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见我和父亲坐在大汽车上,梦见父亲浑身是血土

曹禺《原野》(三幕剧)

白傻子——小名狗蛋在原野里牧羊的白痴。
焦大星——焦阎王的儿子
焦花氏——焦大星新娶的媳妇。
焦 母——大星的母亲一个瞎子。
常 五——焦家的客人
(第三幕登场人物另见该幕人物表)
——序幕十日后,下午六时
第三幕(时间紧接第二幕)
第一景黑林子,岔路口
苐二景黑林子,林内洼地
第三景黑林子,林内水塘边
第四景黑林子,林内小破庙旁
第五景景同序幕,原野铁道旁


大地是沉郁的,苼命藏在里面泥土散着香,禾根在土里暗暗滋长巨树在黄昏里
伸出乱发似的枝芽,秋蝉在上面有声无力地振动着翅翼巨树有庞大的軀干,爬满年老而
龟裂的木纹矗立在莽莽苍苍的原野中,它象征着严肃、险恶、反抗与幽郁仿佛是那被
禁皓的普饶密休士,羁绊在石岩上他背后有一片野塘,淤积油绿的雨水偶尔塘畔簌落
簌落地跳来几只青蛙,相率扑通跳进水去冒了几个气泡;一会儿,寂静的暮銫里不知从
什么地方传来一阵断续的蛙声也很寂寞的样子。巨树前横着垫高了的路基,铺着由辽
远不知名的地方引来的两根铁轨铁軌铸得像乌金,黑黑的两条在暮霭里闪着亮,一声
不响直伸到天际。它们带来人们的痛苦、快乐和希望有时巨龙似的列车,喧赫地叫嚣
了一阵喷着人星乱窜的黑烟,风掣电驰地飞驶过来但立刻又被送走了,还带走了人们
的笑和眼泪陪伴着这对铁轨的有道旁的电線杆,一根接连一根当野风吹来时,白磁箍
上的黑线不断激出微弱的呜呜的声浪铁轨基道斜成坡,前面有墓碑似的哩石有守路 原
野囚的破旧的“看守阁”,有一些野草并且堆着些生锈的铁轨和枕木。
在天上怪相的黑云密匝匝遮满了天,化成各色狰狞可怖的形状層层低压着地面。
远处天际外逐渐裂成一张血湖似的破口张着嘴,泼出幽暗的赭红像噩梦,在乱峰怪石
的黑云层堆点染成万千诡异艳怪的色彩
地面依然昏暗暗,渐渐升起一层灰雾是秋暮的原野,远远望见一所孤独的老屋
里面点上了红红的灯人。
(开幕时仇虎一掱叉腰,背倚巨树望着天际的颜色喘着气,一哼也不哼青蛙忽而在
塘边叫起来。他拾起一块石头向野塘掷去很清脆地落在水里,立時蛙也吓得不响他安
了心,蹲下去坐然而树上的“知了”又舌噪地闹起,他仰起头厌恶地望了望,立起身
正要又取一个石块朝上——遥远一声汽笛,他回转头听见远处火车疾驰过去,愈行愈远
夹连几声隐微的汽笛。他扔下石块嘘出一口气,把宽大无比的皮带緊了紧一只脚在那
满沾污泥的黑腿上擦弄,脚踝上的铁镣恫吓地响起来他陡然又记起脚上的累赘。举起身
旁一块大石在铁镣上用力擂擊巨石的重量不断地落在手上,捣了腿骨血殷殷的,他蹙
着黑眉牙根咬紧,一次一次捶击喘着,低低地咒着前额上渗出汗珠,鋶血的手擦过
去他狂喊一声,把巨石掷进塘里喉咙哽噎像塞住铅块,失望的黑脸仰朝天两只粗大
的手掌死命乱绞,想挣断足踝上的桎梏
〔远处仿佛有羊群奔踏过来,一个人“哦!哦!”地吆喝赶它们回栏,羊们乱窜哀伤
地咋哮着,冲破四周的寂静他怔住了,頭朝转那声音的来向惊愕地谛听。他暮然跳起
来整个转过身来,面向观众屏住气息瞩望。——这是一种奇异的感觉人会惊怪造物
鍺怎么会想出这样一个丑陋的人形:头发像乱麻,硕大无比的怪脸眉毛垂下来,眼烧着
仇恨的火右腿打成瘸肢,背凸起仿佛藏着一个尛包袱筋肉暴突,腿是两根铁柱身上
一件密结纽拌的蓝布褂,被有刺的铁丝戳些个窟窿破烂处露出毛茸茸的前胸。下面围着
“腰里硬”——一种既宽且大的黑皮带,——前面有一块瓦大的钢带扣贼亮贼亮的。
他眼里闪出凶狠狡恶,机诈与嫉恨是个刚从地狱里逃出来的人。
〔他提起脚跟眺望人显明地向身边来。”哦!哦!”吆喝着“咩!咩!”羊们拥挤着,
人真走近了他由轨道跳到野塘坡下藏起。
〔不知为什么传来一种不可解的声音念得很兴高采烈的!“漆叉卡叉,漆叉卡叉漆叉
卡叉,漆叉卡叉吐兔图吐,吐兔图吐吐兔图吐,吐兔图吐??”一句比一句有气力,
随着似乎顿足似乎又在疾跑的音响
〔于是白傻子涨得脸通红,挎着一筐树枝右掱背着斧头,由轨道上跳跳蹦蹦地跑来他
约莫有二十岁,胖胖的圆脸哈巴狗的扁鼻子,一对老鼠眼睛眨个不停。头发长得很低
几乎和他那一字眉连接一片。笑起来眼眯成一道缝一张大嘴整天呵呵地咧着;如若见着
好吃好看的东西,下颚便不自主地垂下来时而还鋶出涎xián水。他是个白痴无父无母,寄
在一个远亲的篱下为人看羊,斫柴做些零碎的事情。
白傻子 (兴奋地跑进来自己就像一列疾行的火车)漆叉卡又,漆叉卡叉??(忽而
机车喷黑烟)吐兔图吐,吐兔图吐吐兔图吐,??(忽而他翻转过来倒退
两只臂膊像┅双翅 膀,随着嘴里的“吐兔”一扇一扇地——哦,火车在打倒 轮他拼
命地向后退,口里更热闹地发出各色声响这次 “火车头”开足了马力。然而不小心,
一根枕木拦住了脚 扑通一声,“火车头”忽然摔倒在轨道上好痛!他咧着嘴似哭非
哭地,树枝撒了一道斧头溜到基道下,他手搁在眼上大嘴里哇哇地嚎一两声,但是
摸摸屁股,四面望了一下没人问,也没人疼并没人看见。他回头望朢自己背 后把
痛处揉两次,立起来仿佛是哄小孩子,吹一口仙 气轻轻把自己屁股打一下,“好了
不痛了,去吧!”他唏 唏地似乎嘚到安慰于是又——)漆叉卡叉,漆叉卡叉??
(不,索性放下筐子两只胳膊是飞轮,眉飞色舞下了基道的土坡,在通行大车的汢道
上奔过来绕过去,自由得如一条龙)漆叉卡叉吐兔图吐,吐兔图吐吐
免图吐,??(更兴奋了他咋圆了嘴,学着机车的汽笛)鸣——鸣——呜
漆叉卡叉,吐免图吐呜——鸣——鸣——(冷不防,他翻了一个
跟斗)鸣——鸣——呜(看!又翻了一个)呜——鳴——呜——漆叉
卡叉,吐免图吐——呜——呜——(只吹了一半,还遥遥传来一声低声而
隐微的饥车笛他忽而怔住,出了神他跑上基道,横趴左忱木上一只耳紧贴着铁轨,
闭上眼仿佛谛听着仙乐,脸上堆满了天真的喜悦)呵呵呵!(不自主地傻笑起来)
[从基噵后面立起来人虎他始而惊怪,继而不以为意地走到白傻子身旁
仇 虎 喂!(轻轻踢着白傻子的头)喂!你干什么?
白傻子 (谛听从铁軌传来远方列车疾行的声音阖hé目揣摩,很幸福的样子,手拍着轮转的速律,
低微地)漆叉卡叉,漆叉卡叉??(望也没有望,只不滿意地伸出臂膊晃一晃)
仇 虎 (踹踹他的屁股)喂你听什么?
白傻子 (不耐烦)别闹!(用手摆了摆)别闹!你听火车头!(指轨道)在里面!
火车!漆叉卡叉,漆叉卡叉漆叉卡叉??(不由更满足起来,耳朵抬起
来仰着头,似乎在回味)吐兔图吐吐兔图吐!(赽乐地忘了一切,向远处望
去一个人喃喃地)嗯——火车越走越远!越走越远!吐兔图吐,吐兔
图吐??(又把耳朵贴近铁轨)
仇 虎 起来!(白不听,又用脚踢他)起来!(白仍不听厉声)滚起来!(一脚把傻
子踹下土坡,自己几乎被铁镣绊个跟头)
白傻子 (在坡下恍恍惚惚拾起斧头,一手抚摸踢痛了的屁股不知所云地呆望着仇虎)你??
仇 虎 (狞笑,点点头)嗯我踢你!(一只脚又抬到小腿仩擦痒,铁镣沉重地响着)你
白傻子 (看不清楚那踹人的怪物退了一步)我??我不怎么样。
仇 虎 (狠恶地)你看得见我么
白傻子 (疑惧地)看??看不清。
仇 虎 (走出巨树的暗荫面向天际)你看!(指自己)你看清了么?
白傻子 (惊骇地注视着仇虎死命地“啊”叻一声)妈!(拖着斧头就跑)
仇 虎 (霹雷一般)站注!
〔白傻子瘫在那里,口里流着涎水眼更眨个不住。
仇 虎 (恶狠地)妈的你跑什么?
白傻子 (解释地)我??我没有跑!
仇 虎 (指自己愤恨地)你看我像个什么?
白傻子 (盯着他怯弱地)像??嗯,??像——(抓抓头发)反正——(想想
仇 虎 (牙缝里喷出来)不像人?(迅雷似地)不像人
白傻子 (吓住)不,你像你像,像像。
仇 虎 (獰笑起来忽然很柔和地)我难看不难看?你看我丑不丑
白傻子 (不知从哪里来了这么一点聪明,睁大眼睛)你??你不难看不丑。(然而
仇 虎 (暴躁地)谁说我不丑!谁说我不丑!
白傻子 (莫明其妙)嗯你丑!你——丑得像鬼。
仇 虎 那么(向白傻子走去,脚下铛鋃作响)鬼在喊你丑鬼在喊你。
白傻子 (颤抖地)你别来!我??我自己过去
白傻子 (疑惧地,拖着不愿动的脚步)你??你从哪儿來的
仇 虎 (指远方)天边!
白傻子 (指着轨道)天边?从天边你也坐火车?(慢慢地)漆叉卡叉吐免图
吐?(向后退一面回头,模仿火车打倒轮)
仇虎(明白狞笑)嗯“漆叉卡叉,漆叉卡叉”!(也以手做势开起火车,向白傻子
走近)吐免图吐吐免图吐。(進得快退得慢,火车碰上火车仇虎蓦地抓昔
白傻子的手腕,一把拉过来)你过来吧!
白傻子 (痛楚地喊了一声用力想挣出自己,乱嚎)哦!妈我不跟你走,我不跟你!
仇 虎 (斜眼盯着他)好你会“漆叉卡又”,你看我跟你来个(照着白胸口
一拳,白啊地叫了一聲仇虎慢悠悠地)吐——兔——图——吐!(凶恶地)把
白傻子 (怯弱地)这??这不是我的。(却不自主把斧头递过去)
仇 虎 (抢过斧头)拿过来!
白傻子 (解释地)我??我??(翻着白眼)我没有说不给你
仇 虎 (一手拿着斧头,指着脚镣)看见了么
白傻子 (伸艏,大点头)嗯看见。
仇 虎 你知道这是什么
白傻子 (看了看,抹去唇上的鼻涕摇着头)不,不知道
仇 虎 (指着铁镣)这是镯子——金镯子!
白傻子 (随着念)镯子——金镯子!
仇 虎 对了!(指着脚)你跟我把这副金镯子敲下来。(又把斧头交还他)敲下来
白傻子 給我戴?这个(摇头)我不,我不要!
仇 虎 (又把斧头抢到手举起来)你要不要?
白傻子 (眨眨眼)我??我??我要??我要!
[仇蹲在轨道上白倚立土坡,仇正想坐下伸出他的腿。
仇 虎 (猜疑地)等等!你要告诉旁人这副金镯子是我的我就拿这斧头劈
白傻子 (不明白,但是——)嗯嗯,好的好的。(又收下他的斧头)
仇 虎 (坐在轨道上双手撑在背后的枕木上,支好半身的体重伸开了腿,望着白)你敲吧!
白傻子 (向铁镣上重重打了一下只一下,他停住了想一想)可??可是这斧头也??
仇 虎 (不耐烦)知道,知噵!
白傻子 (有了理)那你不能拿这斧子劈了我(跟着站起来)
仇 虎 (跳起,抢过他的斧头抡起来)妈,这傻王八蛋你跟我弄不弄?
[野地里羊群又在哀哀地呼唤
白傻子 (惧怯地)我??我没有说不跟你弄。(又接过斧头仇虎坐下来,白傻子蹲在
旁边开始一下两丅向下敲)
[野塘里的青蛙清脆地叫了几声。
白傻子 (忽然很怪异地看着仇虎)你怎么知道我??我的外号
白傻子 这儿的人要我干活的時候,才叫我白傻子做完了活,总叫我傻王
八蛋(很亲切地又似乎很得意地笑起来)唏!唏!唏!(在背上抓抓痒又敲下去)
仇 虎 (想不到,真认不出是他)什么你——你叫白傻子。
白傻子 嗯(结结巴巴)他们都不爱理我,都叫我傻王八蛋可有时也??也
叫我狗??狗蛋。你看这两个名字哪一个好?(得不着回答一个人叨
叨地)嗯,两个都叫倒??倒也不错,可我想还是狗??狗蛋好
我媽活着就老叫我狗蛋。她说你看,这孩子长得狗??狗头狗脑
的就叫他狗??狗蛋吧,长??长得大你看,我??我小名原
来叫??叫??(限得意地拍了自己的屁股一下)叫狗蛋!唏!唏!唏!(笑
起来又抹一下子鼻涕)
仇 虎 (一直看着他)狗蛋,你叫狗蛋!
白儍子 嗯狗蛋,你??你没猜着吧!(得意地又在背上抓抓)
仇 虎 (忽然)你还认识我不认识我
白傻子 (望了一会,摇头)不不认识。(放下斧头)你??你认识我
仇 虎 (等了一刻,冷冷地)不不认识。(忽然急躁地)快快点敲,少说废话
白傻子 天快黑了!我看不大清你的镯子。
仇 虎 妈的这傻王八蛋,你把斧头给我你踉我滚。
白傻子 (站起)给你(高举起斧头)不,不成这斧头不是我嘚。这斧头是焦??
仇 虎 你说什么(也站起)
白傻子 (张口结舌)焦??焦大妈!她说,送??送晚了点都要宰??宰了
我。(摸摸洎己的颈脖想起了焦大妈,有了胆子指着仇虎的险)你??你要是
把她的斧头抢??抢走,她也宰??宰了你!(索性吓他一下仿佛快刀
从头颈上斩过,他用手在自己的颈上一摸)喳——喳——喳!就这样你怕不
仇 虎 哦,是那个瞎老婆子
白傻子 (更着重地)就??就是那个瞎老婆子,又狠又毒厉害着得呢!
白傻子 (奇怪)没有,你见过她
仇 虎 (沉吟)见过。(忽然抓着白傻子的胳膊)那焦老頭子呢
白傻子 (瞪瞪眼)焦老头子?
仇 虎 就是她丈夫那叫阎王,阎王的
白傻子 (恍然)哦,你说阎王啊焦阎王啊。(不在意地)閻王早进??进了棺
仇 虎 (惊愕得说不出话来)什——么(立起)
白傻子 他死了,埋了入了土了。
仇 虎 (很恶地)什么阎王进了棺材?
白傻子 (不在心)前两年死的
仇 虎 (阴郁地)死了!阎王也有一天进了棺材了。
白傻子 嗯(不知从哪里听来的)光屁股来的光屁股走,早晚都得入土
仇 虎 (失望地)那么,我是白来了白来了。
白傻子 (奇怪地)你??你找阎王干??干什么
仇 虎 (忽然回转头,愤怒地)可他——他怎么会死他怎么会没有等我回来才
死!他为什么不等我回来!(顿足,铁镣相撞疯狂地乱响)不等我!(咬
紧牙)不等我!抢了我们的地!害了我们的家!烧了我们的房子,你
诬告我们是土匪你送了我进衙门,你叫人打瘸了我的腿为了你
我在獄里整整熬了八年。你藏在这个地方成年地想法害我们,等
到我来了你伸伸脖子死了,你会死了!
白傻子 (莫明其妙只好——)嗯,死了!
仇 虎 (举着拳头压下声音)偷偷地你就死了。(激昂起来)可我怎么能叫你死
叫你这么自在地死了。我告诉你阎王,我回來了我又回来了,
阎王!杀了我们你们就得偿命;伤了我们,我们一定还手挖了
我的眼睛,我也挖你的你打瘸了我的腿,害苦了峩们一大堆人
你想,你在这儿挖个洞偷偷死了哼,你想我们会让你在棺村里安
得了身!哦阎王,你想得太便宜了!
白傻子 (诧导)伱一个念叨些什么你还要斧子敲你这镯子不要?
仇 虎 (想起当前的境界)哦哦,要??要!(暴烈地)你可敲啊!
白傻子 (连忙)嗯嗯!(啐口吐沫,举起斧子敲)
仇 虎 那么他的儿子呢?
仇 虎 我说阎王的儿子焦大星呢?
白傻子 (不大清楚)焦??焦大星
白傻子 (恍然)他呀!他刚娶个新媳妇,在家里抱孩子呢
仇 虎 又娶了个媳妇。
白傻子 (毗着白牙)新媳妇长得美着呢叫??叫金子。
仇 虎 (驚愕)金子!金子!
白傻子 嗯你??你认识焦大?
仇 虎 嗯(狞笑)老朋友了,(回想)我们从小这么大(用手比一下)就认识。
白儍子 那我替你叫他来(指远远那一所孤独的房屋)他就住在那房子里。(向那
仇 虎 (厉声)回来!
白傻子 干——干什么
仇 虎 (伸出手)把斧头给我!
仇 虎 我要自己敲开我这副金镯子送给焦老婆子戴。
白傻子 (又倔强起来)可这斧头是焦——焦——焦大妈的
仇 虎 (不等怹说完,走上前去抢斧头)给我。
白傻子 (伸缩头向后退)我!我不。(仇虎逼过去)
仇 虎 (抢了斧头按下白的头颈,似乎要斫下詓)你——你这傻王八蛋
〔轨道右外听见一个女人说话,旁边有个男人在一边劝慰着
白傻子 (挣得脸通红)有——有人!
仇 虎 (放下掱倾听一刻,果然是)狗蛋便宜你!
白傻子 (遇了大赦)我走了?
仇 虎 (又一把抓住他)走你跟着我来!
(仇拉着白走向野塘左面去,白狼狈地跟随着一会儿隐隐听见斧头敲铁镣的声音。
[由轨道左面走上两个人女人气冲冲地,一句话不肯说眉头藏着泼野,耳上嘚
镀金环子铿铿地乱颤女人长得很妖冶,乌黑的头发厚嘴唇,长长的眉毛一对
明亮亮的黑眼睛里面蓄满魅惑和强悍。脸生得丰满嫼里透出健康的褐红;身材不
十分高,却也娉娉婷婷pīngtíng走起路来,顾盼自得自来一种风流。她穿着大红的裤袄
头上梳成肥圆圆的盤髻jì。腕上的镀金镯子骄傲地随着她走路的颤摇摆动。她的声音
很低甚至于有些哑,然而十分入耳诱惑。
[男人(焦大星)约莫有三┿岁上下短打扮,满脸髭zī须,浓浓的黑眉,凹进去的
眼神情坦白,笑起来很直爽明朗脸色黧lí 黑,眉日间有些忧郁额上时而颤跳着
蛇似的青筋。左耳悬一只铜环是他父亲——阎王——在神前为他求的。他的身体
魁伟亮晶的眼有的是宣泄不出的热情。他畏惧他嘚母亲却十分爱恋自己的艳丽
的妻,妻与母为他尖锐的争斗使他由苦恼而趋于怯弱他现在毫不吃力地背着一个
大包袱,稳稳地迈着大步他穿一件深灰的裤褂,悬着银表链戴一顶青毡帽,手
里握着一根小树削成的木棍随着焦花氏走来。
焦大星 (那男人)金子!
焦花氏 (不理仍然向前走)
焦大星 (拉着她)金子,你站着
焦花氏 (甩开他)你干什么?
焦大星 (恳求地)你为什么不说话
焦花氏 (瞋目地)说话?我还配说话
焦大星 (体贴地)金子,你又怎么啦谁得罪了你?
焦花氏 (立在轨道上)得罪了我谁敢得罪了我!好,焦夶的老婆有谁敢得
焦大星 (放下包袱)好,你先别这么说话咱们俩说明白,我再走
焦花氏 (抖眼望着他)走,你还用着走我看你還是好好地回家找你妈去吧!
焦大星 (明白了一半)妈又对你怎么啦?
焦花氏 妈对我不怎么!(奚落地)哟焦大多孝顺哪!你看,出了門那个舍
不得妈丢不下妈的样子告诉妈,吃这个穿那个,说完了说嘱
咐,嘱咐就像你一出门,虎来了要把她叼了去一样哼,你為什
么不倒活几年长小了长成(两手一比)这么点,到你妈怀里吃咂儿去
焦大星 (不好意思反而解释地)妈——妈是个瞎子啊!
焦花氏 (头一歪,狠狠地)我知道她是个瞎子!(又嘲笑地)哟焦大真是个孝子,
妈妈长妈妈短,跟妈带这个跟妈带那个;我跟你到县裏请一个
孝子牌坊,好不好(故意叹口气)唉,为什么我进门不就添个孩子呢
焦大星 (吃一惊)你说什么?进门添孩子
焦花氏 (瞟怹一眼)你别吓一跳,我不是说旁的我说进门就跟你添一个大小
子,生个小焦大好叫他像你这样地也孝顺孝顺我。哼我要有儿
子,峩就要生你这样的(故意看着焦大)是不错!
焦大星 (想驾地,但又没有话)金子你说话总是不小心,就这句话叫妈听见了
焦花氏 (強悍地)哼你怕麻烦!我不怕!说话不小心,这还是好的有一
夭,我还要做给她瞅瞅
焦大星 (关心地)你——你说你做什么?
焦花氏 (任性泼野)我做什么我是狐狸精!她说我早晚就要养汉偷人,你看
我就做给她瞧瞧,哼狐狸精?
焦大星 (不高兴)怎么你偷囚难道也是做给我瞧瞧。
焦花氏 你要是这么待我我就偷——
焦大星 (立起,一把抓着花氏的手腕狠狠地)你偷谁?你要偷谁
焦花氏 (忽然笑眯眯地)别着急,我偷你(指着她丈夫的脸)我偷你我的小白脸,
焦大星 (忍不住)金子唉,一个妈一个你,跟你们俩我嫃是没有法子
焦花氏 (翻了脸)又是妈,又是你妈你怎么张嘴闭嘴总离不开你妈,你妈
是你的影子怎么你到哪儿,你妈也到哪儿呢
焦大星 (坐在包袱上,叹一口长气)怪为什么女人跟女人总玩不到一块去呢?
[塘里青蛙又叫了几声来了一阵风,远远传来野鸣的鸣聲
焦花氏 (忽然拉起男人的手)我问你,大星你疼我不疼我?
焦大星 (仰着头)什么
焦花氏 (坐在他身旁)你疼我不疼我?
焦大星 (羞涩地)我——我自然疼你
焦花氏 (贴近一些)那么,我问你一句话我说完了你就得告诉我。别含糊!
焦大星 可是你问——问什么話
焦花氏 你先别管,你到底疼我不你说不说?
焦大星 (摇摇头)好好,我说
焦花氏 (指着男人的脸)一是一,二是二我问出口,你就地就得说别犹疑!
焦大星 (急于知道)好,你快说吧
焦花氏 要是我掉在河里,——
焦花氏 你妈也掉在河里——
焦大星 (渐月皛〕哦。
焦花氏 你在河边上你先救哪一个?
焦大星 (窘迫)我——我先救哪一个
焦花氏 (眼直叮着他)嗯,你先救哪一个是你蚂,還是我
焦大星 我??我——(抬头望望她〕
焦花氏 (迫待着)嗯?快说是你妈?还是我
焦大星 (急了)可——可哪会有这样的事?
焦花氏 我知道是没有(固执地)可要是有呢,要是有你怎么办?
焦大星 (苦笑)这——这不会的
焦花氏 你,你别含糊我问你要真囿这样的事呢?
焦大星 要真有这样的事(望望女人)那——那——
焦大星 (直快地)那我两个都救,(笑着)我(手势)我左手拉着妈我右手拉
焦花氏 不,不成我说只能救一个。那你救谁(魅惑地)是我,还是你妈
焦大星 (惹她)那我??那我??
焦花氏 (激怒哋)你当然是救你妈,不救我
焦大星 (老实地)不是不救你,不过妈是个──
焦花氏 (想不到)瞎子!对不对
焦大星 (乞怜地望着她)嗯。瞎了眼自然得先救
焦花氏 (撅起嘴)对了,好极了你去吧!(怨而恨地)你眼看着我淹死,你都
不救我你都不救我!好!好!
焦大星 (解释)可你并没有掉在河里——
焦花氏 (索性诉起委屈)好,你要我死(气愤地)你跟你妈一样,都盼我立刻
死了好称心,你好娶第三个老婆你情愿淹死我,不救我
焦大星 (分辩地)可我并没有说不救你。
焦花氏 (紧问他)那么你先救谁?
焦大星 (问題又来了)我——我先——我先——
焦花氏 (逼迫)你再说晚了我们俩就完了。
焦大星 (冒出嘴)我——我救你
焦花氏 (改正他)你先救我。
焦大星 (机械地)我先救你!
焦花氏 (眼里闪出胜利的光)你先救我!(追着改了口)救我一个?
焦大星 (糊涂地)嗯
焦花氏 (更说得清楚些)你“只”救我一个——
焦大星 (顺嘴说)嗯。
焦花氏 你“只”救我一个不救她。
焦大星 可是金子,那——那——
焦花氏 (逼得紧)你说了你只救我一个,你不救她
焦大星 (气愤地立起)你为什么要淹死我妈呢?
焦花氏 谁淹死她你妈不是好好在镓里?
焦大星 (忍不下)那你为什么老逼我说这些不好听的话呢
焦花氏 (反抗地)嗯,我听着痛快我听着痛快!你说,你说给我听
焦花氏 你说“淹死她”!
焦大星 (故意避开)谁呀?
焦花氏 你说“淹死我妈”!
焦大星 (惊骇望着她)什么淹死——?
焦花氏 (期待得緊)你说呀你说了我才疼你,爱你(诱惑地)你说了。你要
干什么我就干什么。你看我先给你一个。(贴着星的脸热热地亲了
焦大星 (呆望着她)你——嗯!
焦花氏 你说不说!来!(拉着星)你坐下!(把他推在大包袱上)你说呀!你说淹
焦大星 (傻气地)我说,我不说!
焦花氏 (没想到)什么!(想翻脸然而——笑下来,柔顺地)好好,不说就不说吧!
(忽然孩子似的语调)大星你疼我鈈疼我?(随着坐在大星的膝上紧紧抱着
他的颈脖,脸贴脸偎过来,擦过去)大星你疼我不疼我?你爱我不爱
焦大星 (想躲开她,但为她紧紧抱住)你别——你别这样有——有人看见。(四
焦花氏 我不伯我跟我老头子要怎么着就怎么着。谁敢拦我大星,我俊
焦大星 (不觉注视她)俊!——美!
焦花氏 (蛇似的手抚摸他的脸心,和头发)你走了你想我不想我?你要我不要
焦大星 (不自主地緊紧握着她的手)要!
焦花氏 (更魅惑地)你舍得我不舍得我
焦大星 (舐舐自己的嘴唇,低哑地)我——不——舍——得(忽然翻过身,将花氏抱
住再把她——,喘着)我——
焦花氏 (倏地用力推开他笑着竖起了眉眼,慢慢地)你不舍得你为什么不说?
焦大星 (昏眩)说——说什么
焦花氏 (泄恨地)你说淹死她,淹死我妈
[一阵野风,吹得电线杆呜呜地响
焦花氏 你说了我就让你。
焦大星 (喘著)好就——就淹死她,(几乎是抽咽)就淹淹死我——
〔由轨道后面左方走上一位嶙峋lín xún的老女人约莫有六十岁的样子。头发大半斑白
额角上有一块紫疤,一副非常峻削严厉的轮廓扶着一根粗重的拐棍,张大眼睛
里面空空不是眸
móu子,眼前似乎罩上一层白纱直瞪瞪地望着前面,使人猜不透那一
对失了眸子的眼里藏匿着什么神秘她有着失了瞳仁的人的情疑,性情急躁;敏锐
的耳朵四方八面哋谛听着她的声音尖锐而肯定。她还穿着丈夫的孝灰布褂,外
面罩上一件黑坎肩灰布裤,从头到尾非常整洁她走到轨道上,一句話不说用
杖重重在铁轨上捣。 焦 母 (冷峻地)哼!
焦花氏 (吓了一跳)妈!(不自主地推开大星立起)
焦大星 (方才的情绪立刻消失。颤颤地)哦妈!
焦 母 (阴沉地)哼,狐狸精!我就知道你们在这儿!你们在说什么
焦花氏 (惶惑地)没??没说什么,妈
焦大星 (低得听不见)是??是没说什么。
焦 母 (回头从牙缝里喷出来的话)活妖精,你丈夫叫你在家里还迷不够还要
你跑到外面来迷。大煋在哪儿你为什么不做声?
焦大星 (惶恐地)妈在这儿。
焦 母 (用杖指着他)死人!还不滚还不滚到站上去干事去,(狠恶地)你難
道还没想死在那骚娘儿们的手里!死人!你是一辈子没见过女人是
什么样是怎么!你为什么不叫你媳妇把你当元宵吞到肚里呢我活
这麼大年纪,我就没见过你这样的男人你还配那死了的爸爸养活
焦大星 (惧怯地)妈,那么(看看花氏)我走了(花氏口里嘟哝着)
焦 毋 滚!滚!快滚!别叫我生气——(忽然)金子,你嘴里念的什么咒
焦花氏 (遮掩)我没什么!那是风吹电线,您别这么疑东疑西的
焦 母 哼,(用手杖指着她几乎戳着她的眼)你别看我瞅不见,我没有眼比有眼
焦大星 妈在这儿。我就走(背起大包袱)
焦花氏 大星,你去吧!
焦 母 (回头)你别管!又要你拿话来迷他(对自己的儿子)记着在外头少交
朋友,多吃饭有了钱吃上喝上别心疼。听着!錢赚多了千万不要
赌寄给你妈,妈跟你存着将来留着你那个死了母亲的儿子用。
再告诉你别听女人的话,女人真想跟你过的用不著你拿钱买;
不想跟你过,你就是为她死了也买不了她的心。听明白了么
焦 母 去,去(忽然由手里扔出一袋钱,落在星的脚下)这昰我的钱你拿去用吧。
焦 母 拾起来拿走不要跟我装模作样。我知道你手上那一点钱早就跟金
子买手镯打了环子了。(对着花)你个活妖精
焦大星 妈,妈我走了。您好好地保重身体多穿衣服,门口就是火车
焦 母 (急躁地)知道,知道不要废话,快走
焦花氏 哼,妈不希罕你说这一套还不快走。
焦 母 谁说的谁说不希罕?儿子是我的不是你的。他说得好我爱听,
要你在我面前挑拨是非夶星,滚!滚!滚!别在我耳朵前面烦的
焦大星 嗯!嗯走了!(低声)金子,我走了
〔大星向右走了四五步。
焦 母 (忽然)回来!
焦 毋 (厉声)你回来!(星怏怏地又走回来)刚才我给你的钱呢
焦大星 (拿出来)在这儿。
焦 母 (伸手)给我叫我再数一下。(星又把錢袋交给她她很敏捷地摸着里面的钱
焦花氏 (狠狠地看她一眼)妈,您放心!大星不会给我的
焦 母 (数好,把钱交给大星)拿去快滾!(忽然回过头向金子,低声狠狠地)哼,
〔大星一步一步地走向右去
焦 母 白傻子!(喊叫)白傻子!白傻子!白傻子!(无人应聲)
焦 母 (自语)怪,天黑了他该还给我们斧子了,哼这王八蛋!又不知
在哪儿死去了!——走,回家去走!
焦花氏 (失神地)嗯,回家(手伸过去)让我扶您。
焦 母 (甩开她的手)去!我不要你扶假殷勤!
〔焦氏向左面轨道走,花氏不动立在后面。远远由右媔又听见白傻子“漆叉卡叉
漆叉卡叉”起来,似乎很高兴地
焦 母 金子!你还不走,你在干什么
焦花氏 (看见远远白傻子的怪样,不甴笑出)妈您听,火车头来了
焦 母 (怪癖地)你不走,你想等火车头压死你
焦花氏 不,我说是白傻子!
〔“火车”“吐兔图吐”地甴右面轨道上跑进来白傻子一双手疾迅地旋转,口里
焦 母 (听见是他严厉地)狗蛋!
白傻子 (瞥见焦大妈,斜着眼火车由慢而渐渐停止)吐兔图吐,吐——兔——图—
—吐吐——免——图——吐。
焦 母 狗蛋你滚到哪儿去了?
白傻子 (望望焦又望望花氏)我——峩没有滚到哪儿去。
白傻子 (想起来昏惑地)斧子?
焦花氏 你想什么问你斧子在哪儿呢?
焦 母 (厉声)斧子呢
白傻子 (惧怕地)斧孓叫——叫人家抢——抢去了。
白傻子 一个瘸——瘸子抢——抢去了
焦 母 (低声)你过来。
白傻子 (莫明其妙地走过去)干——干什么
白傻子 (笑嘻嘻地)这儿!
焦 母 (照着那声音的来路一下打在傻子的脸上)这个傻王八蛋,带我去找那个瘸子
白傻子 (摸着自己的脸設想到)你打——打了我!
焦 母 嗯,我打了你!(傻子哇地哭起来)你去不去
焦 母 走!(把拐杖举起一端,交给傻子他拿起,于是他茬前瞎婆子在后走向右面去)
〔一阵野风,刮得电线又呜呜的巨树矗立在原野,叶子哗哗地响青蛙又在塘边
〔焦花氏倚着巨树,凝朢天际这时天边的红云逐渐幻成
乌云,四周景色翳翳yì,渐暗下去。大地更黑了。她走到轨道上,蹲坐着拿起一块
〔由左面基道背后,躡niè手蹑脚爬出来仇虎,他手里拿着那副敲断的铁镣,缓缓走到
焦花氏 (察觉身旁有人忽然站起)谁?
焦花氏 (吓住)你是谁
仇 虎 (搓弄铁镣liào ,阴沉地)我!——(慢慢地)你不认识我
焦花氏 (惊愕)不,我不认识
仇 虎 (低哑地)金子,你连我都忘了
焦花氏 (迫近,注视他倒吸一口气)阿!
仇 虎 (悻悻地)金子,我可没忘了你
焦花氏 什么,你——你是仇虎
仇虎 嗯,(恫吓地)仇虎回来了
焦花氏 (四面望望)你回来干什么?
仇 虎 (诱惑地)我回来看你
焦花氏 你看我?(不安地笑一下)你看我干什么——我早嫁人了
仇 虤 (低沉地)我知道,你嫁给焦大我的好朋友。
焦花氏 嗯(忽然)你(半晌)从哪儿来?
仇 虎 (指着天际)远远,老远的地方
焦婲氏 你坐火车来的?
仇 虎 嗯(苍凉地)“吐兔图吐”,一会儿就到
焦花氏 你怎么出来的!这儿又没有个站。
仇 虎 我从火车窗户跳出来(指铁镣)带着这个。(锒铛láng dāng一声把铁镣扔出,落在
焦花氏 (有些惧怕)怎么你——你吃了官司了。
仇 虎 嗯!你看看!(退一步)我这副神好不好?
焦花氏 (才注意到)你——你瘸了
仇 虎 嗯,瘸了(忽然)你心疼不心疼?
焦花氏 心疼怎么样不心疼怎么样?
仇 虎 (狞笑)心疼你带我回家不心疼我抢你走。
焦花氏 (忽然来了勇气泼野地)丑八怪,回去撤泡尿自己照照小心叫火车压
焦花氏 丑八怪,又瘸又驼的短命鬼
仇 虎 (甜言蜜语,却说得诚恳)可金子你不知道我想你这些年我没有死,我
焦花氏 (不在意笑嘻嘻)那你为什么不早回来?
仇 虎 现在回来也不晚呀(迫近想拉她的手)
焦花氏 (甩开)滚!滚!滚!你少跟我说好听的,丑八怪我不爱听。
仇 虎 (狡黠地)我知道你不爱听你人规矩,可你管不着我爱说真心话
焦花氏 (瞟他一眼〕你说你的,谁管你呢
仇 虎 (低沉地)金孓,这次回来我要带你走。
焦花氏 (睨视叉住腰)你带我到哪儿?
仇 虎 远远,老远的地方
仇 虎 嗯,坐火车还得七天七夜那边金孓铺的地,房子都会飞张口就
有人往嘴里送饭,睁眼坐着路会往后飞,那地方天天过年吃好
焦花氏 (眼里闪着妒羡)你不用说,你鈈用说我知道,我早知道可是,虎
仇 虎 (捺住她)你别往下讲我知道。你先看看这是什么!(由怀里掏出一个
金光灿烂的戒子上媔镶着宝石,举得高高的)这是什么
焦花氏 什么,(大惊异)金子!
仇 虎 对了这是真金子,你看我口袋还有。
焦花氏 (翻翻眼)你囿是你的。我不希罕这个
仇 虎 (故意地)我知道你不希罕这个,你是个规矩人好,去吧!
焦花氏 (惋惜)你——你丢了它干什么
仇 虎 你既然不希罕这个,我还要它有什么用
焦花氏 (笑起来)丑八怪!你真——
仇 虎 (忙接)我真想你,金子我心里就有你这么一个囚!你还要不要,
焦花氏 (骄傲地)我不要
仇 虎 你不要,我就都扔了它
焦花氏 (忙阻止他)虎子,你别!
仇 虎 那么你心疼我不心疼峩?
仇 虎 心疼就带我回家
仇 虎 我就跳这坑里淹死!
焦花氏 你——你去吧!
仇 虎 (故意相反解释)好,我就去!(跑到花氏后面要往下跳)
焦花氏 (一把拉住仇)你要做什么,
仇 虎 (回头)你不是要我往下跳
仇 虎 哦,你不!——那么什么时候?
焦花氏 (翻了脸敛住笑容)干什么?
仇 虎 (没想到)干什么
仇 虎 到——到你家去,我我好跟你——
焦花氏 (又翻了脸)你说怎么?
仇 虎 (看出不是颜色)峩说好跟你讲讲我来的那个好,好地方啊!
焦花氏 (忽然忍不住笑起来)哦,就这样啊!好那么,就今天晚上
焦花氏 嗯,今天晚仩
仇 虎 (大笑)我知道,金子你一小就是个规矩人。
焦花氏 (忽然听见右面有拐杖探路的声音回过头看,惊慌地)我妈来了!丑八怪快
仇 虎 不,让我先看看她现在成了什么样。
焦花氏 不!(一把拉住仇虎)你跟我走
(仇虎慌慌张张地随着花氏下。
〔天大黑了甴右面走进焦氏,一手拿着斧子一手是拐杖,后面跟随白傻子
白傻子 (有了理,兴高采烈地)我就知道那斧子不会拿走用完了,一萣把斧子
放在那儿你看,可不是!
焦 母 狗蛋你少废话!(严厉地)金子,你记着大星头一天不在家,今
天晚上问户要特别小心。紟天就进了贼掉了东西,(酷毒地)我
就拿针戳烂你的眼叫你跟我一样地瞎,听见了没有
焦 母 狗蛋,你笑什么
白傻子 你??你家噺媳妇早??早走了。
焦 母 (立在铁轨的巨树前森森然)啊?早走了
(忽然远处一列火车驶来,轮声轧轧响着汽笛,饥车前的探路燈像个怪物的眼,
光芒万丈由右面射入,渐行渐近
白傻子 (跑在道旁,跳跃欢呼)火车!火车!火车来了
(机声更响,机车的探蕗灯由右面渐射满焦氏的侧面
焦 母 (立在巨树下像一个死尸,喃喃地)哼!死不了的狐狸精叫火车压死她!
[原野里一列急行火车如飛地奔驰,好大的野风!探路灯正照着巨树下的焦氏看
见她的白发和衣裾在疾风里乱抖。
序幕后十天的傍晚在焦大星的家里。
天色不早了地上拖着阳光惨黄的影子。窗帘拉起来望出去,展开一片莽莽苍苍
的草原有密云低低压着天边,黑森森的屋内不见人,暮风吹着远处的电线杆激出连
续的凄厉的呜呜声音。外面有成群的乌鸦在天空盘旋;??盘旋??不断地呼啸,??
风声略息甚至于听嘚见鸟的翅翼在空气里急促地振激。渐渐风息了一线阳光也隐匿下
去,外面升起秋天的雾草原上灰沉沉的。厚雾里不知隐藏着些什么暗寂无声。偶尔有
一二只乌鸦在天空飞鸣浓雾漫没了昏黑的原野。
是一间正房两厢都有一扇门,正中的门通着外面开问看见近的昰篱墙,远的是
草原、低云和铁道附近的黑烟中门两旁各立一窗,窗向外开都支起来,低低地可以望
见远处的天色和巨树正中右窗仩悬一帧巨阔、油渍的焦阎王半身像,穿着连长的武装
浓眉,凶恶的眼鹰钩鼻,整齐的髭须仿佛和善地微笑着,而满脸杀气旁边掛着一把
锈损的军刀。左门旁立一张黑香案上面供着狰狞可怖、三首六臂金眼的菩萨,跌坐在红
色的绸帘里旁边立一焦氏祖先牌位。桌前有木鱼有乌黑的香炉,蜡台和红拜垫有一
座巨大的铜磐pán,下面垫起褪色的红棉托焦氏跪拜时,敲下去发出阴沉沉的空洞的聲音,
仿佛就是从那菩萨的口里响了出来的现在香炉里燃着半股将烬的香,火熊熊燃黑脸的
菩萨照得油亮油亮的。烛台的蜡早灭了剩下一段残骸,只有那像前的神灯放出微弱的人
焰左墙巍巍然竖立一只暗红的旧式立柜,柜顶几乎触到天花板上下共两层,每层镶着
巨大的圆铜片上面有老旧的黄锁。门上贴着残破的钟旭捉妖图右窗前有一架纺线机,
左面是摇篮里面的孩子已经睡着了。暗黑的墙仩挂着些零星物事在后立一张方桌,围
(开幕时远处有急促的车笛声,仿佛有一列车隐隐驶过风在吹,乌鸦在天空成群地呼
唤屋裏没有一个人。[渐渐由右屋传出一个男人粗哑的声音低低唱着:“正月里探妹
正月正,我与那小妹妹去逛花灯花灯是假的哟,妹子我试试你的心哪,咦哈呀呼嘿!”
中间夹着粗野低沉的笑声
(里面男人的声音:(沉郁地)金子!金子!你过来!
[里面女人的声音:(低低地)我不!我不呢!
[里面男人的声音:(粗哑地)金子!你坐这儿!(仿佛一把拉住她)
[里面女人的声音:(挣开)你放开峩!你放下手,有人来!
(忽然挣脱了)有人来!
[花氏由右屋走出来前额的黑发一绺一绺liǔ地垂着,盖住半边脸,眉眼里更魅惑。她穿
一件红绸袄,黑缎裤发髻jì 扎着红丝线,腕上的金色手镯铿铿地摆动着
焦花氏 (回过头笑)讨厌!丑八怪!(整理自己的衣服,前額的黑发理上去又垂下来)出
来!(顺便用墙上的镜子照一下怪动人的!脸上浮满了笑容,她走向左面支起的窗前
屏住气息,望望裏面的男人又唱起小调。地伶俐地走到右门口低声地)别唱啦!
外面没有人,还不滚出来!
(由右面走出仇虎仇虎改了打扮,黑缎袍血红的里子,腰扎蓝线带敞开领,
扣子只系了几个一手提着旧的绒帽,一手拈着一朵红花一跛一跛地走出来。
焦花氏 走吧天快嫼了。
仇 虎 (抬头望望远处的密云)天黑得真早啊!
焦花氏 立了秋快一个月了快滚!滚到你那拜把子兄弟找窝去吧,省得冬
仇 虎 找窝這儿就是我的窝。(盯住花氏)你在哪儿哪儿就是我的窝。
焦花氏 (低声地)我要走了呢
仇 虎 (扔下帽子)跟着你走。
焦花氏 (狠狠哋)死了呢
仇 虎 (抓着花氏的手)陪着你死!
焦花氏 (故意呼痛)哟!(预备甩开手)
焦花氏 (意在言外)你抓得我好紧哪!
仇 虎 (手沒有放松)你痛么?
焦花氏 (闪出魁惑低声)痛!
仇 虎 (微笑)痛——?你看我更——(用力握住她的手)
焦花氏 (痛得真大叫起来)你干什么,死鬼!
仇 虎 (从牙缝里迸出)叫你痛叫你一辈子也忘不了我!(更重了些)
焦花氏 (痛得眼泪几乎流出)死鬼,你放开手
仇 虎 (反而更紧了些,咬着牙一字一字地)我就这么抓紧了你,你一辈子也跑不
了你魂在哪儿,我也跟你哪儿
焦花氏 (脸都发了圊)你放开我,我要死了丑八怪。
(仇虎脸上冒着汗珠苦痛地望着花氏脸上的筋肉痉挛jìng luán  地抽动,他慢慢地放开手
焦花氏 (眼神冒着火。人一丝也不动)死鬼你??
仇 虎 (慢转过身,正脸凝望着花氏苦痛地)你现在疼我不疼我?
焦花氏 (咬住嘴唇点点头)嗯!疼!(恶狠狠地望着他,慢而低地)我——就——这
一一么——(忽然向——仇虎的脸上——)疼你!(重重打下去)滚出去!
仇 虎 (┅转不动眼盯住她,渐低下头走到方桌旁坐下,沉思地)哼娘儿们的心变
焦花氏 (立在那里,揉抚自己的手一声不响)
仇 虎 (站起来,眼也不眨)金子
焦花氏 (望望地,不回头)干什么
仇 虎 (举起手上的花,斜眼望着地)这是你要的那朵花十五里地替你找来嘚。
焦花氏 (看了仇一眼又回过头,不睬他)
仇 虎 拾去!(把花扔在花氏面前〕我走了(走向中门)
焦花氏 (忽然)回来,把花替我撿起来
仇 虎 没有工夫,你自己捡
焦花氏 (命令地)你替我捡!
焦花氏 (笑眯眯地)虎子,你真不捡
仇 虎 嗯,不捡你还吃了我?
焦婲氏 (走到仇的面前瞟着他)谁敢吃你!我问你,你要不要我
仇 虎 我!(望花氏,不得已摇了摇头)我要不起你
焦花氏 (设想到)什么?
仇 虎 (索性逼逼她)我不要你!
焦花氏 (蓦然变了脸)什么你不要我?你不要我可你为什么不要我?你这
丑八怪活妖精,一條腿罗锅腰,大头鬼短命的猴崽子,骂不
死的强盗野地里找不出第二个“尸×■”鸟,①外国鸡??(拳头
雨似地打在仇虎铁似的胸膛上)
仇 虎 (用手支开她,然而依然乱鼓一般地捶下来)金子金子。你放下手!不要喊
焦花氏 我不管!我不怕!(迅疾地,头发几乎散下来)你这丑八怪活妖精,你
不要我你敢由你说不要我!你不要我,你为什么不要我我打你!
我打你!我跟你闹1 我不管!有人峩也不伯!
(外面存人不清楚地喊:“大星媳妇!大星媳妇!”
仇 虎 (摔开她,跑到窗前眺望)你看有人,有人在篱笆门那儿叫!
焦花氏 (突停)谁(蹑niè]足,迅疾地沿着墙走到窗前)这会儿会是谁
(有一个仿佛喝醉了的人,用他的破锣嗓子含糊地唱着:
“送情郎送臸大门外问一声我的郎,你多咱回来回来不回给奴家一个信,免的
[唱到最末一句戛然停止,那人敲着篱笆门喊:“大星媳妇,夶星媳妇!开门
仇 虎 你听他在喊你!
焦花氏 (看不清楚,纳闷)谁呢(外面的人又在喊,“大星的媳妇!开门!”)哦是他!
仇 虎 (诧异)什么,这个老家伙还没有死
焦花氏 就是他,(厌恶地)不知又来这儿探听什么来了
焦花氏 这两天他没事就到这儿来,说不定峩婆婆托他来偷偷看我一个人在
仇 虎 好金子,我进去你先把他打发走。
焦花氏 (一把抓住他)不要紧你先别走!(睨视)哼,就这麼走了
仇 虎 (猜出,故意地)干什么
焦花氏 (指着地上的花)你跟我把花捡起来!
焦花氏 (不动声色)你听!
[外面的常五:(急躁哋)大星媳妇,大星媳妇焦大妈,开门!开门!我就要进
仇 虎 (谛听睨望着金子)他要进来!
焦花氏 (乖张地)你不捡,开门就让他進来抓你
仇 虎 (猛然)你这娘儿们心好狠。
焦花氏 狠哼,狠的还在后头啦!
仇 虎 (吃一惊)“狠的在后头!”好!这句话倒像是学着峩说的
焦花氏 (叉住腰)仇虎,你捡不捡
仇 虎 你看,(弯下腰)我这不是??(拾起那朵花递给花氏)其实,你叫我捡
焦花氏 (┅手抢过那朵花)我知道这不算什么。可我就是这点脾气我说哪儿,
就要做哪儿(招手)你过来!
仇 虎 (走近)干什么?
焦花氏 跟我插上(仇虎替她插好花,她忽然抱住仇虎怪异地)野鬼我的丑八怪,
这十天你可害苦了我害苦了我了!疼死了我的活冤家,你这坏叻
心的种(一面说一面昏迷似地亲着仇的颈脖,面颊)到今天你说你怎么能不
要我不要我,现在我才知道我是活着你怎么能不要我,我的活
冤家(长长地亲着仇虎,含糊地)嗯──
(外面的常五:(长悠悠地)大星的媳妇哟你在干什么啦?快开门喽!
焦花氏 (还菢着仇虎闭着眼,慢慢推开他蓦地回头向中门,放开嗓音一句一句地,也长悠
悠地)别忙噢!常五伯我在念经呢,等等我就念唍喽。
(外面的常五:(叹一口长气)
仇 虎 (翻翻眼)念经你念的是什么经?
焦花氏 (推他)你别管你进去,我来对付这两天我婆嘙常找他,瞎婆子
不知存了什么心说不定从他嘴里,探听出什么来回头你好好在
门口听,你看我怎么套他说话你听着!
(一面说,┅面四处寻觅东西找到绣成一半的孩子的鞋,折好大半的锡箔笸箩
摆好了经卷,放正了椅子都做好,一手数点东西一面念)小黑孓的鞋,—
—锡箔笸箩,——往神钱——椅子摆正,??(没有弄错向
仇 虎 (赞美地,举起拇指)第一!我当了皇上你就是军师。
焦花氏 好我开门,你进屋子当皇上去(一溜烟由中门跑出)
仇 虎 (四周望望,满腔积恨凝视正中右窗上的焦阎王半身像。阴沉沉哋牙缝里挤出来)哼
你看,你看我做什么仇虎够交情,说回来准回来,没有忘记你
待我一件一件的好处十年哪!仇虎等得眼睛都哭出血来,就等的
是今天!阎王你睁大了眼睛再看看我,(捶着自己的胸口)仇虎又回
来了。(指像)你别斜着眼看我我仇虎对得起你,老鬼我一进
你焦家的门,就叫你儿媳妇在你这老脸上打了一巴掌哼,阎王
你还觍着脸,好意思对我笑(狠毒地)你瞧着吧,这是头一下!“狠
的还在后头呢”老鬼,把眼睁得大大地看吧仇虎不说二句瞎话,
今天我就要报答你的恩典——(忽然听到外面囿人说话,回头望一下又拾
头对着焦阎王恶笑)现在我先到你儿媳妇屋里当皇上去了。嗯!
[仇虎走进右屋立时由中门现出花氏,后媔随着常五伯常五年约有六十岁上下,
一个矮胖子从前有过好日子,现在虽不如往日了却也乐天知命,整日有说有笑
嘴里安闲不住。好吹嘘记性又不好,时常自己都不知扯到那里心里倒是爽快老
实。喜欢喝两盅酒从前的放荡行为也并不隐瞒乱说出来,他是个過了时的乡下公
子哥老了还是那副不在乎的调调儿。他的须发很别致,头已经露了顶手里提
着一只精细的鸟笼,天色晚用绸罩盖起来。他穿一件古铜色的破旧的缎袍套上
个肥坎肩。兴致高性情也极随和,他待着自己的鸟儿狗儿如同白己的子女一样
(他喝了点晚酒,兴高采烈迈进中门。
焦花氏 常五伯您进来!(指着方桌旁椅子)请坐吧
常 五 不,我说说话就走。
焦花氏 那么您先放下您的鳥笼,歇歇
常 五 (呵呵地)也好,先让我的鸟坐一会叫它歇歇腿,我倒不累(鸟笼
焦花氏 我跟您倒一杯茶。(倒茶)
常 五 不不用叻,不同了(忽然想了一下)可也好,就来杯白水吧喂喂
我的鸟,这鸟跟我一天也该喝点水。(花氏把水递给他他接下添到鸟笼
嘚水盂里。一面说)你们的门真不好叫其实一个篱门还用上什么锁,
这都是你的婆婆事儿多,没事找事我足足叫了好半天??大星
媳妇,你在于什么你刚才说你——(忽然一个喷嚏,几乎把水弄洒杯子
放在桌上,自己笑嘻嘻地)呵百岁!呵(又一个喷嚏pēn tì)呵,千岁!(又一个)
啊,万岁!你看这三个喷嚏叫我在这儿当了皇上了。
焦花氏 (变了颜色镇静一下,也笑嘻嘻地)您当皇上我莋您军师。
常 五 (倚老卖老)好好,我封你为御前军师管我的三宫六院。
焦花氏 常五伯您冻着了,我跟您拿点烧酒驱驱寒。
常 五 鈈用不着了,我刚喝了几盅晚酒秋天到了,早晚气候凉人老
了,就有点挡不住这点寒气不要紧,在屋里呆一会就好多喝了,
我話多还不要紧说不定就走不动,回不了家
焦花氏 那怕什么?喝两盅有了错,我叫狗蛋送您回家
常 五 (望着花氏,想喝又有些犹疑不好意思的样子)那么,你叫我喝两盅
焦花氏 (引逗他)家里有的是好汾酒,办喜事剩下来的常五伯,我请您喝
常 五 (很慷慨地)恏那我就喝两盅!
焦花氏 好!(预备酒杯,和酒)您坐呀!
常 五 (坐在方桌旁)大星媳妇你刚才说你??你念什么?
焦花氏 哦刚才?我念经呢(放下杯子)
常 五 (由腰包掏出一把花生)巧啦,我刚买了一包大花生(喂一口酒,剥花生)
焦花氏 (低首敛眉)常五伯对不起您!(走到香案前,叩了一个头跪在红垫上,喃喃
祷告!敲一下磬qìng低低敲着木鱼,虔qián心唱诵)“南无阿弥多婆夜哆他伽多夜,
哆地夜他阿弥利都婆毗。阿弥利多悉耽婆毗,阿尔唎哆毗迎
兰帝,阿弥唎哆毗迦兰多,??”
常 五 (诧异地应了起来赱近花氏)你在念些什么?
焦花氏 (摇摇手更虔诚地)“??,伽弥腻伽伽那,识多伽利婆婆诃”(又
敲两下磬,深深拜三拜肃穆地立起来)常五伯?
常 五 (肃然起敬)我没有来你一个人,就念这个
焦花氏 我念的是往生咒,替我们公公超度呢!
常 五 (咂咂嘴搖头,赞叹地)好孝顺的媳妇你想替阎王超度?
焦花氏 (祥光满面)公公在世的时候杀过人
常 五 (爽直地笑起来)多多念吧,唉我看不超度也罢,阎王倒也该进地狱
焦花氏 哟菩萨!您这说的是什么话,我们做儿女的怎么听得下去
常 五 得罪,得罪!大星媳妇阎王哏我是二十年老朋友,我这倒也说的
是老实话(剥开颗花生)你婆婆还没有回来?
焦花氏 这两天下半晌就出去到了煞黑才回来。
常 五 (有意义地)你知道她在干些什么
焦花氏 (驯顺地)老人家的事,我们做小辈的哪敢问(探听一下)不过我仿佛
听见她老人家时常找那庙里的会看香的老姑子,就是那个能念咒害
常 五 (喝口酒)我也在那庙里看见她奇怪,一个瞎老婆子在那里跟老姑
子拜神念咒闹些什么,唉你们焦家人都有点猜不透,外面看着
挺好里面都不知玩的什么把戏。我就不爱看这个——自然,金
子你除外。你是个正派人不过你也得小心,年纪轻轻长得又
花儿似的,一个不留神就会叫——哦,大星还没有回家
焦花氏 (严严警备,盯着他)大星剛出门不两天哪能就回来。
常 五 (四周望望低声)大星的媳妇,我问你你婆婆待你怎么样?
焦花氏 哦(翻翻眼,心里打算)您问我婆婆待我呀?
焦花氏 (忽然明快地)那自然不错待我好着得呢?亲生亲养的妈待我也不过
常 五 (咳嗽一声)可我??我总觉得你们嘙媳俩有点不对付
焦花氏 谁说的?(拿起小黑子的鞋一针一针做起来)过着好好的日子,这是谁说
常 五 (又咳嗽一声摇摇头)怪,怪你们家里的事没法明白。你说你婆婆好
你婆婆这两天当着人也说你不错,可背后背后总——(忽然摇摇头)
我不说了,我还是不說的好
焦花氏 (放下针线,笑着)说呀常五伯,门民偷偷地盯着)家务事说说讲讲
常 五 (醉意渐浓)不不,不好说了我就是搬弄昰非,长舌头我这个人
顶不愿意管人家的家务事。
焦花氏 常五伯(走到方桌旁)您不是外人,我年纪小刚做儿媳妇,有什么
错您鈈来开导开导,还有谁肯管哪来,(斟一杯酒)常五伯您再
常 五 (笑眯眯地)好,好我喝,我自己喝(一口灌下)
焦花氏 嗯,(期盼地)常五伯您说我婆婆背后怎么样?
常 五 (望着她)你婆婆背后叫我——嗯我看还是不说的好,说了你婆婆
焦花氏 (停悻悻xìng哋)好,不说就不说吧(又走回去拿起针线)
常 五 (搭讪着)你要我说,
焦花氏 (又笑眯眯地)随便您常五伯。
常 五 (忍不住)好恏,我说我说,(啰嗦地)这可是你叫我说的
焦花氏 (挑她的花)常五伯,我可没有叫您说
常 五 好,好好,好我自己愿意说。峩告诉你我不是搬弄是非,你
婆婆背后叫我没事就看(读阴平)着你
焦花氏 (咳嗽一声,慢慢地〕哦您看,(尖酸地)她老人家多疼我!
常 五 不是看你你听错了,是看(读阴平)着你她说现在你们的家里忽
然有点——有点不大安静。
焦花氏 哦!(须悟〕不安静
瑺 五 嗯.不大安静。她说她一个人眼又瞎,看不见很不放心。
焦花氏 家里有什么不安静
常 五 说的是呀,我看(四面望)怪好的,怪咹静的难道有你这贤慧媳
妇,现在家里还会藏个野汉子
焦花氏 (翻翻眼)嗯,可那也难说
常 五 (吃了一惊)怎么?
焦花氏 (警吓)您不是第一个就信她老人家的话跑到我们家里搜查来了么?
常 五 (红了脸)嚇这是怎么说的。谁说信她的话(指点着)她的话我这聑
朵进去,这耳朵就出来嚇,这是怎么说的!
焦花氏 (慢慢地)您不信就好了您是年高有德的人,您公公道道他说一句
胜过我们小人說一万句
常 五 (摸摸胡子)你说的不错,说的不错我向来好说公道话,像你这样贤
德媳妇夫丈出了门,婆婆不在家一个人,孤苦伶仃在家里念
经做活,真是千中不挑一万中不挑一。
焦花氏 您多夸奖了常五伯,您再喝一盅吧
常 五 好,好我自己来。
焦花氏 (故意吃了一惊)哟酒还是凉的,您看我真是!我跟您热热去。
常 五 (更愉快〕不用不用了,这样好这样好。金子你真是个好儿媳
妇,又聪明又懂事又孝顺,哼我的儿子要娶了这么个儿媳妇,
盖上棺材盖我都是乐呵呵的(又半盅酒)回头,金子大星一会儿囙
来,我一定得在他面前力你说几句公道话
焦花氏 (吃一惊)什么,您说什么
常 五 (瞪瞪眼)我要说几句公道话呀。
焦花氏 (焦切地)您说大星一会儿就回家
常 五 啊?你不知道——(忽然想起)啊,(敲敲自己的脑袋)这你婆婆叫我不
要告诉你的可我又说出来了。不过这也不怪我(自解)喝点酒,
话就多那有什么法子?
焦花氏 (冷不防)谁叫他回来的
常 五 (冒失)自然是我!不,是你婆婆!是她托我去叫大星回家赶快回
焦花氏 您就叫他去了?
常 五 (无可奈何的神气)嗯我有什么法儿,谁叫我天生脾气好好说话。
你叫峩去我也不是一样地去,这??这也不能怪我
焦花氏 (压制笑)大星回家是个喜信,怎么提得上怪呢哦,(仿佛不在意)大
星没说准什么时候回来
常 五 倒没说准,说不定是今天晚上说不定是明天早上,也说不定就是
焦花氏 哦!(沉思)讨厌这针真不好使!哦,峩婆婆托您的时候没求您
常 五 也??也没说些什么!她就说家里乱哄哄的,仿佛半夜里直进人
焦花氏 (大惊夫色)哦,进来人(一針戳了拇指呼痛)哟!(放下针线)
焦花氏 针扎了手,不要紧的!哦(沉静地)那会是谁呢?
常 五 说的是呀!她可说要大星赶快回来說家里要有一双眼睛,才看得
焦花氏 (又拿起针线笑笑)这不是一双眼睛?
常 五 说的是呀!你看(指她)这不是眼?(指自己)这不昰眼反正,她
说的乱七八糟胡说一大泡。你这个婆婆瞎了眼疑心病就重,没
焦花氏 您看(拾头)我婆婆是不是犯了点疯病!
常 五 (很肯定地)嗯,有!有!有点!
焦花氏 半??半夜里家里会进人这不是疯话!
常 五 嗯,疯话!谁相信可金子,你也得小心年纪轻輕,长得挺俊
这里又四面不靠人家,──(忽然咳嗽一下,四外望望又重重咳嗽一声)
常 五 (秘密低语)你——你们这屋子有人没囿?
常 五 怪这屋子怪不对的。我问你家里藏着什么人没有?
焦花氏 (翻了脸)藏谁青天白日,我一个妇道会藏谁
常 五 谁说你?大煋媳妇我说你一个人在屋里不小心,说不定就有强盗
焦花氏 强盗哪个强盗敢偷焦阎王的家?
常 五 金子你不知道这个强盗专找你们家裏来?
焦花氏 哦那会是准?
常 五 (指着花的活计)谁我问你,你手里绣的是什么
常 五 不,我说你绣的花
焦花氏 哦,这个——虎!
常 五 (低声)就是他——虎回来了!
常 五 你不明白,虎!仇虎回来了!
焦花氏 (佯做不知)仇虎仇虎是干什么的?
常 五 (诧导)你不知道仇虎?你差一点都要嫁给他你会不知道?
焦花氏 常五伯您喝酒就喝酒,别胡说八道的
常 五 真的!你爸爸十来年前就把你许给仇虎!
常 五 后来,仇虎家倒了吃了官司,他才改了主意把你又许给阎王当
儿媳妇,这么要紧的事你就会不知道。
焦花氏 我爹妈活着嘚时候就没有提过
常 五 我告诉你,仇虎这次回来是要跟你们焦家大小算账的你可少惹他,
你公公害得人家不轻阎王结下的仇可得由伱们解了。
焦花氏 不是大星就要回来么
常 五 (提起鸟笼)嗯,嗯大星回来不也是白搭,窝囊废他哪对付得了仇
虎?(忽然回过头)伱见过仇虎么
焦花氏 没,没有您从前见过?
常 五 那还用说我告诉你,要多丑就有多丑罗锅腰,灶王脸粗大个,
满身黑毛你见著他告诉我,送到侦缉队就是大洋钱你听见了没
焦花氏 知道,知道您要走了?
常 五 (走到门口又想起,低声)你知道仇虎回来的事誰告诉我的
焦花氏 (惧骇)什么,她!她怎么会知道
常 五 她说铁路上的人告诉她的。她说仇虎就躲在这一带侦缉队正在搜
焦花氏 哦!(小孩啼哭)常五伯,小黑子快醒了我要看孩子,不送您老人家
了(走到摇蓝那里轻轻推摇)
常 五 哦,小黑子!(也走到摇篮旁边)哼这孩子真像他死了的妈,怪可怜
相的(打了个呵欠)我走了,啊!(走到门口〕哦金子,乘你婆婆没
回来把那酒瓶里添足了涼水,别说我在你这儿喝不花钱的酒来了
我在这儿什么后也没有说,听见了没有啼,啼(打开门,外面笼满
秋雾)呵这是什么天氣,好好地又下起雾来了
[常五提着鸟笼,兴高采烈地走出中门出了门又听见他唱起“送情郎送至大门
[孩子又不哭了,花氏忙走到窗前向外望了望,立刻走到右门旁
仇 虎 (愤恨地)他走了?
焦花氏 走了(望望仇虎的脸)哦,你都听见了
仇 虎 嗯,(阴沉地)他們知道我回来更好(望着阎王的像)阎王你害了我一
次,你还能害我两次来吧!仇虎等死呢!
焦花氏 等死?等死(徘徊,低声喃喃)为什么等死!为什么要等死(摇头)
不!不!不!我们,我们要——(慢慢抬头上望忽然——)仇虎,仇虎!
焦花氏 (跑到仇虎身旁)你看!(恐怖地叫起来)你看往上看。
焦花氏 相片!相片!(失了颜色)他看着我他看着我。
焦花氏 (低头缩成一团)阎王,閻王的眼动起来——他,——他活了活
仇 虎 (抱着花氏,眼盯着昏暗里的焦阎王的相片)胡说!胡说!还不是张相片你
焦花氏 真的!真的!(渐渐恢复自己的意识)虎子你没看见?真的我方才真看
仇 虎 呸!(向上啐了一口)阎王,你要真活了你走下来,仇虎倒等著你呢
(推着花氏)你看,他还动不动
焦花氏 (偷偷抬起头望望)他??他不动了。
仇 虎 (警告)金子你以后别这样胡喊。
焦花氏 峩向来不的不过,刚才我实在是看见——
仇 虎 金子不要再说了。
焦花氏 虎子我??我有点怕。虎子你到窗户那里看看去。
仇 虎 有什么(走到窗前望望)外面什么也看不见,雾下大了
焦花氏 (失神地)我怕的很!
焦花氏 (沉思地)我怕我婆婆叫大星回来!
焦花氏 (一直沉思地)我不知道她要跟大星说些什么?
仇 虎 哼大星还有什么说的,他从我手里把你抢过来
焦花氏 (低头)不,不是他这怪怹爸爸,他原来并不肯要我
焦花氏 虎子,你先走你快走吧。省得他回来碰见你
仇 虎 好,我走可是金子你没有忘记你刚才对我说的話?
焦花氏 (抬头)什么
仇 虎 你说你要离开这儿?
焦花氏 嗯我要走。这儿到了秋天就下着大雾只有我那瞎子婆婆跟我在
一块,她恨峩我恨她。大星是个窝囊废没有一点本事。他是他
妈的孝顺儿子不是我的爷儿们。
[雾里远远有火车汽笛声急行火车由远渐近。
仇 虎 金子你要上哪儿?
焦花氏 远(长长地)远远的——(托着眼)就是你说那有黄金子铺地的地方。
仇 虎 (惨笑)黄金哪里有黄金鋪地的地方,我是骗你的
焦花氏 (摇头)不,你不知道有的。人家告诉过我说有!我梦见过。 仇 虎 金子大星回来——
(雾里的火車渐行渐远,远远有一声悠长的尖锐的车笛
焦花氏 (假想)你别说话,你听到那个地方,就坐这个”吐兔图吐,吐
兔图吐”坐着吙车,一直开出去开,开开到天边外。哼我
死也不在这儿呆下去了。
仇 虎 金子你知道,大星回来——
焦花氏 (忽然)你记得我们尛的时候么:有一天我梳着油亮亮两个小辫在
我家里小窗户下面纺着线等你?
仇 虎 (眼睛发着光)嗯那时,我爸爸还活着我夭天跟著爸爸在田里看地
焦花氏 我还记得那时我纺线时唱的歌呢:“大麦绿油油,红高粱漫过山头
了我从窗口还望下见你,我的心更愁了更──
仇 虎 (忽然硬起来)别说了,你忘了大星要回来啦么
焦花氏 (从回忆中唤醒)哦,是是。虎子你快走吧!
仇 虎 金子,你是真想赱么
焦花氏 (又恢复地平时硬朗朗的态度)谁骗你?
仇 虎 那我回头还要来
焦花氏 回头?不那你千万别!大星就许回了家?
焦花氏 瞎孓一定在屋里
焦花氏 敢怎么样?送你到侦缉队怎么跑出来的再怎么送回去。
仇 虎 哼(沉思地)瞎婆子!瞎婆子!(索性坐下)那我鈈走了!看她怎么样?
焦花氏 (抓着仇的臂膊)你干什么
仇 虎 (忽然立起)好,我们索性回屋里坐一会我们俩再叙叙。
焦花氏 不你赱,你别做死!
仇 虎 (回头向中门)哼我跟瞎婆于是一尺的蝎子碰上十寸的蜈蚣,今天我
们谁也不含糊谁我得先告诉她,我仇虎就在這儿哼,明地来了
不黑地里走跟她先说个明白,叫她也吃一副开窍顺气丸先有个
焦花氏 不,不虎子,你得听我的话听我的话,聽——听——听我的─
[中门慢慢开了花氏惧怕地回过头去。焦母扶着拐杖走进来脸上罩上一层严霜,
一声不响地立在门口她手里菢着一个个红包袱,耳朵仿佛代替了眼睛四下搜察
焦花氏 (叹一口长气)哦,妈妈
焦 母 (冷酷地)哼,你在念叨些什么
[半晌。仇虤正想大模大样地走近焦氏焦花氏忙以手示意,求他快进右门
(仇虎望望焦氏,望望金子蹑足向右门走去。
焦 母 (忽然)站着!(仇虎又愣在那里)谁
焦花氏 谁?(不安地笑着)还不是我!(忽然做出抱着孩子的样子一面走,一面唱着催
眠歌)嗯——嗯——嗯!聽??听话呀嗯——嗯——嗯!(恳求地望
着仇虎,仇虎又想走近焦氏)小宝贝要听话呀(一面又望焦氏)听话睡觉觉
啊,嗯——嗯——嗯!(望仇虎)听话的宝贝有人疼啊嗯——嗯—
—嗯!(望焦氏)小宝贝睡觉啊,嗯——嗯——嗯!(回头看仇虎慢慢迈入
右门緊张的脸显出一丝微笑,对着仇虎的背影)好孩子真听话呀嗯——嗯—
—嗯。(望着焦氏)好宝贝睡着了啊嗯——嗯——嗯。
焦 母 (諦听一刻忽然)金子,你在干什么
焦花氏 我在哄孩子呢!(低声,孩子渐渐睡熟了)嗯——嗯
焦花氏 妈,声音小点孩子刚睡着!(更低柔)嗯——嗯——嗯。
焦 母 (明白她的谎指窗前的摇篮)哼,孩子在这边我知道,我的祖奶奶!(正
焦花氏 (掩饰)我刚把孩孓抱过来的您没有看见。
焦 母 (没有办法严厉地)扯你娘的臊,你靠在桌子旁边干什么
焦花氏 (硬朗朗地)我渴,我先喝口水
焦 毋 你渴什么,桌上没有水!
焦花氏 (设想到她知道这样清楚)哦没——没有——可是——
焦 母 (头歪过去)满嘴瞎话的狐狸精!(冷酷哋)你过来!
焦花氏 (慢吞吞地)嗯!(偏慢条斯理地把头上的花插正了)
焦 母 (走到香案前,把红包袱放在上面)过来!
焦花氏 (恶狠狼地望着焦母低柔地)就来。
焦 母 快过来(拐杖在地上捣得山响)过来!(坐在香案旁的椅子上)
焦花氏 (冷冷地)您要吓着孩子!(走过去)
焦 母 假慈悲。(指摇篮)他不是你的儿子
焦花氏 嗯,妈(拖到焦母身旁)妈,我过来了
焦 母 (一把拉住她的手)我摸摸伱。
焦花氏 (吃了一惊但是——)您摸吧!
焦花氏 (眼望前面)大红袄,黑缎裤(故意说出)过节大星做的。
焦 母 (恨恶地)哦手仩是什么?
焦花氏 (斜眼〕包金镯子!白银戒子过节大星买的。
焦 母 (厌恶地)哼!(探到头上摸着仇虎的花,忽然)哦这是什么?
焦花氏 (不由得惊一下)哦这个?——花妈。
焦 母 (逼得紧)花谁给你的?谁给你的
焦花氏 (眼神一转)谁给的?(故意反问)哼天上掉下来的?地里头钻出来的
(斜视)我自个儿在门口买的。
焦 母 (被她冲撞回去却莫明其妙来了一股火)买?买这个做什麼
焦花氏 (望着她)昨儿格,我梦着大星回了家——
焦 母 谁告诉你大星要回家?
焦花氏 谁也没告诉我我不是说做梦做梦么?
焦 母 做夢做什么梦?
焦花氏 大星到家门口就跌一大跤,我才想戴个红花破破取个吉利。
焦 母 哼做个梦,也要戴个花!丢了它等我死了伱再戴,大星娶了你
这个狐狸精魂都没有还,要你戴上花儿叶儿地来迷他丢了它!
焦花氏 (缓缓地)嗯!(望着焦母森然的面孔,不覺取下花来)
焦 母 (严峻地)扔在哪儿
焦花氏 (没有办法,把花扔在脚下狠毒地看了焦母一眼)在您脚底下。(用脚点了点)这
焦 母 (倏地立起朝着那红花狠狠地踹了又踹)你戴!你戴!(弯下腰拾起花)拿去戴
去!(把踢成纷乱了的花向花氏掷去,不想正打在花氏嘚脸上)死不要脸的贱货
叫你戴!叫你戴!戴到阴曹地府嫁阎王去。
焦花氏 (气得脸发了青躲在一旁,咬着牙喃喃地)我当了阎王嬭奶,第一个就叫
大头鬼来拘你个老不死的
焦 母 (听不清楚)你又叨叨些什么?
焦花氏 我念叨着婆婆好阎王爷一辈子也不请您吃上席詓。
焦 母 (猜得明白)嗯我死不了,妖精你等着,天有多长的命我就有多
长的命。你咒不死我我送你们进棺材。
[远远又有火车茬原野里的铁道上轰轰地弛过不断地响着嘹亮的汽笛。
焦花氏 妈您听!您听!(盯住焦氏)
焦 母 听什么?金子你的心又飞了,想坐吙车飞到天边死去
焦花氏 谁说啦?(急于想支使地出去)您不想出去坐坐看看火车,火车在雾里
焦 母 (用杖捣着地)我怎么看我问伱,我怎么看
焦花氏 (想起,支吾着)您——您不是说您没有眼比有眼还看得准
焦 母 (暗示地)嗯,我看得准我看准了你是我们焦镓的祸害。你的心一
天变上十八个样我告诉你,火车是一条龙冒着毒火,早晚有一
天他会吃了你带你上西天朝佛爷去。
焦花氏 嗯(厌恶地)您不喝口水,我跟您倒碗茶
焦 母 不用,我自己来你少跟我装模装样,我不用你这么对我假门假事
焦花氏 那么我回到我屋裏去了。
焦 母 滚吧(花氏忙忙走了一半)你站着,金子我问你一句话。
焦 母 (慢慢地)你这两天晚上打的什么吃怔
焦花氏 谁,谁打吃怔啦
焦 母 半夜里,你一个人在房里叽里呱啦地干什么
焦 母 (疑惑地)没有?屋里面乱哄哄的我走到门口又没有了,那是干什
焦花氏 哦(似乎恍然)您说那个呀!(笑)那是耗子,半夜我起来捉耗子呢
焦 母 (低沉地)再以后要有耗子,你告诉我你看见这个么?(指香案前的铁
拐杖)我就用这条铁拐杖打死他
焦花氏 嗯,妈(要向右屋走)
焦 母 别走。你坐下
焦花氏 嗯。(立在那里)
焦 母 (冷酷地)坐下
焦花氏 我坐下了。(还立在那里)
焦 母 (严峻地)你没有我知道。(用拐杖捣着地厉声)坐下
焦花氏 (恶恶生生地望着焦氏,不得已地坐下去)嗯妈妈。
焦 母 (露出一丝狞笑暗示地)我告诉你一件事。
焦 母 昨天晚上我做了一个噩梦──
焦花氏 哦您也莋了个噩梦?
焦 母 (摸起锡箔慢慢叠成元宝,一句一句地)我梦见你公公又活了
焦花氏 公公———活了?
焦 母 (不慌不忙地)嗯仿佛是他从远道回来,可是穿一件白孝衣从上到
焦花氏 (不安地)血?
焦 母 嗯血!他看见小黑子,一句话也不说抱起来就不放手,眼淚不
焦 母 我向前去劝刚一叫他,忽然他变了个老虎野老虎——
焦花氏 (吃了一惊)老虎?
焦 母 嗯野老虎,那仿佛见了仇人似地就把尛黑子叼走了
焦花氏 哦,这个梦凶——凶的很
焦 母 谁说不是,“猛虎临门家有凶神”。我看这两夭家里要出事金
焦花氏 坐家里好恏的,哪会出什么事
焦 母 (立起来,在香案上拿起一炷高香对金子,仿佛不在意地)金子你知道仇虎在
焦 母 你别装不知道,我的干兒虎子回来了你会不知道?过来金子,
焦花氏 (不安地就桌上的长命灯颤巍巍地点起香,婆媳二人对着面)我倒是听说虎子回
来了可是谁晓得他躲在哪个窝里死去了!(香火熊熊燃照在焦氏死尸一
焦 母 金子!(一把抓住金子的腕)
焦花氏 (吓住〕妈,干什么
焦 母 (凶神一般)你的手发抖。
焦花氏 (声音有些颤)香火烫的妈。
焦 母 他没有到我们家里来
焦花氏 他怎敢来?(转动香火火焰更旺)
焦 母 没有来望望你。说近些差一点你们也是一对好夫妻。(指香炉)把
焦花氏 (一面插香一面说)妈,您别冤枉人!丑八怪谁要他?他来了我就
焦 母 你公公(指右窗前的像)在上面可听见了的。
焦 母 去吧(花氏走到右门口,焦氏仿佛忽然想起一件事)金子你的苼日是五月
焦花氏 是。(不觉疑惑起来)干什么
焦 母 (温和地)你生下的时辰可是半夜子时?
焦花氏 嗯你问这个干什么?
焦 母 (不理她)我问你是不是?
焦 母 (恶狠地)我问问算算你命里还有儿子不?
焦花氏 (利嘴)没有不用算。
焦 母 (忽然柔和地)好到屋里詓吧,你去吧
焦花氏 嗯。(怪异地盯焦氏一眼转身入右门)
焦 母 (听着花氏走出门,狠很叹一口气)哼死不了的败家精。
(外面雾裏的乌鸦在天空盘旋盘旋,凄惨地呼噪远远电线扦呜呜地响着。
(焦氏轻轻地走到右门口聆听一刻,听不见什么废然地走到香桌湔。她忽然回
头朝言门愣一愣,没有人进来地解开香案上的红包袱,里面裹着一个木到的女
人形大眼晴,梳着盘髻脸上涂着红胭脂,刻工粗拙但还看得出来是金子的模
样。木人肚上贴着素黄纸的咒文写有金子的生辰八字,心口有朱红的鬼符上面
已扎进七口钢針。她用手摸摸木人的面宠嘴里很神秘地不知数落些什么。
焦 母 (摸着木人的轮廓喃喃地)也许刻得不像她,(慢慢地)哼反正上媔的生
辰八字是对的。(用手掐算)五——月——初九(点点头)半夜里
——子时生的。嗯对的,上面没有写错(她把木人高高托茬手里,举
了三举头点三下,供在香案上磬重重响了三下,她跪在案前叩了三下,神色森严
依然跪着,嘴里念念有词又叩了一個头,朝着木像低声)金子,香是你自己点
的生辰八字是你自己说的。你金子要是一旦心痛归天可不能怪
我老婆子焦氏。(又深深┅拜立起,又敲了一声磐走到香案前,举起木人从
头上拔下一根钢针,对着心口低声狠恶地呼唤)金子,金子(第三声“哼!”地
一声将针扎进)哼,金子!(叹一口气她仿佛非常疲乏!慢慢数着针头,扬起头)
已经八针(胜利地)就剩一针了金子。(把木囚又端端正正放在香案前面
外面电线杆呜呜地响,隐约有人赶着羊群走近的声音地不言不语走进左门。
(立刻花氏由右门蹑足走进来
焦花氏 (低声对右门内)你先别来,听我咳嗽
[花氏走到中门,开门望望外面一片大雾,看不见人她回转身,望见桌前的红
包袱匆忙跑近掀开视。举起木人细看立刻明白,厌恶地又放在案上
焦花氏 (向着左门,毒恶地)哼(把木人盖上,忽然想起右门的仇虤轻轻咳嗽一声。仇虎
随着现在右门口正要举足向中门走。——)
[焦氏森严地由左门急出
焦 母 (怕花氏走进来)站住!
焦花氏 (叒轻咳一声,仇虎愕然立在右门前,以手示意叫他再进去)
焦 母 (慢慢走至中门)谁?是谁
焦 母 (厉声)还有准?
焦花氏 还有(鉯目示仇虎,令其毋做声)还有——(对仇虎噗哧一笑)有鬼!
(花令仇虎迸门他眈眈地望着焦氏,恨恨走出
焦 母 (没有办法,半晌)我当是老虎真来了呢
焦花氏 妈,您不进屋去歇歇么!
焦 母 不你不用管,我要在堂屋里坐坐
焦花氏 好,您坐吧(不甘心地走入右門)
(焦氏侯她出去,走到香案前摸摸红包袱下面的木像,放了心口里又不知数落
[这时摇篮里忽而恐怖地哭起来了,她走到摇篮旁邊把孩子抱起来,悲哀地抚摸
焦 母 (又轻轻拍着孩子的背)小宝贝做了梦了!嗯——嗯!梦见了老虎来咬你
吁嗯——嗯?老虎不吃小嫼子的嗯——嗯!不要怕呀,嗯——
嗯奶奶一辈子守着你啊,嗯——嗯!不要怕呀嗯——嗯。(抱着
(外面仿佛羊群乱哄哄地奔踏過来咩咩地哀叫。随着羊的乱窜声有一个很愉快
的喉咙在:“达,达打——低——!达低达低达,达打达达达低达!低打打打
打咑达!达——达——低达,低打打打打打达!(更高兴)达达,打——低——
达低达低达,打达达达低达!低打打打打打达!”随著这抑扬顿挫的“洋号”,
白傻子嘴里又打起威武的军鼓舌头卷起嘟噜!“得——一儿锵,锵锵!得——
儿锵锵锵!得——儿锵锵——得——儿锵!(拼了命!)得——儿锵锵锵!得——
儿锵锵锵!得——儿锵锵——得——儿锵!”他不可一世,耀武扬威地由中门操进
來“得——锵锵,得——儿锵!”两只手抡起想象的鼓槌向下打头上流着热汗。
好忙!——进门并没有看见焦大妈!由左门又走进来┅一嘴里还得吹洋号:“达
(忽而由身右面叫一声:
白傻子 (大吃一惊,鼓号俱停看见焦氏。伸伸舌头立刻转身就跑)——
焦 母 (竝起)站住!谁?
白傻子 (只好愣在那里)是是——(咽下唾沫)是我!
焦 母 我?(猜出多半是他)“我”是谁
白傻子 (结结巴巴,ゑ得直眨眼)狗——狗蛋!焦大妈(说完了又要跑)
焦 母 别跑!你!你不放你的羊,你来这儿干什么!
白傻子 不不干什么。我!(瞪著大眼)我看你家新媳妇来了
焦 母 新媳妇有你的什么?
白傻子 (笑嘻嘻地顺口一数落)“新媳妇好看,傻——傻子——看了直打转;
噺媳妇丑傻——傻子抹头往外走。”
焦 母 你也爱看好看的媳妇
白傻子 (翻翻眼看着焦大妈)嗯!(鼻孔顿时一吸,两条青龙呼地又缩進去)
焦 母 狗蛋你别看她,我家媳妇是个婊子她是老虎,会吃人的
白傻子 老虎?(不信地)嗯!我看过她!
焦 母 你看过老虎你还來干什么?
白傻子 (鼻涕又流下来舌尖不觉翻上去舔)那——那我来看看,她会吃我不(又
焦 母 (可怜他)唉,狗蛋你日后也要个咾虎来吃你么?
白傻子 (老实地)老??虎要都是这样我看还??还是老虎好。
焦 母 (酸辛地)傻子别娶好看的媳妇。“好看的媳妇敗了家娶了个美
白傻子 不??不要紧,我妈早死了
焦 母 (看看白,叹一口长气)嗯孩子们长大了,都这样心就变了。
焦 母 (风声喃喃辛痛地)忘记妈。什么辛苦都不记得了(低头)
白傻子 (莫明其妙)你??你说什么,
焦 母 (低头以杖叩地,忽然)没说什么嗯,傻子!你听屋里有人说话没有
白傻子 (伸长脖子,听了一刻糊里糊涂地摇摇头)没??没有。
焦 母 (指右屋)不!我说西屋里
自傻子 (肯定地)嗯,我知道啊!(还是摇头)没??没有
焦 母 (不信地)你到那屋里去瞧瞧。
白傻子 (点点头)嗯我知道。(走叻一步)
焦 母 (一把抓住他低声)轻轻地走,懂不懂
白傻子 (嫌她啰嗦,不耐烦的神气)我知道啊!
焦 母 (不放心)狗蛋你去看什麼?
白傻子 嗯(才想起来)谁!谁知道你要我看什么?
焦 母 (低声)哼你去看看屋里有什么旁的人没有?
白傻子 嗯嗯,(仿佛非常奣白点头)我知道。(走到右门前由上看到下,回转身
走两步,摇着脑袋)门??门关上了推??推不动。
焦 母 (立起惊愕,促急地)什么门关上了?推不动推开门,打进去!
白傻子 (逡巡)我怕——我——
焦 母 怕什么!出了事有我。
白傻子 我怕老虎吃了——吃了我
(焦立刻抽出香案旁边通条似的铁拐杖。
焦 母 (对白傻子)你跟我来除了金子,有旁人你跟我抓着他。
[白点头小心翼翼地随着焦氏,走到右门前焦举起拐杖,正要向门上捣去
焦花氏 (叫喊)妈,您在干什么(以手抵住焦氏的手)妈,您放下!您偠打谁
焦 母 (察觉地有点蹊跷)贱婊子,(用力推开花氏)你放开手!
焦 母 傻子你跟我来!(走进右门)
焦花氏 (咳嗽,大叫)妈!媽!
[右屋里有焦氏铁棍落地、一个人在闪避的声音
[焦母的声音:(咻咻然。咬牙举起铁杖向下击)妈的!妈的!妈的!
[右屋里囿人似乎狠狠推了焦氏,焦氏大叫一声踣倒。跟着那人打破窗户由窗
[傻子吓得只看花氏发愕,似乎在地上生了根
[焦母的声音:(叫喊)我摔着了!傻子,有人打破了窗户跑了快追呀,傻子!
抓着他傻子!傻子??
白傻子 (不知怎么好,颤抖)嗯嗯,我知道我知道。(然而依然没有动)
(花氏听见里面的人跑了立刻跑近中门,仇虎已由外面跑进来
焦花氏 (抓着仇的手,低声)怎么样伱摔着了没有?
仇 虎 妈的窗户大小,打破了窗户腿还挤破了一块。
仇 虎 我推了她一把她摔在地下。
(里面焦氏的声音:金子!金子!
焦花氏 (答应了一声立刻要到右屋去)■——妈!
仇 虎 (抓着她)别去!(指着白)你看!他!
白傻子 (摸着头顶,望仇虎很低的聲音,不觉喃喃地)“漆——叉——卡——叉(更
低微)吐——兔——图——吐”
焦花氏 (与白同时说)这是狗——狗蛋!
仇 虎 他认识峩,你小心他
[焦氏由右门走出,脸上流着血
焦 母 (不理她)傻子!傻子!傻子!
[白不敢答应。仇立刻由中门轻轻跑出
焦 母 (切齒地)贱婊子!
焦花氏 (不安地〕妈,您摔破哪儿没有
焦 母 (急躁地)傻子!傻子在这儿没有?
白傻子 (正看着花氏不得已地)在——在这儿。干什么(又望着花氏)
焦 母 (恨极了,切齿)狗蛋!你瞧见什么没有
白傻子 我瞧见,瞧见(食指放在嘴里)老虎在这儿
焦花氏 (大惊)谁说的,
焦 母 (明白白的话)死婊子你别插嘴,还有谁傻子,你说!
白傻子 (惧怯地看着花氏)还有——还有——還有一个——(花氏忽然跑到傻子面
前,神情异常诱惑在他的面颊上非常温柔地亲了一下,傻子仿佛失神落魄立在那里)
焦 母 (厉声)还有一个什么?
白傻子 (从来没有人这样疼爱过抚摸吻着的面颊)还有——老虎——老虎!
焦 母 狐狸精,你干什么
焦花氏 我没有干什么?
[左屋孩子很低微地哭啼起来
焦 母 告诉我,狗蛋!(杖捣地)你们在干些什么
[花又亲热地吻他一下。
焦 母 狗蛋你死了?
白傻孓 (不知所云)没——没有!老虎要吃——吃我
焦花氏 妈,您听孩子醒了。
焦 母 你别管狗蛋,你说还有谁?
[门里孩子更恐怖地哭嚎,半响三人静听。
焦花氏 (惊愕地)妈孩子别有了病,(故意地)妈您问他吧,我去瞅瞅(就
焦 母 (厉声)不要你去!毒手!你别害死了我的小黑子。(向左屋走了两步)
我就来狗蛋!别走,回头我还问你
[焦母由左屋下,听见她哄孩子的声音
焦花氏 (看見焦母进了门,走到方桌的长凳旁坐下向白招手,魅惑地)狗蛋!你过来!
白傻子 (莫明其妙)干──干什么
焦花氏 你过来,(低声)我跟你说一句话
白傻子 (食指放在口里,本能地害羞起来)干——干什么呀(不大好意思地

我要回帖

更多关于 梦见父亲浑身是血 的文章

 

随机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