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略级天使曹敬第一次性经验是和谁》曹敬能力强化的下一步是什么?

都市异能-战略级天使-第七章
“你是被人羞辱了一顿后才觉醒的?”
“不要说得那么难听。”曹敬不喜欢抽烟,但他觉得故事讲到这里,作为讲故事的人,他应该点起一根烟,不然总觉得少了些什么,“不过,如果按照现在的进化觉醒的相关理论研究,巨大的情绪刺激确实能够诱发觉醒。我当时只觉得做了一些怪梦,醒来后怎么也忘不掉。”
一开始曹敬并不以为意,直到他第二天晚上又做了怪梦。
他梦见自己从宿舍管理员那里偷钱,然后把钱藏在了操场边上一盆含羞草下面。
曹敬早上醒来后,晨跑时看到操场边上的那排含羞草,一时好奇去抬起来看了一眼,发现有个黑色的小塑料袋,里面包着一小裹钱。
曹敬知道事情不对了。
“在那之后,我用了一段时间去假设,自己到底做梦的时候,到底是看见了谁的梦?”曹敬对雷小越说,“偷钱的人,我后来经过仔细观察,确认了对方的身份,因为我把钱放回去了。但其他人做的梦,很多时候对我来说都没有特殊价值和判断方法,我只能猜到底是谁做的梦……”
“没去找训练所?”雷小越笑问。
“太危险了。”曹敬喃喃自语,“我真的觉得我的能力有点危险。假设我能够看见别人做梦梦见了什么。那谁还敢跟我睡在一块儿?连做梦都没有隐私权,好像太恐怖了一点吧。”
当时福利院里,小孩睡的都是大通铺。有一栋年代很老的宿舍楼,按照性别和年龄分段, 一个班的人都睡一个铺。曹敬和几十个人睡在一起,每天晚上做的梦都驳杂不清,很难整理出有效的信息线索。后来他还是总结出几条规律:
1.物理距离上越近,他做梦的时候能够看到的东西就越清晰。
2.心思越强,城府越深的人,他做梦的时候能够看到的东西就越清晰。
3.梦是很多白天看到的东西的碎片,晚上再通过大脑随机组成一些迷离颠倒的事件。没有逻辑性,也不需要逻辑性。
4.通过一定的技巧,可以改变他人的梦境(危险!)。
5.自己一直专注的时候,就能够维持在同一个梦境里。如果自己精神先涣散,就会从这个梦里“掉线”,要重连会很难,很容易进入另一个梦境。
6.如果对面突然惊醒,自己也会同时惊醒。
7.自己在梦境中的“视角”同样可以通过专注而改变,但大多数时候,默认情况都是与梦境的主人共享同一个视角,分享他/她的感受、情绪,但不知道他/她的思考(梦境中即使有思考,也是非常浅层,非常没有逻辑性的思考)。
“有个小知识,其实没有别人知道。”曹敬说,这个知识一般会让人很感兴趣,“动物也会做梦。真的,不骗你。”
“假的吧?!”
“真的。福利院里老姜曾经养了条叫黄皮的狗,我有的时候会看见它在做梦。”曹敬认真地说,“动物做的梦,和人做的梦不一样。你要说哪里不一样,我一下子还真说不上来,很难用语言形容,你估计也懂。进化能力这种东西,很多感觉,包括你使用自己的力量的时候,你也说不出到底是怎么样一种感觉,但……就是你一眼就能看出来,很奇怪的梦,跟人的梦完全不一样。”
“蚂蚁会做梦吗?”
“不会。做梦是具备高级思维能力的哺乳动物才具备的能力。”曹敬现在确实希望自己手边有一支烟,虽然他不抽烟,“抽象思维。这是做梦的基础,你的头脑具备抽象思维,能够理解实体和概念之间的差别,这样的头脑才会做梦。碎片……那些记忆的碎片,才会在你的脑海中组织成怪异的事件和人物。”
“呃,等等等等。”雷小越突然大叫,“等一下,你刚刚说你能够改变别人的梦境?!差点给你把这事儿滑过去!别人的梦境你也能够改变?!”
“是的。我就知道你要问这个。”曹敬大笑,然后他沉默了一下,摇头道,“这个真的很危险,真的不适合。我一度在这个能力上做了很多实验,但是……让我自己感觉很不舒服。”
“举几个例子吧,你都做了些什么实验?”
“无可奉告。”曹敬轻声笑道,“你可以自由发挥想象。”
“你大概潜入了很多女生梦境里吧。”
“随你想象。”
“很爽吗?”
“并不。”
小时候的曹敬是曹氏四杰(老姜给他们起的另一个外号,讽刺居多,后来就叫开了)里最内向的一个,他对和人交流感到异常恐惧。和后来那个精心琢磨与青少年交流技巧的教职人员相比,童年时期的曹敬就连跟隔壁班的人讲话,都花了相当长时间去努力。
后来他分析自己的性格,认为自己对于精神能力的运用,就是这种内向性格的最好表现。在觉醒了能力之后,他试图用这个能力去沟通别人,在梦中说出自己的话。
曹敬对于人与人之间的接触存在本能的回避心态,就像是这次他因为一个小小的误会导致两班人小火并了一次,还伤害了自己的亲人和一位朋友,而作为事件引火线的曹敬在感受到深深负疚感的同时,对当事人几乎产生了一种恐惧心理。他现在每次看到曹雪卿头上的银发卡,都感觉心里不自在。
而看到津岛郁江的时候,这种不自在的感觉就愈加强烈了。曹敬本来就不甚愉快的人际交往体验,现在更落入了前所未有的低谷。当他意识到目前所持有的能力之后,他立刻决定使用自己的力量,去弥补这件事所造成的裂痕。
“我当时发明了一个小技巧,来定位自己的目标。”曹敬决定给雷小越简单地讲一下自己当初的一些事情,略去那些真正重要的部分,给他开拓一点未来的应用思路,“我无法准确判断梦境的主人是谁,所以我在白天给自己想要定位的人植入一些概念上的引导。当然,当时的我真的很笨。”
这个技巧,简单地说,就是睡前给目标讲个自己编的鬼故事,然后曹敬躺下后开始寻找复数梦境中存在的那个独一无二的噩梦。
“我以前听说一个事。”吃完晚饭后,曹敬给曹雪卿讲了这个故事。因为右手还绑着绷带,所以这会儿的姐姐只能用左手吃饭。当然,饭盒肯定是洗不了的,曹敬自然老实不客气地接下了这个活儿。
“什么事?”曹雪卿等在水池边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闲扯。
“我听说以前这里有个杀人犯。”曹敬一边洗碗一边平静地说,“听说脑子不太正常,杀过一整栋居民楼的人,后来因为太恐怖了,所以政府也下了封口令,只有小道消息。”
“一整栋?夸张了吧?!”
“据说他把保安室的钥匙串偷了出来,然后半夜十二点走进那栋居民楼,从101开始,走进去,用刀子直接捅死床上睡觉的人。然后去102。三个七层楼,四十二户人,除了不在家的,都被他一晚上杀光了。就这么从一楼到七楼,一楼到七楼,不慌不忙,一户户走进去,跟杀猪一样利索,刀子都换了好几把。”
“那这消息是谁传出来的?”曹雪卿脸上有点发白。
“听说后面警察来问口供,对面楼有个小姑娘半夜里跟男朋友在楼道里约会,就看见对面楼道里的灯不一会儿就亮一下。”曹敬一边洗碗,一边不动声色地观察曹雪卿的表情,“一开始觉得没什么,后面发现这个灯亮得太有规律了,而且还是从一层到七层这样,五分钟亮一层。就觉得有点不对劲。第二天下午警察来问的时候才明白过来,后来那姑娘直接疯了。”
“怎……怎么疯的?”
“她说她跟男朋友亲热的时候,看见对面那个楼道里那个凶手的影子,正站在楼道里看她这边。她说还看见那个人冲她笑了一下。从那以后,她晚上睡觉一定要开着灯。她那栋楼所有楼道灯都被她砸了,说是这样那个人就找不到她了。”
“……凶手抓到了吗?”
“没。倒是那个姑娘,两个月后从楼顶上跳下来死了。楼顶天台上还有她咬破手指写下来的‘他在七楼’这几个血字。”曹敬不动声色地把洗好的饭盒递给姐姐,满意地发现她脸色发青,“我说起这个事儿,主要是今天下午我看见有个戴着帽子的人在盯着我们这个宿舍楼看。我想大热天怎么穿得这么严实,还戴着手套。回来觉得不对劲,就跟你说一声。”
“……”曹雪卿看上去一副要晕过去的样子。
“记得往楼顶跑。”曹敬加了一句。
讲完故事后,一整个白天,曹雪卿看上去都有点紧张的模样。晚上,曹敬躺在大通铺上,合上双眼,开始搜寻噩梦。
梦的颜色、气味、质感都是不一样的,根据其主人情绪的不同,曹敬可以感受到的东西也是五花八门。虽然在梦境中,他作为一个上帝视角的玩家并不具备物理上的感官系统,但他心灵上的体验本能地转化为心智可以处理的信息流,其具体表现就是近似现实世界感官的梦境体验。
噩梦的味觉是苦的,像是加了青涩柠檬汁的黑咖啡粉,单是进入噩梦,让梦境主人的情绪浸透自己,就会让梦境中的曹敬感觉到后脑勺发疼。
很不幸的是,福利院里噩梦出现的频率相当高。曹敬每一次进入都必须忍耐巨大的不快,梦境主人的情感汹涌而来,有的是梦见自己的父母将自己抛弃,或者自己一个人孤苦地流浪街头,甚或一辈子被关在福利院里,无法挣脱无形的锁链,在福利院里老死为止。这些都还是有简单逻辑的噩梦。
更多的噩梦就是负面情绪煮成的稀粥,这些梦境如同不断扩散的污染源,让曹敬也难以挣脱。琐碎而空虚无意义的负面情感凝聚成一滩蠕动的沼泽,用触须将曹敬自身的能量攫取,吞噬。本来进入梦境世界时,精力还很旺盛的曹敬,逐渐感到有些不支。
终于,在不断“跳转”之后,曹敬找到了,那是一个具备深黑色质感的梦境,其主人的心力强盛到能将梦境构建得非常清晰。曹敬立刻跃入梦境,然后惊愕地发现自己进入了一具身体。
【别怕。小敬,别怕,有我在。】
曹敬看着自己的姐姐抱着自己,两人缩在衣柜里。他在梦境中能够清晰地感觉到曹雪卿温暖的身体,以及衣柜外面沉闷的砍杀声。
【屏住呼吸……他就发现不了。】
姐弟二人躲藏在衣柜里,深深地抑制住自己的呼吸。
曹敬现在后悔了,自己为什么要编出这样一个惊悚的故事。这个故事是他自己的幻想,一个深夜无聊时候的想法,但他真正身临其境的时候,却感觉到这个凶手太恐怖了。曹雪卿本人的恐惧正通过肌肤传递过来,她是梦境的主人,当她把这个疯子构想成恶魔的时候,它就真的具备令人绝望的压迫感。
曹敬觉得自己几乎要窒息了,终于,那个粘稠的胶鞋脚步声在砍杀完之后,离开了。
两人战战兢兢地一丝丝推开衣柜门,生怕凶手站在衣柜门后,就等着两人开门后一斧子砍下。
【走……】曹雪卿在曹敬耳边轻声泣道,【小敬,我们一起走……】
床上还有两具“父母”的尸骸,曹敬不去看血肉模糊的景象,和曹雪卿轻声挪出寝室。大门开着,如果那个凶手继续往上走的话,那么现在就是下楼的最好时机。
【小敬……】就在两人走出门的时候,一向温柔坚强的姐姐突然哭出了声,【脚印……】
曹敬心立刻凉了一半,他往脚下一看,顿时毛骨悚然。沾着血的脚印,只有一列进门的,没有出门的。
【我们身……身后……】
曹敬将自己所有操纵梦境的技巧全忘记了,恐惧彻底占据了他的身心,他拉住姐姐的手,用力飞奔。向下的楼梯已经消失不见,两人唯有向上,向上,在背后沉重脚步的追赶下不停向上逃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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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言车突然停下,发动机熄火了。黑暗中,少校在自己的大衣里陡然惊醒,他看看防水手表,荧光数字显示现在是凌晨四点。他悄无声息地拔出手枪,敲了敲隔板。“没事。”过了大概一分钟,驾驶员才悄声道:“前面的路被水冲没了,卡车开不过去。”少校犹豫了一下,拉开后车厢的门。豪雨滂沱。特制装甲车厢里听不见外面的一点声音,只能感觉到雨点拍打在顶板上的轻微震动。当门一打开,喧嚣的雨夜便闯进了车厢,浓厚的水汽将他环抱起来。少校眯起眼睛,两名穿着明橙色雨衣的士官已经立在雨中,注视着少校和他身后的黑暗。“还有多长的路?”少校问。“车子开过去还有十多分钟。”其中一名士官用带着浓重口音的普通话回答道,“人用脚趟过去要一个多小时哩。”“能不能……”另一名士官看了看车厢。少校沉吟了一下,摇头道:“把他扛过去。”“是!”士官们转身前去传令,少校注视着前方熄火的运兵卡车,他知道一前一后一共有四辆卡车,除了这辆车之外,每辆卡车上有五十名全副武装的士兵。每一个士兵都通过了重重审查和考验,是他亲手带出来的好兵。而现在,就是将这支精锐力量,用在祖国最需要他们的地方。“全体都有!下车!列队!”他听见尖厉的吼叫声从雨幕中传来,然后转过头去。在黑暗中沉浸了许久的眼睛让他能在微光下视物,他发现那人已经醒了。“你可以再睡一会儿。”少校柔声道,“等到了我叫你。”无声的摇头。黑暗中,一对晶莹的眼睛像是宝石一样耀耀发光,反射着后车头灯的* 辉。“接下来会有些颠簸。”少校接过一名士官递过来的防水毯,披在那人身上。几个士兵跳进车厢,将那人从*上仔细抬起来。“把他的头也盖上。”少校吩咐道。轻盈的身体被运了出去,然后两个兵把呼吸器和储氧钢瓶也扛了出去。“全体都有!”少校跳下车,雨点打得他粗糙的皮肤都有些疼,“检查装备,跑步——前进!!”已经没有路了,只剩下被水流覆盖的泥泞泽地。齐膝的水深让每一个人都步履维艰。靴子像是被泥水吸住一样,踏下去,然后得费好大劲儿才能拔出来。在这样的路况下步行前进,谁也不知道会踩上什么,或一头没进泥水里的深坑。“三十分钟一换!”少校擦掉自己脸上的雨水,焦躁地注视着流淌泥浆的山坡,祈祷不会有人落进身边的深谷。或者说,不是他身边的这个人。军用毯下面,一只苍白的小手掀开了毯子的一角,让里面的人露出头来。这仅仅是一个少年,不,或许只能用幼童来称呼,看不出是男是女,头发一丝不剩,圆秃秃的,连眉毛也特别稀疏,简直像是从猎奇怪兽电影里跑出来的畸形小怪物。他让雨点打在自己的脸上,在如注雨幕中睁开眼,咧嘴笑了。行军路上,路边不时能看见被水流冲断的树木,弃置在原地的趴窝卡车。随着这支沉默的部队越靠近目的地,周围的军人也越来越多。车开不进去了,只能用人力往上送沙袋、石袋和木桩。鱼群一样的人列不断巡回,像是古代的祭祀仪式。东方泛起鱼肚白的时候,目的地到了。少校站在沧江大坝上,脚下有一种空虚感。他知道这只是一种心理上的错觉。脚下千万吨重的水泥大坝不动如山,在洪水的冲击下已经坚持了半个月。“昨天早上,垮了一截。”一个疲惫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少校认出了对方的军衔,敬了个礼。两人都没说话,看着堤下翻滚的江水。“当地有的老乡说是地下走蛟了。”军区政委轻声说,“我们征用了两艘水泥船,开到决口的地方,然后用焊枪,把船底切开。让它们沉下去。”“堵上了。”“用了十一个小时。”军区政委说,“堵口的时候被冲走了十五个人。下游的冲锋舟部队在救人。”“希望我们来得及时。”少校抿紧嘴唇。“再等等。”政委看了一眼被士兵们抗在肩膀上的军用毯,“我们腾出一顶帐篷。真正的洪峰还没到,他还能休息几个小时。”“我的人也能参与抢险任务。”少校挺起胸膛,“我们将与大堤共生死。”“不行。”政委说,“如果真的决堤了,我们与大堤共生死,你们保着他出去。有一架直升机在那边桥头待命。哪怕我们全死了,他也得活着出去。”中午一点,前线总指挥部来电话了。“第五次洪峰还有三个小时抵达沧江大坝。”政委放下话筒说,“上游测量流量为六万五千立方米每秒,为目前为止的最强波次。”有人从帐篷里搀出那个少年,他神态安详地盘膝坐在潮湿的沙袋上。少校想给他戴上呼吸器,被他拒绝了。“这样就很舒服了。”少年说出了第一句话,声调有些怪怪的。少校蹲下,握着少年的手,轻声说出了他为众人所知的名字:“龙王……”“嗯。”“这里就交给你了。”“我知道。”龙王露出笑容,“大爸跟我说过了,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我要在这里努力,才对得起叔叔阿姨们这么久的照顾。”他穿着白色的布袍子,像是一口钟似的套在幼小的身躯上。少校曾经见过他摔下三阶楼梯,断了骨头。龙王的身体脆弱得不可思议,就像是上天的某种平衡,抑或是天生的不幸,凡人无法触及的伟力与纤薄脆弱的身体融为一体,这极端的不平衡令他在这几年里夙夜不安,总是担心有一天,这枚人类的珍宝将落地粉碎。而现在,沧江下游上千万人的生命,都压在了这个小人儿的肩膀上。下午四点二十分,洪峰如约而至。被称为龙王的孩子已经在大坝上坐了三个小时,这三个小时里,他吸了五次氧。有人远远地认出了他,于是消息野火般传遍了上下。有正在迁移的灾民在岸边向他磕头,也有人向他哭喊叫骂,被士兵拖走了。龙王一直坐在沙袋上,兴趣盎然地观察周围的人们,大声把每一个他觉得有趣的人描述给少校:扛着澡盆的中年男人,抱着鸭子的头巾老汉,甚至还有在大雨里穿着白色连衣裙,一直在远处盯着他看的女孩。他的反常活跃反而让少校愈加不安。“来了。”政委伸出手,捻了捻空气,像是能分辨出什么,“水要来了。”少校觉得军区政委已太久没睡觉了,他把手放在龙王的肩膀上,用坚定的动作给他鼓励与信心。二人看向远处席卷而来的黑潮。那不仅仅是浑浊的江水,他想,里面还有无量计的石头、泥沙、树枝、房屋、船与人的碎片……如果连被众人敬畏地称为“龙王”的人都制不住洪水,怎么办?他脑中浮现出这个问题。当洪峰* 近的时候,所有人都无法呼吸,胃部抽紧。那是一头无可抵御的巨大体量的怪物,纯粹而惊人的液体与固体推动的庞然流量,像是一座山向你势不可挡地压过来。脚下的大堤像是一个纸壳的玩具,甚至不能指望这人类的造物能够多坚持五分钟。“龙王。”他说话的声音中带了一丝惊悸。“嗯。”孩子大声应道,伸开自己的双臂,“我现在感觉真好!”在后方听报告永远也无法体验真正面对洪水的感觉,在来到战场之前,上校印象中的洪水仅仅是沿着河道前进的一波巨浪,但现在他知道了,洪水是一种巨大的感染蔓延,是土地肌体的溃烂。目力所及之处,上游的大片田地,乡镇……都被* 浊的水流所淹没。它是漫溢在山原中的不定形生物,而人们所能够做的,仅仅是小心翼翼地控制与疏导它的动作。而现在,这头巨兽正在向沧江大坝不急不缓地扑来,他们指望一个孩子给它套上笼头。“感觉很好吗?”少校伫立在雨中问道,“身体能撑住吗?”“嗯。”龙王大声说,“我终于能派上用场了!”在巨浪扑到大坝上,所有人都抓住身边固定物,准备迎接地震冲击的时候,龙王抬起了他的手掌。于是,洪潮崩溃了。哪怕是亲眼见证的当事人,少校也很难形容那一刻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巨大的,浑浊的,流动的* 色洪涛,一下子变得低微,弱小了。冲击到堤坝上层,足以将卡车掀翻的巨浪,现在只是轻轻拍打着众人的靴子。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柔和,甜美,润湿的空气。空气中浓重的水汽加重了雨点,但云层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翻涌。少校抬起头的时候,云的阴影与纹路交错晃动出细长柔韧的身影,他知道这只是光线造成的错觉,但眼前所发生的奇迹——大地的溃烂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退,龙王神态凝重地坐在原地,只是伸出自己的手掌,他指向正在挣扎的江水,仿佛在责问驰骋大地,蹂躏山原的原始神灵。在少校和政委的世界里,他们看见大坝下还在疯狂冲击的洪水,巨兽在撕咬水泥的根基,水流的质量正在与虚空中强韧的意志力相抗衡,除了水之外的东西,那些石头,钢铁,砂砾……随着水流的消逝,这些事物逐渐停滞、沉默下来。液体卷动的动量正在迅速消散,这违背物理学常识的迹象让少校脊背发麻,他不禁思索这些消失的能量到底去了哪里。他所受的唯物主义智识训练让他情不自禁地想到了答案:一切反作用力都在由龙王来承担。哪怕龙王能够以最精巧的方式抽去洪水存在的根基,这巨大的伟业对他的身体来说也是一种难以承受的负担。但他什么也做不了,少校唯一能做的就是相信龙王。他是万中无一的战略性珍贵人才,这代表他的价值更胜过千军万马,能够左右一场战争局势的个体,具备无可替代价值的经过极度罕见进化的超人类。但对他来说,龙王只是一个由他照顾的孩子。少校转过脸去,龙王的脸上出现了紫色的血管,蛛丝般的毛细血管里渗出血来,表情端庄。政委的脸色突然变了,他指向前方的山坡,咬牙道:“山体滑坡了!你快带他走!!”少校陡然一惊,连绵的丘陵正在上流江水的冲击下逐渐崩溃,山体正在下陷,连日暴雨令山坡上的土壤松动,当树林也开始滑坡的时候,缠绕纠结的树根带下的是数倍于地面林地的泥土砂石,半片山丘正在滑落,轰然间撞入江水,千万吨的高密度物体带着难以计算的势能,向着数公里外的大坝闯来。“直升机!”政委脸色铁青,他缓缓向少校敬了个礼,到了这里,不用再多说什么了。“不用。”龙王吃力地笑道,“我真的能撑得住。”“现在不是任性的时候了,我必须带你走!”“不行。姜叔叔,你没办法强迫我的。”龙王流下了鼻血,用孩子赌气的口吻道,“我这次真的真的真的能搞定。你就多相信我一次吧。”姜叔叔——姜德少校拔出手枪,却不知该指向谁,他嘶声道:“这是命令!你的命比我们所有人都重要!听话!”一股无形的斥力将少校和政委推开,在龙王的身周出现了肉眼可见的半透明水层。从空气中抽离出来的水流形成了牢不可破的护盾,这里是龙王的主场,当水流出现的时候,踉跄地站起来的姜德少校意识到,他已经不可能阻止下定决心的龙王了。他知道这个孩子的天赋与意志力,知道他能造成怎样巨大的奇迹。龙王在水层中站起身来,向前缓缓行走。隔着流动的帷幕,少校看见血流正在布满龙王的面颊,他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血。山崩的冲击——足以将大坝的骨架震散的冲击,连大地都为之颤动。在这天倾般的破坏力面前,少校从未如此清晰地感受到人类的渺小,任何武器和军队,任何人类能够组织起来的力量,都无法正面抵御来自于天地的惩戒。但,这里有人可以。代表了人类个体进化新高峰的超人类。龙王一步步走向洪涛,而代表千万年沧桑天地的原始力量则开始一步步退却。人类的个体在这一短暂的片刻战胜了山河的力量,在龙王的意志面前,水的本质正在崩溃,重组,自然的法则臣服于新的主人面前,谦卑地退却了。湍流开始旋转、退缩,岩石与树木躺倒在裸露的河*上,水则成为了其驾驭者控制下的玩具,向大地的深处流去。河*中,巨大的裂缝打开了。岩层被水神的巨力撕开,其地下暗流的甬道暴露在天光之下,让地面上的洪流找到了新的出口。少校头晕目眩,大脑发麻地看着长达数公里的广阔地形被少年纯粹的意志力所重塑,这已经超出了他对特异能力的理解,这也已超出了之前他曾经见证的记录,这代表新人类身上所具备的,远比预期更为广阔而深远的可能性。当他重新将目光转回龙王的时候,水幕已经变成了浅红色,那是血的颜色。被血球包裹住的龙王如同年少的神祇般庄严地盘腿坐在地上,双目低垂,似乎睡着了。洪水中的神灵还在远方咆哮,但被导入地下支流的它已经无力再对大坝造成实质性的破坏。“医护兵!!”少校高声咆哮。在第一个进化者出现,并深远地改变了世界局势的走向后六十年,具备奇异人体功能的人物已经在世界各地普遍出现,诞生在社会的各个阶层。然而真正具备无可比拟价值的进化者,依然凤毛麟角,百万中无一。他们被称为“战略级进化者”,被当做国之重器对待,关于他们的情报是地球上每一个国家的最高机密。一九七四年,泛亚太共和国战略级进化者“龙王”从名单上被划去了。沧江大坝抗洪纪念碑上,有一个坐着轮椅,面目模糊的儿童身形,他独立于士兵群的雕塑之外,一个人坐在最前方,神情严肃,目光炯炯地望着远处的滔滔江水。一九七六年,内务部少校姜德被调往沧江市。于是故事从这里开始。第一章沧江市每年有六个月是雨季,这座城市像是跟水结了缘,城郊有一座龙王庙,从前里面立的是沧江的老龙王,1974年后多了一座老龙王转世的小龙王。与此事相映成趣的是,曹敬十七岁时被进化人类审核小组判定为不合格品,二十三岁的时候却成了审核者中的一员。对孤身一人的单身汉来说,沧江最难熬的是冬天,一般不下雨,但是下雨的时候格外酷寒。有的时候曹敬怀疑,如果龙王存在,祂老人家是不是特别擅长折磨人们。曹敬把电瓶车停在门廊边,抖了抖雨披上的水,然后才走进派出所。从外表上看,哪怕总是笑着,曹敬也散发出一股生人勿近的气息,身材高瘦,动作柔软,披着厚重的黑色长外套,借办公室主任老马的话来说,“一天到晚跟出殡似的,看着就不吉利”。特别是一头劳改犯似的圆寸,还总是一动不动盯着人看,老有人觉得他刚从监狱里出来。青少年进化管理办公室的主任老马因为“化缘”功力而在市政系统内部颇有名气,各种饭局轶事为同事们提供了不少谈资,曹敬给片警敬了支烟,讲了个老马的笑话,一路就到了禁闭室。被江水分割的沧江市,冬天又冷又潮。派出所里的暖气片提供了一些庇护,曹敬的膝关节在寒冻中有些转动不灵的僵直感。这次传真过来的档案他看过了。雷小越,男,十三岁。初中一年级学生,典型的情绪型事件。曹敬根据自己的经验估算了一下,觉醒症状可能已经出现了两三个月,一般家长只会当做是普通的感冒发烧,毕竟从外部症状上来看,两者很难区分。他隔着门看了一眼,禁闭室里坐着的男孩看上去十岁不到,穿着校服,卷着袖子的右臂上有几块创可贴,脸上还乌青了一块。虽然屋子里有地暖,但是这里没有窗子,室内很闷。中控空调有气无力地换着气,曹敬来过这里两次,第一次那个对象精神不太稳定,墙被烧黑了一块,现在还能看见后面重新刷上去的一块白灰,墙上像是长出一个多棱的月亮。曹敬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后面,问了一下食堂的位置,得知没人敢进去送饭。“真的要命,你走进去就知道了。”带路的片警捏着烟,指了指自己粗壮的手臂,“你看,汗毛都竖起来了。”“还行吧。”曹敬站在门口往里面看了一会儿,“我给他带饭进去。”几分钟后,曹敬端着一个不锈钢餐盘走进房间。坐下来之后他先看了看手表,现在是十二点三十分,秒针还在转动。他把餐盘推到桌子对面,然后从挎包里拿出塑料袋包着的饭盒。对于儿童的心理安抚是一个需要耐心与理解力的课题,曹敬在这方面有点心得,在这之前他为此付出了不小的代价。雷小越在照片上看上去有着这个年龄段的年轻男孩常有的傻气,现在坐在桌子对面,被拘束在椅子上的男孩正在用愤懑的眼神瞪着他。曹敬知道,有的进化者能单凭眼睛杀人。他有些庆幸自己这会儿还是完整一块。“吃饭吧。”曹敬说,“十二点半,刚好是吃饭的时候。”说话的时候,他感觉自己的声音有些发闷。“你是来带我走的人?”声音有点沙哑,对象没有动筷子。“什么叫带你走?”曹敬夹起自己早上做的炒肉,看到男孩喉结动了一下,“我为什么要带你走。”“你不是少训所的么?”“不是。”曹敬一边吃饭一边摇头,嘴里泛起一些金属般的苦味,手指发麻,“我是教育局来的。青少年进化管理办公室。教职人员。”并且负责跑腿,曹敬心想。他扬眉道:“你不是还没吃中饭么?”“吃过早饭被送来的。”少年用狐疑的眼神瞪着他,伸出手去拿筷子,“这个管理办公室又是干什么的?监视我这种人?”“保护你们。”曹敬叹了口气,“我们帮助表露出进化征兆的青少年做心理辅导,提供一些简单的自我控制方法,对青少年中的进化者进行登记。为你们的家庭提供一些帮助。这就是我的工作。”少年皱眉,“你?一个正常人?”“也不能说完全正常。”曹敬耸肩,扯开一点围巾,让对面的少年看见脖子上的抑制器,“不过,是的,你可以在所有方面都把我当做一个正常人看待。”“你是一个次品?”少年瞪大眼睛。“这样说很不礼貌。”曹敬把白米饭扒到一边,夹起一块青椒,露出习以为常的微笑,“特别是当着别人的面说。”“你是什么能力?”少年不理会他说的话,好奇地问,“我还没跟其它超能力者说过话。”曹敬端起保温杯喝了口水,摇头道:“不值一提。”“告诉我吧。”少年不满地说,“如果你想让我配合工作。”带着一点侵略性,小狡猾。曹敬借水杯的掩护仔细看了一眼他的神情,并不具备明显恶意。每次遇到危机的时候他总会有一种后颈发痛的感觉,这可能是自己过去能力的残余,或者是生物的本能。这种本能救了他几次,“驯服”新觉醒的少年是一种风险相当高的行为。从个性上来看,雷小越并不比他之前的对象更难以教化。拜工作所赐,曹敬见识过很多危险狂躁的青少年。几次受伤后,他明白了为什么办公室里所有人都排斥外勤工作。然而外勤特别津贴很高,而曹敬又很想赚钱。曹敬斟酌了一下,说:“我睡着的时候。能接触到别人的梦。”安静。曹敬注意到窗外的雨声似乎越来越大了。他其实并不讨厌下雨,从很小的时候就这样。雨声不会让他感到焦躁,反而觉得宁静。雨天总让他想起小时候的事,他喜欢雨天。以前兄弟姐妹几个里,他是读书的人,雨天的时候不用出去干活儿,他就读福利院里少少那几本书给他们听。“会很开心吗?”雷小越问,“你在接触梦的时候。”“并不会。实际上,给我造成了很大的负担。”曹敬摇头。“有的能力是无法被主动控制的。很不幸,我就是那种。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以为我只是很容易做梦的那类人。每天早上醒来的时候都感觉一夜没睡好,像是被卷入一千个梦境造成的沙暴。而且,拜我小时候身处环境所赐,触碰到的梦都是又潮湿又冰冷的梦。”曹敬把双手合在一起,盯着对面少年的眼睛。窗外的雨声还在持续。“你明白,这是一种很难忍的煎熬。”“懂一点点。”少年故作老成地点头。“如果没有抑制器的话,我可能在十年前就疯了,被绑手绑脚地送进七院。”曹敬低声笑了起来,开了个小玩笑,“七院”是本地精神病院的外号,他伸手点了点自己脖子上的银色圆带,“有人挺讨厌这玩意儿。但对我来说,它是健康的保障。等戴上这玩意儿之后,我才能睡一个好觉。”对面的少年换了个坐姿,略微前倾,曹敬的身体往后压了一下。“我听说少训所很可怕。”雷小越表情严肃。曹敬摇了摇头,“对我来说不算可怕。有点像是寄宿制学校,还蛮好玩的。当然,我是在福利院里长大的,所以感觉没什么区别。不过如果你是正常家庭出身,开始那两周可能确实不太习惯,后面就好了。”“听说他们在搞军事化管理。”“没有那么夸张。不过我们摊开来说,要管理像你这样具有巨大潜能的人,总不能单凭爱心和温柔。少训所比较强调纪律性,这一点没什么可隐瞒的。”曹敬温和地说,“对于能力特殊的进化者来说,还会有专门人员进行特化训练。不过那是极少数。”如果他觉醒的是极度罕见的精神能力,曹敬心想,他就能钻透我的脑壳,看见我此刻回忆起来的东西。这样的话,工作就很难做了。无论对本人还是对周围的人来说,与精神相关的进化天赋都是一种不折不扣的灾难。“比如战略级?”少年眼睛开始发亮。每一次他们都会问这种问题,曹敬心想,每一次他们都会问到战略级的问题。“比如战略级。”曹敬微笑。“你见过?”少年随即自问自答,“我感觉你一定见过。你就是干这个的对吧?你见过战略级吗?真的有传说中那么厉害吗?”“事关国家安全。”曹敬故作神秘地说,“无可奉告。”给青少年做心理辅导是个苦差事,而当他们具备各种进化后的异能力的时候,这份职业所要跨越的阻碍又上升到了一种全新的领域。当年辅导他的几个老师的心情,曹敬现在也能感同身受。还没有能够控制好自己能力的进化者,身边会出现各种异象。能量像从他们身上不断溢出来,对周围环境造成各种影响。对于绝大部分进化者来说,他们的“溢出”最多也只是扰乱手机信号,或者加热一杯水的程度。但是雷小越所表现出的“能量溢出水平”有些高,从走进室内之后曹敬就感觉到了。人体--特别是训练有素的人--对这方面的征兆很敏感,他的味觉,触觉,听觉都被影响。舌头上的苦味,偶尔出现的嗡嗡声,以及手指尖的麻痹感。这些都是自己正在进入对方“场”的表现,他甚至能够从中感受到对方此刻状态的不稳定。“战略级,你们学校国庆节的时候也组织过活动,去大坝上看过吧。”曹敬用力搓了搓手指,“我记得我小的时候就组织过。献花圈。折白色的小纸花,排着队一个个放上去。”“你说的是沧州大坝?”雷小越仰起头盯着电灯泡,光线一闪一闪,“上面有个烈士纪念碑,我们在建军节的时候去看过。听说有个战略级超能力者死在那里,但没人告诉我们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现在连这个都不教了?”曹敬皱起眉头,“我们那一代的时候,这个事几乎所有人都知道。当然,上课的时候没有说过,但是那时候人人都在传。”“你讲讲吧。”雷小越眼中闪过热切的光。曹敬叹了口气,这或许是一个切入口,他组织了一下思路。“是这样。我的养父,嗯,大概可以这么叫。我的养父给我们讲过很多次这个故事。他说74年大洪水时候,他就在沧州大坝上的抗洪部队里,还亲眼见过龙王。”“龙王。”“是的。”曹敬点了点头,“1974年的战略级之一,从这个称号和他干的事来看,应该是和‘水’相关的能力吧。简单地说,洪峰到来的时候,他顶住了最大流量的洪峰,并且成功疏导了江水,直到沧江重新平静下来。然后……就死在大坝上了,不知道是当场就死了,还是送到医院后不治身亡。我猜大概是力竭了。”雷小越似乎有什么话想说。曹敬看着他。“那个龙王的雕像,我记得好像是个小孩。”“是的。”曹敬说。“跟我现在的年纪差不多。”“是的。”曹敬突然觉得室内有点冷,安静持续了一会儿。“如果你也有那一天,你是有选择的。”曹敬沉吟了一会儿后说,“没有人会强迫你去做这种事,在这种事发生的时候,你是有选择权的。龙王当年也是同意了之后才上前线的,没有人会,也没有人能强迫他。只不过,当年时势如此,谁也没有办法。”“喔。”他看上去懵懵懂懂的,曹敬想,他还什么都不明白。我也一样。他想。作为半个教师,曹敬经常会遇到这种情况。如果这个世界像是故事书上那样,不是黑就是白,那教授孩子们就会轻松很多。但是这个世界太复杂了,就连曹敬自己也有很多事想不明白,就很难教导他们。他不愿意说谎。“我听说你是因为在学校里伤了人,才被拘押进来。”曹敬打开自己的挎包,取出里面的复印件,开始进入正题,“在这之前,我们并不知道你已经初步觉醒了能力。当然,这种事最近并不少见。你不是第一个因为能力失控而造成附带伤害的进化者,也绝不会是最后一个。”雷小越的表情表示他并不想谈这件事,但是他做好了准备。“我是被* 的。”“没有人怪罪你。”曹敬说,“没必要抵触,我们都曾控制不住,在最开始的时候,这并不是你能够控制的。”啪的一声,灯泡熄灭了。熔断的钨丝颤抖着垂落下来,室内陷入了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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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你有过偶像吗?”“歌星,演员这种?没有。”“我是说,你生活中遇到过你非常崇拜,非常爱戴,以他为榜样的人吗?”“没有。我觉得世界上没人值得另一个人去崇拜。”“你境界大概比我高很多。”曹敬对雷小越有点不太满意,愤世嫉俗是年轻人所共有的缺陷,他没有奢望自己的每一个目标都是好好学生,“但人活着总得有个奔头,还是得相信一点可能……看起来有点虚的东西。”“比如?”“啊……可能有一天,你也会遇到一个让你五体投地的人吧。”雷小越好像在桌子对面挪了挪屁股,曹敬在黑暗中听见他椅子的拖曳声,然后少年的声音传来:“那你遇到过让你崇拜的人?”“我以前遇到过一个杀人犯。”曹敬说,“而有个人把我抱住,说只要有她在,我就不会受伤害。她说……一切都会没事的。然后她用自己的身体保护了我。”“哇。”雷小越听上去有点受震动,“真的假……她一定很爱你吧。”“是的。我的亲人。”曹敬说到一半觉得喉咙略微有点堵,他在黑暗中缓了一会儿才继续,“世界上有很多所谓的‘亲人’,他们的存在是对这个词的侮辱。亲人的意思,是指彼此照顾,彼此保护,彼此牺牲的关系。它并非仅是血缘上的联系,它是一种精神上的契约、许诺。真正的亲人是世界上最珍贵的东西。”“你想说我爹妈?”雷小越桌子对面的声音有点不屑。“不,我没有指任何人。”曹敬叹了口气,“我们每个人的境遇都不一样,会碰到不同的人,产生不同的缘分。这些缘分中有的是恶缘,有的是善缘,最重要的是做好自己,不要怨天尤人,因为怨天尤人没有用处。当你连自己都做不好的时候,那些宝贵的善缘,你想把握,也很难把握得住。”“……”“我有个问题一直困扰了我很多年。”曹敬低声自言自语,“甚至到今天都一直困扰着我。”“你说说看。”雷小越终于找到了能够转换立场,不是坐着听训,而是转过来教训对面的机会,“我可以帮你想想。”曹敬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长得让雷小越觉得他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小雷同学,你说我这样一个平凡,普通,还有点卑劣的人,为什么还会有人对我这么好呢?我觉得自己配不上这些曾经为我付出过的人。”长时间黑暗的禁闭室里突然闪起了光芒,之前灯丝熔断的灯泡突然间违反常理地重新点亮。这一瞬间,雷小越发现曹敬在黑暗中一直严肃地注视着自己,他似乎一直能够看透无光的房间,这让少年有些心虚。少年使劲揉了揉眼睛,发现坐在对面的曹敬神态细看异常憔悴,他眉心有三道很深的竖纹,这个人看上去年轻,但好像已经皱了四十年眉。回忆把他的精力抽干了,让他之前那种从容自若的面具消失,露出表皮下的本质。“或许你也为他们……付出了些东西。”“我和那些我爱着的,爱着我的人之间,我们的付出和回报,太不成比例了。”曹敬缓慢地摇了摇头,“说老实话,小雷同学,这就是我为什么一直努力去超越自身的局限,成为一个更好的人……我希望我有一天能够配得上这些对我好的人,而不是一直伤害他们。”灯光又熄灭了。“我还是继续讲故事吧。”------在曹雪卿为了保护曹敬在梦境中挺身而出的一瞬,曹敬一瞬间产生了“自惭形秽”这个想法。他为自己的举动感到十分羞耻,对于让曹雪卿感到恐惧与痛苦--哪怕仅仅在梦境中--这件事,曹敬认为自己简直愚蠢透顶,无耻至极。曹敬一直以自己的小聪明而沾沾自喜,然而他在这一秒钟后才清楚地明白,没有信念,没有意志力的自己,任何聪明诡计都只不过是沙滩上的城堡,潮水后就什么都不剩。他现在的进化能力,他的小才智,他自以为能够在梦境中掌握姐姐的情绪--一切的一切,都在一句温柔的“有我在”面前土崩瓦解。曹雪卿站在他身前,勇敢地举起手,将黑夜中的光聚集在掌心中……光芒煌煌如旭日东升,一瞬间将目力所及的一切梦境邪秽焚烧殆尽。高举斧头的染血杀人狂、溢出鲜血的巢楼、阴郁的负面情绪……这些全部在纯澈的心之光面前灰飞烟灭。曹敬觉得自己也被这炽烈的光焰烧成了灰,但他的头脑在此刻反而越来越清晰。他才意识到津岛郁江为什么要去专门读归化民的历史,她想弄明白自己到底是谁,然后才能想明白自己到底要做什么。和蝇营狗苟地活着的自己相比,津岛郁江正如她的骄傲一样地强大,姐姐也正如她的温柔一样坚强,津岛郁江在追寻自我,曹雪卿在保护自己的亲人……那我在做什么?曹敬自问,我到底是谁?我是一个福利院中的孤儿,我有姐姐,我有两个哥哥,我有一些朋友,我还有一个深交了几天的朋友。我是曹敬。一个年轻的觉醒者。老姜说,人要把命运的主动权掌握在自己的手中。光芒散去后,曹敬发现自己正在被姐姐抱在怀里,而自己正在哭,像狗一样地嚎啕。[没事,有我在。]姐姐说。------“我昨晚好像做了个梦。”曹雪卿早上用左手刷牙的时候说,三个弟弟同时“嗯”了一声,一个个神游物外的模样。“好像跟昨晚小敬给我讲的故事很像,梦见一个杀人犯潜进来,想把我们一个个都杀了。”曹雪卿神情严肃,“不过保安室的备用钥匙串确实是个很大的隐患,我看每天都挂在那么显眼的地方也没人看着。还好,梦里小敬保护了我。”“诶?”曹敬满嘴牙膏抬起头。“老大,别做春梦了。”曹阳一边漱口一边说。“真的。我在梦里拉着小敬一起跑,是小敬一直在安慰我。如果不是小敬在梦里那么镇定,我大概就在梦里被疯子一斧子杀了。”“等一下。”曹丹乜斜着眼角问,“老大和小敬跑了,我跟老二呢?”“大概被砍死了吧。”曹雪卿轻快地说,“你们两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死了省粮食。”曹阳刷完牙,狠狠拍了把曹敬的屁股。“关我毛事?”曹敬表现出适度的无辜。“我们没办法报复老大,只能揍你泄愤了。”曹丹也锤了他一拳,“我们两个都被砍死了,还你一下不算亏吧?”“那是做梦啊!甚至都不是我做梦!”这件事引发了一件意料之外的连锁反应,曹雪卿把这个故事讲给了女同学们听,一传十,十传百,于是在这之后整整两周,曹敬每次想要进入他人梦境的时候,总是要经历大量的雷同噩梦,直到他已经对提着刀斧的沉默杀人狂故事彻底免疫。后来有一次他回福利院看老姜的时候,偶然发现这个故事已经成为了当地都市传说之一,和白衣女鬼并驾齐驱,只是每次讲起,故事的发生地点都不太一样。经过数个精疲力竭的夜晚后,曹敬认真考虑,下次如果再使用这种梦境定位技巧,应该找个棉花糖或者小马驹之类题材的故事作为导航坐标。在姐姐的梦里哭过一场后,曹敬开始寻找津岛郁江的梦境。然而津岛郁江的梦,他实在找不到。他怀疑有的人天生就是少梦的体质,每天晚上睡着之后,他们的记忆碎片纷飞四散,无法组成像样的梦境。一个重要原因是因为归化班和抗洪班的铺位相隔很远,从建筑结构上来说是宿舍楼的一个对角位置。物理距离对曹敬的能力影响还是很大的,他偶尔能够捕捉到以日语为思考语言的梦境,质地不太一样。如果说以中文为思考语言的梦境是暧昧模糊的一滩,那么日语为思考语言的梦境就更松脆一些。只不过这些归化班的梦境都太稀薄了,曹敬没有办法深入调查。当初津岛郁江脸上的烫伤不算特别严重,过了一周,她脸上的水泡就消退了,回复了之前飒爽的干练少女模样。“郁江同学?”津岛郁江脸上伤疤消退后没几天,曹敬去搭讪,得到的是一个冷冷的眼神。“什么事?”“你有睡午觉的习惯吗?”“……有。”“你一般会做什么梦?”津岛郁江很迅速地意识到了自己脸上迷茫的表情,她晃了晃脑袋,皱眉道:“你问这个干什么?我做什么梦关你什么事?”“我接下来要说的话,可能会让你产生极大的误解,但我还是很想说……你能不能和我睡得近一点?睡午觉的时候?”曹敬抱着勇毅的意气说出了这句话。津岛郁江用纤细的手指按摩着眉心,沉吟了好一会儿才叹息道:“你也知道你这个话听上去很耍流氓……我之所以没给你脸上来一拳,最主要的原因是迷茫,迷茫于为什么会有人提出这么无理取闹的要求。而且提出这个要求的还是之前耍了我一把,让我差点毁容的阿敬朋友。这个问题真的让我无限迷茫啊?”“我有个秘密。”曹敬说,“这个秘密哪怕是我姐姐都不知道。”“继续。”津岛郁江的身体语言表现出她略微提起了一点兴趣。“你要先发个誓,你不会告诉任何人。”津岛郁江发出了介于吐痰和嗤笑之间的声音,类似“kek”的一声。“好吧,一报还一报。我想哪怕你给我捅出去了,我也算还你了。”曹敬叹了口气,然后直视津岛郁江的眼睛(这个时候津岛郁江比他还高一点),“你还记得当天我晕过去了么?我刚好能力觉醒了。”“什么?”“我觉醒进化能力了。”曹敬说,“我那个时候精神支撑不住了,纯粹是完全的巧合,并不是抗洪班随便找个理由跟你们开打,我也绝对没有想落你面子的意思。只是那种感觉一下子冲上来,我就晕了过去,后面你们怎么干仗的,我就不知道了。”津岛郁江看上去有点将信将疑。“我之所以说这个,是因为……我的能力是,能够看见别人做的梦,甚至能进到梦里去跟人说话。”津岛郁江疯狂眨眼,对不停转动的新事态的接受能力还不是很强。“试一试。”曹敬坚持道,“我们可以隔得稍微远一点,如果只有你和我两个人在做梦的话,那我搜索起来应该会比较方便。”------“成功了?!”雷小越惊叫。“成功了。”曹敬说,“毕竟觉醒能力这种事很少见,而一个福利院里就出了三个,真的是很少见的情况。”“我X。”雷小越充满敬意地说了句脏话,“我要把这招记下来。你就几句话的功夫,让一个之前还恨你入骨的女生乖乖躺在你边上睡觉。真的服了。”曹敬感觉头很痛,他长长地叹了口气道:“这跟你说的完全不是一码事,而且为了艺术创作的需要,我把其中很多细枝末节的东西(比如跪地求饶)(开个玩笑,并没有)都删掉了,只保留了大概的交流原义。你不要胡思乱想,我讲这个给你听,不是让你去把妹的。”十几年前,曹敬进入津岛郁江梦境的第一眼,就认了出来。就在他之前被放在病*上的那一晚,他曾经体验过这个梦境。但他怎么也不会把那个负面能量满溢的梦境和津岛郁江本人联系起来。深水,津岛郁江明快爽利的外表背后,就是一个一直在沉入水底的绝望心智。窒息般的压强正在把曹敬往下吸引,让他也不由得努力离开漩涡的范围。然而脚上就像是绑了铁链一样,横亘在他和水面之间的,是无法逾越的现实之墙。第九章沧师大附小一直有吃完中饭睡午觉的规矩,大约是为了让少年儿童的身体得以发育。教师中午都要轮流查班,以确保没有精力过剩的学生溜出去玩,或者偷偷看闲书。福利院的两个班“待遇特殊”,几乎没有老师管他们。可能觉得这群没爹没妈的孤儿不可救药,老师从不来这两个班里查班。当时一个班有五六十人之多,人多了就难管。后来是直到曹敬在教育局上班后第二年,才听说系统里要搞小班化教育试点。那个时候,抗洪班的人分了一个班,成长班和归化班分了一个班,叫特一班和特二班。沧师大附小作为公立小学,教师质量不上不下,再加上那时候师资资源不够多,很多老师素质都很低。普通班的学生经常被老师拿来跟特殊班的人比较,当时最流行的骂人话是“你连特殊班的痴呆都不如”。这自然是很歧视的言论,但说这句话的不仅仅是学生,连老师也经常这么骂,还有“将来只能跟特殊班的人一样去扫马路”之类的话。福利院学生本身就是一个封闭的小社区,加上这种歧视对待,自然更加排外,与普通学生隔离。体育课的时候,操场上向来都是泾渭分明,两边各玩各的。曹敬后来发现,普通班的小孩其实很怕福利院的小孩,他知道有一些流言,说福利院的小孩都是流氓,喜欢跟人打架。搞得福利院学生的名声在学校里变得特别差,不过客观地说,这也不能算是完全的假话。津岛郁江带领的归化班,确实很好斗。有一段时间,曹敬很确定自己认识的人未来会变成什么样。在那个时候的孩子们眼里,未来的人生道路很简单。姐姐和二哥会去当兵,老三大概会去做生意,自己可能会去读书,然后念个大学,当个普通白领。而活用自己身体性能优势,带着一群小孩打架的津岛郁江--她肯定会变成一个女混混,黑社会大姐大,或者杀手。那个时候的曹敬还不知道国家从1960年开始就有了进化人士津贴这个东西。每天中午的时候,特一班的教室总是很安静。哪怕没有人管,纪律也很好,所有人可以各干各的,就是不能发出声音,因为老大要睡午觉。曹雪卿睡午觉被吵醒的时候会很易怒,而曹雪卿生气的时候,那个发出声音的人通常会被“教育”一顿。特二班的教室就比较喧闹了,津岛郁江是典型的精力过盛型,中午完全睡不着。这个问题在她后来升初中的那一天得到了一百八十度的逆转,入学考试上,曹敬亲眼看到前排的津岛郁江写完试卷后趴在桌上睡着了。从那之后,或许是二次发育的关系,津岛郁江在初中是出了名的喜欢在课堂上睡觉,到了高中这个习惯变本加厉,几乎有三分之一的时间都睡过去了。“我睡不着。”津岛郁江干脆利落地说。两人躺在天台上,教学楼的楼顶一般没人上来,有铁门锁着。津岛郁江掏出一把钥匙开了门,娴熟地带着曹敬绕过地上堆叠的废旧课桌椅。“上次搬东西,清理旧教室,把东西抬到楼顶上来。我拿着钥匙来开门,后来器材管理员没把钥匙要回去,大概是忘了。”楼顶有一层防水隔热层,锡箔纸包裹住的软软一层。曹敬学津岛郁江那样直接躺下来,发现跟*垫一样,躺着很舒适。天上的阳光并不刺眼,他发现津岛郁江瞪着天上的云,姿势有点僵硬。几分钟后,津岛郁江承认自己睡不着。“你躺在我边上,让我浑身都感觉不舒服。”津岛郁江跟曹敬说。曹敬估算了一下两人的距离,大约有十五米之遥。“我再离你远一点的话就得从楼顶滚下去了。”曹敬诚实地反驳,“我们平时不是睡的通铺么,你应该习惯了跟人睡一起才对啊。”“那些是女生。而且和很多人睡在一起,以及跟一个人睡在一起,这两者有很大区别。”津岛郁江翻了个白眼,“你,给我讲点无聊的事,让我能睡着的就行。”曹敬把上次给曹雪卿讲的那个故事给她再讲了一遍。“你真的想让我睡着吗?”津岛郁江枕着手瞪他,“这个故事我这两天听过四五回了。”“我就不明白你有什么可怕的。难道怕我非礼你?”曹敬觉得自己短时间里想不出更有意思的故事了,对津岛郁江这种婆妈的风格感到大不耐烦,“你这么个力大无穷的妖怪,我真的要非礼你就被你一脚踹下楼去了。”“这个跟我力气大不大又有什么关系。”津岛郁江摇摇头,“你是男生,我是女生,男女之间保持距离才安全。我们现在已经十岁……十一岁了,第二性征已经开始分化,心理上的性别意识已经萌芽。哪怕我觉醒了超能力,但短短两年的超能力体验还没能把我从心理上改造成一个超越普通性别阶级的进化者。所以我对靠近我的男生感到敏感……是很正常的。”“你的意思是,你确信觉醒的超能力,会将进化者从精神上改变成一种超越正常人类的生命阶级。”曹敬陷入了沉思,“世界上任何一个经典社会理论都有一个前提,就是组成社会的每一个个体,在统计学意义上来说都是平等的。然而进化者并非如此,他们是‘异常’,难以用以前的社会理论来预测其动向。”两个小学生一本正经地讨论进化者带来的社会阶级变革,说了几句后忍不住一起笑了。“我以前看书,据说德国有个疯子相信历史是由英雄驱动的。英雄就是与众不同的人,就是具备领导众人的意志力的强者。”津岛郁江的声音似乎变轻了一些,“我还记得那时候我家里有很多书,我爸爸经常教我认字,拿书来给我念……念了很多奇怪的书。但都是日文,我能读日文,中文就很一般了。”曹敬第一次听津岛郁江谈起自己以前的家庭,洪水来临的时候,他还太小,没有留下之前生活的记忆。而津岛郁江年纪比他大一点,还记得在那之前家里的事。“你父母以前是做什么的?”“医生。”津岛郁江轻轻地说,“我记得我爸爸是个医生,我妈妈是全职主妇,在家里照顾我,烧饭……”“真羡慕你,我也想知道我的父母是谁。但是我怎么回想,都只有一点点模模糊糊的印象,什么也拼凑不起来。”“我羡慕你才对。你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所以你没什么可失去的。”津岛郁江翻了个身,用后脑勺对着他,“最让我难受的就是,我直到现在都还记得爸爸和妈妈的样子。”曹敬没接话,过了一会儿,津岛郁江似乎睡着了。曹敬也迷迷糊糊地进入了梦境。、或许因为物理层面上的接近,曹敬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触摸到津岛郁江的梦境。这个梦境狭小而温暖明亮,传来蜂蜜和面包的香气,就像是漂流在在幽暗海洋中的一个小光泡。曹敬穿越繁复的精神波纹,笨拙地介入她的世界。[小郁江,小郁江!]梦境中的男人伸出手,将她高高抱起来,大笑着用胡茬蹭着她的脸颊。[语言是一个民族的血脉,小郁江,要好好记住我们现在的语言,它是我们民族上千年历史最后留下的精髓。或许两百年后,就再也没有独立的日本,也没有大和民族的文化存在了。作为日本民族的一份子,你要努力记住我们的语言,我们的文化,记住我们的根……]梦境中的“我”只会跟着他牙牙学语,这个令“我”深具安全感的高大男子影子仿佛散发着温暖的光芒,他的声音充满了磁性,让曹敬深刻地记住了他的每一句话。[语言本身就包含着神性和隐喻,它不光是一种工具,它是文明的基因,文明的最基本组成元素,甚至是我们作为智慧生命的思维基础。语言是抽象思维诞下的神之长子,如果我们需要崇拜一个形而上的事物,那么我们就应该崇拜我们使用的语言,语言就是我们的基督……]男人手里捧着一本书,用日语朗诵诗歌。曹敬不太懂日语,但却能够听懂他在说些什么。诗歌中有一些他暂时还不能领会的东西,他后来听津岛郁江给他讲过日本文化的几个核心元素。但他现在还不懂什么是物哀,什么是侘寂,打动他的是这个中年男人朗诵声中的悲哀和深切的,对逝去祖国文化的热爱。但是日本国已经从地球上消失了,哪怕是曹敬这样的孩子也知道,亚洲-太平洋人民政治会议,或者说亚太政治局,已经在事实上治理着共和国全境,从唐努乌梁海到苏禄群岛,从北海道到兴都库什山脉与阿拉伯海的交界,作为新罗马、欧共体、苏维埃之外的世界第四极,亚太共和国的创造者们通过席卷世界的战火和金蔷薇主义的革命潮流,将战争中的远东民族锻造成一个命运共同体。作为一个国家的日本,已经从地球上消失。日本民族的文化,也在战后的“大西进”中与大陆文明再度碰撞融合。在以百万人计的大迁移运动中,作为少数民族的日本人文化已经在潮流中逐渐被淹没、遗忘。津岛郁江曾经的家乡--沧江市附近的归化镇是全国都有名的大型归化民群居点。[我们使用的语言造就了我们。我知道,你以后会在学校里学会中文,并且以中文作为你的第一母语,但是……小郁江,别忘了我们的语言。如果我们使用的语言,我们的节日,我们的礼仪与精神最终将在历史中消亡,如同许许多多已经消失的民族一样……至少你还会记得,并且把它们传承下去。如果这点薪火还能够继续传承下去……]然后洪水卷了进来,浑浊的水流将小小的房屋填满。精致的家具在水流中慢吞吞地漂浮起来,他们身下出现了一个深不见底的大洞,漩涡将在场的所有人吞没。温暖瞬间远去,只剩下粗粝的浊流撕碎牺牲品。流动的魔怪将血肉之躯吞入其中,泥浆、石块、金属、树木……生猛的腥臭散发着死气,盘旋、啸叫的流动野兽任性地把人摔打、碾压,血肉和骨骼豆腐般散开,人类温暖柔软的身体一瞬间就被分解,与混沌的浆流化为一体。曹敬闭上了眼睛。在这一刻,以梦境为介质,他和津岛郁江的情感和思想在瞬间连接在了一起。粘稠的恐惧、绝望、悲伤和愤怒灌入他的脑海,曹敬几乎一瞬间就惊醒了过来。他感觉胃很不舒服,全身一阵冷一阵热,像是得了疟疾。头晕、耳鸣,像是有一个声音在他耳边不停地尖叫,严重的耳鸣令他感觉到天旋地转。过了好一会儿,曹敬发现自己正趴在地上干呕。津岛郁江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走到他身边,不轻不重地踢了他一脚。“别装死狗,给我起来。”“干什么……”女生一把拎着他的脖领子把他从地上揪起来,严厉地* 视着他,寒声道:“你看见了什么?”“……”曹敬过了一会儿才晃了晃头,“你看见了什么?”“我看见……”津岛郁江突然卡壳了,迟疑了好几秒钟后,她才不情愿地说,“我看见你了。”“在哪里?”“我……记不太清。只记得我在家里,大水冲进来了,然后你……拉着我的手。”津岛郁江有些焦躁地跺着脚,把曹敬从手里放开,“有种很奇怪的感觉,我每次做这个梦的时候,都会感觉到很难受。但刚才你拉着我的时候,我突然觉得好像舒坦了很多。没有以前那么难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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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你有过偶像吗?”“歌星,演员这种?没有。”“我是说,你生活中遇到过你非常崇拜,非常爱戴,以他为榜样的人吗?”“没有。我觉得世界上没人值得另一个人去崇拜。”“你境界大概比我高很多。”曹敬对雷小越有点不太满意,愤世嫉俗是年轻人所共有的缺陷,他没有奢望自己的每一个目标都是好好学生,“但人活着总得有个奔头,还是得相信一点可能……看起来有点虚的东西。”“比如?”“啊……可能有一天,你也会遇到一个让你五体投地的人吧。”雷小越好像在桌子对面挪了挪屁股,曹敬在黑暗中听见他椅子的拖曳声,然后少年的声音传来:“那你遇到过让你崇拜的人?”“我以前遇到过一个杀人犯。”曹敬说,“而有个人把我抱住,说只要有她在,我就不会受伤害。她说……一切都会没事的。然后她用自己的身体保护了我。”“哇。”雷小越听上去有点受震动,“真的假……她一定很爱你吧。”“是的。我的亲人。”曹敬说到一半觉得喉咙略微有点堵,他在黑暗中缓了一会儿才继续,“世界上有很多所谓的‘亲人’,他们的存在是对这个词的侮辱。亲人的意思,是指彼此照顾,彼此保护,彼此牺牲的关系。它并非仅是血缘上的联系,它是一种精神上的契约、许诺。真正的亲人是世界上最珍贵的东西。”“你想说我爹妈?”雷小越桌子对面的声音有点不屑。“不,我没有指任何人。”曹敬叹了口气,“我们每个人的境遇都不一样,会碰到不同的人,产生不同的缘分。这些缘分中有的是恶缘,有的是善缘,最重要的是做好自己,不要怨天尤人,因为怨天尤人没有用处。当你连自己都做不好的时候,那些宝贵的善缘,你想把握,也很难把握得住。”“……”“我有个问题一直困扰了我很多年。”曹敬低声自言自语,“甚至到今天都一直困扰着我。”“你说说看。”雷小越终于找到了能够转换立场,不是坐着听训,而是转过来教训对面的机会,“我可以帮你想想。”曹敬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长得让雷小越觉得他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小雷同学,你说我这样一个平凡,普通,还有点卑劣的人,为什么还会有人对我这么好呢?我觉得自己配不上这些曾经为我付出过的人。”长时间黑暗的禁闭室里突然闪起了光芒,之前灯丝熔断的灯泡突然间违反常理地重新点亮。这一瞬间,雷小越发现曹敬在黑暗中一直严肃地注视着自己,他似乎一直能够看透无光的房间,这让少年有些心虚。少年使劲揉了揉眼睛,发现坐在对面的曹敬神态细看异常憔悴,他眉心有三道很深的竖纹,这个人看上去年轻,但好像已经皱了四十年眉。回忆把他的精力抽干了,让他之前那种从容自若的面具消失,露出表皮下的本质。“或许你也为他们……付出了些东西。”“我和那些我爱着的,爱着我的人之间,我们的付出和回报,太不成比例了。”曹敬缓慢地摇了摇头,“说老实话,小雷同学,这就是我为什么一直努力去超越自身的局限,成为一个更好的人……我希望我有一天能够配得上这些对我好的人,而不是一直伤害他们。”灯光又熄灭了。“我还是继续讲故事吧。”------在曹雪卿为了保护曹敬在梦境中挺身而出的一瞬,曹敬一瞬间产生了“自惭形秽”这个想法。他为自己的举动感到十分羞耻,对于让曹雪卿感到恐惧与痛苦--哪怕仅仅在梦境中--这件事,曹敬认为自己简直愚蠢透顶,无耻至极。曹敬一直以自己的小聪明而沾沾自喜,然而他在这一秒钟后才清楚地明白,没有信念,没有意志力的自己,任何聪明诡计都只不过是沙滩上的城堡,潮水后就什么都不剩。他现在的进化能力,他的小才智,他自以为能够在梦境中掌握姐姐的情绪--一切的一切,都在一句温柔的“有我在”面前土崩瓦解。曹雪卿站在他身前,勇敢地举起手,将黑夜中的光聚集在掌心中……光芒煌煌如旭日东升,一瞬间将目力所及的一切梦境邪秽焚烧殆尽。高举斧头的染血杀人狂、溢出鲜血的巢楼、阴郁的负面情绪……这些全部在纯澈的心之光面前灰飞烟灭。曹敬觉得自己也被这炽烈的光焰烧成了灰,但他的头脑在此刻反而越来越清晰。他才意识到津岛郁江为什么要去专门读归化民的历史,她想弄明白自己到底是谁,然后才能想明白自己到底要做什么。和蝇营狗苟地活着的自己相比,津岛郁江正如她的骄傲一样地强大,姐姐也正如她的温柔一样坚强,津岛郁江在追寻自我,曹雪卿在保护自己的亲人……那我在做什么?曹敬自问,我到底是谁?我是一个福利院中的孤儿,我有姐姐,我有两个哥哥,我有一些朋友,我还有一个深交了几天的朋友。我是曹敬。一个年轻的觉醒者。老姜说,人要把命运的主动权掌握在自己的手中。光芒散去后,曹敬发现自己正在被姐姐抱在怀里,而自己正在哭,像狗一样地嚎啕。[没事,有我在。]姐姐说。------“我昨晚好像做了个梦。”曹雪卿早上用左手刷牙的时候说,三个弟弟同时“嗯”了一声,一个个神游物外的模样。“好像跟昨晚小敬给我讲的故事很像,梦见一个杀人犯潜进来,想把我们一个个都杀了。”曹雪卿神情严肃,“不过保安室的备用钥匙串确实是个很大的隐患,我看每天都挂在那么显眼的地方也没人看着。还好,梦里小敬保护了我。”“诶?”曹敬满嘴牙膏抬起头。“老大,别做春梦了。”曹阳一边漱口一边说。“真的。我在梦里拉着小敬一起跑,是小敬一直在安慰我。如果不是小敬在梦里那么镇定,我大概就在梦里被疯子一斧子杀了。”“等一下。”曹丹乜斜着眼角问,“老大和小敬跑了,我跟老二呢?”“大概被砍死了吧。”曹雪卿轻快地说,“你们两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死了省粮食。”曹阳刷完牙,狠狠拍了把曹敬的屁股。“关我毛事?”曹敬表现出适度的无辜。“我们没办法报复老大,只能揍你泄愤了。”曹丹也锤了他一拳,“我们两个都被砍死了,还你一下不算亏吧?”“那是做梦啊!甚至都不是我做梦!”这件事引发了一件意料之外的连锁反应,曹雪卿把这个故事讲给了女同学们听,一传十,十传百,于是在这之后整整两周,曹敬每次想要进入他人梦境的时候,总是要经历大量的雷同噩梦,直到他已经对提着刀斧的沉默杀人狂故事彻底免疫。后来有一次他回福利院看老姜的时候,偶然发现这个故事已经成为了当地都市传说之一,和白衣女鬼并驾齐驱,只是每次讲起,故事的发生地点都不太一样。经过数个精疲力竭的夜晚后,曹敬认真考虑,下次如果再使用这种梦境定位技巧,应该找个棉花糖或者小马驹之类题材的故事作为导航坐标。在姐姐的梦里哭过一场后,曹敬开始寻找津岛郁江的梦境。然而津岛郁江的梦,他实在找不到。他怀疑有的人天生就是少梦的体质,每天晚上睡着之后,他们的记忆碎片纷飞四散,无法组成像样的梦境。一个重要原因是因为归化班和抗洪班的铺位相隔很远,从建筑结构上来说是宿舍楼的一个对角位置。物理距离对曹敬的能力影响还是很大的,他偶尔能够捕捉到以日语为思考语言的梦境,质地不太一样。如果说以中文为思考语言的梦境是暧昧模糊的一滩,那么日语为思考语言的梦境就更松脆一些。只不过这些归化班的梦境都太稀薄了,曹敬没有办法深入调查。当初津岛郁江脸上的烫伤不算特别严重,过了一周,她脸上的水泡就消退了,回复了之前飒爽的干练少女模样。“郁江同学?”津岛郁江脸上伤疤消退后没几天,曹敬去搭讪,得到的是一个冷冷的眼神。“什么事?”“你有睡午觉的习惯吗?”“……有。”“你一般会做什么梦?”津岛郁江很迅速地意识到了自己脸上迷茫的表情,她晃了晃脑袋,皱眉道:“你问这个干什么?我做什么梦关你什么事?”“我接下来要说的话,可能会让你产生极大的误解,但我还是很想说……你能不能和我睡得近一点?睡午觉的时候?”曹敬抱着勇毅的意气说出了这句话。津岛郁江用纤细的手指按摩着眉心,沉吟了好一会儿才叹息道:“你也知道你这个话听上去很耍流氓……我之所以没给你脸上来一拳,最主要的原因是迷茫,迷茫于为什么会有人提出这么无理取闹的要求。而且提出这个要求的还是之前耍了我一把,让我差点毁容的阿敬朋友。这个问题真的让我无限迷茫啊?”“我有个秘密。”曹敬说,“这个秘密哪怕是我姐姐都不知道。”“继续。”津岛郁江的身体语言表现出她略微提起了一点兴趣。“你要先发个誓,你不会告诉任何人。”津岛郁江发出了介于吐痰和嗤笑之间的声音,类似“kek”的一声。“好吧,一报还一报。我想哪怕你给我捅出去了,我也算还你了。”曹敬叹了口气,然后直视津岛郁江的眼睛(这个时候津岛郁江比他还高一点),“你还记得当天我晕过去了么?我刚好能力觉醒了。”“什么?”“我觉醒进化能力了。”曹敬说,“我那个时候精神支撑不住了,纯粹是完全的巧合,并不是抗洪班随便找个理由跟你们开打,我也绝对没有想落你面子的意思。只是那种感觉一下子冲上来,我就晕了过去,后面你们怎么干仗的,我就不知道了。”津岛郁江看上去有点将信将疑。“我之所以说这个,是因为……我的能力是,能够看见别人做的梦,甚至能进到梦里去跟人说话。”津岛郁江疯狂眨眼,对不停转动的新事态的接受能力还不是很强。“试一试。”曹敬坚持道,“我们可以隔得稍微远一点,如果只有你和我两个人在做梦的话,那我搜索起来应该会比较方便。”------“成功了?!”雷小越惊叫。“成功了。”曹敬说,“毕竟觉醒能力这种事很少见,而一个福利院里就出了三个,真的是很少见的情况。”“我X。”雷小越充满敬意地说了句脏话,“我要把这招记下来。你就几句话的功夫,让一个之前还恨你入骨的女生乖乖躺在你边上睡觉。真的服了。”曹敬感觉头很痛,他长长地叹了口气道:“这跟你说的完全不是一码事,而且为了艺术创作的需要,我把其中很多细枝末节的东西(比如跪地求饶)(开个玩笑,并没有)都删掉了,只保留了大概的交流原义。你不要胡思乱想,我讲这个给你听,不是让你去把妹的。”十几年前,曹敬进入津岛郁江梦境的第一眼,就认了出来。就在他之前被放在病*上的那一晚,他曾经体验过这个梦境。但他怎么也不会把那个负面能量满溢的梦境和津岛郁江本人联系起来。深水,津岛郁江明快爽利的外表背后,就是一个一直在沉入水底的绝望心智。窒息般的压强正在把曹敬往下吸引,让他也不由得努力离开漩涡的范围。然而脚上就像是绑了铁链一样,横亘在他和水面之间的,是无法逾越的现实之墙。第九章沧师大附小一直有吃完中饭睡午觉的规矩,大约是为了让少年儿童的身体得以发育。教师中午都要轮流查班,以确保没有精力过剩的学生溜出去玩,或者偷偷看闲书。福利院的两个班“待遇特殊”,几乎没有老师管他们。可能觉得这群没爹没妈的孤儿不可救药,老师从不来这两个班里查班。当时一个班有五六十人之多,人多了就难管。后来是直到曹敬在教育局上班后第二年,才听说系统里要搞小班化教育试点。那个时候,抗洪班的人分了一个班,成长班和归化班分了一个班,叫特一班和特二班。沧师大附小作为公立小学,教师质量不上不下,再加上那时候师资资源不够多,很多老师素质都很低。普通班的学生经常被老师拿来跟特殊班的人比较,当时最流行的骂人话是“你连特殊班的痴呆都不如”。这自然是很歧视的言论,但说这句话的不仅仅是学生,连老师也经常这么骂,还有“将来只能跟特殊班的人一样去扫马路”之类的话。福利院学生本身就是一个封闭的小社区,加上这种歧视对待,自然更加排外,与普通学生隔离。体育课的时候,操场上向来都是泾渭分明,两边各玩各的。曹敬后来发现,普通班的小孩其实很怕福利院的小孩,他知道有一些流言,说福利院的小孩都是流氓,喜欢跟人打架。搞得福利院学生的名声在学校里变得特别差,不过客观地说,这也不能算是完全的假话。津岛郁江带领的归化班,确实很好斗。有一段时间,曹敬很确定自己认识的人未来会变成什么样。在那个时候的孩子们眼里,未来的人生道路很简单。姐姐和二哥会去当兵,老三大概会去做生意,自己可能会去读书,然后念个大学,当个普通白领。而活用自己身体性能优势,带着一群小孩打架的津岛郁江--她肯定会变成一个女混混,黑社会大姐大,或者杀手。那个时候的曹敬还不知道国家从1960年开始就有了进化人士津贴这个东西。每天中午的时候,特一班的教室总是很安静。哪怕没有人管,纪律也很好,所有人可以各干各的,就是不能发出声音,因为老大要睡午觉。曹雪卿睡午觉被吵醒的时候会很易怒,而曹雪卿生气的时候,那个发出声音的人通常会被“教育”一顿。特二班的教室就比较喧闹了,津岛郁江是典型的精力过盛型,中午完全睡不着。这个问题在她后来升初中的那一天得到了一百八十度的逆转,入学考试上,曹敬亲眼看到前排的津岛郁江写完试卷后趴在桌上睡着了。从那之后,或许是二次发育的关系,津岛郁江在初中是出了名的喜欢在课堂上睡觉,到了高中这个习惯变本加厉,几乎有三分之一的时间都睡过去了。“我睡不着。”津岛郁江干脆利落地说。两人躺在天台上,教学楼的楼顶一般没人上来,有铁门锁着。津岛郁江掏出一把钥匙开了门,娴熟地带着曹敬绕过地上堆叠的废旧课桌椅。“上次搬东西,清理旧教室,把东西抬到楼顶上来。我拿着钥匙来开门,后来器材管理员没把钥匙要回去,大概是忘了。”楼顶有一层防水隔热层,锡箔纸包裹住的软软一层。曹敬学津岛郁江那样直接躺下来,发现跟*垫一样,躺着很舒适。天上的阳光并不刺眼,他发现津岛郁江瞪着天上的云,姿势有点僵硬。几分钟后,津岛郁江承认自己睡不着。“你躺在我边上,让我浑身都感觉不舒服。”津岛郁江跟曹敬说。曹敬估算了一下两人的距离,大约有十五米之遥。“我再离你远一点的话就得从楼顶滚下去了。”曹敬诚实地反驳,“我们平时不是睡的通铺么,你应该习惯了跟人睡一起才对啊。”“那些是女生。而且和很多人睡在一起,以及跟一个人睡在一起,这两者有很大区别。”津岛郁江翻了个白眼,“你,给我讲点无聊的事,让我能睡着的就行。”曹敬把上次给曹雪卿讲的那个故事给她再讲了一遍。“你真的想让我睡着吗?”津岛郁江枕着手瞪他,“这个故事我这两天听过四五回了。”“我就不明白你有什么可怕的。难道怕我非礼你?”曹敬觉得自己短时间里想不出更有意思的故事了,对津岛郁江这种婆妈的风格感到大不耐烦,“你这么个力大无穷的妖怪,我真的要非礼你就被你一脚踹下楼去了。”“这个跟我力气大不大又有什么关系。”津岛郁江摇摇头,“你是男生,我是女生,男女之间保持距离才安全。我们现在已经十岁……十一岁了,第二性征已经开始分化,心理上的性别意识已经萌芽。哪怕我觉醒了超能力,但短短两年的超能力体验还没能把我从心理上改造成一个超越普通性别阶级的进化者。所以我对靠近我的男生感到敏感……是很正常的。”“你的意思是,你确信觉醒的超能力,会将进化者从精神上改变成一种超越正常人类的生命阶级。”曹敬陷入了沉思,“世界上任何一个经典社会理论都有一个前提,就是组成社会的每一个个体,在统计学意义上来说都是平等的。然而进化者并非如此,他们是‘异常’,难以用以前的社会理论来预测其动向。”两个小学生一本正经地讨论进化者带来的社会阶级变革,说了几句后忍不住一起笑了。“我以前看书,据说德国有个疯子相信历史是由英雄驱动的。英雄就是与众不同的人,就是具备领导众人的意志力的强者。”津岛郁江的声音似乎变轻了一些,“我还记得那时候我家里有很多书,我爸爸经常教我认字,拿书来给我念……念了很多奇怪的书。但都是日文,我能读日文,中文就很一般了。”曹敬第一次听津岛郁江谈起自己以前的家庭,洪水来临的时候,他还太小,没有留下之前生活的记忆。而津岛郁江年纪比他大一点,还记得在那之前家里的事。“你父母以前是做什么的?”“医生。”津岛郁江轻轻地说,“我记得我爸爸是个医生,我妈妈是全职主妇,在家里照顾我,烧饭……”“真羡慕你,我也想知道我的父母是谁。但是我怎么回想,都只有一点点模模糊糊的印象,什么也拼凑不起来。”“我羡慕你才对。你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所以你没什么可失去的。”津岛郁江翻了个身,用后脑勺对着他,“最让我难受的就是,我直到现在都还记得爸爸和妈妈的样子。”曹敬没接话,过了一会儿,津岛郁江似乎睡着了。曹敬也迷迷糊糊地进入了梦境。、或许因为物理层面上的接近,曹敬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触摸到津岛郁江的梦境。这个梦境狭小而温暖明亮,传来蜂蜜和面包的香气,就像是漂流在在幽暗海洋中的一个小光泡。曹敬穿越繁复的精神波纹,笨拙地介入她的世界。[小郁江,小郁江!]梦境中的男人伸出手,将她高高抱起来,大笑着用胡茬蹭着她的脸颊。[语言是一个民族的血脉,小郁江,要好好记住我们现在的语言,它是我们民族上千年历史最后留下的精髓。或许两百年后,就再也没有独立的日本,也没有大和民族的文化存在了。作为日本民族的一份子,你要努力记住我们的语言,我们的文化,记住我们的根……]梦境中的“我”只会跟着他牙牙学语,这个令“我”深具安全感的高大男子影子仿佛散发着温暖的光芒,他的声音充满了磁性,让曹敬深刻地记住了他的每一句话。[语言本身就包含着神性和隐喻,它不光是一种工具,它是文明的基因,文明的最基本组成元素,甚至是我们作为智慧生命的思维基础。语言是抽象思维诞下的神之长子,如果我们需要崇拜一个形而上的事物,那么我们就应该崇拜我们使用的语言,语言就是我们的基督……]男人手里捧着一本书,用日语朗诵诗歌。曹敬不太懂日语,但却能够听懂他在说些什么。诗歌中有一些他暂时还不能领会的东西,他后来听津岛郁江给他讲过日本文化的几个核心元素。但他现在还不懂什么是物哀,什么是侘寂,打动他的是这个中年男人朗诵声中的悲哀和深切的,对逝去祖国文化的热爱。但是日本国已经从地球上消失了,哪怕是曹敬这样的孩子也知道,亚洲-太平洋人民政治会议,或者说亚太政治局,已经在事实上治理着共和国全境,从唐努乌梁海到苏禄群岛,从北海道到兴都库什山脉与阿拉伯海的交界,作为新罗马、欧共体、苏维埃之外的世界第四极,亚太共和国的创造者们通过席卷世界的战火和金蔷薇主义的革命潮流,将战争中的远东民族锻造成一个命运共同体。作为一个国家的日本,已经从地球上消失。日本民族的文化,也在战后的“大西进”中与大陆文明再度碰撞融合。在以百万人计的大迁移运动中,作为少数民族的日本人文化已经在潮流中逐渐被淹没、遗忘。津岛郁江曾经的家乡--沧江市附近的归化镇是全国都有名的大型归化民群居点。[我们使用的语言造就了我们。我知道,你以后会在学校里学会中文,并且以中文作为你的第一母语,但是……小郁江,别忘了我们的语言。如果我们使用的语言,我们的节日,我们的礼仪与精神最终将在历史中消亡,如同许许多多已经消失的民族一样……至少你还会记得,并且把它们传承下去。如果这点薪火还能够继续传承下去……]然后洪水卷了进来,浑浊的水流将小小的房屋填满。精致的家具在水流中慢吞吞地漂浮起来,他们身下出现了一个深不见底的大洞,漩涡将在场的所有人吞没。温暖瞬间远去,只剩下粗粝的浊流撕碎牺牲品。流动的魔怪将血肉之躯吞入其中,泥浆、石块、金属、树木……生猛的腥臭散发着死气,盘旋、啸叫的流动野兽任性地把人摔打、碾压,血肉和骨骼豆腐般散开,人类温暖柔软的身体一瞬间就被分解,与混沌的浆流化为一体。曹敬闭上了眼睛。在这一刻,以梦境为介质,他和津岛郁江的情感和思想在瞬间连接在了一起。粘稠的恐惧、绝望、悲伤和愤怒灌入他的脑海,曹敬几乎一瞬间就惊醒了过来。他感觉胃很不舒服,全身一阵冷一阵热,像是得了疟疾。头晕、耳鸣,像是有一个声音在他耳边不停地尖叫,严重的耳鸣令他感觉到天旋地转。过了好一会儿,曹敬发现自己正趴在地上干呕。津岛郁江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走到他身边,不轻不重地踢了他一脚。“别装死狗,给我起来。”“干什么……”女生一把拎着他的脖领子把他从地上揪起来,严厉地* 视着他,寒声道:“你看见了什么?”“……”曹敬过了一会儿才晃了晃头,“你看见了什么?”“我看见……”津岛郁江突然卡壳了,迟疑了好几秒钟后,她才不情愿地说,“我看见你了。”“在哪里?”“我……记不太清。只记得我在家里,大水冲进来了,然后你……拉着我的手。”津岛郁江有些焦躁地跺着脚,把曹敬从手里放开,“有种很奇怪的感觉,我每次做这个梦的时候,都会感觉到很难受。但刚才你拉着我的时候,我突然觉得好像舒坦了很多。没有以前那么难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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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你是被人羞辱了一顿后才觉醒的?”“不要说得那么难听。”曹敬不喜欢抽烟,但他觉得故事讲到这里,作为讲故事的人,他应该点起一根烟,不然总觉得少了些什么,“不过,如果按照现在的进化觉醒的相关理论研究,巨大的情绪刺激确实能够诱发觉醒。我当时只觉得做了一些怪梦,醒来后怎么也忘不掉。”一开始曹敬并不以为意,直到他第二天晚上又做了怪梦。他梦见自己从宿舍管理员那里偷钱,然后把钱藏在了操场边上一盆含羞草下面。曹敬早上醒来后,晨跑时看到操场边上的那排含羞草,一时好奇去抬起来看了一眼,发现有个黑色的小塑料袋,里面包着一小裹钱。曹敬知道事情不对了。“在那之后,我用了一段时间去假设,自己到底做梦的时候,到底是看见了谁的梦?”曹敬对雷小越说,“偷钱的人,我后来经过仔细观察,确认了对方的身份,因为我把钱放回去了。但其他人做的梦,很多时候对我来说都没有特殊价值和判断方法,我只能猜到底是谁做的梦……”“没去找训练所?”雷小越笑问。“太危险了。”曹敬喃喃自语,“我真的觉得我的能力有点危险。假设我能够看见别人做梦梦见了什么。那谁还敢跟我睡在一块儿?连做梦都没有隐私权,好像太恐怖了一点吧。”当时福利院里,小孩睡的都是大通铺。有一栋年代很老的宿舍楼,按照性别和年龄分段,一个班的人都睡一个铺。曹敬和几十个人睡在一起,每天晚上做的梦都驳杂不清,很难整理出有效的信息线索。后来他还是总结出几条规律:1.物理距离上越近,他做梦的时候能够看到的东西就越清晰。2.心思越强,城府越深的人,他做梦的时候能够看到的东西就越清晰。3.梦是很多白天看到的东西的碎片,晚上再通过大脑随机组成一些迷离颠倒的事件。没有逻辑性,也不需要逻辑性。4.通过一定的技巧,可以改变他人的梦境(危险!)。5.自己一直专注的时候,就能够维持在同一个梦境里。如果自己精神先涣散,就会从这个梦里“掉线”,要重连会很难,很容易进入另一个梦境。6.如果对面突然惊醒,自己也会同时惊醒。7.自己在梦境中的“视角”同样可以通过专注而改变,但大多数时候,默认情况都是与梦境的主人共享同一个视角,分享他/她的感受、情绪,但不知道他/她的思考(梦境中即使有思考,也是非常浅层,非常没有逻辑性的思考)。“有个小知识,其实没有别人知道。”曹敬说,这个知识一般会让人很感兴趣,“动物也会做梦。真的,不骗你。”“假的吧?”“真的。福利院里老姜曾经养了条叫* 皮的狗,我有的时候会看见它在做梦。”曹敬认真地说,“动物做的梦,和人做的梦不一样。你要说哪里不一样,我一下子还真说不上来,很难用语言形容,你估计也懂。进化能力这种东西,很多感觉,包括你使用自己的力量的时候,你也说不出到底是怎么样一种感觉,但……就是你一眼就能看出来,很奇怪的梦,跟人的梦完全不一样。”“蚂蚁会做梦吗?”“不会。做梦是具备高级思维能力的哺乳动物才具备的能力。”曹敬现在确实希望自己手边有一支烟,虽然他不抽烟,“抽象思维。这是做梦的基础,你的头脑具备抽象思维,能够理解实体和概念之间的差别,这样的头脑才会做梦。碎片……那些记忆的碎片,才会在你的脑海中组织成怪异的事件和人物。”“呃,等等等等。”雷小越突然大叫,“等一下,你刚刚说你能够改变别人的梦境?!差点给你把这事儿滑过去!别人的梦境你也能够改变?!”“是的。我就知道你要问这个。”曹敬大笑,然后他沉默了一下,摇头道,“这个真的很危险,真的不适合。我一度在这个能力上做了很多实验,但是……让我自己感觉很不舒服。”“举几个例子吧,你都做了些什么实验?”“无可奉告。”曹敬轻声笑道,“你可以自由发挥想象。”“你大概潜入了很多女生梦境里吧。”“随你想象。”“很爽吗?”“并不。”------小时候的曹敬是曹氏四杰(老姜给他们起的另一个外号,讽刺居多,后来就叫开了)里最内向的一个,他对和人交流感到异常恐惧。和后来那个精心琢磨与青少年交流技巧的教职人员相比,童年时期的曹敬就连跟隔壁班的人讲话,都花了相当长时间去努力。后来他分析自己的性格,认为自己对于精神能力的运用,就是这种内向性格的最好表现。在觉醒了能力之后,他试图用这个能力去沟通别人,在梦中说出自己的话。曹敬对于人与人之间的接触存在本能的回避心态,就像是这次他因为一个小小的误会导致两班人小火并了一次,还伤害了自己的亲人和一位朋友,而作为事件引火线的曹敬在感受到深深负疚感的同时,对当事人几乎产生了一种恐惧心理。他现在每次看到曹雪卿头上的银发卡,都感觉心里不自在。而看到津岛郁江的时候,这种不自在的感觉就愈加强烈了。曹敬本来就不甚愉快的人际交往体验,现在更落入了前所未有的低谷。当他意识到目前所持有的能力之后,他立刻决定使用自己的力量,去弥补这件事所造成的裂痕。“我当时发明了一个小技巧,来定位自己的目标。”曹敬决定给雷小越简单地讲一下自己当初的一些事情,略去那些真正重要的部分,给他开拓一点未来的应用思路,“我无法准确判断梦境的主人是谁,所以我在白天给自己想要定位的人植入一些概念上的引导。当然,当时的我真的很笨。”这个技巧,简单地说,就是睡前给目标讲个自己编的鬼故事,然后曹敬躺下后开始寻找复数梦境中存在的那个独一无二的噩梦。“我以前听说一个事。”吃完晚饭后,曹敬给曹雪卿讲了这个故事。因为右手还绑着绷带,所以这会儿的姐姐只能用左手吃饭。当然,饭盒肯定是洗不了的,曹敬自然老实不客气地接下了这个活儿。“什么事?”曹雪卿等在水池边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闲扯。“我听说以前这里有个杀人犯。”曹敬一边洗碗一边平静地说,“听说脑子不太正常,杀过一整栋居民楼的人,后来因为太恐怖了,所以政府也下了封口令,只有小道消息。”“一整栋?夸张了吧?!”“据说他把保安室的钥匙串偷了出来,然后半夜十二点走进那栋居民楼,从101开始,走进去,用刀子直接捅死*上睡觉的人。然后去102。三个七层楼,四十二户人,除了不在家的,都被他一晚上杀光了。就这么从一楼到七楼,一楼到七楼,不慌不忙,一户户走进去,跟杀猪一样利索,刀子都换了好几把。”“那这消息是谁传出来的?”曹雪卿脸上有点发白。“听说后面警察来问口供,对面楼有个小姑娘半夜里跟男朋友在楼道里约会,就看见对面楼道里的灯不一会儿就亮一下。”曹敬一边洗碗,一边不动声色地观察曹雪卿的表情,“一开始觉得没什么,后面发现这个灯亮得太有规律了,而且还是从一层到七层这样,五分钟亮一层。就觉得有点不对劲。第二天下午警察来问的时候才明白过来,后来那姑娘直接疯了。”“怎……怎么疯的?”“她说她跟男朋友亲热的时候,看见对面那个楼道里那个凶手的影子,正站在楼道里看她这边。她说还看见那个人冲她笑了一下。从那以后,她晚上睡觉一定要开着灯。她那栋楼所有楼道灯都被她砸了,说是这样那个人就找不到她了。”“……凶手抓到了吗?”“没。倒是那个姑娘,两个月后从楼顶上跳下来死了。楼顶天台上还有她咬破手指写下来的‘他在七楼’这几个血字。”曹敬不动声色地把洗好的饭盒递给姐姐,满意地发现她脸色发青,“我说起这个事儿,主要是今天下午我看见有个戴着帽子的人在盯着我们这个宿舍楼看。我想大热天怎么穿得这么严实,还戴着手套。回来觉得不对劲,就跟你说一声。”“……”曹雪卿看上去一副要晕过去的样子。“记得往楼顶跑。”曹敬加了一句。讲完故事后,一整个白天,曹雪卿看上去都有点紧张的模样。晚上,曹敬躺在大通铺上,合上双眼,开始搜寻噩梦。梦的颜色、气味、质感都是不一样的,根据其主人情绪的不同,曹敬可以感受到的东西也是五花八门。虽然在梦境中,他作为一个上帝视角的玩家并不具备物理上的感官系统,但他心灵上的体验本能地转化为心智可以处理的信息流,其具体表现就是近似现实世界感官的梦境体验。噩梦的味觉是苦的,像是加了青涩柠檬汁的黑咖啡粉,单是进入噩梦,让梦境主人的情绪浸透自己,就会让梦境中的曹敬感觉到后脑勺发疼。很不幸的是,福利院里噩梦出现的频率相当高。曹敬每一次进入都必须忍耐巨大的不快,梦境主人的情感汹涌而来,有的是梦见自己的父母将自己抛弃,或者自己一个人孤苦地流浪街头,甚或一辈子被关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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