发现狼的蛛丝马迹。本以为有关狼的事情就这样平息下去了,可后来猎人突然改变了初衷,却是因为一条猎狗。  子玄爹料定剩下的狼不会再轻易冒犯人类,就没有把它们放在心上,仍然像往常一样,带着心爱的猎狗出猎。  那年初初夏的一天,子玄爹正在山脚下走着,突然看见一只山鸡从前方飞起来,却在不远处落了地,凭着多年积累的经验,他断定这是一只正在孵蛋的母山鸡,而且它的窝就在附近。如果是一只平常的山鸡,受到惊扰后定会尽力飞出人的视野以逃避危险,但孵蛋过程中的母山鸡那本能的母爱会使它在危急的关头变得勇敢起来,它们往往有意落在人们的视野范围之内,以图吸引来犯者的注意力,来保证一窝蛋的安全。子玄爹没有理会山鸡的雕虫小技,只在山鸡起飞的附近搜寻起来,他想找到山鸡的窝,好把山鸡蛋带回去用家鸡孵化,来年就能当作饵鸡了。而在他专心寻找山鸡蛋的时候,他的猎狗却朝那只山鸡追了过去。  见猎狗扑来,那山鸡顾不得自己的窝,只好慌忙奔命,匆匆向远处急飞逃逸。可是,驯练有素的猎狗深知山鸡的飞行不能持久,于是毫不犹豫的追了上去。只一小会功夫,猎狗就和山鸡一起不见了踪影。  子玄爹没有理会猎狗,想着无论它能不能抓到山鸡都会自己回来,便没有留意它的去向,仍在草丛里自顾寻找山鸡窝。不多时,在一个深草丛里,他果然找到了山鸡窝,里面的十来个蛋还带着山鸡的体温和母爱。  猎人正捡着山鸡蛋,却听见远处传来了猎狗的凄惨叫声。猎人闻声后立时觉出了情况的不妙,于是他慌忙起身,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跑了过去。  当猎人再次看见自己的猎狗时,它已是浑身鲜血躺在一簇荆棘边,咽喉处正汩汩的冒着血。很明显,它被咬断了喉咙。尽管猎狗的四肢还在不停的抽搐,眼里也在投射着强烈的求生欲望,但一切已经于事无补。猎人看一眼就明白,是狼伏击了自己的猎狗,咬断对方的咽喉是它们的惯用手段,只有它们才会这样凶残!凶残的狼一定是潜伏在荆棘边的草丛里,趁着猎狗专心追击山鸡而对危险疏于防备,它们便突然发起攻击并一口命中要害,这样一来,猎狗根本没有回击的余地。  在猎人看来,狼竟然敢袭击一条猎狗,它定然是失去了理智,如果不是失去了理智,狼群绝不会轻易向猎人发起挑衅。失去了理智的狼,想必是要借猎狗来发泄它们对猎人的愤怒!子玄爹心想,这一次它竟然敢向猎人挑衅,那么下一次它就敢袭击其它的牲畜,甚至是人!  直到这时,子玄爹才下定决心要锄掉林子里的狼。  如果要杀狼,首先要确定林子里还有多少条狼。仔细检查了猎狗遇袭的现场,又仔细检查了猎狗身上的伤口,猎人很快断定,林子里只剩下最后一条狼了,以他对狼的了解,这种动物的行动向来讲究集体出击,如果林子里有一条以上的狼,为了确保伏击万无一失,它们绝不会单独行动,而猎狗身上的咬伤只有咽喉一处,所以猎人敢下这个结论:林子里只剩下最后一条狼。而后来的事实证明,猎人当初的判断并没有出错。  为了杀死林子里最后的一条狼,子玄爹花了很多精力和很长时间,后来他也跟子玄说过,那是他狩猎生涯中最艰难的一段日子。那些日子里,在和这条狼的多次周旋之中,他才真正领悟到了狼的智慧和心机。  那条狼,林子里的最后一条狼,从同伴的外出未归中嗅到了人类的敌意,早已提高了警惕,无论是挖陷阱还是投放诱饵,对它都已不再奏效,再三失败之后,猎人只好深入山林去找狼,他想摸清这条狼的活动范围和活动规律,希望能够直接枪击。可是令猎人感到意外的是,那条狡诈无比的狼,在杀死猎狗之后居然销声匿迹了,就算猎人走遍了整个山林,也找不出它的任何踪迹。  找了一整个秋天,子玄爹都没有发现狼留下的任何蛛丝马迹,这让他多少有些懊恼,难道这条狼已经迁居别处了?可是,除了牛头坡之外,还有什么地方能让它安身立命呢?要么,它就是藏在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里,想要伺机而动!  直到冬季来临,子玄爹才发重新现了狼的踪迹。那年冬天,牛头坡的第一场雪足足持续了两天。风雪一停,他便踏着深雪进了山林。没用多久,他就在雪地上发现了狼的足印,据那些新鲜的足印判断,正是那条狼在风雪将停时留下的。发现了足印,老猎人马上握起猎枪,沿着足迹找了过去。对于猎人而言,雪是一样再好不过的东西,只要在雪面上找到了猎物的印迹,就能顺藤摸瓜一直找到它的巢穴!子玄爹如获至宝,他端着猎枪,沿着狼的足迹追了过去。可是让他意外的是,走了很久之后,他才发现自己又回到了原点,直到重新回到了原点,猎人这才明白过来,自己顺着狼迹走的路,居然是一个大圈!  身为一个猎户,居然被一条狼耍得团团转!子玄爹又气又恼,又固执的顺着印迹走了一遭,想要找到狼从这圆圈走出去的痕迹,它总不可能凭空出现又凭空消失!可是奇怪的是,又走到起点之后,他竟然没有发现任何其他足迹。  风雪刚停的山林里,生生出现一个足印连成的大圈!这怪圈委实难到了猎人,莫不是这条狼长出了翅膀?它凭空降落到这片雪原上,转了个大圈之后又抽身飞走了?可是它为什么要这么做呢?跟多种动物周旋多年,还从没遇见过这样反常的事!莫非,莫非狼会爬树?可是这足印周围生长的都是主干细高的树种,人都很难爬上去,一条狼怎么可能上树呢?狼爬树?只在脑袋里想着,那景象都让人脊背发寒。  这个怪圈最终竟成了一个谜,埋进了猎人的心底,直到埋进了他的墓穴。  尽管走的只是一个圈,但子玄爹并不是没有收获,只要找到了狼的足迹,证明它还在这林子里,就总能想到办法来对付它。猎人决心要趁着冬天尽快把狼锄掉,不然到来年雪化之后,难度只会变得更大。  可是接下来的一件事,却很快又改变了猎人的计划。  (待续)
  那年冬天,兔子岗上出了三件怪事,第一件,好好一口水缸,大半夜里喀嚓一声,脆生生裂成了两瓣;第二件,炒菜的油结成冰,怎么倒也出不来;这两件,都是之前没有遇到过的,说到底,都是因为天气冷。  那年冬天冷得出了奇。大雪过后,太阳挂得老高了,屋顶上的雪却一直不化,即便化了,也掉不下一滴水来,雪水在屋檐下挂成一根根冰溜子,一寸寸往下长,太阳下明晃晃的刺眼。兔子岗前面的山坡全被雪封着,刀一样的北风呼呼的刮,连雪面上的动物趾痕也比往年少得多。  第三件怪事,一只兔子愣头愣脑跑进了兔子岗的小院,赶都赶不出去,最后,一头撞死在灶间东墙上。  提着撞死的兔子,子玄爹想起了山里的那条狼,于是,他到井边磨起了刀。  一把剔骨尖刀磨得锃亮,太阳下放着寒光,子玄爹把兔子吊到院门上,一刀割开了它的喉咙。兔子血冒着热气流出来,就涂到刀口上。不到半分钟,一层兔子血就结成了冰,接着又涂上第二层,第三层……等到兔子流完血,一把尖刀已经变成一根血红的冰锥了。  “爹,你这是要做什么?”  “钓鱼!”  “拿一把刀能钓到鱼吗?”  “水里的鱼当然钓不到,今天要钓的是山里的大鱼。”  “山里的鱼,那是什么鱼?”  “你看这把刀,把它刃朝上插到林子里的石缝中,如果饿狼闻着血腥味来了,它会怎么办?”  “狼是喝血的!”  “对喽,看到血,狼忍不住要伸出舌头来舔,等到它舔完了刀头上的血,刀刃就会割破它的舌头,那时候,它的舌头已经冻得不知道疼了,还要继续舔自己流出来的血,越舔越多,等它把自己的血都舔进了肚子里,就会倒在雪地里,冻死了……你看这条鱼,大不大?”  “狼咬死了猎狗,一定要打死它!”  ……  傍晚时分,子玄爹兴致勃勃,把兔子血冻住的尖刀插进林子里的石缝中,正当他扫除了雪面上的脚印要抽身离开现场时,抬头却发现那条与他周旋已久的狼居然明目张胆的坐在远处的一块石头上,它正坐在那里监视着猎人的一举一动!  林中突然现身一条狼,猎人结结实实打了一个激灵,它是什么时候出现在那里的?这野兽越发的神秘了!  这是子玄爹与狼的第一次正面对峙,看着那条狼神态自若的坐在自己不远处的山坡上,经验丰富手段老辣的猎人也不禁升起一阵寒意,除了那把血封的尖刀,他手边再没有其他东西,如果那条狼就那样扑下来,后果难以预料。所幸的是,对面的狼似乎并没有发动攻击的打算,与猎人对视了片刻,它便转身离开了。事发突然,子玄爹在雪地里愣了半天才回过神来,后怕之余他才明白,自己将要面对的这条狼,绝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猎物。  这一次与狼正面交锋之后,冬天已经到了尾声,猎人无奈,只好放弃了在冬季杀狼的计划。  最后,子玄爹还是用最古老的狩猎方法才杀死了这条狡猾的狼。那是在来年,牛头坡上处处开满野花的季节——这样的时节猎狼的好处是,利用空气中弥漫的野花香气,可以扰乱狼的灵敏嗅觉,便于他隐蔽自己而不被察觉。  在那个春夏交替的时节,子玄爹每天天不亮就带上猎枪和干粮出门,到林子里找一个常有兽类经过地点,把自己隐蔽在附近的灌木丛里,便一动不动的开始蹲点,这样一守就是一整个白天,直到天色将黑,猎人才又悄悄回家。  蹲守一直待续了八天,猎人都没有见到狼的踪影。  契机出现在第九天。第九天,猎人照常把自己隐蔽起来之后,又开始了一天的等待。直到傍晚时分,突然有一只山鸡从他前方不远处腾空而起,从那山鸡的飞行姿态看来,它定然是受到了惊吓,猎人立即警觉起来。  山鸡起飞后的几秒时间内,子玄爹又看见一只野兔从自己的右前方急奔而来,看那兔子的奔跑速度,猎人就知道定然是身后发生了与它的性命有关的事。发现状况,猎人马上将手指抠入扳机,同时把枪口瞄准兔子的奔跑路线。顷刻间,就见一条大狼尾随在兔子后面出现在猎人的视野,那奔跑速度出奇的快,虽说子玄爹已经狩猎多年,却从未如此近距离的目睹一条奔跑中的大狼。  蹲守九天等待的时刻终于到来,如果错失了良机,他的猎狼计划将变得遥遥无期,这时,子玄爹立即紧张起来,把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到那双鹰隼般的眼睛上。由于掩体的遮挡,猎人的视野范围势必会相对缩小,如此一来,奔跑中的猎物在他的视野内停留的时间只有一两秒,如果错失这短短一两秒的时间,猎人就将功败垂成。  刹那间,兔子已经跑出了猎人的视线,就在那条狼即将随着兔子奔出视野的瞬间,猎人冷冷的喊了一句:“哪里走!”——正应了那句话‘暗打狐狸明打狼’,同样是伏击,如果是一只狐狸经过枪口,就直接开枪击毙,要是让它听见任何奇怪声响,狡猾的狐狸便会撒开四腿,一刻不停的逃之夭夭;而如果伏击的目标是一条狼,先知会一声倒能争取到更好的枪击机会。奔跑中的大狼听见人声,好奇中立时减缓了奔跑速度,想停下来看个究竟,还没等它停稳脚跟,子玄爹抠动了手中的扳机,紧接着一声干脆的枪响,只见大狼的前腿一松,随即翻倒在地。猎人见狼中枪,迅速从掩体中跳出,才又看见半身是血的狼竟然又挣扎着站了起来,刚一站稳,又向一旁的深草丛钻过去企图保全性命。猎人紧跟上前,以狼身为中心快步走了一道弧线,绕到狼身侧面,接着又是一枪,子弹正中狼的胸腔……  亲眼看见中了两枪的大狼艰难倒地,悬在子玄爹心中的石头才算落了下来,为了杀死这条狼,他早已心力憔悴,看着大狼倒地的那一刻,堵在他胸中长达数月的一口气终于长长的舒了出来。这就是那条伏击猎狗的元凶,猎人一样用它伏击猎狗的方法,以牙还牙,最终把它置于死地。可是,当他走到狼的身边时,却看到了触目惊心的一幕——这条狼,竟然乳腺丰满!  子玄爹看了一眼便明白,这是一条刚刚产崽不久的母狼!毋庸置疑,它一定留下了一窝狼崽在山里的某处。这样的窘境始料不及,猎人的脑袋“翁”的一声大了,此前几个月内发生的一幕幕,顷刻之间尽数展现眼前,阅历和经验都十分丰富的老猎手直到这时才幡然醒悟,才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不可原谅的错误。猎人终于意识到,当初这条狼咬死猎狗的举动并不是为了泄愤,更不是要向人类挑衅,只因为那时的它临近产崽期,身边却没有一条公狼来保护它和即将出世的幼崽,而经常随猎人出没于山林的猎狗势必会对孕期中的母狼构成威胁,不得以之下,它才要在产崽之前杀死猎狗以排除后患。子玄爹终于明白,是本能的母爱才使它变得那般凶残。  想到这些,一向深谙狼性的子玄爹心中顿时升起了怜悯,他坐到奄奄一息的母狼身边,用颤抖的手抚摸着它的皮毛,抚摸着它的伤口,一如他当时抚摸着自己的心爱猎狗。他恨自己没有提前预料到这一层,他本应该从那条因偷羊而中了埋伏的公狼身上发现端倪,进而猜出山里有一条身怀有孕的母狼需要它来看护和喂养,不然那条公狼绝不该轻易铤而走险去冒犯村民,却又在情急之下正中了猎人的圈套……  中了两枪的母狼在猎人的眼前艰难死去,最后的表情依然像猎人上一次见到它时那般冷峻,那般英武。虽然只是一条中枪倒地的垂死母狼,但它看上去仍然坚毅顽强,仍然威风凛凛,令身边的这位早已看惯了动物生死的猎人也不由得肃然起敬。  万般懊恼的子玄爹在狼的尸体旁坐了很久,才含恨将它掩埋在林子深处……  这是十多年前的事了,自从那条母狼死后,牛头坡上就再也没传出过狼嚎来。猎人猎狼的事迹在村民中间口口相传,一度被传为奇谈,然而,没人知道的是,事后的子玄爹一直在为杀死那条狼自责,他当初决意要杀死它,并不能完全排除为一条狗猎复仇的浅薄动机。  当初听父亲讲完他的整个猎狼经过,刘子玄不仅从中体会到狼性的多疑、冷酷、狡猾和凶残,更领略到它们的智慧、团结、坚毅还有勇敢,而这每一样,恰是在种种艰苦卓绝的恶劣环境中必须具备的生存本领。从那条母狼身上能看到的每一个品质,都令刘子玄对这个物种刮目相看并由衷钦佩。  后来的几年里,刘子玄曾不止一次问起关于狼幼崽的事,老猎人都说在林子里找了几天,但最终没能找到狼窝,更没有找到狼崽。现在想来,老猎人当时显然是撒了谎,这个谎言直到他娘亲去世之前才被揭开——他当时找到了狼崽,并把它们带回了家,还亲手哺养它长大。  到这里,这件往事已经足够悲哀了,然而更加可悲的是,这件事似乎并没有就此了结。事到如今,正是当年的那一条幼崽,又百转千回的成长为牛头坡上唯一的一条狼——那条瘸了一条后腿的跛狼!而恰恰是这样一条狼,在数年之后的今天,竟又成了刘子玄心中和自己父亲的死有关的最大疑凶。  (待续)
  刘子玄把碑石挪到院子中央的时候,太阳刚刚爬上东厢房顶,粗气还没喘匀,谷石匠就背着包袱上了兔子岗,见他进了院门,刘子玄连忙上前招呼。  谷老汉进院后,几步走到碑石边,前前后后打量了几眼,连连点头称赞是块上好的石料。  两个不很熟悉的人在一起,自然没有太多话题,只简单寒暄几句,谷石匠就捋起袖子来准备开工了。不多时,兔子岗上传出了不紧不慢的打石声,院中的两只山鸡哪里听过这种声音?直被吓得双双往墙角里钻。  晌午将近,谷老汉正埋头打碑,刘子玄坐在一边闲看,两个人都不经意间,却见一条大狗兀然进了小院。刘子玄抬头一看,过来的正是昨天在谷家见到的那条大黑狗。大黑狗进院后,径直跑到谷石匠身边,一边不住的摇着尾巴,一边用那粗脖子蹭起了谷石匠的小腿。  谷老汉见自家大狗过来,忙放下手里的活,摸着它的头说:“黑子来啦!”  大狗听后,像是个受了奖励的孩子,乖乖的卧到了老汉脚下,伸出长舌头来喘气的同时,还不忘四下里张望,等到它发现墙角里的两只山鸡,立即又跳起来向那稀罕物扑了过去。谷老汉见状,忙厉声喊道:“老实点!”  听到谷老汉的呵斥,大黑狗便又垂下尾巴,乖乖回到了主人身边。  “好听话的一条狗。”刘子玄称赞道。  “可别夸它,你没见着它不听话的时候,前两年没少挨我的打。”谷老汉嘴上说着,两眼里却满含爱意。  一小会功夫,院门外进来一个人,刘子玄抬眼一看,进来的正是昨天刚见了面的燕子姑娘。  谷姑娘上身穿了一件白底碎花小褂,一排整齐的扣子对襟扣到了脖颈下,那扣子的两边,各有一条粗黑的麻花辫垂在隆起的胸脯前;下身一条肥瘦得当的深蓝裤子,把两条直溜溜的下肢修饰得圆润又细长;那笔直裤缝的底端,是一双手工做的鞋,灯芯绒的鞋面千层底,紧致的抱在两只小巧的脚上。  迎着刺眼的日头看过去,刘子玄一时迷糊了,这就是那个跟自己走在一把伞下的姑娘吗?相比之下,这时的她分明与当天判若两人。光是那两条辫子扎起来,也要大花一番功夫吧!等到她摘下了头上的草帽,刘子玄才看清那张清秀的脸,黑黑的眸子映着微红的嘴,一层细密的汗水下,那脸上的每一处都透着鲜亮,透着神采。  冷不防看见谷姑娘已经走到近前,刘子玄的心头像有只兔子突然跳了出来,他慌忙从板凳上提起屁股,在姑娘面前站直了身,直到大黑狗摇着尾巴迎了上去,才又注意到她的胳膊上还挎着一个竹篮子,那卷起了袖口的小臂上,已然留下了竹篮把手的磨痕。偷瞄一眼那袖端微微泛红的一小片皮肤,刘子玄的心底竟莫名其妙的冒出了一股怜意来。  没等刘子玄回过神,谷家姑娘先开了口:“黑子听到有人打石头,大老远就往这里跑了,像是知道我爹在这里……”话音刚落,院子南面远远传过来一声山鸡的长鸣,大黑狗听后立即竖起了耳朵,像个机灵的哨兵发现了敌情,几步跑到院门外,伸长了脖子朝山林方向张望。  大黑狗从两人中间一抽身,却把刘子玄搁到了尴尬中,与谷姑娘面对面站着,他慌忙琢磨该如何开口来打个招呼,可是那本就迟钝的脑壳偏又在这个时候罢了工,想了好大一会,才憋出来一句:“你胳膊上的咬伤,该好清楚了吧?”  听了刘子玄的问话,谷姑娘先是一脸茫然,接着又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胳膊上?我胳膊可没被蛇咬过!腿上的伤倒是早就好了。”  意识到自己说走了嘴,刘子玄顿时臊得头脸发热,直恨没有事先在院子里挖个地洞好钻进去藏身。一时间再不知说些什么来圆场,只好灰溜溜转身进屋,拿了个凳子出来遮羞。  旁边坐着的谷老汉听了两人的话,抬头来先后看了二人一眼,又低头摸出了旱烟袋,一边划着了火,一边吧嗒吧嗒的嘬起来。  谷姑娘接过刘子玄递来的板凳,坐定后又对他说:“我娘说了,你家这边可能不方便,让我送点饭菜过来,省得你再麻烦。”  姑娘这样一说,刘子玄忙抬起头看天,这才发现日头早已经高挂当空,自己却全忘了准备晌午饭。心里想着请谷石匠来帮忙就罢了,如今还要人家自备饭菜,这一番实在有失待客之道,可是这向来少与外界交往的一个人,此时虽有满心满肺的感激,却没长着一张能说会道的嘴,只好吞吞吐吐的说:“这,这怎么好意思,真是太过意不去了,太过意不去了……”  见刘子玄一时不好下台,谷石匠替他解围说:“这又算得了什么,当初你爹捡过她一条命哩!如今这日子较早先好多了,这点小事不要放在心上。”  接过谷老汉的话,刘子玄说:“当年的一两只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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