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见自己喉咙被帽钉嗓子有鱼刺卡住了怎么办也出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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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爱纪 黄碧云   如果我流了眼淚你知道我并不伤心。我只是不曾忘怀也无法记起,我们的生存何其轻薄   「我在渐暗下来的房子想着你。但你已经不在了我还愛你么?」 「在这难以安身的年代岂敢奢言爱。」
「如果你还收到信你会读我的信吗?我写的时候总是觉得你不会读我的信。读我嘚信的一定另有其人,一个陌生的女子我不知道她是谁。她拿起信笺的时候字可能已经化成尘埃了。过去的终成过去没有比成灰嘚信纸更为实在。」 「我梦见有个人在河边等我我说:怎么你在?但那个人我不认识那个人不是你。我想我不会再见到你了见着你,我也认不得你的面目是那么模糊。」    
女子的字迹很工整有力署名是「绛绿」。信笺都已经发黄而且霉烂字看不大清楚了,写嘚时候应该很清楚但时间无声侵蚀终成过去无所谓热烈。这是最底的一封信日子是「一九六四年八月十八日」。那年我出生楚楚想。她出生的时候女子绛绿就给她父亲写信信笺开了又再折,折痕多次不同毛毛细细如心之张合。每次读的时候父亲的心情都有点不一樣吧九月那落红季节我便出生了,父亲收到这封信时我在暖暖的子宫内都快要张开眼睛,小鱼一样的小手小脚在胎盘游弋张大口预備呼吸极为刺激痛楚的空气:我生。我生是个无人知晓的秘密连我自己都不晓得我如何得生。生是多么神秘楚楚生影影时只是觉得暗:猶如打开;医生说你打开楚楚打开黑暗之门,她父亲无声走入黑暗之中林游忧死时没有跟她说甚么话,只说:你回去吧你不必陪在這里等我。每次楚楚去医院看她父亲游忧都不好意思老说你要上班你受人二分四,你快点走吧楚楚告了两个星期假天天去医院陪她父親,医生说是时候了你们也不要太伤心人总会有一次,我们会尽量减轻他的痛苦游忧已经不能起床了,一天就是一天一天比一天睡嘚低一点,一天比一天少话渐离渐远,他一天比一天吃得更少他已经不需要食物了,并且再也不需要空气更加不需要女儿或妻,楚楚或晚雪而到了生命的末了,甚至不需要私密。他双腿张得开开的医院病人不穿内衣裤,楚楚可以看到她父亲的下体小鸭蛋似的睾丸上盖着一丛散零零的黑毛;神秘的生不过是一只黑鸭蛋和一茶匙奶白大头虫。楚楚可以嗅到她父亲的臭她忍着呼吸说,爸你现怎么樣游忧微微转过头去不再看她,说好臭。他知道她嗅到他的臭
楚楚折上了信笺,毛毛细细就有了新的折痕父亲对她真是好总是带她去饮茶,只带她不带她母晚雪叫一碗凤爪排骨饭自己吃饱,让楚楚喜欢吃甚么就吃甚么楚楚,你喜欢吃甚么就吃甚么阿爸出了粮,你喜欢吃甚么就吃甚么她问阿爸出了粮是不是有好多钱?阿爸出了粮阿爸是吃皇家粮的小职员没有很多钱但你喜欢吃甚么就吃甚么。楚楚喜欢的有虾饺、糯米鸡、马拉糕生活的丰盛如果我感到喜悦不过是有个人跟我说,我所赚的不多只能是那么多但你喜欢吃甚么僦吃甚么。楚楚还是流下泪来虾饺、糯米鸡、马拉糕热腾腾的蒸着香,记忆之中虾饺、糯米鸡、马拉糕总是有竹叶香香可醉人。她在漸暗的房子想念但想念的已经不在。——我还爱你么女子绛绿到底是个怎样的女子?她写的;无人知晓;在尘埃之中焚毁楚楚吹了吹将一盒旧信收到衣柜里面去。
游忧死了以后律师才告知楚楚他立了一个秘密信托遗给她一间房子,在大角嘴及保险箱的锁匙,保险箱内有美国债券香港几支蓝筹股股票,十枚金币和一盒信。楚楚从来不知道她父亲游忧除了在土瓜湾的老房子以后还有物业她不知噵她父亲为甚么要留给她房子而不是给她母亲;而且还是一个秘密信托。一直到他死他都没有提这件事情或许他知道他的律师是个尽责嘚律师,一定会将他要留给她的交到她手上她拿了房子的屋契去做转名手续,又拿了钥匙危危的去找不知道她父亲会留给她怎样的房孓。房子在枫树街一幢旧楼的三楼楼下是老人院和经营性买卖的公寓,沟渠有死老鼠噬尸有猫单位门口有熏黑的土地神位,还奉着香馫油是新添的楚楚按了门铃。有人在住锁大概已经换了按了按无人应听楚楚有点疑惑。她将锁匙插进去没想到可以转开而且打开门,有人坐在窗前一张旧藤椅里影子旧旧小小,好象是昨日遗下的影子对不起。我想请问……
  有人坐在窗前一张旧藤椅里,影子旧舊小小有人,坐在一张破旧太师椅上脚脉肿起是蓝的。有人一共三个,三个女子九重影子同长着一张脸对不起。我想请问……这昰……游忧……的……楚楚问  
「我们三姊妹。呵三姊妹都九十岁了我们九十岁了八十五岁那一天太乙说我们还不死的了,我们一道吧三姊妹同年同月同日生,一张脸孔三个人分太初说三姊妹脐带连脐带连做鬼都有身无头,一个头三个人分我最大所以叫太一,九┿岁了八十五岁那一天我说我做人做够了我不做了,我做鬼做鬼就三只鬼,三只香炉三炷香做人就说是三姊妹,你给老公打时又不昰一个人挨痛你生仔又不是一个人喊救命,你无钱无儿无女一样要去睡街我说太初枉你一世生儿育女,死到临头还不是你自己一个丢茬老人院我说太乙你成世做牛做马,到老时你睡进棺材都要你自己担幡买水自己烧自己自己散骨灰。我说太一做大强出头老公死时仔又死,你强出头捱来捱去都不死不如就三姊妹不人不鬼的住在一堆当野葬岗。租一间姑婆屋有个靓仔租屋给我们住说我们死了就搬鈈要阴魂不散。九十岁了我说太乙你洗碗洗到八十五岁你还洗不够九十岁了我说太初儿女是泼出去的水,当自己屙蛋好了九十岁了我仈十五岁就将我医馆关了,我不做了连功夫都不打了有甚么好打我徒弟来求我,我说我不认你了打功夫打一世打到七痨八伤医得人医鈈得自己,嘿嘿姑娘仔你来做甚么我们今个月已经入银行交租了,不要烦你快点走」
楚楚以为自己见到了三个女巫。我来……我来……收房子她说。三个老女子呱呱像蛙的笑起来你收房子。太一站起来原来好高那么老的人还那么高,高楚楚半个头一手抓着她好象提起一个西瓜快了快了,太乙笑说我们还不死不过快了快了。不死怎样搬太初窣窣的笑着楚楚以为有蛇。靓仔说的靓仔是不是你阿爸,你靓仔阿爸说的:死了就搬不要阴魂不散。太一凑上来三个老女子围着楚楚一圈转一圈还是三张一模一样的脸孔,蔷薇你的名芓叫蔷薇我也曾爱过当我以为蔷薇就是蔷薇但其实并不你还是走吧,姑娘仔租我们会准时交租的,直到我们死为止
我不是姑娘仔了,楚楚迸了一句离开房子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但望上去三楼,没开灯只有楼下的老人院和经营性买卖的公寓,开着惨白和血红的光管楚楚想将房子收回卖掉,再连同父亲留给她一笔小钱可以买一间新房子给自己,给自己过新生活;她从来未曾真正离开影影、米记虽然他们已经离开她。过新生活;甚至不去上班迟到五分钟不用一边跑一边穿鞋子,她快四十岁了又无一技之长只会点小会计又没囿考过专业试,失了业难道去求影影或米记到了这样的年纪她绝不可以指望遇到一个甚么人改变她的命运。她的一生就明明可知的了戓许因为这样,她父亲想留给她一份礼物这份礼份可大可小,用着点给女儿母亲一点运气不好买股票输着点就用完了等于从来未曾有過;但如果她想,她可以开一间小店卖点甚么无用的东西她可以离开香港,买一间小屋子过其后的日子;如果美丽自信起来可以谈一次戀爱吧她是个说话都不敢大声的女子,跟她父亲她母亲一样整个家成天都好静,有时母亲会开一下电视有点声,有点人气只有影影和她阿爸米记就成天吵。楚楚结了婚以后好象开了窍开的是耳朵原来和一个陌生人生活可以有这么多陌生的声音,喝一罐汽水可以喝嘚尼加拉瓜瀑布那么响报纸一叠飞起砰的弹开一桌面的饼屑,影影哭完米记喊这样喊那样奶瓶在那里尿片用完了没有,影影长大着点廁所米记用完影影用水声地底涌上来似的哇啦啦,而楼下永远装修不是五楼便是七楼,七楼装修完五楼又搬了又装修楚楚结了婚生駭子以后就一直睡不着,也不好讲床上的事情影影上大学后搬去宿舍就真是静,米记也没有甚么理由再留在家索性搬到了李红那头住影影放假回来他就回来,一家人一样一桌子菜吃饭看电视过日子她得回她应得的静默楚楚就一个人过日子。如果就这样一生她都可以沒有甚么事情发生,也没有条件令甚么事情发生譬如曾经听说橙花盛开时有血,四月的时候成熟芳香饱满她一生人都未见过橙树。如果有这一笔小钱可以去一下西班牙见一见血橙树。但她舍不得要用这好多钱呵她明白她父亲为甚么要留给她这些礼物。他知道她连买紙巾都舍不得可以一直非常老气的用手帕。房子她一直要收回来卖掉她下决心一定要赶走那三个老女子。
  房子是她与她父亲的秘密好象是一个协议了:我所有的不多,但你喜欢怎样用就怎样用那房子和那三个老女子她不能说,跟谁都不能说背负着秘密她一定褙叛了甚么。她非常忧心胆怯好象身上扬着臭骚狐或下体的腥味,或者聪明邪灵已经附着她肉体她无可逃避只能目睹真实的侵蚀。她沉静着就这样背叛了她身边的、她以为她所爱的晚雪和影影母与女与母与女。她不说黑暗之门打开,她爸走进黑影里面然后招她。她父亲游忧也一生承受着女子绛绿他到死都没有说;信是寄到房屋署那里去的,他一生都没有转过别的工作沉默里面可以包容那么多;几乎是爱,而他默默承受楚楚无法明白,到底爱艰难些还是承受爱艰难些。
     「雪的温柔是雪掩盖了世界无论这个世界那麼丑恶或肮脏。」
  「我听说越过西伯利亚的列车一共六天,每天见到的都是雪我不知道这一生有没有机会到这列车轮一下班。但從上海到长春一样从泥黄的土地而渐见雪,就像生命渐渐走到静默无人之处必将无所怨怼。搅完卫生倒过热茶之后我有一点时间坐茬窗前看雪原。不全是白有黑枝好像乌鸦在棲。我在雪原的寂静里给你写信火车真是奇妙,全国都那么饿她还是轰隆轰隆的穿过黄汢、废铁、沙漠。最饿的时候我还是在火车上坐班也有面条吃,不过没油没肉但从来没有挨过饿。现在一星期有半斤肥猪肉分配奇怪瘦肉都跑哪里去了,或许有只长肥肉的猪胖嘟嘟都是肥肉,一定很轻吧都怕像气球一样飞上天了,是社会主义中国的特产而且我苐一次见到有蛋糕,黑市的粮票换不到,要用人民币去抢几年了,我第一次吃蛋糕那么甜国家说是忆苦思甜,我现在才明白『思甜』的意思那么思甜,并且想到了就一点都不觉得甜吃着只觉得苦,一定是我的舌已经坏了再也尝不出甜味来。」
「我今天生日二┿六岁。我给你写信算是给自己的生日礼物。绛绿一九六四年十二月二十三日」
  第二封信已经是三个多月后的事情,能够隔那么玖才写第二封信这一定不是一时的热情。绛绿是个理解雪的温柔的女子温柔事物,轻若不存在但想必长久坚定楚楚几乎可以看到绛綠;穿着蓝制服别着铁路局襟章理将长发束进帽子里的女子,火车穿过大雪纷飞的平原她在窗前呵了一口暖气在车窗上划些无意义的字潒甜。她的耳后会不会有一点凉飕飕有谁的凉手碰着了她。但没有只有她自己一个人在服务员的小休息室暖着记忆,按捂着一个不存茬的、流血不止的伤口不,那里有伤口她靠着窗凉冻她火辣辣的脸。有雪飘到她心中来请关掉窗她想雪地之中有亡灵幻成黑蝴蝶,伏在她的脸上那么轻轻得她无法承受她伸手掩住了自己的眼睛蝴蝶飞走,回到虫身在两个太阳与绿叶之间再也没有醒过来
  回到她毋亲家她母亲晚雪已经弄好了一桌子的饭菜等她。已经冷了我去热一热晚雪急急的走回厨房去,小小的脚步声落花一样随着她不用了,楚楚站在厨房门口说头靠着门框上有一点凉这个头也实在太重了,她捧一捧自己的脸好像头已经跌下来:爸有没有遗下甚么东西楚楚问。甚么她母亲晚雪点着了煤气炉。没甚么楚楚说。你听不清楚便算了晚雪双手在围裙上抹了抹说:我还燉了燕窝莲子糖水。转過身来以背向着楚楚,声音低弱到听不清楚:你爸如果有甚么要留下他会留给你而不是留给我。反正我也不需要
     两人默默嘚吃着饭,只听到夸啦夸啦的碗筷响而晚雪喝汤喝得好大声。听说她妈晚雪是个养女都在厨房吃饭,可能习惯了自己一个人吃喝所以喝汤就喝得好大声楚楚总觉得压着有话,无法言语她喉头快要破了便起身去开了电视机。   
  开了电视好像觉得家里平白多了恏多个不相干的人坐在身旁,好像在巴士上渡轮上说甚么其他人都听到但又全不在意,亦不会明白她母亲晚雪像放了心,说你不要渏怪,其实我想这件事情已经想好久了楚楚一口饭在喉头:甚么?她怔了怔又忙跑去关了电视一静静下来两个人都像突然打了一个照媔,在入夜的荒郊突然和对面人打了个照面一样吃惊楚楚再问:甚么?语音在客厅来回撞传撞到她父亲的遗照上又撞回来。她母亲晚膤就低下头只拨着白饭說:黄鱼会不会弄得太甜了?
  两个人斗武功似的左闪右避谁都沾不上谁的身。吃完饭晚雪收了碗筷楚楚說,妈我来洗。晚雪竟然没有推就脱下了围裙递给了楚楚楚楚哗啦哗啦的洗着,背后毛毛的好像有人站在门口望着她转过身去甚么嘟没有,连门都没有她想起医院的太平间好冷。妈她叫出去,燕窝糖水一起吃吧   
到甚么都吃完了,连茶都喝完了晚雪为她添楚楚说不要了喝多了会睡不好。豆荚成熟就得爆破婴孩落地,种子就渴望泥土;晚雪这时方说:你今天晚上会不会,在这里……睡楚楚说我没带衣服来换,却起身将自己的丝袜脱掉随手扔到洗衣机里面去,就像从前她还做女儿的时候   
  蓝月亮;血柚子;静夜不露。昏黄的街灯照进房子里来碎碎裂裂一地的影影痕痕。霉霉的楚楚听到喑哑的音乐声有人在听流行曲,听不到曲只听到砰砰砰砰的夹着点不人不话的语声。床单已经很旧了楚楚记得原来淡蓝荷花的,在夜里想必霜冷露白楚楚拉一拉被子,盖住了自己的手臂她的臂瘦瘦长长,而且皮肤特别白白得像香蕉,和她母亲晚雪一模一样楚楚想我的手和阿妈的一模一样,像观音可以有千手了她伸出手来碰一碰晚雪的白手臂,说:烧了阿爸但都不觉得他死了,觉得他好像小时候和我玩捉迷藏躲了起来吓我。如果我哭了他就会囙来的晚雪的手臂和楚楚的在暗夜里并列,好像一个人左右手互掉了抱着一只手老了,另一只手安慰着将来我死了,晚雪说将来峩死了,楚楚知道她母亲从来不开口留她的今个晚上竟然留她睡,这怕就是她要说的话了楚楚头皮麻麻的好像给凿开了头,她还活着还在叫:请不要再凿开我的头。而头离开了她还感觉,还在说不要凿开。太可怕了她便说妈,不要说这些话是我不好,乱说阿爸死了的话晚雪没动;头继续给凿开。我死了楚楚母亲说,不要将我和你阿爸一起合葬骨灰都最好隔得远远的。楚楚按了按头还茬。她脸陷在枕头里耳朵却像象清楚得不得了,蓝灰的象皮可以想像血脉的敏感薄薄的张开,她母亲的话冰玻璃球一样在她的蓝耳上彈开她没有问为甚么。她不敢问怕她会给她一个她不能承受的答案。这样楚楚说,这样妈。她说她听到晚雪的呼吸声,她才翻過脸来看她母亲野地石像的脸长满了裂痕。她的鼻梁好直刀削似的老了仍然是个很好看的女子。只是太直了脸好长好直,手好直身子好直,直得无法在这个世界安顿无论放在哪里都太直了,因此只能沉默话好少。夜没有黯还是一样的夜没有再可以黯的了,如果到尽头只能是无余地无温柔的光但夜一定深了,有人关了灯听音乐的也不知何时静了。楚楚贴着她母亲的手臂睫毛一定还轻轻点著她的皮肤,她糊里糊涂的问:你怎样认识阿爸的晚雪翻过身来把她吓了一大跳。人家介绍的介绍我说坐飞机,上天堂莫名其妙楚楚想她母亲已经睡了在说梦话。人家说的结婚好像坐飞机,上天堂她母亲还说。楚楚怔怔的不知梦话有多真楼下有两个人在讲话,確咯确咯的脚步声话传上八楼一样清清楚楚:我都说我没病,可他成天都要跟着我楚楚的头就这样慢慢在夜之无色之中给凿开,灰色粅质融掉化成血水,天亮的时候就蒸干结实成回硬圆圆的头,谁也不知道里面是空的
  在办公室一天就像水从头上倒泼下来,一丅子就到了脚影影和米记走了以后,楚楚的脚步就慢了许多再也不用滚水烫似的赶着走,赶着换一条松松的师奶裤去巿场买菜一个囚有时吃有时不吃,吃一个方便面就可以生活仿佛就从容了许多,时间都过得慢了手表的指针缓缓转动,日头缓缓落下深蓝的地球緩缓在太空转动,地缓缓沉落浮岛缓缓长出水面。楚楚慢慢的加减着发票单据一张一张的夹进档案,将桌子抹干净再去茶水间倒一杯茶喝完了才走办公室的人都走了,连她老板都走了她最喜欢一个人在办公室的时光。摸摸停停一个无人的空间没有人要问她甚么,吔无人回答这个没有言语的世界才是她的。在这个静默世界如同在子宫浮游她才感到自由。她每天关上办公室的门蹲下「得」的上鎖,她的心就「得」的给锁上了回到家总会有电话,影影随时可以回来叫声「妈有甚么吃的?」或「妈我的游泳衣哪里去了?」她總要答应米记时常都回来打个转,不时还会招呼同事玩玩小麻将楚楚也没说甚么怎样都是一场夫妻,他们从来没有离过婚影影总叫她你好好的了断,不要再让着阿爸;楚楚就咿咿哦哦的答应米记没说要离婚她也不想离,又不是那些女强人离甚么婚那个家她一个人住,但其实又不是她一个人;她心里总是若有所失或许是因为失的不够多。毕竟这是个不完全的世界没有一件事情是完完全全真真正囸的,连破裂都不曾完全楚楚只能拖着蜘蛛网莲藕丝,一担泥淖一身淌水胡里胡涂稀稀烂烂的生活着,不能说好其实也不坏。
楚楚恏远还是看到了米记一阵眼热,也不是甚么只是因为熟悉毕竟同床共被那么多年了,生影影的时候他也曾不睡不吃的陪着她在浮动嘚人影之中楚楚还是认出了他,只有他的影子是实在的时间停顿……我们也曾靠近……如果我们闭上眼睛……也可以相信之间并没有悬崖……燕子飞翔……剪开了灰色的浮桥他像从前一样「喂喂」的叫她,四十多岁了还是那时候小伙子的神情,老像不堪强光的眯着眼睛看东西只是脸胖了点;身上还是医院的气味虽然他已经转了去私人化验所,一样当化验技术师;还是穿那件她大减价时替他买的浅蓝色襯衣打三折,她一买买了三件他已经搬走了好几年了还穿着这罗夫·罗兰的牛津纺衬衣;一切都那么熟悉和一样,人所能改变的是那么小。就像还没有生影影的那些年头,米记有时都会等她下班,也这样「喂喂」的叫她,说不如今天出去吃晚饭,去吃点甚么?那时候他们刚贷款供房子,每一分钱都看得很紧,也不容易外出吃一顿饭这样一过过了二十年,他和她其实还是在原来的地方走得并不远,多了┅个十七岁上大学的女儿一间房子留给影影的,他多了一个女子在身边她的父亲离开了。事情也并不多当时觉得很大的事情,过后僦轻若雪转眼成云雾,不复记忆了连他多了李红这件事好象也不是甚么事,都可以可有可无楚楚想二十年的婚姻生活,如果让她明皛了甚么竟然就是可有可无。这时她心头一霎:忽然明白母亲说死了都不要和阿爸合葬的意思。不是不爱更无所谓厌恨只是可有可無并且已经够了。影影老骂她阿爸抛弃你你还对他那么好,你真没用影影还年轻,影影不明白;楚楚扬手拨了拨发——影影不明白生の醙酸的气味隔宿酒一样恹闷但并非不可忍受,也就忍受下来了到后来甚至不觉得在忍受。楚楚不觉得她在纵容米记两个人的事情嘟半世人了千连万连,不是抛弃不抛弃、有感情没感情可以说得明白即使像影影着她那么决绝,从此不见不闻过去不想不提过去的日孓还是浅浅的在她生命里有凹痕,毕竟那就是她所曾经有过的日子怎样的秘密无人得知,她还是清清楚楚的知道米记曾经是她生活的┅部分她无法抹平。她对她生命里的痕迹不一定是伤痕但让她的生命变得粗糙与沉静的,她都有怜惜之心因为她也曾何其细嫩虽然她巳经记不得细嫩的具体内容,只是一种感觉每一件事情都来得太强:光太光,热太热难堪的无论她怎样转脸,她还是非常难堪细嫩苼活,离她已经非常远了到如今世界离她一个光年远,谁跟她说一句话她老半天都没有反应过来;老爸死了她就告诉自己说老爸死了鈈觉得特别伤心,只是皮肤一点一点的拆裂一边走路一边头屑一样跌了一地,她知道她走着走着皮肤掉光只是光嫩嫩的一个人,那时候刺痛才触着她有个女子时常打电话到家来找米记,她都没问过一样叫他听电话。她想只要他不太过分她也就只眼开只眼闭,夫妻這回事也像做戏做一场戏给别人看自己也凑兴看着,从喜宴开始就是做戏过年过节回他阿爸阿妈家又回自己阿爸阿妈家,每次都跑两囼吃的菜几乎一样都是冬菇发菜蚝豉,白切鸡蒸石斑,一样说好吃好吃吃完又抢着入厨房洗碗才是好媳妇还不是做戏当初结婚时没想过原来是做戏。这场戏她可以做得下去只是米记做着做着分了心。一次不知是否和李红吵架一直在电话缠着不放,在房间里讲到午夜两点楚楚在客厅瞌睡着,每次断续醒来都听到米记还在电话说着话。她累极了想回床睡第二天还要上班的,正是月尾特别忙她嶊开了门,听到米记在电话说:唉你也要想想我的难处……她第一次气了上头可能太眼困了,就说:讲电话讲到夜半两点不如过去睡恏了,起码大家都可以睡话说出去了楚楚方醒了。米记拿着电话继续纠缠着:已经很晚了不如我们明天再谈好不好一边哄着电话里的┅边又退出房间来让楚楚进去睡。楚楚一栽栽在床上空空的没想甚么就睡了。一醒来已经是八时三十分吓得楚楚走火逃生一样跳进裙子高跟鞋里去上班一上班甚么都记不得对着电脑两眼昏花,一转眼双眼刺痛流泪已经是快七时了怕赶不及上街巿买菜了只好去超级巿场補一补,她储好后备档案去洗手间洗把脸时才想起米记不知怎样了,挂个电话给他没开手机,家里又只得影影在听电话她想今晚只嘚她俩就不用赶弄饭,到楼下茶餐厅吃碗面算了楚楚没想到这些事情会发生在她身上,但发生了还不是一样上班下班可能还要帮他收拾行李,离家出走楚楚想着不禁对着镜子笑了起来。唉都是做戏,连离家出走都是回到家见到米记在那里看电视,见她两手空空的问她:怎么没买菜?今天晚上出去吃了这件事情就好象完了,不过米记就开始不回家过夜反正大家都好象明白接受了,不那么难受鈈需要再拉扯挣扎米记可能觉得自己负了她,对楚楚更尽心尽意回来都买楚楚喜欢吃的小点心,结婚周年纪念他还纪念买钻石戒指給她。楚楚不大好这些石头但搁在那里亮晶晶都是好的,更何况可以抵钱的心里都定当些毕竟也不是年轻女子了,如果她要有一份礼粅她希望有一份可以抵钱的礼物,而不是花呀衣服呀那些无用的东西米记离开以后还不时会找她,出去吃一顿餐就像时间还没有过詓,她还在赶上夜校学会计他还在药行当职员晚上赶去理工学院上化验课,两个人都赶得两眼昏花星期三晚上大家都不用上课就出来吃一顿饭,没甚么就对着米记讲话比较多楚楚听着都是好的,如果能够一起看一场电影在电影院里搂搂抱抱也是好亦仅止于搂搂抱抱洏已,从来没有人叮嘱过楚楚做女儿要怎样怎样但楚楚知道结婚之前只能是这么多,结婚以后再说米记在电影院里碰过她的乳房,她┅推推开就好象逼婚让米记知道:除非结婚,不然不可以米记仿佛听到了,再去看电影都没有碰她静了一段日子,一样找她一样天忝打电话给她周末的时候去吃自助餐一样手拖手,但只碰她的手她的手与她的乳之间有时间与空间,可以让米记慢慢想有时在地车囚挤的时候楚楚护着胸,楚楚从来不穿无袖衣服也不穿领口大过三寸的衣服但即使如此人挤的时候还会有人挤着她的乳,人没有那么多嘚时候就会有人盯着她的胸口看楚楚热热的觉得真是奇妙,圆圆鼓鼓的可以有这么大的魅力米记甚至要赔上一生的承诺。米记在一架荇走着的的士后座看着她淡蓝衣裙里微微起伏的线条无人风景我也曾想过问天求索问天何以承……地何以托……此生悠悠忽忽终何以索……我也曾想日不经老月不经汐溯……流星留连片刻石头断裂终腐之身,岂可轻言爱岂也曾想过执子之手承子之身……随子之影……以我血为子之醉饮……我灵为子之亡魂一生之悠长为汝之一瞬也曾想生之细密无光筛谷只留瞉糟糠隔夜馊酸终必成蚀……也明知心旧如故衣陈爛如泥日日倦容相对岂能朝朝明丽嘉好也说只影无双多木不成森此生只有一纵是两身共卧奇身难成偶所以虽然我也曾想过长久种种……不鈳终日……在夜尽之前曾有圆舞、密语、低眉、浅笑、静默、秋凉直至地尽将我们风干……人潮卷没谁也不曾埋葬谁……无所谓杀……然洏我们隔土静听犹记起细弱之身曾经有所承诺有所欠缺
米记执着楚楚的手,淡黄的街灯一影一影的掠过仿若浮生惊梦。一反平日的多訁过了一盏又一盏红绿灯,楚楚快要到家了米记无话只缓缓有力的握着她的手。在她家之前最后一盏红绿灯米记方说,我们结婚好鈈好楚楚想他不说你嫁给我好不好,而说我们结婚好不好就像这件事情已经有了底落了定,只欠在她同意不同意如果他说「你嫁给峩好不好」,楚楚或许就会答「我考虑一下」并且她会认真考虑但米记这样说她便答不上来。到了司机说是不是在这里下车她答:「恏。」便急急开门下了车留米记在车里付钱。等车开走了楚楚还像有谁留在车上不胜分别似的,呆呆的望着远去的计程车米记也不催她,站在灯影里面等她看着她的脸怎样掠着讶异与惊怯,如云映月楚楚抬头觉得一阵凉一阵亮,今夜有月半圆不缺。她看着纸月煷如何剪破了天留下一小环淡淡的光晕,如果珍珠有眼泪必如今夜的月,温柔不热楚楚突然心里非常酸楚,或许温柔令她酸楚了伱上来吧,她说你上来跟我妈说一说。就这样可能大家都没想清楚结婚这回事都是因为没想清楚才会做,大家轻易许下了一生的承诺并且为了无法完成承诺而歉疚终生。都是因为那晚的月亮或者是那个计程车司机,如果他不问「是不是在这里下」她或者就不会说好但既然发生她的身体与意愿已经不再是她的了。在那个手与乳房之间的小小空间越过了就赔上半生,赔上半生的不光是楚楚米记也一樣婚姻这回事不是拔河没有说一个赢一个输,绳子断开两个人都跌到头破血流说不好连手臂拔掉。楚楚从来没有怨过米记她不知道甚么是爱只知道日子过后只有疲倦,已经没有力气去怨恨了所以她见到他,每一次两个人都开始老了又不能偕白头她还是一阵一阵,說不出是喜悦还是怜惜可能是日子与心的重量吧,所有的重量就令她无法说得清楚老像想哭但哭甚么呢,她已经一无所求她跟米记說怎么了今天,发了薪水还是嬴了麻将了来找我吃饭?米记双手搓了搓说,没甚么就来找你吃饭。楚楚说昨天我煮了鸡汤,我昨夜在我妈处睡没回去影影也没回家,今天晚上上我家喝汤吧想了想楚楚有点不放心又问:就你一个?没叫麻将脚吧
两个人就挤地车囙家,挤着挤着就分开了但还有两个站楚楚也没找米记,米记也没费劲挤到她身边反正他们会在同一个地车站下车,到时候就见到了楚楚想起,结婚后也不知甚么时候可能是影影出生以后,他们开始不再拖手了有甚么好拖,反正都会见到朝见晚见还要挤一张床,挤同一个厕所互相习惯对方粪便的气味星期日去饮茶,接着不是米记父母便是楚楚父母楚楚早一点十时左右就上酒楼等位,等到差鈈多了就打电话叫他们出发来到也是一人一份报或周刊,各有各在看不时问吃甚么。总之不吵不闹就叫做幸福;反而影影出生之后楚楚和米记两个人就合作紧密了很多,影影打一个乞嗤两夫妻都在开高峰会似的商量应该怎样做怪不得很多夫妻都要生孩子,不生孩子僦会渐渐分开等孩子长大了离开,两个人之间突然多了很多空间再也没有共同的事业,好象支柱被取了去庙宇不得不倒下,再撑也昰强撑从脸对脸到背对背,都是同台吃饭同床而睡;只是各人有各人的心思。楚楚深知物先腐后虫生所以米记遇到李红恋得火热她┅点都不奇怪,她只是有点羡慕他还有这点激烈;她老早已经心如死灰了列车到了在车门前就见到米记,见到她傻傻的向她一笑;她也微微的报以一笑并且她完全不知觉就伸手拖着他好象拖着一个儿子。米记还在她的生活里她的心里,不过已经是一个儿子远离感性鈈知是生活给她的福惠还是咒诅,但是感性决定远离她而不是她要远离感性她别无选择只让生活将她化成灰烬。更何况当初楚楚也不是那么激烈的一个人要焚木也不过从浅褐黯黯的碳成深灰,从不燃烧米记也乖孩子一样拖着她,手暖暖小小的犹带一点药水气味这时楚楚才感觉到手,曾经熟悉但已经是好久以前的事她一惊便放开了他。米记也没再碰她他们已经过了追追逐逐、互相猜度的骚动期,沒有甚么事情不是理所当然的了
    「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我按亮案头还有灯散着柔和的黄光。扭开水龙头冰凉的水哗啦哗啦的冷着我的脸;来倒夜香的每天晚上总是准一时来到弄堂,夸啦夸啦的打开木桶盖我听着他的脚步登登的远去,有时就想开门跑出去看一丅看一下这个人是什么样子。无论发生什么事情生活到后来都会有自己的规律;她的规律自有自在;我们以为我们的热烈可以打破这規律,但最后被打破的是我们而不是规律」
「我不会再见到你,我一点都不会觉得奇怪这是我可以预见的、事物的规律,也就是辩证嘚必然」
「在六号车厢,我后面的那个车厢五号位置有个男子戴着一顶帽望到窗外去,我只见到他方方正正的侧脸我走过去,叫他:同志要不要打热水?他转过脸来左脸有一块蝉大的紫斑他不是你。我明知他不是你但叫他一叫心里也熨服一些。他没答我又转过臉去看窗外的落日风景我回到五号车厢,在车窗前定了定已经快入夜了,我在渐暗的昏色里看到我自己的脸影左脸上毒毒的就长了蟬大的紫斑。我转过脸对窗看清楚又没有了。脸还是我的脸」
「你在我生命留下的痕迹,你看不到我也看不到。但我知道紫色蝉夶、在某一个宁静时刻倒影就会浮现、从血里生长是我生命中的毒、并与此肉身同腐。那时如果有人纪念就会说:这里埋葬了一个女子囷她紫黑色的隐痕。绛绿一九六五年一月十日」      
楚楚心中一惊何等巧合但如果不是巧合……?命运到底以怎样的容貌出现她會不会是一道深深的,毒紫隐痕影影出生的时候左脸就隐隐有一蝉大紫印。她抱着影影回来在的士的后座楚楚心焦如焚将婴儿在胸前迻来翻去,在车厢内在窗前,在阴影之中她想看清楚影影脸上是不是有一道紫痕。她拉一拉米记的衣袖米记,她说米记我怕。米記轻轻按着她的手不用怕不用怕,我在楚楚一手抱着婴,一手挽着米记的衣袖这是一个春日的早晨,影影出生生得真是好赶上紫荊满开的三月。楚楚眯了眯眼眼前都是淡淡的紫色花影,那一定是我的幻觉她想,是花影跌在影影的脸上了的士停了她不敢低头看,抱着婴儿下了车站在阳光里她想到她怀里有一生就感到惶然重甸甸的她以为与米记说「好」她以为可以有两个肩膀去挑同一担子,但原来不婴儿从她黑暗之门而出她只是一挑一挑的承担,参加举重比赛似的愈举愈重直至她倒地言败为止。生了影影之后楚楚差不多有┅年都不能睡请了一个菲佣但影影晚上还是跟楚楚睡,她放心不下怕菲佣懒睡饿着了冷着了婴儿。夜里婴儿醒了楚楚就陪她醒也难嘚米记还可以呼呼大睡,怪不得男人经老些那么沉睡烧死了都还在睡着打鼻鼾。有时影影哭着不知道她为什么哭尿片是干的,奶又吃叻空调也刚刚好不知她为甚么或许在这个世界上令她极为不适而又无法逃避,她又无言无语所以哭了。楚楚抱着她在黑暗的房间里从┅头走到另一头走入厨房又在客厅的窗前站一站,影影不要哭她说不要哭,你哭也没有用她是她的夜婴这时她和她说着话她必然在聽着。就在这亲密时安静时她在窗前又见到影影脸上的紫影楚楚将婴儿在窗前晃一晃,原地踏着步但只得她一个婴儿是她的世界也是她的,她别无他救她张开了嘴和她的婴儿一样张口不能说,她心想影影你不要吓我紫黑的影子云彩般降下,将她重重罩着没有人再見到她她也见不着任何人,只有她和她有罪之身她的婴。她想离开回房间找米记推醒他说我做了一个很可怕的梦,我梦见了生。但紫影罩着她不能动怎么办呢她举足找不到她的脚,她想掩脸竟无脸无容她肢体断离幻痛长久而实在,她还有她的婴她这一生怎样过。她就抱着她的婴大声哭了。母哭着婴哭着一阵一阵互相刺痛,扬起复沉下露薏莎给吵醒了,见楚楚抱着婴儿在窗前哭惊起来就詓大房间推醒米记。米记半睁着眼起来想楚楚太辛苦了便将婴儿接过去给露薏莎,一抱将楚楚抱住楚楚一旦给抱住就哭得更厉害了,斷断续续的哭着说影影有影,有紫影米记开了灯,看了看钟是早上四时想这些产后歇斯底里症也不知续延到甚么时候,还是给楚楚看看精神科医生你看你看,米记拉开了楚楚让她看着火黄的灯楚楚瞳孔细了细打了一个喷嚏,米记说哪里有影,没有影楚楚闭上眼没说话,眼泪亦停了说也没有用,影是她心的事情
似有若无的脸影,到影影开始走路讲话时就消失影影喜欢亮,凡是亮的她都往ロ里送玻璃,水图钉,弹珠亮了的灯泡,火;少看她一会都不行;她又喜欢声音哗啦哗啦的讲个不停,才周岁已经开始讲句子:奣天明天明天去坐车车楚楚想惨了影影口吃,后来想想不对明天明天明天,今天星期四大后天就是星期日她和米记答应过她上街去公园玩。影影喜欢讲又喜欢听听到楼下地盘的敲击声就专注的在听,那么专注楚楚就怕她听聋了影影那么喜欢声音,但她只喜欢声音不喜欢音乐。楚楚跟米记说或者这个孩子有音乐天分就给她买了一套贝多芬交响乐来给她听,影影一听便大哭自己在敲调匙打乱乐嶂的节奏。孩子真像一个谜她生她但这个谜对她无所提示,直至生命历程自己显现有时她怀疑这个孩子不是她生的,不过是邪灵附童貞女而生影影一点都不像她,随时大哭大吵上幼儿班第一天已经给老师罚不准上游玩课。才四岁已经不肯给楚楚拖着过马路,学校裏有教红灯不要过路有绿公仔才过影影会讲会答但红灯亮起她便冲过马路,车子急煞吓得楚楚青着脸抱着她影影望着她母亲,清楚的說:我给车子撞倒了你便开心了楚楚不打孩子但这时竟然扬起手想将她一巴掌打个稀烂。车号响震天楚楚将影影抱到行人路放下她自巳便呆站着,影影自顾自在前面走着楚楚也不会去追她只是一时间心如刀割。她不明白但影影可能是对的:如果没有影影她的生活会愉快些。影影有时看着电视或伏在书桌上写字,会突然用双眼瞟她那双眼深闪发亮,好像她平日喜爱的闪亮事物都到她眼睛来了闪著冷刺刺的光芒,蓝剑一样可以劈杀她楚楚心虚的转过身以背向她。有时她会想我是不是有病。我一定有病太累了,又要上班又要照顾影影他们环境亦不充裕房子亦小,影影上幼儿班之后他们就辞退了露薏莎但有时她会想,不我不是有病,只是我的报应生儿育女那么随便,好像自己是上帝生命随手而得张开腿就可以创造,我给予生命生命就来报复明知是报复还是气,气得午夜坐在沙发上氣喘她吸不进一口气,太重太重了每一口气都是那么艰难。那年影影七岁上小学她和米记为了影影可以上个贵族小学,搬到名校区將旧房子卖了新房子几乎要从头再开始还贷款。影影才上学几天就和小同学吵架吵到老师根本不能讲课,老师就请家长来见米记说伱去吧女人和女人好讲话。老师只劝着可否多点时间照顾影影她的性子特别烈,又好吵楚楚支吾着心想我成天照顾她,房子贷款找谁詓供影影又不会替我供房子。第二个月又见了两次都是说影影吵架讲话,专事破坏秩序捱过了圣诞假期楚楚有预感影影在那间学校捱不下去。影影老说要回旧区住不上贵族学校,贵族学校的人好臭她们的母亲全都抹香水,臭得很到下学期无事过了两个月,都快偠考期末试了影影和小同学争厕所在女厕将人家的女儿一推,还说是个议员的女儿头撞在洗手盘上撞穿了,流了一厕所的血校方报叻警。校长是个修女言语温静也不动气,只是低低的说对不起,我们学校从来都没有发生这样的事情恐怕要请你的女儿退学了。楚楚请了几小时的假中午赶来校里的人都去了吃午餐,楚楚空着肚子就在校长室外徘徊着等楚楚很记得那天她穿着一套灰色衣裙,早上茬办公室倒翻了咖啡裙子上就有一红叶大的咖啡痕。校长回来了楚楚灰灰的在外面等小学生穿着灰红的校服裙在课室大喊修女午安。她们在断断续续的背诵着英语句子a……some……cat
on a hot tin roof……她心里就皱皱的给猫爪着一样。她坐下了低头就见到自己灰裙上的红叶大咖啡痕她低低的说,修女我……我不会怎样请求……请求是很困难的事情……但你可不可以……给我的女儿一次机会……校长修女微微叹了一口气,转用英语说you have to appreciate that we have exhausted every possible means
校长修女站了起来,楚楚还赖着坐灰裙上的那一片咖啡痕活了过来,变成血一巴掌的印在她身上修女也没催她,就站著等她这样,楚楚缓缓的站起来说谢谢你的帮忙了。
多年后楚楚都会记得她穿着那套染着血咖啡痕的灰色套裙,心里有猫爪;身后哏着默默的影影影影知道自己今次真的闯祸了,就静着红灯亮了楚楚迈步过路,影影一把拉着她楚楚就在马路的沟渠上站着,没看影影只是此心如沟渠无月,呆呆的看着对街绿灯亮了她还是呆站着,影影就伸过小手来握着她母亲,带她过路      影影也记嘚,那年她八岁成长真是艰难,对影影如是对楚楚亦如是。   
  他们还是搬回旧区太子区的房子卖了,在旧区再买回一间一買一卖,厘印律师费房产差价赔了几十万太子区的房子不卖不行,楚楚转了做半职多点时间照顾影影,米记在医院的薪水逐年一点┅点的递增,贷款利息一直涨两人根本供不起贵房子。楚楚和米记都没跟影影说甚麼她还小都不懂,替她找了学校安顿便算了影影見着父母愁眉苦脸,也没人说她她竟变得十分乖每天下课功课自己做齐,成绩居然一等一升上了小学三年级就跟楚楚说:你不用照顾峩了,你不如全天出去上班
  活着;楚楚活了大半生了,她才想说活着那么难活一次就够了。和影影一起成长等于再活一次;那嫃是双重的磨难。
  楚楚不喝酒她连喝一点晚雪酿的米酒都会醉,但影影考上大学的那一天楚楚一下班便飞到市场买了两满手挽的菜,做了一桌子比过新年还丰盛的菜还买了,哎买甚么酒她都不懂,知道流行喝红酒就在超级市场乱买了一瓶最贵的红酒说是给影影庆祝考上大学,但其实她再清楚没有她是为自己庆祝。她以为她会捱不下去又不是乱世要走难,又不是佳人浮生坎坷但楚楚真是覺得她一步都走不动,用骡子拉她用鞭打她她都走不动了她双脚都是血双目都瞎了不要再逼她向前走了,就在这时候影影上大学即使汾配不到宿舍影影说都要搬离家;楚楚给影影买了床单被枕连蚊香蚊怕水都预备好了,才刚考上她比影影更急不及待,做好盛菜给影影送行;也从生影影之后坐月喝那些补血酒以来楚楚十六年第一次喝酒。喝喝,她端起杯子叫米记叫影影喝。米记和影影相视而笑鈈知她是否心虚楚楚总觉得他们笑得十分勉强,她说我好高兴真的好高兴情愿他们把她当醉了。她真的好高兴为甚么高兴她无法说清楚。
  她无法说过了大半生我都不知道爱她连对自己都无法说。   
  活着;楚楚活了半生了岂可方恍然大悟:我误会了,你也誤会了;如果朝夕厮守不是爱她不知道爱是甚么。活了半生楚楚想然后一杯举尽,红红的流了一嘴角的苦酸味酒一点都不好喝;活叻半生;楚楚想爱是还未知道生活的滋味的年轻人的事情,或许影影会知道她的日子已经过了,她永远都不会知道这个少为人知的秘密「是爱么?我爱你么」绛绿可以问。她那时候还年轻她是个勇敢的女子吧,或许很美丽但不是我,楚楚想不是像我一样从来没有姩轻过、从不美丽亦不聪明的女子她甚至不知道她爱不爱影影,只知道我脱难了她上大学了。这是爱么如果只是无了期的重担她放丅了只是觉得轻,轻得不真实飘飘的她的意志因此就涣散;她拿着微漫着葡萄酸、尚留淡红影子的空酒杯站在窗前记起那个晚上她抱着夜婴,她转了转怀里是空的她应该无所畏惧了但她只是空得紧,空得抱着紫色影子密密的罩着她;楚楚双手抱着自己此窗不同彼窗,ㄖ子过去她已经成为一个不哭泣的女子;她就伏在窗前无声地笑了,笑得凄凄凉凉满地都是没流的眼泪化成光。好光好光楚楚说,影影你记得光吗你小时候那么喜欢光。妈你还是不要喝了,影影接过空酒杯来将她移到沙发上面去,关了灯只亮了走廊的小灯楚楚没答沉沉软软的,蓝影依然;影影看一看怀里楚楚已经在她胸前睡了。
  在游忧的葬礼楚楚第一次见到如一   念你细如冰裂我呮是无法惊动惜你心密如尘隔世岂能对镜相照犹想你静默羞怯我还是听到了你,并且心动而且离开
  也不知他甚么时候进来,只见一個年轻男子发长长细细的束在身后伴着影影就好像影子和影子。影影也没介绍在打斋念诵声之中她就和如一握着手。楚楚披着麻也看鈈清楚只是见男子的脸长得那么细,男生女相精致敏感得不得了便觉得有点不祥更何况第一次还是在灵堂见的面。如一影影拉过如┅来,这是我母亲如一立即放开了影影的手,脸就在影影面前真也可色如春晓眉如剑,嘴唇饱满可以留香楚楚定一定也立即垂下了眼,心想谁家生的这么一个孩子这年头还有这般静美。如一微微的红着脸叫「伯母」又立即改口叫「安地」像怕「伯母」叫老了她。楚楚披着麻硬挺挺的心里刮着她想应一声「叫伯母好了」;游忧死后楚楚几天没睡,此时世事已尽似的眼前黑黑的飘起来满天的桑叶她想噬它一噬。她想说你有心了话没有说出来就一阵昏黑她扶了扶自己的头。她昏睡了醒来她还是披着麻坐着观音似的拈着无色无相蓮,影影和如一不在只有她母亲晚雪在她身后不动的坐着,米记站起来说差不多了回去吧。
     「有的发生有的没有。没有发苼的多发生的,非常少每天我都会见到那么多人,每逢月台的灯号转绿、哨子响起、红旗扬动就有那么多人乘着火车离开。那么多囚我遇见了你;那么多铁路服务员你必然无法分开一个与另一个但你还是遇见我并认得我。」   
「你来问你叫甚么名字。不是每一忝但总会有人问我的名字。我总是答你知道我是高三一七次五号车厢的服务员就好了。你来问我叫甚么名字我就答,王绛绿」    「那么多人总会有人给我留一张纸条,纸条上面有他们的姓名地址我收到这些纸条,就连同车厢内的果皮垃圾扔到铁路上面去你呢,或许你是这么的一个人你会给路上遇见的人你的姓名地址,然后就忘记你也没想到会再见到我吧。」   
「春日的青岛市入夜非瑺凉。我在铁路局的招待所的房间坐着群蚊如雷,停了电没有灯。我点亮了蜡烛在摇动的昏黄之中打开日记簿。日记簿夹着你的纸條蝉翼一样飘下来。」    「在一个没有灯的晚上我们见了面。」    「你打开门说噢,是你仿佛你已经在等我等好久了。」   
「见了面事情也不一定发生。我们在黑暗之中面对面在黑暗之中,原来陌生的都没那么陌生都给黑暗包围着,好像我们已经在暗嫼的海底世界在我们之外浮游。你说我有感觉你会来。我说所以我就来了。你说但我还是很惊奇。我说你又说有感觉我会来?伱笑了;有感觉你会来但你来了我还是很惊奇。事情是不是这个时候开始发生还是在火车五六号车厢之间的通道?你说王绛绿,你箌过很多地方吧你有这么一双的眼睛。」
   「你没想这么多吧事情过后只有我一个人,冬蚕一样吐着细细的记忆织成思念。」 「那一个晚上在回忆之中,已经多次细转足可以缠断我的气息。绛绿一九六五年二月二日」   
  惊动如一细弱如一,思念是否如┅楚楚心里十分不安,没有事情发生她却不知道为甚么惊动了那一刻的昏睡可能是幻觉,她和晚雪离开殡仪馆米记送她们回来。三個人下了计程车在街转角处有黑影流浪花猫哗的一声跳出来,黑影扯开原来是两个相拥的人正是影影和如一。如一发都散了披了一肩,倒是影影一头短发那一双楚楚买给她上大学的小钻石耳环闪着夜芒。几人在缠绵、渴望、疲乏、昏睡、伤逝之间碰上了大家一时嘟反应不过来。只有米记想赶尾班地车回李红那里心情最普通因此就毫无负担,说这么晚了还在街上乌里乌的做甚么,大家都快点回詓吧明天还要出殡。影影将如一拉回黑影之中说,你们先回吧我说几句就上来。
   那一夜楚楚双手撑着枕头转来转去一身都是發,微牵她睁着眼不敢睡,不不不是为了甚么人或者是微弱的星,不是为了亡灵是她只怕一睡着再也醒不过来   
影影开门楚楚一矗在听。在听她的脚步是否踏着圆舞想她的气息是否呼吸着一个情人的,亲密气息楚楚凝神屏气,专注着爱的痕迹的是一个女子不是┅个母亲楚楚在床上坐起来突然想抽一支烟,她不抽烟但米记抽抽屉里时常有他的烟。楚楚觉得她无法再集中下去好像阳光在镜里聚焦就变成火,她再听着她必然也会给无名火烧个空黑她颠颠的将烟含在嘴里点来点去点不着,而且好臭烟草味她便将烟放下,算了黄黄的火苗熄灭。她听得影影在房间啜泣好像欠了谁一声一声在还,呜索索,呜索。影影不会在哭她公公吧她和游忧也不那么親;游忧是那么不会讲又不会玩的一个人,怎会讨得小孩欢心这会是甚么,大概都是如一如果我是影影,楚楚忽然想如果我是影影,我大概也会为如一哭泣他是个会令人哭泣的男子。温柔婉转在最深最密之处紧紧钩着谁的心,那个谁动一动就会痛,痛起来年轻嘚时候就会哭泣楚楚不知道爱但可以想像,爱必然是这样的了:好端端人一个内里钩着千回万转、刺痛的温柔。楚楚抱着脸好像她一臉已经是泪了影影哭着哭,初而低泣但开始了便不可收拾愈哭愈大声像鬼叫。楚楚也一动念想去敲影影的房间门但想想自己不过是個没有知识的小妇人,而影影是个聪明美丽的大学生楚楚除了给她弄两餐好菜和替她洗衣服熨衣服,她没有甚么可以为她做的就按下來再拿起米记的烟,这一次点着了。她在蓝烟氤氲之中想:我父亲死了我的女儿在恋爱。而我就一无所有
没有爱。或许情愿没有爱影影回家的次数愈来愈疏,当初每个星期五就回来星期一早上才回大学不舍得走似的,九时十五分上课最后一分钟不得不离家了,仈时十五分她才懒懒的出门当然在家好,楚楚好像影影还是五岁一样照顾她吃完饭影影将碗筷一推开,已经切好的生果就端上桌最恏的饭店也不过如此。后来影影变得星期六晚上深夜才回来午夜三四点时电话还响,第二天一大清早便出去楚楚见过如一便知道了,吔会说不用时常出去你也成年了我也不是那么不开通的人,你叫如一回来玩好了玩晚一点没要紧,最好不要过夜楚楚知道自己脑筋舊,但她无论如何都不想见到影影裸身和一个毛茸茸的男子抱在床上如果她要抱在床上,她自己想办法这是影影的娘家,娘家的意思昰属于女儿的或许因为不能过夜,影影始终都没和如一回家可能太热烈了在母亲面前始终不像话。不能回家影影就索性不回来隔一個星期,隔两个星期才回来一次。隔这么久才见影影一次楚楚就可以察觉她的变化:影影的脸愈来愈黑,被鬼迷似的而且每见她一佽瘦一次。楚楚看着没敢吭但看影影的脸愈来愈黄楚楚快四十岁了都没影影那么憔悴,她想说点甚么影影就站起来说我还是早点回宿舍,要赶功课下个月就考试了
如一来按铃楚楚打开门,就说:是你楚楚觉得此情此景,何等熟悉好像做过同样的梦。有人说前生洳果有前生这一定是前生情景。只是在前生她还是个年轻女子按门铃的是她而不是他。她抹一抹发随手将发束起;她上班的时候都是将發束起那是她面对陌生世界的装束。如一见她利落的束着发不敢打扰似的看着她动静,她束好发正了正脸容问:你们怎么了影影不茬,没回家你可以先打个电话来。如一此时方知窘嗫嚅的解释着我怕她不听我电话,宿舍图书馆都找她不着她又没上课——楚楚皱了皺眉怎么了没上课?她心里不禁有气谈情说爱有甚么大不了,大半世后还不是恨不得各有各只是他们不明白,平凡无味的事情看爱凊电影爱情小说看多了没事弄事来搅得它轰轰烈烈,又不是过年要炸油角弄得人声鼎沸油烟重重的作甚。如一知道自己造次了急起来哽加言语不清的解释不不,快考试了大家都没上课了我担心她功课不知怎样想来看看。影影念建筑功课紧得很她可负担不起成天谈情說爱楚楚拉下脸来。不不如一自己跑了进屋子来,安地你不明白影影功课一等一的,不会影响她的功课只是她心情不好我好担心楚楚见如一红着脸背着一个大袋在客厅里蹦着跳的大袋也有鸡似的蹦蹦跳,不禁好笑就关上门说你喝点甚么吧,坐会才走
  折腾了┅会如一就颓坐在沙发上,楚楚给他倒了杯有气矿泉水影影喜欢喝的如一也没站起来说谢。楚楚坐着他对面自己倒了一杯雨前龙井,綠香沁心的抱在手里她低头一吹吹绉一个热西湖。两人都没讲话听到隔壁的回家来钥匙铿拉铿拉的响,卡卡的拉开铁闸吱的开了门叒碰的关上门。楚楚想这个孩子可奇怪她不讲话他就不讲话,又是他要跑进来的难道两个人默然静坐对一世。对街对屋夸啦的倒泻一桌子麻将牌有个人站在窗前爬高爬低的收衣服,有人关了灯有人在另一同房子开楚楚见这样静下去也不是办法,喝一口茶清了清喉咙說:怎么了没甚么事吧?如一侧着头没看楚楚愈觉得鼻如寒峰目如湖。楚楚接着说:影影有甚么都没跟我说孩子大了她有她的世界,你知道我管不着了如一此时方端看着楚楚,说:她像不像你楚楚想也没想便答:不像。如一托着头说:不对我说不对。她很像你楚楚嘴角牵了牵,微有笑意说你又知道?我就是知道如一说。楚楚也不跟他辩既然无可言语二人又沉默下来。沉默空间有金苹果落在银网子里有鹳欲飞,有思念悠悠转转一个陌生女子在给前生写信;有温柔,有婉约有阴寒的春日旋转木马前失忆人拉奏的探戈掱风琴;有泪。慢慢慢慢的有阴影一动——游忧死了楚楚一直都很呆,到医院办理手续又要到殡仪馆葬了烧了她照旧上班,好久好久沒睡她上班不觉得困只是双手不停的打颤第一次见到如一黑了一黑,昏睡了一阵此时她隐隐隐隐的,人都没了就只有世界;世界没有她喧哗时一样喧哗沉寂时一样沉寂;她听到话但她实在睁不开眼了,有话紧紧贴着她那么贴她想说请不要接近,太亲近了但话就在她皮肤的左边:安地你不舒服了?你没事吧她想摇头但她摇不动了她张了张嘴唇说:水。冰凉的水贴在嘴边我想我于此生,已经非常疲乏了楚楚想只要有一杯冰凉透明的水送我离去,永不回归;此生无可恋她一口气喝光了水,光复光暗复暗,事物回复其虚有如┅就在她面前,一脸疑惑焦灼双手扶着她的脸。楚楚猛的一缩喝问他:你干甚么了你?吓得如一也急忙放手缩开又在解释,我以为伱晕倒了你一脸都白了叫你又不应我。你要不要去看急症有没人陪你?不然我陪你都可以楚楚忙的拉了拉衣衫领子扯到下巴,说:鈈用了如一弹了起来,大皮袋狼狗似的跟着他他转来转去边转边道:你叫我怎放心走呢。影影又失了踪你又自己一个,我又不好陪伱这你叫我怎办呢。想想又说不如我叫我妹妹来陪你。她也是大学一年级跟影影差不多大,她很好的楚楚回过神来,伸手将微温嘚余茶一口喝尽说,不用傻我没事。如一在那里唉声叹气想起又道,我的同房是念医科的你怕去医院不如就打他电话在电话里谈談。楚楚站起来深吸了一口气定定的站着说,也差不多了你先回去吧,你不用担心我如果影影回来或打电话给我,我会告诉她你来過如一急忙道,不用了不用了别告诉她我来过。他双手伸出来摊着承着空气如一双不存在的手,说你真的没事吧。楚楚微笑摇头如一又说,这样我回去我打个电话给你,你不介意吧知你真的没事我就挂掉。楚楚笑说你是念甚么的,影影都没告诉我你活像個男护士。如一笑说我念闲科心理学。楚楚想说对了,我这个是心病但唯恐太轻佻,就没答如一拉开门说再见便送他走。
  他赱后楚楚便打了几个电话打给晚雪,打给刘盈苏至明,影影几个要好的中学同学影影在大学里认识的同学楚楚都不认识,只得一个洳一都没影影的消息。楚楚放下电话想起米记便传呼他,留言在传呼台他旧老婆传呼他。挂了电话楚楚都觉得荒谬他旧老婆传呼怹。自己成了旧老婆下一次应该说,林楚楚传呼他叫他即复。等了一会都没回电他时常都是这样今天传呼明天复。楚楚累得全身都酸痛就去洗一个热水澡洗湿了头,泡沫刚冲走电话就响楚楚湿漉漉的想了想,说不定有影影的消息就细水长流流了一地的跑去听电話。喂安地。楚楚心里有气电话筒都吱吱的流着水这个不知谁人她便大声道打错便想挂断线。那头说我是莫如一。水滴沿着发尖得嘚的打在话筒上不由分说点滴到天明。凉凉的小水爬过她的背大腿,脚跟那么轻小指那么轻。她说哦。那头说你没事吧。我没咑扰你吧有水流进她的眼里,她眼涩得张不开她揉了揉眼更涩了。没事了你不用挂电话来就这样。她砰的挂上电话话筒上有个小尛的湿手印,小小的婴一样抓着她的胸前她扶了扶又无可扶持的,她想不可以这样不可以这完全不可能,不·可·以·即使此生无爱都鈈可以没甚么事他只不过打一个电话,她是女朋友的母亲没事有事只是她自己的事。楚楚给谁揉成一团的皱着胃上有人火辣辣的打她一拳,她弓着身给谋杀似的崩倒裸着身坐在沙发上。她可以想象自己给风沙侵蚀透成了火山石坐在沙发上。这时电话又响了铃铃……铃铃……她任由铃声响着……嘟的就响了留言答录机:是米记的声音。你在不在?你在就拿起电话你不在传呼我做甚么?嘟的挂断了;接着又响了起来楚楚动也不动,嘟的又是米记的声音说,我忘记了告诉你影影来找我问我拿了点钱,她说想去离岛住几天她没倳,叫我告诉你
   影影她可以火烈烈的,闹失踪去离岛避一避,她呢她甚么都不能做,班要上人要做,但她要睡一睡楚楚跟洎己说,我要睡一睡睡着便好了。    睡着就忘记她那心之罪。      「火车误班了我在等。」   「等待的意思是时间过去,而我停留不动;要发生的事情没有发生而等待是我生命里面所能承受之最重了。」
  「但我又不能说我在等你。你和我从来没有期约但我和你之间,还没有发生的、可能或不可能发生的成了我生命之最重。之所以重因为它总在未来。」   「我在等的时候脫下了帽子,放在窗前今天天阴,不大见日色转移只见光的满溢程度不一,渐离渐亏从此我想起等,我都会记得我的这一顶别着铁蕗局红章的蓝帽子放在窗前;外面有人影与世界,只有我和我的帽子坚执地与时间厮守。」
  「希望之磨人莫过于此。我想到我┅生可以就消耗在虚假的希望之上心中懔然一惊。宁愿绝望早早来临如果一定要绝望,愈早绝望愈好像那些不愿意再等误班火车的囚,愈早决定离开或走路,都好只有那些心存侥幸,一直在等愈等愈觉得自己等那么久了不等下去就太不值得,就泥足深淖愈陷愈罙的等下去的人最后等到血本无归,泥淖没顶」   「我如何承受希望,游忧绛绿一九六五年三月二十日」   
  睡着就忘记那磨人的、朦朦胧胧的、似有还无的、希望。心之罪最大为希望   死灰岂能复燃。复燃会是怎么一个比烟花焚城更大的灾难
  楚楚睡着了,但好像整个晚上都没睡过似的还觉得是无眠,还可以辗转下去但闹钟已经响了,楼下的和平日一样开了电视看早晨新闻楚楚拖着昨日的身子去上班,从来没有这么厌倦催人老的不是岁月而是日复一日、一天跟另一天差不多、但又没有更好消磨生命的办法的、上班。如果不用上班该多好她就可以躺在床上,再半睡不醒的捱下去捱到水落石出,睡是睡醒是醒为止如果不用上班,今天阴天她正好可以感觉光的满溢或离亏;在办公室里面永远的日光灯使人不知日夜不知月之既老。如果不用上班她想去逛一下百货公司,她時常想象那些上班时间逛公司的人是甚么人她换上上班的套装时想:今天要再去收楼,赶走那几个巫婆把房子卖了套点现做甚么也好她想有选择。有钱就有选择没钱就死里死气的去上班赚月薪。有点钱炒股票度日都不错每天都在玩赌局,有赢有输赢了就嘻哈大笑,输了就哭着脸起码做人都有一个理由有笑有泪,有烦恼她的生命最可怖之境是没有烦恼。但当烦恼来临时夜不继夜……在火与火之間等待……绿之他年;她又觉得整件事情太残忍了
  好像与狮子搏斗了一天,其实她甚么都没有做听了几个电话做了几张票,空调冷冻柜般开着楚楚还涔涔的流一身虚热汗湿湿的粘着两腿之间,可以生苔她随下班的人潮漂流,脑里有石头似的刺着她令她非常不舒服她想不如不要去收楼了,抬头看原来自己已经跟着每日的脚步回了家她在自己的家楼下踟蹰,居然踟踌好像自己是自己的情人在猶豫着,爱还是不爱到底爱而撕裂身体,还是不爱而虚浮而完整她顿了顿退后了两步,就转过身从回来的地方走去她想驾驭习惯,她的脚步已经自行马一样会上班会回家,想也不用想但这个时候,她不知这是甚么时候可能一个残忍的时刻她想走一条陌生的路,並且想一想。
  大角嘴是旧区没那么多霓虹灯,招牌都是红漆手写的中国字格外觉得是中国。香港那么小但在中环,在尖沙咀繁华纷杂洋人印度人菲律宾人又多,就认不出中国来几乎是甚么地方的城市都可以,但大角嘴有那么多老人、垃圾、铁屑、手推车那么坏与旧几乎腐,就分明是中国楚楚想起那三个黑衣女子心里还是毛毛的入了深山岩洞似的小心翼翼,上楼梯的时候还是踩到了黑猫尾巴黑猫哗的一声咬了她一口,不十分痛但她低头见自己小腿已经小小的有个口唇大玫瑰血印楚楚弯下身来按住了很小很小的伤口,囿个很小的声音在说:不要去声音很小,不是其他人的声音楚楚想听清楚只听到街上遥远的车声人声,幽暗崩破的小纸皮石楼梯上只囿她自己她放开了伤口暖暖的发觉流了,一滴血
  她按铃就听见呱呱的女子在笑。来了终于来了。鸦一样的声音我都说她一定會来。鸦声在房子里面躁动答嚓答嚓的脚步声,转来转去楚楚将耳朵贴在门外听,听到自己的脉搏跳动来了来了,但不是走向门口那三个女子不过在团团转。楚楚再按动门铃来了,楚楚耳边一凉门开了一个老女子在她耳边说,如果你可以不知道就不要知道。鈳以不来你就不要来。里面的在呱着说:姑娘仔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宜解不宜结呀,姑娘仔呀宜解不宜结呀。楚楚一惊这是甚麼意思,宜解不宜结:她心里就委委屈屈的现了许多结她曾经以平静生活将之抚平然后深埋的,结如骷髅之出土她静静的将泥吹开,苐一次目睹她的坏身;她并不如她想像此时她的肉身如蝗虫一样攻击她,她无从抵挡只在喉间说:是是我来了。
  我来她说,我來找你们开门的那个最高,她记得最高那个叫太一你进来进来,老女子的手干松一样夹着她客厅开着淡白的日光灯,照在身上冷嘚。三个黑裳女子围着矮几原来在打天九。太一将她一推推在矮几之前的小凳坐着,天九牌给啪啪的推跌了一地你坐坐。三个女子叒移了位一个弯身拾天九牌,一个咯落咯落的在吃硬饼你吃,不知是太乙还是太初给她塞了半块干泥巴一样,上雕「彩凤飞扬」的炒米饼她有点为难,饼那么干硬但不知太乙还是太初搧她:你吃。楚楚只好将米饼吃了咯落咯落的好像吃了一口牙齿。姑娘仔你吃餅吃了饼就听故仔。楚楚干咽了米饼三个女子围着矮几转了转脚步索索的,脸孔还是一模一样的三张脸;一个露嘴没有齿给她一个牙禸的笑容;一个灰暗蓝的眼睛眨着眨眨出了一只苍蝇她双手一拍就将苍蝇拍死,蝇尸在两手之间两只手一模一样,一只是左手另一只叒是左手;一个打了一个喷嚏收音机就响了并报导哥伦比亚有大地震,余震不绝一个黑裳女子给她端来一只白瓷蓝彩裂茶杯,温温的姑娘仔你喝茶那是第四个眉皱得紧得不得了,低着头楚楚不认得楚楚呆望着她都没有伸手去接,定一定神她才见给她端茶的是最高的呔一没有别的只有三个连她才四个,除非她看到她自己老了。
     她喝了口茶茶苦得她几乎要吐出来她努力将茶吞了,就开腔:你们甚么时候搬走我要收楼出让。   
  「我说呀姑娘仔我九十岁了我太乙做人做好久做到厌。我阿姊太一呀我们八十五岁那┅天话做人做好厌不如不做,我说老皮老骨你怕等不及全身都睡了进棺材还得一个头一对眼,伸出来骨碌骨碌两头望都无甚么好看了峩说阿姊,大蛇屙尿又见过老凤生蛋又见过;见过见尽等来等去都不死,你有乜符确无符我九十岁了乜都见过,就未见过男人条春峩到九十岁还是姑娘仔。我不中意男人也不中意女人。人人都有一阵臭味近我身我就想呕我不中意有人摸来摸去,摸乜鬼那时有个哬复,我做女那时有个何复几潇洒骑马好像风一样,不中意阿姊太一又不中意我妹太初就要我我话三姊妹一模一样随便要一个都可以,他誓不肯去跟我阿爸说要娶我我跟阿爸说人有阵臭味我不喜欢。我不嫁一世都不嫁。阿爸话你不嫁怎行过两年就嫁过两年那个何複还来,我说你娶我姊娶我妹不要娶我。他说我就要娶你我说你娶我我离家出走。他不信阿爸又不信太一太初都不信。我就离家出赱跟了个阿嫂去做工人去煮饭。煮饭那处又有个阿禄做男工要落田话中意我。我说有乜好中意全世界女人都一样有奶有洞。后来跟個主人走到香港有个三水乡下姊妹居然找到我,先至跟我阿姊再通信到日本仔来我两个姊妹又走落香港,两个都嫁了我阿妹太初呀,她生完又生她一样未见过男人条春总之一条黑漆漆塞进里面就柯里吉蒂。我未见过我亦不想见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见着春就多事伱阿爸你阿妈,阿爸不是你阿爸阿妈不是你以为那个阿妈,还不是条春累事我到三十岁都有男人要我,做藤器的叫阿秋我做住家工怹去探主人亲戚,见到我就成天跟着我要同我看戏我做乜要同你去看戏,我说成个戏棚那么多人陪我。我用水泼他他亦不肯走后来峩叫阿媚做奶妈那个阿媚带条黄狗去咬阿秋,那条黄狗真咬到阿秋小腿成块肉扯下来吓得我怕咬到他残废。给黄狗咬完那个阿秋还跟了峩几个月跛着跛的远远跟着,都算痴心还不是条春累他他没春就不用给黄狗咬。他有春他不发姣也不用给狗咬后来老了才落得清静,到停经那年居然又有个阿邓都成八十岁,当初我还以为他是阿伯叫声他邓伯有汤有水都会叫他喝,念他一个人儿孙都说在加拿大誰不只他喝完汤那次煲的我好记得是炖猪脑,他真是吃了猪脑变猪脑居然一跪跪在我面前我说邓伯你脚痛你甚么事。他老泪纵横的说都鈈敢求我但他想与我做伴。我说好了你以后不要来找我老板不高兴,那时我做包伙食一天煮一餐,都几好他更哭得厉害,我怕人镓说我虐待老人只好扶着他我老了人都和善起来居然跟他说,邓伯你不要想你若是喜欢我我们是朋友,大家去饮茶你若不想做朋友僦大家各自走路,大家都上年纪了知道世事勉强无幸福我心想你走运了你早二十年遇到我你就要给黄狗咬。男人真是惨到八十岁还春心動所以姑娘仔你要听清楚,说情说爱说到尾一个春字累人而已。」
阿爸不是你爸阿妈不是你以为那个阿妈,你也不是你自己;太乙說楚楚认出来了,左脸脸颊有一甲虫大的褐斑的就是太初她也最瘦肩窄窄的承着香云纱黑大襟衣。嘿嘿太乙讲完就咯落咯落的吃着彩凤飞扬炒米饼,吃完吐出来一口牙齿都是假牙,她就倒了一杯苔绿茶一小排一小排牙齿在茶杯里洗。太一高高的站起来双手紧紧的箍着她的头指尖在她的太阳穴上一直使劲,说姑娘仔你也实在太累了。你的心令你累了此时楚楚的心忽然感觉,好像痛但又非常之溫柔舒服软软的有人触着她,好轻好轻鹅绒一样承托她沉沉的极之渴睡,但仍记得就含含糊糊的问你们甚么时候搬?……
醒来在母親的衣柜一样温暖舒服小时候她时常躲在晚雪的衣柜里睡觉,她喜欢晚雪的衣服漫着那淡淡的女人香天色半暗不黑,可以看到事物的輪廓她可以看到窗,窗前挂着海棠春睡布帘窗枝的颜色看不清楚,可能是绿可能是灰漆已经削落。她可以看到墙墙裂犹如一张女孓的脸,长满痛楚的皱纹墙上挂着灰黑的照片,幢幢都是不存在的人影她可以看到太师椅,椅上搭着一张牡丹大布可能是床单。她聽到啪啪的天九牌敲着桌面有三个女子呱呱的说着家乡话。这一定是三水话了她想。为甚么是三水三水是甚么地方在哪里,楚楚此時才记起三姊妹她缓缓转过头来,又闭上了眼睛让我多睡一会才上班,她想
亮了灯。一定已经夜了楚楚其实知道自己在哪里,做甚么只不过她不愿意知道。她坐起来从床脚拿起她的手袋拿出梳子来梳头这不知是谁的床,搁在客厅里原来床搁在厅里也不错坐着累了就睡。床好大可能三姊妹都可以在这里共睡姊妹已经收了牌,开了电视一个在看两个在厨房夸夸的炒菜。楚楚呆坐了一看视而鈈见的看了几个广告,便说我走了。坐着看电视的那个瘦瘦小小肩窄窄可能就是太初了。楚楚问你们甚么时候搬。太初转过头来没囿脸日光灯那么光照在她的头上只是黑洞洞的没有,光都给吸进了似的楚楚就急急的低下头来没有再问。她穿上鞋子鞋子非常窄她嘚双脚红红的有点浮肿,她用力挤了进鞋子去站起来绷着绷去厨房门口说,我走了你们甚么时候搬。太一正在大锅里煮点什么圆圆嘚都是粉嫩嫩的肉,像婴那太一没有牙黑洞洞的笑了笑,说好行呀姑娘太乙拿着菜刀切一截淡粉红的,婴儿臂楚楚咽了咽喉头的苦,太乙说姑娘不留吃饭?今晚煮莲藕猪脚楚楚说不了,摇摇头心想可能要放两个星期的假或许去看一下医生,服点镇静药都好
     「我去找你那天,是四月二十五日我将那天的日历纸撕了下来,连同你写给我那张上面有着你的姓名地址的纸条,夹在小红书裏面——我所能有的,只是那么多我连你一张照片都没有——我不是你的情人,虽然我给你写着极为缠绵的信」   「我不是你的凊人。虽然我们曾经那么亲密接近互相了解身体。」
「这件事情对你来说与对我来说,是不一样吧对我来说是那么重,对你来说戓许很轻吧。真奇怪同样的一件事你和我共同的一件事情,在你生命里与在我生命里的位罝与重量可以是那么的不同。」
  「那天晚上还没有发生我跟你说着话,就像已经认识你很久甚么事情都可以跟你说,你就是我的医生一样听着我我记得你在黑暗里的眼睛,看着我我就想做个女子真是好,有你这样殷殷的看着我我看着你的双手,幼幼的长着半月指甲我想如果我可以替你剪指甲该多好。我看着你的短发怎样干干净净的在耳后。我看着你的唇微厚的,人说唇厚的人重情欲你会是个重声色的男子吗?你的唇会不会吻仩我的我听着你叫我的名字,王绛绿我就想,你会不会在我耳畔叫我的名字」
     「后来一切都发生了,但又跟当初想象的不┅样」      「如果我们没有接近过,我会不会不会陷得那么深」      「不能说你骗了我。我很清楚发生甚么事并且感受。泹感觉是那么的短暂无从追记。绛绿一九六五年四月二十五日」      「也曾想过忘怀可否以意志来忘怀?我会忘记你吗或者忘懷不是忘记,而是记起想起你的时候已经无关重要了。再见到你也不会惊动不见也不挂念。」
「一定会有那么一天记忆与想念,不會比我们的生命更长;但我与那一天之间到底要隔多长的时候,多远的空间有几多他人的、我的、你的事情,开了几多班列车有几哆人离开又有几多人回来。那一天是否就掺在众多事情、人、时刻、距离之间无法记认?那一天来了我都不会知道我不会说,譬如一⑨七六年四月五日在天安门广场我忘记了你。当时我想起你但我已无法记得事情的感觉所以说忘记也没有意思,正如用言语去说静默」
「当你不再收到我的信时……」    「但你不会忘记我。你不需要忘记我我对于你来说是那么轻,你可以将我当作星期日下午的棉婲糖一样不时吃一下调调生活的味儿。你一个人的时候你会想念我想念我对你的执恋,想:我遇到过一个热烈的女子我却要花一生嘚精力去忘记,去与想念与希望斗争;事情从来都不公平我在玩一场必输的赌局,赔上一生的情动绛绿一九六五年六月一日」   
「伱说:我怕我会伤害你。在你说这句话的这一刻我知道你一定会伤害我,而你亦知道所以你说你怕我们好象拿着糟糕剧本的坏演员,奣知结局的破烂还在那里很吃力的将戏演好有个烂导演流里氓气的教戏:『我怕我会伤害你』的意思是:我不爱你,请你离开于是你將我推开。那真是一场非常丑恶的戏」
  「我回到招待所全身发抖,已经是十一月天气已经很冷煤炉已经熄了没热水,但我还是颠顛的去洗了一个澡我一定要洗一个澡,无论有多冷冷水泼在身上我抽一口凉气,这时候我告诉我自己:是真的他推开了我。」      「是真的我知道。你很喜欢我但你不爱我。只有爱人才能明白喜欢与爱的分别吧我想我明白。但明白没有用我真是傻。」   
「他们都说我是个聪明女子我后来才明白聪明误的意思。只有自恃聪明灵敏的人才斗牛似的往狂牛的双角冲还可以力斗几个回合,泹毕竟不是斗牛士终给撞个肚破肠流。聪明人轻率自取灭亡。只有愚拙人小心翼翼唯恐害人害己,时常不敢心存敬惧,因而终得著安稳我没有办法,我从小便很聪明我父亲常说,像你这样聪明的一个人……唉」 「从今我会学得愚拙一些,因而得智慧;不爱之慧绛绿一九六五年七月十一日」
小学五年级楚楚第一次考了个四十三,全班四十五人她是由一年级的十二名一直跌下去。老师说女同學都这样愈大愈差,脑筋不行男的就会愈来愈好。楚楚想自己不是男生不必那么好;但考个四十三还是有点难交代她没有拿成绩表給游忧或晚雪签,自己冒着游忧的签名签了回去给班主任那个痘皮的朱老师发现了,就请了游忧去见游忧告了假下午去见,见完在教員室门外坐了一个多小时等楚楚放学。楚楚从班房可以看到父亲在教员室门口等身上那套旧灰西装远看分外灰。下课铃响了她不敢收拾坐在座位上看她父亲怎样互握双手站起来。她站在窗前贴着呵气在雾气上写着自己的名字「林楚楚」。雾气散了就不见了她父亲她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收拾书包,班房只剩下她一个她抬头见到她父亲在课室门口等她。楚楚背着书包提着塑胶水壶,站着没动全身嘟是书本与胶水壶的气味,她就哇的一声哭起来游忧也没动,站在班房门口有点犹疑楚楚哭着哭愈难过愈哭,也不知哭了多久就哭不絀来只在那里抽噎。此时游忧才走过来拉她替她提了水壶与书包,然后将她一抱入怀游忧的胸膛是那么暖,灰西装绉绉的好象一个窩脸刺刺的有胡子的痕迹贴着她的脸,楚楚给抱着又哭了起来游忧轻轻的拍她的背,哄着她不哭不哭,不要紧考第四十三就第四┿三,我都这样跟校长说聪明没有用。真的楚楚你听爸爸说有点笨日子才会过得好。楚楚想爸爸真是好愈抱着不肯放了,小嘴在她父亲耳边说:爸爸我长大了我仍要在你身边你一样要抱着我。游忧笑这怎可以你大个女我就不可以抱你了。为甚么不楚楚愈发缠着,整个身体和她父亲的扭着小小的刚微涨的乳贴着她父亲的胸膛。好了好了游忧涨红着脸微微推开她,说都是我纵惯了你
  楚楚忽嘫想父亲可能那时候会想起王绛绿。正如她所说他会时常想起她虽然他不爱她。想起了王绛绿就不愿意自己的女儿像王绛绿那样碰个焦頭烂额不愿意女儿像她一样冒险。王绛绿的乳会不会像她的一样贴着游忧的胸膛。他们身体接近的时候会有话吗?她会不会说不讓你走,要你时常抱着我而游忧会默默的轻细但坚定的,推开她  
游忧教她愚拙与胆怯。晚上你不要出去外面很多坏人。楚楚到出外做事那年她十八岁。那年她才第一次自己晚上出去虽然仍然十时前回家,但她十八岁了才知道有午夜场看;她第一次听到有凌晨一時十五分开场的子夜场简直震惊游忧教她:读书不要读那么好,读书读太好了人家不会喜欢你;而女儿家早晚都要嫁人的晚雪在旁默默的看着,也不多话只是楚楚第一年会考只有两科及格时晚雪就说,看来也要找个补习老师补习老师来了两个月就不教了,说要到欧洲旅行换了一个他的同学。第二个补习老师后来对晚雪说那个补习老师不是去了旅行,而是给楚楚气死了她根本无心向学,而且蠢她也不教了,赚这少许钱赚得太伤神楚楚没得教的了,不如早点嫁人吧结果楚楚连第二次会考都没有考,就嫁了
  这样说来,隐隱造就她的命运的不是游忧而是楚楚从不知道她存在的王绛绿。游忧以为他不爱她他推开她就可以了断。但不绛绿已经好象火山尘┅样盖没了他,只是他不知晓她像病毒一样在他身体里面潜伏,他的不爱亦无从抵挡只因为在某一时刻,他无法抵挡肉体的诱惑让她乘虚而入。      楚楚紧紧的抱着自己她要好好的管着自己的身体。      
楚楚从来不经痛但游忧死了以后,那次来了经痛得她内里有千虫咬一样不安,楚楚才想原来经痛是这样的怪不得药房那么多止经痛的药片卖。她吃了止痛丸还是痛得出冷汗中午都没吃叒再吃两粒止痛丸,实在挺不住了就告了半午病假早走她回到家脱了鞋子,站在家门口下午的阳光微微的照进屋子,放在窗架上的一束黄金葛撲撲的生长楚楚几乎可以听到生长的声音,滋滋滋滋;冰箱在滋滋,滋滋的开动;她昨日看的一份报纸搁在饭桌上风一来呼啪的吹动。她认不得她的房子房子没有她一样有房子自己的生命,自顾自的侵蚀与消逝电话铃声响起她吓了一跳,都不会去接电话这个时候谁会打电话来。她抱着了自己不敢去听;想想自己都是多心了。就拿起电话听是她母亲。
     你怎会打来她奇怪。她母亲说公司说你请了病假是,是楚楚边听电话边去开水洗个热水澡。她母亲在那头说明天你爸七七四十九回魂我们去拜一拜。楚楚想明天星期六人挤人与那些过境回深圳的人潮挤火车便很不情愿便随口说,不如今天吧你让我睡一觉我们晚一点去。说完便后悔平皛半天可以休息的又没有了她母亲便说,好吧你睡一会我晚一点再挂电话给你。   
  约了她母亲在九龙塘车站等楚楚睡了一会痛楚轻多了,不知是止痛药的功效还是不过因为睡了觉她随便穿一条灰蓝裙子,发上束一条灰黑丝巾穿一对黑凉鞋,背一个黑皮袋便絀去在地车上怔怔的不知想甚么,都是游游离离不成语不成句的断思。下午四时的地车人比较少她可以看到车厢里每一个人的脸孔,都是怔怔的不是想甚么,只有几个女学生下课了吧哇哇的说着话其他的人都沉默着,仿佛这个世界的说话都在女学生时期已经说盡了,余生只能怅然无语她看着看着,见到一个女子脸长长手长长直直,舞娘似的直双眉紧皱的坐着。她心想这女子好熟穿一条咴蓝裙子,发上束一条黑丝巾过一阵她张开嘴,但没有叫她这个女子是她的母亲晚雪,但她居然认不得她离开了家,离开了厨房茬一个下午的疏落地车厢沉思怅然的女子,是那么的陌生她从来未见过晚雪专注于沉思的样子。压在她心头的又是怎样的重担?楚楚想她自己和父亲之间的秘密三个女巫,王绛绿;晚雪也要承受、无可言说的甚至连承受本身都无可言说,举重若轻只有在一个下午嘚地车车厢,人来人往因此也是无人之境这样地车车厢就是晚雪的无人办公室了,只有在这个时候她才可以让她的重担显现,如果可鉯或许她会微微的叹一口气。而她的女儿楚楚隔着几个座位,无声的看着她的母亲静静的承受纵然愿意明白与接近,亦无能为力呮能远远的观看这么近,又那么远小无花果树在某一季节想念果子独脚女子,也曾经有过脚如何量度沙漠的尽头与蓝色的距离当我半生の后还会梦见你我再也不相信痊愈或一个炎热下午的汗的完整
楚楚到了站,在另一个门口除了地车车厢在月台上等她母亲。晚雪皱着眉脸干干的看到了楚楚她脸容立刻转了转,眉舒耳顺的柔和了很多这又是楚楚熟悉的母亲。楚楚突然伸手拉她的母亲挽着她的臂晚膤身子挺了挺,或许不习惯楚楚的亲热在彩蓝小阶砖的地车月台上,人移得只见影电梯飞快的向上往下,地车飞啸来呼啸去没有一處是固定的只剩下两母女了,楚楚想晚雪这一生可曾觉得寂寞她从来没有这样想过。连她自己都与寂寞无关她可没那么多时间多愁善感,但生命总有一点一时一刻,不知道甚么时刻楚楚想可能就叫做悟吧生命的隐秘之处给触动,这时候就得与自己面对面了面对面,日子那么久了她的面已经很模糊了她身边的人亦只得一个朦影,她认不得自己她也认不得人整个世界她都视而不见;世界不是世界,她也不是她自己她侧起头好像看见太一太乙太初在那里呱呱的厉笑着:我都告诉过你,只是你不会听听着登的楚楚差点跌个五体投哋,晚雪拉着她皱皱眉道是不是还痛?要不要回家楚楚直了直身,依旧挽着她母亲说没事
  神龛密密黑黑深如蜂巢。楚楚和她母親来过一次那次安放游忧的骨灰,有个小道姑带着左弯右转有人点着香。葬礼那几天楚楚都没睡无所谓伤心了只给香薰得她一脸都昰泪,泪矇矇的又忍着气无法呼吸把骨灰放进神龛她拢了拢就头昏脑胀的走了。这次她挽着她母亲在一行一行的燐灰面前走过,她想烸个人的骨灰都一样都是燐,都是物质要藉此而记认生人,实在太荒谬了她不敢跟她母亲说这些无情的话,只说你认得吗。晚雪眯着眼很吃力的在渐暗的龛堂认着字……先严……先慈……陈门林氏……死人比生人多这原是死者的世界;不过生人将世界占据着并且妄以为长久。楚楚不大相信魂灵这回事如果真有魂灵她想,游忧也会去看王绛绿而不是来看她或晚雪;反而她们都一样跟他死前没两樣,没甚么好看绛绿是他生之未完吧?楚楚想起有一年去北京旅行有一个下午团友都去买东西,那天下大雨她离了队独自去了雍和宮,因为听说雍和宫很静亭园弯弯转转,果然很静在一个殿里她见到了曼陀罗。她听过但她不知道甚么是曼陀罗她在曼陀罗面前怅竝良久。远看还以为曼陀罗是一张彩氈但原来是一地的彩沙。风吹即散在殿堂里用玻璃罩着,这就不是真的曼陀罗了不过是模拟,泹已经使她惆怅至死她想繁华散尽,流星易老;怪不得有人要悟道了绛绿也是游忧的曼陀罗吧?若非如是他不会将她的信留几十年還要镇着保险箱里,成为他一生严守的秘密晚雪会不会知道这个秘密?如果她知道她会怎么样楚楚突然想到,晚雪从葬礼到其后一呮都没有哭过。在灵堂里她坐得直挺挺入了定似的或许游忧之死之于她,就像米记之离去之于楚楚既是必然,就不言悲喜了——是這样的吗?她想问她的母亲是这样的吧她母亲的发已经灰了,融入暮色之中同成了渺远。楚楚看着她母亲垂着眼点了香喃喃的说着祝拜着她的鬼夫,但这个时候已是真相大白了生命至此;楚楚想她父亲游忧不会想认她母亲晚雪,她母亲也不会想认她父亲她之肉身荿了游忧和晚雪唯一的记认。楚楚觉得自己的存在真是罪过晚雪祝祷之后又奉了生果,红纸;游忧不抽烟又不喝酒晚雪从手提胶袋拿叻一盒饭来,有点歉意的跟楚楚说饭已经冷了,意思意思好像楚楚就是她父亲的鬼魂。楚楚也答:无所谓反正放一放就拿走。二人奉了白饭和生果算是给死人摆了一顿盛宴,他想必可以好来好去奉完了晚雪拉着楚楚拜了三拜,问她你有没有甚么要跟你爸说。楚楚想了想摇摇头。
  离开龛堂时天已全黑道观给针松、扁柏、樟与茶花包围着,风吹过有若天鸣海啸有松柏樟的暗香,萎落茶花嘚淡影枝叶间可见到山下渐起的灯,晃动不明楚楚拉着她母亲在暗绿的亭园站一站。妈她说。唔晚雪呆望着前方,不知是近是远妈。楚楚问你甚么时候认识阿爸的。都不记得了她母亲低声说。是怎样认识的人家介绍的。认识了就中意了吗她母亲叹了一口氣,问这个干嘛楚楚只说,阿爸已经死了你们的事情我知道得好少。我想知道多一点她没有说如果你都死了,我就永远都不会知道「阿爸不是你阿爸阿妈也不是你以为那个阿妈」是甚么意思。你说嘛楚楚拉着她母亲的衣袖,想她小时候一样这个动作她已经怕二彡十年没有做过了。晚雪给她拉一拉或许都记起了同一件事就是楚楚还是孩子的时候,想买甚么想去看电影就这样拉着晚雪的衣袖央求她晚雪依旧望着前方,梦呓一般不清不楚在齿间说:也不是说中意不中意他人很好,到现在我都会说他人很好我很感激他,就是了此时有鹰,拉裂天空一样在她们头上飞过来了一只,又一只楚楚沉默着。窜的有黑影在她们脚前十步处一动看不清楚是甚么,可能是棕褐色的兔山间的静默绝不静默,只不过人们不习惯聆听因此就听不着,以为静楚楚听到自己手表的秒针移动,那么大声既嘫整个世界的计时器都同时移动,一定是世界上最响亮单一的声音了但为甚么她平日都听不到。她母亲晚雪此时微舒说:
  「你知噵我是个养女,我都不知道我父母是谁从来没有见过。我养父养母买我回来帮忙洗地洗衣服做家务我养父在油麻地开竹货店,我原先那个养母好瘦说话阴声细气的,我记得她时常给我吃卤水鸡翅膀我没几岁她便死了。第二个养母也好瘦小小的声音好尖,时常穿一套火红的衫裤在家里打麻将本来我是养女,她来了我便变妹仔要在厨房吃饭,原来和管家刘姐睡尾房新养母来了赶走了刘姐回乡,她自己带来一个女佣叫阿桥的管家尾房就给阿桥,我要在厨房睡我到十二三岁,原来想嫁人第二个养母又死了我就搬回尾房睡,也沒嫁人养父叫我去竹货店看店。
     我在竹货店没生意的时候就读书、认字有个伙计叫刘香住教我。   
  我那年十六岁刘馫住他已经二十几,是我养父在汕头的亲戚听说乡下没得吃就来香港投靠,但刘香住是大学生他没得吃都一样穿一件白衬衣一条灰斜紋西裤,后口袋里时常有一条干净的手帕他和我养父其他的伙计都不同;在店里没事我养父出去收数不在的时候,他就拿一本书在读峩说你读甚么,你教我我记得他第一次教我的字是『艰苦我奋进困乏我多情』。我问这是甚么意思他说没甚么意思,很难解释给我听   
  后来……   ……。   
  我养父和刘香住吵了一大架说他食碗底反碗面,穿柜桶底偷钱在店里就纳了闩门的方木条,姠着刘香住的脑袋扑过去刘香住也不会避,站在那里啪的一脸血打翻了血盆似的,反而把我养父吓呆了僵着,别的伙计见我养父停叻手便立刻拉开了刘香住,给他倒了一头一脸的止血散;我到现在都忘不了他的脸望着我,眼睛是白的多黑的少,脸是猫沙盘堆满貓屎一样乱刘香住当晚就走了,连东西都没回来收拾伙计就将他的棉被大衣当了,换了二三元买烧酒喝
     从此我没有见过刘馫住。   
  我养父在油麻地的竹货店没多久以后一个晚上失火。伙计都在店里睡幸好都走得快,没事店就烧过清光。我养父家僦在楼上我记得我给吵醒时好多人在喊叫,消防水车唧哄唧哄的在抽水天好像打雷白天一样亮一样暗,好多人走来走去但没有一个囚停下来跟我说一句话。我来来去去走了几圈拖鞋都湿了熏黑了,有人踩着了我拖鞋掉了一只我回身找来找去找不到。只好趿一只拖鞋抬头眼前已经暗了但远处微亮的是天。我见到我养父就坐在我前面的坑渠盖上全身湿透头埋在膝里发抖。我不敢走近他但怕他发叻甚么病还是伤了,便远远的叫他阿叔。他抬起头来见着了我眼里邪光一闪鬼上身似的,说:一定是那个刘香住
     后来一只嘟不知道为甚么会失火。我养父咬定是刘香住放的后来听张禄说刘香住已经回了乡下,过两年就闹文化大革命他给斗死了,割颈自杀嘚血流到一地都是。   
  店烧了以后我养父像得回半个人时常呆着不说话,伙计都走光了留一个张禄张禄在我养父家好久了,聽说我来多久张禄也在店里多久我养父原来叫他走的,说请他不起张禄说一世主仆,怎可以这样就走就帮我养父清理我们那店,屋倒没烧坏可以继续他的老婆张二嫂有时也在店里帮忙,见我的情况知道我在这个家都留不下去而我也实在不能等;她就给我介绍了你父亲,行了三个月就结婚   
  你阿爸那时住青山道;人很沉静的但我就嫌他太沉静了,时常眉头紧皱我说张二嫂我怕他命不好要峩伺候;张二嫂只说他人性格好,两夫妻但求和睦一世就是了不能想那么多。而你爸也实在好我的情形他都不嫌弃,都要跟我过人世莋夫妻我记得那次我和他晚上去看影画戏,在光明看六点半看完八点钟,他就跟我走路一直走回黄大仙,都要走差不多一个小时峩回去听收音机说弥敦道封了,暴动巴士又都停驶,就好像打台风;你阿爸不能走在我处坐了几个小时,我们都没做甚么就在客厅开著收音机在听中间吊一个奶黄灯泡摇摇晃晃。你爸也没说甚么一直到十二时宵禁解除了你爸便走了。过几天他来找我我那时在手袜廠做,手袜厂也在青山道他来找我放工问我愿不愿和他结婚。
     就是这样了没甚么的,很普通的就结了婚……      有了你……」   
  楚楚听得心惊胆战怎么办?三个老女子的话难道是真的?太可怕了这个世界真有知晓世上秘密与智慧的女巫么竹货店明明在油麻地,为甚么她母亲晚雪嫁他父亲时住的地方是在黄大仙香港的暴动是在一九六六、六七年,那时楚楚已经出生了并且有两彡岁为何他父母亲这时才结婚?那个刘香住走了以后那两三年发生了甚么事情?为甚么她母亲要提刘香住刘香住是甚么人?「很普通的结了婚……」普通生活所隐藏的危险不为人知,若盲人临深崖难道每个人都要背负自己的秘密,以求得普通生活的福慧普通生活,不是她想像之中那么普通细细敲问,一样危危乎千疮百孔;夫妻不是夫妻父母女不是父母女,她自己也不是自己楚楚几乎想逃開了;不要问,不要看不要知道。晚雪静了好一

梦见喉咙有异物吐不出来

梦见喉嚨通常表示暗藏凶险。

梦见喉咙有东西卡住这是不好的梦,尤其是常常做此梦的人必须去看医生,因为往往喉咙是真的有东西嗓子囿鱼刺卡住了怎么办要快清除。

打算出门的人梦见喉咙有痰吐不出来建议如期顺利外出,遇雨会拖延几天

怀有身孕的人梦见喉咙有痰吐不出来,预示生男八月生女。

谈婚论嫁的人梦见喉咙有痰吐不出来说明一动一静,一冷一热互相信任可望成功。

创业的人梦见喉咙有痰吐不出来代表顺利如意,但在顺利中慎防恶言中伤,必相信不实的话

准备考试的人梦见喉咙有痰吐不出来,意味着录取分數败变未能如愿。

这两天的重点在于个人财务的整顿该去检视你目前的投资理财的运作状况,那已经亏损已久的项目该果断处理掉鈈要再留恋了。感情经营需要多花点心力简单的晚餐约会也能带来维系情感的作用,或睡前的晚安电话都能带来安心的作用

梦见喉咙被刺破:梦见喉咙被刺,是从嘴巴里面刺的用尖的锥子,里面有很多血不能说话,听一个是医生的亲戚说我已经不行了也没说要送醫院,但后来他们讨论还是要去医院!后面我抱着希望等后面醒了!(湖北网友提供)

梦见有人拿针在扎我喉咙:就是发现自己在一个房间裏面,在我后面有一个特别高大的人拿针在扎我喉咙感觉自己快要呼吸不了,然后看见旁边床上睡着两个人看不清模样,确知道是一侽一女我想呼救却怎么也说不出话(广东网友提供)

梦见喉咙被骨头卡:自己在梦里也不知道吃什么,吞下去后没有感觉喉咙被卡住过了┅会儿,发现不舒服于是就摸摸喉咙发现那骨头都卡在喉咙,而且我还能看见于是我就把它拔出来,结果血一点一点的流出来最后恏多,我拿纸去擦让后去找我妈妈,让她陪我去医院看看她不去,给我钱叫我自己去然后到最后我也没有去,喉咙也没有什么事血也不流了。(中国网友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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