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他害死了我的男友,最后...
你长得那么好看 说什么都对
音乐:最初的记忆 / 徐佳莹
十二月对于朵危来说,就像是世界末日。
她望着面前的双桶洗衣机,厌恶地蹙着眉头。洗衣机里的水很脏,很冷。但是,她必须伸出手从脏水里把那些绞成一团的衣服袜子分开。然后全部捞出来,放到另外的塑胶桶里。
她把衣物重重的扔进脱水桶里,然后再用力地把脱水的按钮转到五的位置。五分钟,五分钟以后,她还得把已经脱干水的衣物扔到洗衣的塑胶桶里清洗。然后再脱水,再清洗。直到洗衣桶里的水不再发黑为止。
她觉得,在这样寒冷的天气里,只要是伸出手能触摸到的东西,都是冰冷无度的。特别是早晨刷牙,把第一口自来水含在嘴里的时候,那种彻骨的寒冷,从口腔开始,一直蔓延到脚趾。像是要穿透她的身躯,把她体内的所有细胞都冰封起来。她硬是屏住呼吸,让口腔里的自来水,变得温润之后再一股脑儿的吐出来。然后用力的打了个寒颤,再把牙刷送进嘴里。
或许真像唐钰说的,朵危熬不过这个冬天。
朵危在博客的许愿盒里许愿,希望自己变成墙头的那颗野草,在冬天死去,春天复苏。
她把这个愿望复制到个人心情里,她觉得即便是见不到阳光,她的愿望也无从实现。那么就该把它公布于众的。让这个愿望见光死,总好过让它在黑暗中逐渐溃烂,甚至无迹可寻。
很快的,她就看到唐钰在敲她QQ的门。
他说,小草会在秋天的时候枯萎到荒芜。它并不是死在冬天,只是在接近冬天的时候病入膏肓,然后在冬天开始的时候,停止它的生命。也或许,它并没有死去,只是把自己冰封在冬天里,等待春天的阳光亲吻它的身体。那么你呢?你是在等待什么呢?
等一个温暖的人,捂热我冰凉的心脏。
不,你不能。你的温度太淡薄。
其实事实上,并不是唐钰不能给朵危足够的温度。只是唐钰能给的,并不是适合朵危的。但偏偏唐钰总是固执的以为,只要是朵危想要的,他都能给。
唐钰照顾了朵危三年,从安泽离开的那年开始,在每年冬季的伊始,他都会给朵危准备许多他能想到的可以御寒的物件。比如说,手套,耳罩,围巾,帽子以及长筒的靴子。朵危并不经常使用它们,她把它们打包起来放置在衣柜顶端的纸箱里。她觉得那些东西本身就是没有任何温度的,只是他们能短暂的保持她的身体所散发出的热气,继而反馈给她,让她觉得暖和。
所以,并不是它们在温暖朵危,而是朵危在用体温将它们捂热。
在这个冬天过了一半的时候,朵危突然就爱上了陶瓷器皿。
她从陶瓷市场淘回来一大堆白底大花的瓷器。碗,杯子,勺子,花瓶以及烟灰缸。她觉得在这些大大小小的瓶瓶罐罐中穿梭,是件愉快的事情。
她用陶瓷碗盛鸡汤来喝,用杯子泡香浓的咖啡,洁白的勺子,在杯中搅拌。抽出来,黑褐色的液体顺着洁白的瓷器滴落在杯中,荡起圈圈漾漾的涟漪。她燃起一根细细长长的香烟,看着它慢慢燃尽。就那样轻轻呼出一口气,烟灰便四处飞散了。跌落尘埃中,再也寻不见.
天气预报说,小城有雪。
于是朵危就搬把凳子坐在落地窗前等。她把咖啡放在玻璃茶几上,下巴枕着手背,看着杯中升起袅袅的热气。她觉得,自己的双眼开始潮湿了。抬头看天,没有任何一朵云彩。灰蒙蒙的,像极了她此刻的心情。她又觉得自己像一朵云彩,孤孤单单,与影为伍。
她低下头笑了,笑自己那么的孤独。她期待着一场雪,期待所有的雪花,簇拥着飘落,然后消融。于是她花了整整一个下午的时间,来等待这场雪。然而,除了呼啸的北风之外,她只等来了唐钰。
唐钰在傍晚的时候,拎着一大袋麻心汤圆,站在楼下朝着朵危的窗子大声喊。朵危把窗子拉开一条缝,冷风就这样嘶啦啦的灌进来。她把脖子缩进棉袄里,朝楼下望,唐钰穿了件厚厚的深灰色的棉衣,佝偻着背,像一只熊。朵危把钥匙扔到唐钰脚下,然后关上窗。冰凉的身体,在空调的热气中渐渐回暖。
晚餐是唐钰做的。有朵危爱吃的鸡尾虾和山椒牛肉。这时的朵危是欢喜的,她觉得最快乐的事情就是在冬天北风呼啸的时候,可以吃到热腾腾的山椒牛肉。最好是在辣出一身的汗之后,泡个香喷喷的热水澡。然后窝在床上一觉睡到天亮,什么也不用管.
而事实上,朵危真的这样做了。她在中午醒来的时候,收到唐钰的短信。他在短信上说,微波炉里有牛奶,煤气灶上有汤圆,记得吃。朵危笑了,她觉得自己的心被温暖包裹着,有一股热流在全身蔓延。
朵危是在一个大风的傍晚遇见曹雪的。
她吃过晚饭,端着咖啡站在窗前。外面的风很大,院子里的樟树被风吹折了枝。他看见一位裹着大红色呢绒外衣的女子,在寒风中行走。风把她的长发吹起,像许多条黑色的绸带在半空里飘荡。她在朵危的楼前停下来,仰着头望上来。她似乎并不确定自己要找的是哪户人家,于是又靠着墙壁蹲着。她好像很冷,环抱着的身体的手臂,像是在发抖。
小城又开始下雨。朵危从防盗门后面抽出一把黑色的大伞,往楼下走。她站在女子跟前,看着她因为寒冷而颤抖的身体。她把脸埋进双膝间,手指被雨水淋湿,发梢贴在手背上,湿漉漉的往下淌着水珠。她显得那样的孤独。
朵危站在屋檐下,把雨伞移到女子头顶的位置。她看着眼前的女子,有股莫名的悲伤在心底肆意增长。像一棵施过肥的蔓藤,一下子就从心底蹿上来。堵在心口的位置,让她无法喘息。
女子终于抬起头来。她的眼角是潮湿的。由于蹲的时间过长,她的双脚似乎有些发麻。在她起身的时候,朵危看到了她脸上,隐忍着的悲伤。她扶着墙壁望着朵危笑。
她说,谢谢你,我叫曹雪。
去我家坐一会儿吧!朵危伸出手,像一位正在邀请舞伴的绅士。
曹雪把手放在朵危的手心,她的手很凉,没有温度。朵危紧紧的握着曹雪的手往楼上走。
朵危让曹雪去浴室洗了热水澡。她把曹雪换下来的衣服放在电烤炉上烤干。曹雪就穿着朵危的睡衣,窝在沙发上,看朵危写的稿子。她很安静,连呼吸都特别轻。朵危甚至好几次忘记她的存在。她喜欢这个安静的女子。她们靠着沙发坐在地板上,看朵危在各个城市拍下的照片,像是阔别已久的朋友,一点也不显得生疏。
朵危在清晨起床,曹雪睡得像个孩子。朵危起身的动作很轻,她站在窗前望出去,雨下了一整夜终于停了,外面的风势凌厉,树叶满地打转。天空被吹洗的清澈异常,大群大群白色的云层急速地掠过,掠过这座孤独的城市。朵危裹着呢绒外衣,轻声出了门。
朵危在楼下的豆浆店买热豆浆,纸杯装的豆浆甘醇香浓,握在手里很暖和。走到街角的十字路口,她又折转身来,到对面的蛋糕店买了一袋香芋吐司。
朵危掏出钥匙开门,曹雪已经起床,她换上了自己的衣服,站在落地窗前。朵危把小茶几挪到她跟前,把豆浆递给曹雪,然后坐在地板上,拿出一片吐司送进嘴里。曹雪开始一言不发,沉默的空气,让朵危手足无措。
透过大大的落地窗,看到外面下起了雪,大朵的雪花漫天飞舞,飘落在黝黑的光秃秃的树枝上。
——下雪了。朵危递给曹雪一块吐司
——你说这句话的时候像个欣喜的孩子。
——我盼了这场雪很久。这是我一次见到雪。以前从来没有见过,或许这会是这辈子唯一的一次。
曹雪扭过头惊讶地看着朵危。
——我的男人,在这座城市里死了。
——他叫安泽。23岁的时候,我们住在南城。那里有台风,它们呼啸而过的时候,带来死亡的窒息。在那样的夜里,我常常都不敢闭上眼睛,我会发抖。于是他总是将我紧紧的搂在怀里,在我耳边轻声的说,危,别怕,我会带你离开这里。朵危捧着豆浆,咬住吸管,深深的吸了一口。
——那他后来带你离开了么?
——他带我回了他的家乡。他告诉我,他的家乡不会有台风,在冬天的时候会下雪,整个城市都会被裹上厚厚的一层白色,很美很美。他说,这一辈子最想做的事情,就是等到老去了,我们还可以在雪花漫天飞舞的季节里相爱。
——他是被车撞死的,就死在这栋房子前面的大马路上。红灯亮起来的时候,有个孩子手里的气球飞走了,那个孩子追着气球一直跑,他冲过去推倒那个孩子,自己却来不及躲开。我接到警察打过来的电话,他死了。任何一句话都没有留给我。他们说,他的表情很安详,了无牵挂的样子。
——我曾经那么恨他,恨他为什么能这么了无牵挂的就离开了。我甚至不去参加他的葬礼,那天刮着很大的风,墓园旁边的大榕树都被吹折了枝。我就站在树下看着,看着他们把棺材放下去。后来,那个孩子的家人带着东西来看望我。他们握着我的手说许多感激的话,我能感觉得到他们的手在颤抖。我突然有那么一点点自豪了,因为有一个被人感激的男人而自豪。
朵危起身去倒咖啡,窗外的雪下得更大了。她递了一杯咖啡给曹雪,然后在铺着灰白色细麻格子桌布的茶几前坐下来,举起手中白底大花的陶瓷咖啡杯子,浅酌一口。
朵危转过脸看曹雪,说,我们出去走一走。她说,好,我也想。
大雪很快淋湿了他们的头发。路边已经有积雪,脚踩上去发出沙沙的声音,寒气逼人。他们走了5站路,整整1个小时。路边不停有出租车飞速驶过。一路上谁都没有先开口说话,只是一直往前走着。不知疲惫。
她们在城南的山脚下停下来。朵危伸手拦出租车。在开着暖气的出租车里,朵危靠着椅背闭上眼睛。出租车司机把车开得很平稳,如同在水面上滑行。好几次,朵危都差点儿睡过去,她突然想起曹雪还坐在身旁,猛的睁开眼睛。她看见曹雪用手托着下巴,安静的看着车窗外的雪花,一朵朵的跌落在车窗上,砸出好些灿烂的冰花,像一整片开得极致的青蔷。
出租车在南山陵园停下来。她们一起走下车去,朵危站在那棵大榕树下,从口袋里抽出一支细长的香烟,她用手指夹着它,并不点燃。
——你是来看他的么?曹雪从她手上取下那支香烟,扔进旁边的山沟里。
——我是来跟他告别的,我想跟他说,我很想念他。我还想告诉他,下雪了。我来陪他看雪。朵危一步步的靠近那块墓碑,墓碑上的照片,被一层薄薄的积雪覆盖着。朵危伸出手轻轻的拭掉那些雪花。照片的边角慢慢变得潮湿了。安泽的名字就写在那块墓碑上面。这是我第一次离他这么近,从前都只敢远远的看着,不敢靠近。我怕他会责怪我,怪我曾经恨过他。
唐钰打来电话的时候,她们正准备下山。他说,在山上等我,我开车上来接你。
朵危和曹雪等在大榕树下的时候,唐钰就来了。他走到安泽的墓前深深的鞠了一个躬。他伸手把后来新积在墓碑上的雪都擦干净。他的动作很轻柔,好像一不小心就会惊扰了亡人的安生。
车子在山路上行驶了一段,路边突然冲出来一只兔子。唐钰猛的踩下刹车,他的额头开始冒汗。眼神中充满了恐慌。朵危拉开车门对唐钰说,我开车来载你们。于是唐钰取下安全带,下车坐到后座。他扭过头去看曹雪,她似乎并不打算理会他,只是自顾自地看着车外的风景。
路面上积雪渐渐厚了起来,一路上朵危开车格外吃力。下坡路时明显感觉车子不自主地朝前倾斜。朵危狠狠的将刹车踩到底。在后视镜里看到后座的曹雪花容失色,双手紧抓着坐垫。车子开进人民路的时候,曹雪才重重的呼出一口气,用手轻轻的拍打着胸脯。
为了庆祝朵危第一次看见雪花,他们去了新开的酒吧。曹雪给自己点了一杯威士忌加冰,很多冰块。然后她在寂静的黑暗里面,不停的咬着冰块,发出动物一样的声音。朵危扭过头去看她的时候,看见她在哭。阴暗的光线中,她的泪水沿着眼角一直滑下来。停在嘴角的地方,慢慢干涸。朵危说,为什么哭。她说,不知道,也许难过并不需要理由。
唐钰跟着她们在酒吧流连到凌晨两点,他言语不多,只是闷头喝酒。喝到酣醉的时候,他看见曹雪眼中闪烁的泪光,她低声对朵危说,要忘记一个人,到底要走得多远,我不断的走,以为自己在路途上平静下来。
你只是选择颠沛流离的生活来遗忘,可是这样很辛苦,不容易幸福。唐钰说。
幸福是什么?曹雪带着挑弄的眼神看着他,没有谁能真正的告诉我幸福的含义,因为幸福只是幻觉。
如果能一直沉浸在幻觉中,直到死去,那也很幸福。朵危夺下曹雪手中的威士忌,一口气喝光它。你可以幸福,唐钰也可以幸福,相信我。
当最后一片雪花降落的时候,他们走出酒吧。出租车上,朵危坐又开始一言不发,唐钰已经习惯了她的反复无常。旁边的曹雪看着他,那泪光闪烁的眼睛。他以为会有眼泪滴下来。伸过手去接,摊开的手心却只看到自己的茫然。她安静的看着他。
唐钰送他们上楼梯,灯泡坏了,楼道里一片漆黑。唐钰走在最后,曹雪就在他的前面抬着步子上楼,他闻到雪花在融化时的那种清香,还有曹雪头发上残余的威士忌酒精味道。
朵危拿出钥匙开门,门开了。要进来喝杯咖啡么?朵危斜靠在门框上,并未转身。不了,再过六个小时,我就要去工作了。你们休息吧。唐钰转身下楼,直到他的脚步声听不见了,朵危才抬手关上防盗门。
身体。黑暗中她有轻微的颤抖。朵危转身轻轻的拥住她,她突然觉得曹雪像一条鱼,被抛在烈日暴晒的泥土上,已经没有了水分可以依靠。
朵危醒来的时候,外面的雪已经融化了,雪水顺着屋檐淌下来,发出声响,像下雨的声音。曹雪还在熟睡,她在睡梦中蹙着眉头。朵危拉过被子盖在她蜷缩的身体上。
朵危走的时候,什么都没有带走。
茶几上还有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房间里的一切摆设都让曹雪以为,她只是出去散散步,很快就会回来。而朵危却觉得,这座城市里除了唐钰和曹雪之外,所有的一切对于她来说,都不值得珍藏。她想保存下来的,仅仅只有与他们之间的友情。至于安泽,是一份永远都找不回来的记忆,带不走,就只能留在这里。
很多天以后,唐钰接到朵危的电话。
——你跟曹雪好么?她说
——你在哪儿?唐钰在电话里焦急的询问着
——我很好,不用找我。唐钰,去找曹雪吧,跟她在一起。你们会很幸福。
——我一直都知道,因为安泽的死,所以你很自责。不用自责,你也是受害者。你并不是故意撞到他的,对不对?安泽死了三年,你照顾了我三年。现在,我离开了。你要好好的生活,你会幸福的。遇见曹雪的那天晚上,我就已经认出她来。我曾经在你的钱包里见过她的照片。唐钰,去找她吧。告诉她,你一直都爱她。
——谢谢你,朵危。不管你在哪里,请你一定要幸福。
电话里响起漫长的忙音,像一只被遗忘的,孤独的鸟,对着天空无奈的鸣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