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女儿认真的样子自己感到什么学钢琴的样子,回忆这几年的心

原标题:小童星柏一凡《永不缺席》致敬抗疫英雄!火了!火了!火了!

最近由上海哆来咪琴行一位声乐小学员献唱的抗疫歌曲——《永不缺席》登上各大音乐网站及铨国100家媒体,这首歌太励志了!!

在当时严峻的疫情面前这首歌来得太及时词曲真挚感人,让人泪目

用天籁童声演绎,致敬从不缺席、奉献最多、奋战在前线的所有抗疫医护人员们!

一场未曾邀约的不期而遇

遇上你的逆行牵挂的别离

不离不弃的红手印再相聚

为你的笑容洅次按键重启

一次不曾留下姓名的相遇

遇上你的守候无畏的勇气

山河无恙的期冀连在一起

为你的美丽再添春来冬去

永不缺席 是坚强的约定

約定风雨兼程的一路同行

因为有你护航大地的安宁

挥手再见相拥平安的叮咛

永不缺席 是温暖的约定

约定英雄回家的默默温情

花开的声音是伱诺言笃行

最高礼遇永远都不会缺席

这首《永不缺席》由著名词曲作家羽善先生和李超等联袂创作而歌曲的演唱者——柏一凡,今年11岁现就读于上海市民办尚德实验学校五年级(9)班。柏一凡同学不仅学习非常好还是位多才多艺的小达人!虽然年龄小,荣誉却不少呢!

出生日期:2009年3月

爱好:唱歌跳舞,钢琴羽毛球,游泳

柏一凡是一个性格活泼,开朗自信幽默风趣的女孩。从小特别喜欢唱歌和跳舞曾经多次参加学校和小荧星组织的歌唱及舞蹈演出或比赛。

2014年获得中国舞蹈家协会颁发的快乐小舞星一星证书;

2015年获得中国舞蹈家協会颁发的快乐小舞星二星证书

2017年参加上海市朗诵水平等级考试获得普通话2级证书

2017年参加第五届KAWAI亚洲钢琴大赛(上海赛区)的比赛获得優秀表演奖;

2018年获得上海音乐学院钢琴4级考试证书;2019年参加第五届KAWAI亚洲钢琴大赛(上海赛区)的比赛,获得优秀表演奖;

2019年在学校组织的國庆70周年晚会上参加演唱的《我和我的祖国》节目,获得二等奖;2020年元旦联欢晚会-全国少儿才艺盛典中参加表演的合唱《我也有个中國梦》节目,获得优秀表演奖

2020年4月参加演唱原创歌曲《永不缺席》 ,以此向所有抗击疫情的英雄致敬!

2020年5月1日李超老师带领柏一凡同學参加了周浦万达广场的某活动开幕仪式,柏一凡同学演唱完《永不缺席》下台后被上海电视台东方大搜索栏目当场做了专访,记者对這首者连连表示称赞并表扬柏一凡同学演唱的歌声声情并茂,非常具有有爱国情怀和奉献精神柏一凡自己也对记者说,她通过这首歌曲能表达对白衣天使的敬意并为疫情奉献自己一份微博的力量!更重要的是,在她童年时期通过这种原创歌曲能留下自己最美的声音留下最美好的童年,她自己觉得是一件非常有意义的事情!

小编在这里透露下她的声乐老师就是这首歌的作曲者李超,这首歌也是师生間磨合最短的一次成品!从柏一凡拿到曲谱后中间上了一节课,第二天就进棚录音了!非常快速且成功的一首作品就这样诞生了!

在病蝳肆虐的严重时期柏一凡和老师李超每天都会关注疫情,被抗疫英雄们感动了太多次当李超老师告知柏一凡妈妈,要让孩子演唱抗疫謌曲时柏一凡兴奋得蹦起来。在和老师交流演唱《永不缺席》心得时说的最多的就是“感人”。柏一凡说她脑海中会闪现出医护人员忼战疫情一线一幕幕的画面特别是那看不清脸却透露着坚强温暖的眼睛,还有那标志性的坚毅背影无一不深深影响着小小的她。

作为聲乐老师的李超很早就发现了柏一凡在音乐上的天赋,据她透露当时上幼儿园中班的柏一凡来到哆来咪琴行学习钢琴,通过和小朋友茭流下来发现她无论是节奏乐感、语言咬字,还是音准都是极其准确

只是当时柏一凡年龄小,老师觉得学习钢琴有助于提高她的音准囷乐感的培养所以后来琴行的每次文艺汇演都让柏一凡同学参加,并让她多次做自我介绍这可是锻炼口才非常好的一次历练哦!

在哆來咪学习钢琴6年的时间里,李超老师对柏一凡的艺术设想相当熟悉就在2019年年底,哆来咪琴行被邀请参加上海哈哈炫动卫视2020元旦晚会就這样,李老师觉得柏一凡同学施展才华的机会来了李老师组建了几个艺术团小分队,并且让柏一凡同学作为其中一支小分队的领唱者通过这次电视台的演出,让柏一凡同学能量满满提高了自信心,音乐天赋施展的一览无余

第二排右边数第三位同学就是柏一凡哦

量身定淛原创歌曲不分年龄可以从幼儿园,小学初中,高中大学,直到成人结婚到中年,老年每个时期都有自己不同的人生经历和故倳,如果把每个特殊时期的故事写成歌词并且用自己的声音演唱出来,将是一件非常有意义的事情孩子的人生全部谱写成了歌曲!而苴是独一无二的!这将是做父母的送给孩子最好的礼物!

李超老师现场也接受了《东方大搜索》记者采访,描述自己怎样创作出来的这首謌曲李老师作为一名退伍军人,想把这种爱国的力量和情怀传递到每一位在校学生的身上原创歌曲不仅可以给学生量身定制,更重要嘚是孩子通过演唱自己的原创歌曲可以留下一辈子的回忆!

量身定制原创歌曲不分年龄,可以从幼儿园小学,初中高中,大学直箌成人结婚,到中年老年,每个时期都有自己不同的人生经历和故事如果把每个特殊时期的故事写成歌词,并且用自己的声音演唱出來将是一件非常有意义的事情!而且是独一无二的!这将是做父母的送给孩子最好的礼物!

原创音乐人 词曲创作人

*中国好童声徐州赛区主任

*上海音乐学院声歌系进修生

*上海哆来咪艺术学校创始人

*现上海战友之音文工团秘书长

2019东方卫视《妈妈咪呀》优秀选手

2019天津卫视《幸福來敲门》优秀选手

2019央视精彩中华十佳音乐人物奖

2019年度华语童声榜全国十佳音乐校长

2019年度华语童声榜全国十佳音乐导师

2020央视《星光达人秀》春晚特邀嘉宾

央视《星光达人秀》上海地区总制片人

CCTV发现之旅《影响力人物》《对话品牌》《醉美中国》《影响力之声》栏目制片人

原创莋品:《善的呼唤》《春来到》《悯农其一》《守候》《用不缺席》《旗袍恋》《5G也疯狂》等作品!

一线资深高中数学教师善于激發学生学习数学的兴趣,在教学过程当中钻研大纲和教材,积极开拓教学思路

  主任对我说:“我留用您純粹是出于对您可敬的父亲的尊重,要不然您早就从我这儿滚开了”我回答他说:“大人,您认为我会滚开未免过奖了。”这以后我僦听见他说:“把这位先生带走他惹得我冒火。”

  过了两天光景我就给辞退了。自从我被人看做成人以来我照这样更换了九次笁作,这使得我父亲一个城市建筑师,十分伤心我在各式各样的机关里做过事,可是所有那九种职务却彼此相像就跟这滴水和那滴沝相像一样:我总得坐着写字,听愚蠢的或者粗鲁的训斥等着革职。

  我去见我父亲的时候他正靠在一把圈椅上,闭着眼睛他的臉又瘦又干,胡子剃光的地方颜色发青如同一个天主教年老的管风琴琴师,脸上现出谦卑的、听天由命的神情他没有理睬我的问候,吔没有睁开眼睛只是说:

  “要是我那亲爱的妻子,你母亲如今活在世上,那你的生活就会成为她经常苦恼的源泉她死得这样早,我看倒是天赐之福了”他睁开眼睛,接着说“请你教一教我,你这倒霉的家伙我拿你怎么办呢?”

  从前我年纪小的时候我嘚亲人和朋友都知道该拿我怎么办:有的劝我去参军,有的劝我进药房有的劝我进电报局,可是现在我已经满了二十五岁两鬓甚至出現了白头发,我已经参过军做过药剂师,进过电报局人间的一切工作我好像都已经干完,别人就不再劝我只是叹气或者摇头了。

  “你对你自己是怎样想的呢”父亲接着说,“一般年轻人到了你这种年纪都有牢靠的社会地位了可是你看看你自己:没家没业,穷叫化子吊在你父亲的脖子上靠他养活!”

  照例,他接着讲到现在的青年人都在自取灭亡因为他们不信宗教,却相信唯物主义过汾的自高自大,还讲到业余演出应该加以禁止因为这种东西引诱青年离开宗教,放弃自己的责任

  “明天我们一块儿去,你要跟主任赔罪答应他以后勤恳地工作,”他最后说“你一天也不应该没有社会地位。”

  “请您听我讲一下”我闷闷不乐地说,我对这種谈话根本不存一点好指望“您所谓的社会地位是用金钱和教育换来的特权。没有金钱和没受过教育的人靠体力劳动来糊口我看不出峩有什么理由应当成为例外。”

  “你一讲到体力劳动你那些话就又愚蠢又庸俗!”父亲气恼地说,“你要明白蠢材,没脑筋的家夥你除了粗野的体力以外还有神灵,圣火[1]它使你远远地高出驴子和爬虫,使你接近神!几千年来只有最优秀的人才能够得到这种圣火你曾祖父波洛兹涅夫将军在包罗吉诺一带鏖战,你祖父是诗人、演说家、首席贵族你伯父是教师,最后我你父亲,是建筑师!波洛茲涅夫家历代的人传下这种圣火来莫非是要你来扑灭它!”

  “应当公平才对,”我说“成千累万的人都在从事体力劳动。”

  “让他们去从事体力劳动好了!此外他们也不会干别的!体力劳动什么人都干得了就连十足的蠢货和犯人都会干,这种劳动正是奴隶和野蛮人的特点圣火却只有少数人才能得到!”

  再谈下去也无益了。父亲崇拜自己对他来说只有他自己说的话才能使他信服。此外峩很清楚地知道他评论粗重劳动的高傲态度骨子里倒不是出于圣火之类的考虑,而是因为他暗自担心生怕我去做工人,招得全城的人紛纷议论主要的是所有我的同辈早已在大学里毕业,有了很好的前程国立银行办公室主任的儿子已经做了八品文官,我这个独生子却什么也说不上!再谈下去是无益了也不愉快了,可是我仍旧坐在那儿无力地反驳他,希望他终于会了解我其实,整个问题又简单又清楚无非是我如何谋生的方法罢了,可是父亲没看出这种简单却找出些堂皇得肉麻的话来跟我讲包罗吉诺,讲圣火讲伯父,讲一度寫过虚假的坏诗、如今已经被人忘记的诗人粗暴地骂我是没脑筋的家伙和蠢材。我却多么希望他明白我的意思啊!不管怎样我是爱我父亲和我姐姐的。我从小就养成习惯遇事向他们要主意,这个习惯已经根深蒂固日后恐怕也改不掉了。我做得对也好不对也好,总昰怕伤他们的心我生怕父亲激动得涨红他那细脖子,深怕他中风

  “对我这种年纪的人来说,”我说道“老是坐在一个不通气的房间里抄写,好比一架写字的机器未免丢脸,难堪这哪儿谈得上什么圣火呢!”

  “这毕竟是脑力劳动啊,”父亲说“可是算了,别再谈下去了不管怎样我要警告你:要是你再不去上班,而追随你那种可鄙的倾向那我和我女儿就不再爱你。我当着上帝发誓:我偠取消你的继承权!”

  我十分诚恳地想要证明我的动机完全纯正我打算一辈子照这原则生活,我就说:

  “对我来说继承权问题昰不关重要的我预先声明,我不要一切遗产”

  不知什么缘故,完全出乎我的意外这些话深深侮辱了我父亲。他涨得满脸通红

  “不准你跟我这样讲话,蠢材!”他用尖细的声音叫起来“坏蛋!”他又敏捷又灵便地用习惯的动作照准我的脸颊打了两巴掌,“伱变得无法无天了!”

  我小时候父亲一打我,我一定站得笔直手心对着裤缝,直直地瞧着他的脸如今他打我,我张皇失措仿佛我的童年仍旧在继续着似的,我挺直身体极力直着眼睛瞧他的脸。我父亲苍老了而且很瘦,可是他的瘦筋肉一定像皮带那么结实洇为他把我打得很痛。

  我往后退退到了前堂,他在前堂抓起他的伞照准我的脑袋和肩膀又打了好几下。这时候姐姐推开客厅的门想看一看为什么这样吵闹,可是她立刻现出害怕和怜悯的神情扭转身回去了没有替我说一句求情的话。

  我那种不预备回办公室而咑算过新的劳动生活的心愿已经没法动摇了剩下来要做的只有选择哪种行业,这是不大困难的因为我觉着我很强壮,刻苦耐劳最繁偅的劳动也担得下来。我的面前摆着一种单调的工人生活半饥半饱,四下里一股臭气环境粗俗,经常盘算工钱和面包而且谁知道呢?日后我下工回来走过大贵族街,也许会不止一次地嫉妒靠脑力劳动生活的工程师多尔日科夫吧可是现在我想到日后这种种苦处反而覺着高兴。从前我也想望精神活动一会儿想象自己做教师,一会儿想象自己做医师一会儿想象自己做作家,然而想望始终只是想望罢叻我对智力方面享受的爱好,例如对戏剧和阅读的爱好曾经发展到入迷的地步,可是我究竟有没有脑力劳动的才干那我就不知道了。在中学念书的时候我对希腊语厌恶极了,因此我念到四年级家人只好把我从学校里领出来。家里有很长一段时期请了家庭教师给峩补习功课准备考五年级。后来我在各式各样的机关里做事每天大部分时间都十分清闲地度过,而人家却对我说这就是脑力劳动。我茬读书和做事方面的活动并不需要什么脑力的紧张也不需要什么才能或者个人的才干,更不需要创造的热情那是一种机械的活动。我紦这样的脑力劳动看得低于体力劳动我瞧不起它,我认为这种劳动一分钟也不能成为人们过无忧无虑的闲散生活的借口因为这种劳动夲身不是别的,只不过是一种骗局只不过是闲散的一种形式罢了。大概真正的脑力劳动我还从来没有见识过吧。

  傍晚来了我们住在大贵族街,这是城里的一条主要街道由于缺乏像样的城市公园,我们的beau monde[2]每逢傍晚总到这条街上来散步这条美丽的街道多多少少代替了公园,因为街道两旁生长着白杨发散着一股股清香,特别是在雨后另外从围墙里和小花园里露出一棵棵洋槐树、高高的紫丁香树叢、稠李树、苹果树。虽然春天是每年必来的然而这种五月的暮色、这种娇嫩清新的绿荫、这种紫丁香的芬芳、这种甲虫的嗡嗡声、这種寂静、这种温暖,这一切多么新奇多么不平常啊!我站在便门的门口,看那些散步的人我跟其中大多数的人一块儿长大,从前一块兒玩过现在我站在他们旁边却只能使他们发窘,因为我穿得寒酸又不时髦,人家看到我的很窄的裤腿和又大又笨的靴子就说这好比兩条通心粉挂在海船上。此外我在城里的名声很坏,这是因为我没有社会地位常在便宜的酒馆里打台球,也许还因为我有两次被人硬拉去见宪兵军官而在我这方面其实并没有犯什么过错。

  街对面那所大房子里工程师多尔日科夫家里,有人在弹钢琴天色黑下来,星星开始在天空眨眼这时候我父亲一面跟熟人点头,一面慢慢走过去他戴着一顶旧的高礼帽,宽帽檐已经向上卷起来他用胳膊挽著我姐姐。

  “你看!”他对我姐姐说同时他举起刚才用来打过我的那把伞指着天空,“你看天空!那些星星连顶小的也算上,都昰一个个世界!跟宇宙相比人是多么渺小啊!”

  照他说话的口气听来,倒好像他自己这样渺小对他来说是非常荣耀和愉快的事似嘚。他是一个多么庸庸碌碌的人啊!不幸他是我们城里唯一的建筑师就我的记忆来说,近十五年到二十年以来城里就没有盖过一所像样嘚房子每逢人家来请他设计,他总是先画出大厅和会客室如同旧日贵族女子中学的学生跳舞必得从炉子旁边跳起一样,他的艺术构思吔只能以大厅和会客室做出发点往前进展。他画好大厅和会客室以后再画饭厅、儿童室、书房,各房间都有门通连着结果那些房间僦不免成了过道,每个房间都有两道以至三道多余的门大概他的构思总是不清楚,非常杂乱丢三落四。他每回都似乎觉着还缺点什么就想出各种拼凑的办法,这儿添一间那儿挤一间。我至今还记得那些又窄又小的前堂、又窄又小的过道、弯弯曲曲的小楼梯那些楼梯通到阁楼上,人要站在阁楼里就非弯着腰不可并且那里的地板是三层大台阶,像是浴室里的蒸浴床厨房一定在房子底下,盖着拱顶铺着砖地。房子的正面显出死硬冷酷的气派线条干巴巴,却又怯生生房顶低矮而扁平。在那些仿佛加了奶油的粗烟囱上必得扣着用鐵丝编的罩子罩子上总有一个吱哩吱哩响的黑色风向标。这些由我父亲设计造成的房屋彼此十分相像而且不知什么缘故总是使我隐隐約约联想到他那顶高礼帽和他那死硬干瘪的后脑勺。日积月累城里人也就看惯我父亲的平庸,于是这平庸生下根变成我们的风格了。

  父亲还把这种风格带到我姐姐的生活里来首先他给她起了一个名字叫做克丽奥佩特拉(如同给我起的名字叫做米萨伊尔一样)。她姩纪还小的时候他就给她讲星星啦,古时候的圣贤啦我们的祖宗啦,使她听得战战兢兢他花很长的时间给她解释究竟什么叫做生活,什么叫做责任现在她已经二十六岁,他却仍旧讲他的老一套只许她跟他一个人出门,挽着他的胳膊不知什么缘故,他想象早晚一萣会出现一个规规矩矩的青年人由于尊敬他的人品而愿意跟她结婚。她呢崇拜我父亲,怕他相信他的不平常的智慧。

  天完全黑叻街上渐渐没有人了。对面房子里的音乐声停下来街门大开,一辆由三匹马拉着的马车跑出来沿着我们的街道跑去,一路上小铃铛輕柔地响着这是工程师带着女儿坐车出来兜风。我却到了该睡觉的时候了!

  正房里有我自己的房间可是我住在院子里一个小屋里,这个小屋跟用砖砌成的堆房共用一个房顶当初造这个小屋大概是为了存放马具的,墙上钉着大钩钉可是现在这个小屋没用了,父亲彡十年来在这屋里存放报纸不知什么缘故还把这些报纸每半年装订成一册,不准人动一动我住在这儿,父亲和他的客人看见我的机会僦比较少我觉着既然我不是住在一个真正的房间里,又不是每天到正房里去吃饭那么父亲所说的我靠他养活的话听起来就似乎不那么使人难堪了。

  姐姐在等我她瞒过父亲把晚饭给我带来了:一小块冰凉的小牛肉和一小块面包。我们家里常常说这样的话:“钱要算計着花”“省了小钱就来大钱”等等,姐姐经不起这些俗套头的压力就千方百计节省开支,因此我们吃得很坏她把碟子放在桌子上,她自己在我的床上坐下哭起来。

  “米萨伊尔!”她说“你在怎样对待我们啊?”

  她没有用手蒙住脸她的眼泪滴在她的胸脯上,手上她的神情悲伤。她一头倒在枕头上让眼泪尽情地流出来,周身颤抖发出抽抽搭搭的声音。

  “你又辞职……”她说“啊,这是多么可怕呀!”

  “可是你要明白我的意思才好姐姐,你要明白我的意思才好……”我说她一哭,我简直急坏了

  汸佛故意捣乱似的,我的小灯里的煤油已经完全烧光灯里冒出黑烟,灯就要灭了墙上的旧钩钉显出凶相,它们的阴影跳动不定

  “可怜可怜我们吧!”姐姐坐起来说,“父亲非常忧愁我心里难过,简直要发疯了你将来怎么办呢?”她问道她一面哭着一面向我伸出手来,“我求求你我央告你,我凭我们去世的母亲的名义请求你:回去工作吧!”

  “我办不到克丽奥佩特拉!”我说,觉着洅过一会儿我就要屈服了“我办不到!”

  “为什么呢?”姐姐接着说“为什么呢?是啊要是你跟你的上司处不好,那就另外谋┅个差事也行比方说,你何不到铁路上去工作呢我刚才跟安纽达·布拉戈沃谈过,她断定铁路局肯用你,她甚至答应去替你奔走呢。看在基督份上,米萨伊尔,好好想一想!好好想一想吧,我求求你了!”

  我们又谈了一会儿我就屈服了。我说:为那正在修建中的铁蕗去工作我还从来没有想到过,那我不妨去试一试

  她带着眼泪快活地微笑着,握住我的手可是她仍旧在流泪,因为她自己也止鈈住自己的眼泪了我就到厨房里去取煤油。

  在具有慈善性质的业余演出、音乐会、戏剧亮相[3]的爱好者当中本城的头一名应当属于阿若京一家人。她们住在大贵族街上自己的一所房子里每一回都拨出房屋来供演出用,一切杂事和开销她们也揽在自己身上这个富足嘚地主家庭在本县有将近三千俄亩土地和一所豪华的庄园,可是她们不喜欢乡间无论冬夏都住在城里。这家人只有一个母亲和三个女儿母亲长得又高又瘦,身体很弱留着短短的头发,穿着短短的上衣和一条英国式的平板的裙子至于那三个女儿,人们在谈到她们的时候不提她们的名字,只是简单地叫她们大姑娘二姑娘,小姑娘这三个女儿都长着难看的尖下巴,眼睛近视背有点驼,装束跟母亲┅样说起话来发音不清,很不好听尽管这样却仍旧一定参加每次演出,经常做点具有慈善性质的事情例如演剧,朗诵唱歌等。她們都很严肃从不笑一笑,甚至在带歌唱的轻松喜剧里也演得没有一点点快活的样子做出一本正经的脸相,倒好像在做会计工作似的

  我喜欢我们的演出,尤其喜欢那些一再举行的、有点杂乱的、热闹的排演每次排演过后她们总留我们吃晚饭。在选择剧本和分配角銫方面我完全不管我管的是后台的事。我画布景抄台词,提台词化装。我还负责制造各种效果例如雷鸣、夜莺的啼叫等。由于我沒有社会地位又没有像样的衣服,每逢排演我就躲在一边,站在侧面布景的阴影里怯生生地一声不响。

  我在阿若京家的堆房里戓者院子里画布景帮我忙的是一个油漆工人,或者按他自己给自己起的名称那就是油漆工作的承包人。他叫安德烈·伊万诺夫,是个五十岁上下的人,身量很高,长得很瘦,脸色苍白,胸脯凹进去,两鬓也凹进去,眼眶下有黑眼圈,他的样子甚至有点可怕。他害着一种折磨人的病每年秋天和春天大家都说他就要离开人世了,可是他躺一阵又起床了事后总是惊奇地说:“我又没死!”

  城里人叫他烈吉卡(萝卜),说这才是他的真正的姓他也跟我一样爱好戏剧,只要听说我们在筹备演出他就丢下自己的一切工作,到阿若京家里来畫布景

  在我跟姐姐谈话的第二天,我从早晨到晚上一直在阿若京家里工作排演规定在傍晚七点钟举行,在开始排演的前一个钟头所有的业余戏剧爱好者已经在大厅里会齐,大姑娘、二姑娘、小姑娘已经在舞台上走来走去手里拿着本子念台词。萝卜穿着褪色的长夶衣脖子上围一条围巾,已经站在那儿鬓角靠在墙上,瞧着舞台现出一种虔诚的神情。阿若京家的母亲时而走到这个客人面前时洏走到那个客人面前,对每个人都说几句好听的话她有一种习惯,喜欢盯着人的脸小声说话,仿佛在说什么机密的事似的

  “画咘景一定很不容易吧,”她走到我面前来小声说,“我刚才跟穆甫凯太太谈迷信的时候看见您走进来。我的上帝啊我这一辈子,一輩子都在跟迷信做斗争!为了要女仆相信她们的那些恐惧多么没道理我就永远点三支蜡烛,到每月十三日那天才开始办我的一切重大事凊”

  工程师多尔日科夫的女儿来了,她是个美丽丰满的金发姑娘她的装束,照我们这里的人的说法从头到脚都是巴黎式的。她鈈演剧可是在排演的时候人们总在舞台上为她放一把椅子,到演出的时候也一定要等她穿着漂亮衣服周身放光,在头一排坐下引得囚人惊叹的时候才开演。她是从京城来的人因此可以在排演的时候提意见。她一面提意见一面总要露出可爱的、宽容的微笑,看得出她把我们的表演看做孩子的游戏据说她在彼得堡的音乐学院里学过唱歌,甚至好像整个冬天都在一个私营的歌剧团里演唱我很喜欢她,照例在排演和演出的时候我的眼睛总是离不开她

  我已经拿起本子来要开始提台词,不料我的姐姐来了她没有脱掉大衣和帽子,┅直走到我面前来说:

  “我求求你,我们一块儿走吧”

  我就去了。在舞台背后的门口站着安纽达·布拉戈沃。她也戴着帽子披着黑面纱。她是法庭副审判长的女儿这位副审判长早就在我们城里工作,差不多从创办地方法院的时候起就来了他的女儿长得很高,身材好看因此大家认为她非参加戏剧亮相不可,每逢她扮演一个菲雅[4]或者天神她的脸就羞得通红,可是她不参加演剧即使到排演場上来也只待一会儿,也总是为了接洽什么事而且不肯走进大厅里来。就是现在也看得出来她待一会儿就要走的。

  “我父亲谈到叻您”她淡淡地说,眼睛没有看我脸却红了,“多尔日科夫答应在铁路上给您一个职位请您明天去找他,他在家”

  我鞠躬,並且为她的奔走道谢

  “您可以把这个还给他们了。”她指着我的本子说

  她和我姐姐走到阿若京娜面前,跟她小声谈了大约两汾钟眼睛看着我。她们在商量什么

  “真的,”阿若京娜走到我面前盯着我的脸,小声说“真的,如果这种事引得您放弃了正業”她从我手里把本子拿过去,“那您可以把它交给别人别担心,我的朋友您去吧。”

  我向她告辞很难为情地走了。我走下樓去看见姐姐和安纽达·布拉戈沃正走出去。她们热烈地谈着什么,大概在谈我到铁路上去工作的事吧她们匆匆忙忙地走着。以前姐姐從没到排演场上来过现在她的良心大概在折磨她,而且她深怕父亲知道她没得到他的许可就到阿若京家里来。

  第二天十二点多钟我到多尔日科夫家里去。听差领我走进一个很漂亮的房间那是工程师的客厅,又是他的工作室这儿一切东西都柔软,优雅对我这樣没有见惯的人来说甚至显得古怪。这儿有贵重的地毯、大的圈椅、青铜器、绘画、镀金的和丝绒的镜框相片分散地挂在墙上,那上面嘟是些很美的女人脸容聪明妩媚,神态潇洒客厅的门直接通到花园里,从阳台上人可以看见紫丁香,还可以看见一个准备开早饭的桌子、许多瓶酒、一束玫瑰花空中有春天的气息、贵重的雪茄烟的气息,总之是一派幸福的气息一切都似乎极力想说:这儿生活着一個人,他辛苦地工作过终于得到了人间所能有的幸福。写字台后边坐着工程师的女儿她在看报。

  “您来找我父亲吗”她问,“怹正在洗淋浴马上就来。请您暂时坐一坐”

  “您好像就住在我们对门吧?”沉默了一会儿她又问。

  “我因为闲得无聊每忝总是从窗子里往外看。请您原谅”她看着报说下去,“我常看见您和您的姐姐她的神情老是那么善良,庄重”

  多尔日科夫走進来了。他用一块毛巾擦脖子

  “爸爸,波洛兹涅夫先生来了”女儿说。

  “是啊是啊,布拉戈沃对我说过了”他很快地转過身来对我说,没有伸出手来跟我握手“不过,您听我说我能给您什么工作呢?我这儿有些什么样的职位呢你们也真是些怪人,先苼!”他大声接着说照他的口气听来好像在申斥我似的,“每天总有二十个像您这样的人来找我都以为我这儿有个机关!先生,我这兒只有铁路线我这儿只有繁重的活动,我需要机械工、钳工、挖土工、木工、掘井工可是话说回来,你们却只会坐着写字别的都不荇!你们都是些作家!”

  从他身上,就跟从他的地毯和圈椅上一样冒出一股幸福的气息,向我迎面吹来他又胖又健壮,脸颊很红胸脯宽阔,洗得干干净净穿着花布衬衫和肥腿的裤子,像是一个小孩玩的瓷制马车夫他留着一圈鬈曲的胡子,没有一根白头发他長着鹰钩鼻,眼睛乌黑、明亮、坦率

  “您会做什么事?”他接着说“您什么也不会做!不错,我是工程师我是生活富裕的人,鈳是在人家要我修铁路以前我干过很长时间的苦差事我做过机车司机,在比利时当过两年普通的加油工人您自己来说说看,最可爱的囚我能给您找个什么工作呢?”

  “当然事情是这样的……”我受不了他那对明亮坦率的眼睛,十分慌张支支吾吾地说。

  “臸少您总会管个电报机什么的吧”他想了一想,问道

  “是的,我在电报局里做过事”

  “嗯……好,那我们来试试看请您姑且到杜别奇尼亚去。那儿我已经用着一个人了然而他是个十足的废物。”

  “那么我的职务是在哪方面呢”我问。

  “到那儿洅看吧您暂且上那边去,我给他们下个命令只是请您别酗酒,也别提出什么请求来打扰我要不然我就把您赶走。”

  他甚至没有對我点一下头就扭转身走开了我对他和他那看报的女儿鞠了躬,走出来我的心头十分沉重,临到姐姐问我工程师怎样接见我的时候峩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为了到杜别奇尼亚去我一清早在太阳刚出来的时候就起床了。我们的大贵族街上连一个人影也没有大家嘟还在睡觉,我的脚步声孤零零地、闷闷地响着沾着露水的白杨给空气填满柔和的清香。我心里难过不想出城去。我喜爱我这个故乡这个城。我觉着它那么美丽那么温暖。我喜爱这种苍翠、这晴朗而安静的早晨、我们的大钟的当当声可是那些跟我同住在这个城里嘚人依我看来却乏味,生疏有时甚至可恶。我不喜欢他们也不了解他们。

  我不明白所有这六万五千人为什么活着靠什么活着。峩知道基木雷城的人靠了做靴子过活土拉城的人做茶炊和枪支,奥德萨是一个港埠可是我们这个城究竟是什么,它做出些什么东西峩就不知道了。大贵族街和另外两条比较干净的街道上住着的人要么靠现成的资金生活要么靠做官从国库领来的薪金生活,此外还有八條街道彼此平行,大约有三俄里长街的尽头伸到高岗背后,住在这八条街上的人又靠什么生活呢这对我来说永远是个捉摸不透的谜。至于这些人在怎样生活那真叫人羞得说不出口!没有公园,没有剧院没有像样的乐队。市立图书馆和俱乐部图书馆只有犹太籍的少姩才光临因此杂志和新书放在那儿,一连好几个月没有人去裁开书页有钱的和有知识的人睡在又窄又闷的寝室里,躺在满是臭虫的木床上孩子们住在脏得使人恶心的房间里,还美其名曰“儿童室”至于仆人,哪怕是年纪大的和令人敬重的也睡在厨房的地板上,盖著破被子在平常日子,屋子里有红甜菜汤的气味到了持斋的日子就有用葵花子油煎的鲟鱼的气味。他们吃没有滋味的菜喝不卫生的沝。在国会里在省长家里,在主教家里在各处屋子里,许多年来人们一直在纷纷谈论说我们城里没有价钱便宜、清洁卫生的水,说必须向国库借二十万卢布来安装自来水很有钱的富翁在我们城里总也不下于三十个,有时候打一场牌就输掉整整一个庄园,可是也喝鈈好的水一辈子热心地谈借款,这种事我也不懂我觉着他们干脆从自己口袋里拿出那二十万卢布来倒简单多了。

  在全城当中我没見过一个正直的人我父亲收受贿赂,认为人家是出于尊敬他的思想品质才给他贿赂的中学生们为了升班而到教师家里去搭伙食,教师塖机收下他们大笔的钱军事长官的太太在招募新兵时期接受新兵的贿赂,甚至容许新兵邀她去吃喝有一回在教堂里跪下去以后无论如哬也站不起来,因为她喝醉了在招募新兵时期就连医师也接受贿赂。本城的医师和兽医向肉铺和酒馆要钱县立学校出售那种特准豁免兵役的证书。监督司祭向下面的教堂教士和长老索取贿赂在市政机关里,在市民机关里在医务机关里,在别的一切机关里每个有所請求的平民办完事,刚要走就会有人对他的背影大喝一声:“应当表示感激才对!”那个平民就走回来,给他们三十个到四十个戈比凣是不接受贿赂的人,例如司法机关的官员总是傲慢无礼,跟人握手的时候只伸出两个手指头为人十分冷酷,见解极其狭隘很爱打牌,喝很多的酒娶有钱的女人,对他们四周的人无疑地起着有害的、腐化的影响只有从姑娘们那儿才吹出一股道德纯洁的气息,她们夶都有高尚的抱负正直纯洁的灵魂,可是她们不懂生活相信给人贿赂是出于对那人的思想品质的尊崇,而且出嫁以后很快就衰老堕落,不可救药地陷在庸俗的小市民生活的泥潭里了

  我们这个地区正在修建铁路。每逢假日的前夕就有一群群衣衫褴褛的人在城里赱来走去,城里人叫他们“修铁路的”怕他们。我常常看见衣衫褴褛的人脸上带着血迹头上没戴帽子,被人拉到警察局去后面跟着囚,手里拿着一个茶炊或者一件不久以前洗过、现在还湿着的内衣作为物证。“修铁路的”通常聚集在小酒店附近和集市上他们喝酒,吃东西骂下流话,碰见举动轻佻的女人过路就吹出刺耳的呼哨声我们的小铺老板为了给这些饿着肚子、衣衫褴褛的人开一开心,就鼡白酒把一条狗和一只猫灌醉或者在狗尾巴上拴一个空煤油桶,吹一声口哨那只狗就沿着街道飞跑,铁桶轰隆轰隆地响起来吓得那呮狗尖声乱叫,以为身后追来一个什么怪物一口气远远地跑出城外,到了田野上在那儿累得精疲力尽。我们城里有几只狗经常发抖尾巴夹在后腿当中,据说这些狗受不了这样的娱乐发疯了。

  火车站建筑在离城五俄里远的地方据说工程师为了把铁路修得挨近城邊而索取五万卢布的贿赂,市政机关只同意给四万双方为那一万闹翻了。现在城里人后悔了因为他们得修一条公路通到火车站去,据估算修这条公路破费的钱还要多整个铁路线上已经铺好枕木和钢轨,公务列车来来往往运输建筑材料和工人。由于多尔日科夫正在造橋全线工程便受到了耽搁,另外有些地方的车站也还没有修好

  杜别奇尼亚是我们的第一个车站的名字,离城有十七俄里远我是赱着去的。秋播和春播的麦子沉浸在清晨的阳光里一片碧绿。这一带土地平坦草木欣欣向荣,远处明晃地现出火车站、古墓、更远的莊园的轮廓……到野外来是多么好啊!我多么希望充满自由的感觉哪怕只有一个早晨也好,免得去想城里发生的事免得去想自己的贫窮,免得去想自己的饥饿!再也没有一种东西比强烈的饥饿感觉更妨碍我生活的了这种感觉一出现,我的优美思想就跟荞麦粥、牛排、煎鱼的念头古怪地掺混起来例如现在,我一个人站在野外抬头看着一只百灵鸟,它在天空中好像停在一个地方不动似的不住声地唱,仿佛发了歇斯底里一样我自己却在想:“这时候要是能够吃一块抹上黄油的面包,那该多好啊!”或者我在路边坐下闭着眼睛养一養神,听着五月里这种美妙的闹声这时候我却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滚烫的土豆的气味。尽管我身材高大体格强壮,平素我却只吃得到很尐的东西因此整个白天我的主要感觉就是饥饿,也许因为这个缘故我才深切地了解为什么那么多的人只为吃饭而干活一谈话就离不开吃食这个题目吧。

  在杜别奇尼亚工人们正在车站内部抹墙,修建水塔上部的木楼天气炎热,空中有石灰浆的气味工人们有气无仂地在一堆堆木片和碎砖上走来走去。老扳道员睡在自己的小屋旁边阳光直射到他脸上。一棵树木也没有电报线发出轻微的嗡嗡声,電报线上这儿那儿停着几只鹰我也在那一堆堆土屑和碎砖上走来走去,不知道该做什么好于是想起我问工程师我的职务是什么的时候怹回答我的那句话:“到那儿再看吧。”可是在这个荒凉地方有什么可看的呢那些抹灰工人在谈一个工头,谈一个名叫费多特·瓦西里耶夫的人,我听不懂,渐渐地我觉着烦闷无聊了这是一种生理的感觉:人感觉到自己的手,自己的脚自己的高大身体,可又不知道拿它們怎么办好也不知道该把它们摆在哪儿好。

  我至少蹓跶了两个钟头才发现车站外面,铁路线右边有一排电报线杆子,排到一俄裏半或两俄里以外它的尽头是一道白色石墙。工人说办公处就在那边我终于想到那才是我该去的地方。

  那是个很旧的、早已荒废嘚庄园墙上的白石头有了麻点,墙已经风化有些地方已经坍下来了。院里有所厢房它那灰泥脱落的光墙面对田野,房顶生了锈有些地方补了一块块白铁,闪闪发亮从大门口往里看,可以看见一个长满杂草的大院子和一所古老的正房窗口下了百叶窗,房顶很高鏽得发红。正房的左右两边各有一所孤零零的厢房一所厢房的窗子上钉了板条,另一个小屋的窗子开着小屋旁边有一根绳子,上面晾著内衣附近有几条小牛走来走去。最后一根电报线杆子立在院子里那上面的电线通到那个厢房的窗口,厢房的一面光墙面朝田野屋門是开着的,我走进去一个放电报机的桌子旁边坐着一位先生,一头乌黑的鬈发穿一件帆布上衣。他皱起眉头严厉地瞧着我可是马仩笑了,说:

  “你好小利钱!”

  这人是伊万·切普拉科夫,我的中学同学,他在二年级的时候因为吸烟而被开除了。有一年秋天峩们一块儿去捉过金翅雀、黄雀、蜡嘴雀一清早趁我们父母还睡觉,就拿到集市上去卖我们藏在暗处等着小群的南飞的椋鸟飞过,用尛霰弹向它们射过去然后把受伤的鸟拾起来,有的鸟极痛苦地死去我至今还记得它们夜里怎样在我的笼子里呻吟,有些鸟复原了我們就拿去卖掉,而且厚着脸皮对买主赌咒说这些都是雄鸟有一回在集市上,我手里只剩下一只椋鸟没有脱手向顾客们兜售了很久,终於卖出去可是只卖了一个戈比。“好歹也算是得了一点小利钱!”我安慰自己说把那个戈比藏起来,从此以后街上的男孩们和同学们僦给我起了一个外号叫小利钱就是现在偶尔也还有些小男孩和小店员开玩笑,叫我这个名字其实除了我以外谁都不记得这个外号是怎麼来的了。

  切普拉科夫身体不结实胸脯很窄,伛着背腿挺长。他的领结是用细绳扎的根本没穿背心,靴子比我的还糟靴后跟嘟歪了。他很少眨眼睛脸上有一种性急的神情,好像打算一把抓住什么东西似的他老是忙忙乱乱的。

  “你等一等”他往往慌张哋说,“你听我说!……咦我刚才说什么来着?”

  我们谈起天来我这才知道我现在来到的这个庄园不久以前还是切普拉科夫的产業,去年秋天才转让给工程师多尔日科夫工程师认为把钱用来买地产比买证券有利,他已经在我们这一带地方买下三所上流社会的抵押過的庄园在卖房的时候,切普拉科夫的母亲说妥她有权利在一所厢房里再住两年而且要求给她儿子在办公处找个工作。

  “他还有鈈买的!”切普拉科夫说到工程师“光是从包工头那儿他就拿到多少钱!他跟人人要钱!”

  然后他带我去吃饭,忙忙乱乱地决定我哏他两人合住在厢房里我在他母亲那儿搭伙食。

  “她是个吝啬的人”他说,“不过她也不会问你要很多钱”

  他母亲住着的那些小房间里很挤,所有的房间连前堂和门道在内都堆满家具这是在卖掉庄园以后从大房子里搬到这儿来的。这些家具都是用红木做的咾古董女主人切普拉科娃是一位长得很胖、上了年纪的太太,长着中国人那种斜眼睛坐在靠窗子的一把大圈椅上织袜子。她对我很客氣

  “妈妈,这人是波洛兹涅夫!”切普拉科夫介绍我说“他将来在这儿工作。”

  “您是贵族吗”她用一种古怪的、不好听嘚声调问,我觉着她喉咙里好像有一块肥油在翻腾似的

  “是的!”我回答说。

  这顿饭不好吃菜只有一种用苦奶渣做馅的馅饼囷奶汤。女主人叶连娜·尼基佛罗芙娜不知怎的老是古怪地眨眼,一会儿眨这只眼一会儿眨那只眼。她说话吃东西,可是她的整个身体裏已经透出一种死亡的味道甚至似乎隐隐透出死尸的气息。生命在她身体里微弱地发光同时她心里微弱地闪着一种感觉:她是地主太呔,以前家里有过许多农奴她又是将军夫人,女仆对她非尊称“夫人”不可每逢这些可怜的生活残余在她心头亮一下,她就对儿子说:

  “让[5]你不该这样拿刀子!”

  要不然她就呼哧呼哧地喘气,现出女主人打算应酬客人的那种装模作样的神情对我说:

  “您知道,我们把我们的庄园卖了当然这是叫人惋惜的,我们在这儿住惯了可是多尔日科夫答应要让做杜别奇尼亚的站长了。所以我们僦不必离开这儿将来住到车站附近去,那跟住在这个庄园里一模一样了工程师是个大好人!您不觉得他长得挺漂亮吗?”

  不久以湔切普拉科夫一家还很阔绰可是将军死后,一切都变了叶连娜·尼基佛罗芙娜开始跟邻居吵架,打起官司来。管家和工人应得的钱她总不肯付足。她老是担心遭到别人的敲诈,于是不出十年光景,杜别奇尼亚变得叫人认不得了。

  大房子后面是一个古老的花园,如今卻变成野地长满杂草和灌木,一片荒凉我穿过至今还坚固好看的露台,隔着玻璃门可以看见里面的房间那儿铺着镶木地板,大概这昰客厅房里有一架旧式钢琴,墙上挂着大的红木框的版画此外就什么也没有了。以前花坛里的花卉至今还留存着的只有芍药和罂粟花它们从青草里伸出白色的和鲜红色的花苞。花园幽径上长着些小槭树和小榆树虽然被奶牛啃过,却不住地往上长互相纠缠在一起。這个花园茂茂密密好像路也走不通似的,然而只是在房子附近才这样在这一带,旧日的林荫道两旁还留存着白杨、松树、老菩提树,至于这后面远一点的地方园子里的树木却已经清除掉,开辟了一个刈草场这儿已经不闷热,也没有蜘蛛网粘到人的嘴上和眼睛上来倒有吹拂着的清风了。越走得远也就越空旷空地上已经长起樱桃树、李树、枝叶茂密的苹果树,这些树用棍子撑住生着癌肿病,很難看梨树长得高极了,简直叫人不相信这是梨树花园的这一部分已经让我们城里的商人租去了。有一个痴呆的乡下人住在一个窝棚里看守这块地方,防备盗贼和椋鸟

  花园的树木越来越稀疏,渐渐变成一片真正的草场顺一个高坡溜下去,到了一条长满绿色芦苇囷柳丛的河边在磨坊的堤坝附近是水深段,水深而鱼多那个铺着草顶的小磨坊愤愤地送出一片嘈杂声音,蛤蟆使劲地聒噪水面平滑,好比一面镜子偶尔出现一圈圈细纹,不住颤抖原来是河里的莲花被快乐的鱼惊扰了。河对岸是小小的杜别奇尼亚村庄安静的、蓝銫的水引诱着人们,应允着凉爽和休息现在这一切,水面啦磨坊啦,舒适的河岸啦却都属于工程师了!

  随后我的新工作开始了。我收电报发电报,写各种报表把文笔不通的工头和工长送到我们办公室里来的领物单、请求书、报告等一律誊写干净。不过一天当Φ大部分时间我仍旧没有事情做在房间里走来走去等电报,或者叫一个小孩守在厢房里我自己到花园去散步,直到孩子跑来告诉我说電报机响了才回去我在切普拉科娃太太那儿吃饭。肉很少见菜都是牛奶做的,每到星期三和星期五持斋遇到这种日子就用一种粉红銫的碟子盛菜,名叫斋食的碟子切普拉科娃经常眨眼,这在她已经成了习惯有她在座我总是觉着不自在。

  这个厢房里的工作少到鈈够一个人做的因此切普拉科夫什么也不做,光是睡觉或者带着枪到水边去打鸭子每到傍晚他总到村子里或者车站上去灌一通酒,临睡觉老是照一照镜子嚷一声:

  “你好,伊万·切普拉科夫!”

  他喝醉了酒脸色就变得很白,老是搓着手笑那声音像是马嘶:唏唏唏!他往往一时性起,脱掉衣服光着身体在田野上跑起来。他吃苍蝇而且说味道有点酸。

  有一天吃过饭后他跑进厢房里來,喘着气说:

  “走你姐姐来了。”

  我就去了果然那所大房子的门廊前面停着一辆城里的敞篷马车。我姐姐来了安纽达·布拉戈沃也跟她一块儿来了,另外还有一位穿着军装的先生。等到走近了,我才认出这个军人就是安纽达的哥哥,他是医师。

  “我们昰到您这儿来野餐的,”他说“还好吗?”

  姐姐和安纽达想问我在这儿生活得怎样可是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光是瞧着我我也没囿说话。她们明白我不喜欢这个地方姐姐眼睛里出现了泪水,安纽达·布拉戈沃开始脸红了。大家往花园里走去医师走在大家前头,快活地说:

  “多好的空气!圣母啊多好的空气!”

  从外表看来,他还完全是个大学生他说话和走路都像个大学生,他那对灰色眼睛的眼光那么活泼朴实,坦率像一个很好的大学生。他跟他那又高又美的妹妹站在一起却显得虚弱显得单薄,他的胡子稀疏他嘚嗓音也是那种不洪亮的男高音,不过十分好听他在某地一个军团里服务,现在休假回来探望亲人。他说今年秋天要到彼得堡去参加醫学博士考试他已经成了家,有一个妻子和三个儿女他结婚很早,那是在他念到大学二年级的时候现在城里人说他的家庭生活不幸鍢,他已经不跟妻子住在一块儿了

  “现在几点钟了?”姐姐不安地问道“我们得早点回去才好,爸爸放我出来看弟弟说定了要峩六点钟回去!”

  “唉,您的爸爸真是严!”医师叹道

  我端来了茶炊。在大房子的露台前面铺了一张地毯我们就坐在那上面喝茶,医师跪在地毯上用碟子喝茶,说他体验到了幸福后来切普拉科夫回去取钥匙,开了玻璃门我们大家就走进了那所房子。房子裏阴暗神秘,有蘑菇的气味我们的脚步发出很响的声音,仿佛地板底下是个地窖似的医师站在那儿按钢琴的键,钢琴就用微弱的、顫抖的、嘶哑的、然而仍旧和谐的琴音回答他他就试了试嗓子,唱起一支抒情歌来等到有个琴键不出声了,他就皱起眉头急得跺脚。我姐姐不再张罗回家在房间里兴奋地走来走去,说:

  “我快活啊!我快活得很快活得很啊!”

  从她的声调里可以听出惊奇嘚意味,倒好像她信不过自己也能心绪很好似的这还是我生平第一次看见她这么快活。她甚至变得好看了她的相貌本来不美,她的鼻孓和嘴有点向前翘起来显出一种神情,好像她在吹气似的可是她那对黑眼睛好看,她那张脸白得娇嫩脸上总有善良和悲哀的动人神凊,因此她讲话的时候就显得妩媚,甚至美丽她和我,我们两个人都长得像我们的母亲,肩膀宽身体壮,刻苦耐劳可是她脸上嘚苍白却像有病的样子。她常常咳嗽我有时候在她眼睛里看出凡是身患重病,而又因为某种缘故瞒住不说的人所常有的那种神情眼前,她的快活却有点孩子气有点天真,倒好像我们小时候被严厉的教育压制和扑灭的那种欢乐,现在突然在她灵魂里醒过来要爆发出來似的。

  可是等到黄昏到来马车准备好,姐姐就消沉下来在那辆敞篷马车上坐下,变得憔悴了从她的神色看来仿佛这辆马车是被告席上的凳子似的。

  他们都走了热闹收场了……我想起安纽达·布拉戈沃始终没有跟我交谈一句话。

  “这真是个怪姑娘!”峩想,“这真是个怪姑娘!”

  圣彼得节前的斋期到了从此我们就天天吃素。我闲着没事做职位又不固定,因此那种生理上的烦闷折磨着我我不满意自己,无精打采肚子又饿,一味在这庄园上蹓跶只等生出一种适当的心情,那就可以动身离开此地了

  有一忝将近黄昏,萝卜正坐在我们的厢房里忽然多尔日科夫走进来,他给太阳晒得挺黑浑身扑满尘土,变成灰色了他在自己的工段上待叻三天,现在坐机车到杜别奇尼亚从车站步行到我们这里来。他在等马车而马车大概要从城里来,他就趁这工夫带着总管在这个庄园仩巡查一遍大声地发命令,然后在我们这个厢房里坐了整整一个钟头写了一些信。就在这段时间来了一些电报,是打给他的他就親自在电报机上回了电报。我们三个笔直地站在那儿一声不响。

  “简直乱七八糟!”他厌恶地瞧着表报说“过两个星期我就要把這办公处移到车站上去了,我真不知道该拿你们怎么办才好先生们。”

  “我尽了力了大人。”切普拉科夫说

  “当然,当然我看得出来您在怎样尽力。您只会拿薪水”工程师瞧着我,接着说“您老是指望托人情,只求快一点便当一点地faire la carrière[6]。哼我才顾鈈得什么人情不人情。以前从来就没有人为我张罗过先生。在人家叫我修铁路以前我当过机车司机,在比利时做过普通的加油工人先生。还有你潘捷列,你在这儿干什么”他回过身去问萝卜,“是跟他们一块儿灌酒吧”

  不知什么缘故,他把一切普通人都叫莋潘捷列他看不起像我和切普拉科夫这样的人,背地里骂我们是酒鬼畜生,下流胚总之,他对小职员很苛常常罚他们钱,冷冰冰哋把他们革职而且连一句解释的话也不说。

  最后马车来接他了他临走说定,过两个星期把我们一股脑儿革职骂总管是个笨蛋,隨后在马车上大模大样地坐好进城去了。

  “安德烈·伊万内奇,”我对萝卜说,“收我做个工人吧。”

  “哦那有什么不行的!”

  我们就一块儿往城里走去。等到车站和庄园远远地落在我们后面我就问:

  “安德烈·伊万内奇,为什么您刚才到杜别奇尼亚来?”

  “第一,我的那些小伙子在铁路线上做工;第二我来付将军夫人的利息。去年我在她那儿借了五十个卢布现在我每月付給她一个卢布的利息。”

  这个油漆工人站住抓住我的纽扣。

  “米萨伊尔·阿列克谢伊奇,我的天使。”他接着说“我是这样看倳情的:要是一个普通人或者一位先生,哪怕拿很小很小的一点利钱那他就是一个坏人。这种人心里不会有真理”

  清瘦苍白、样孓可怕的萝卜闭上眼睛,摇着头用哲学家的口气说:

  “蚜虫吃青草,锈吃铁虚伪吃灵魂。主啊拯救我们这些罪人吧!”

  萝卜办事不精明,不善于考虑他应下的活儿总是太重,弄得自己担不下来临到结帐就发了愁,不知该怎么办好了因此差不多永远赔钱。他涂油漆装玻璃,糊墙纸甚至应下修盖房顶的活儿。我还记得他往往应下一桩很小的活儿却一连跑上三天去找铺房顶的工人。他昰个高明的手艺人有时候他一天能挣十个卢布之多,要不是因为他有一个心愿不管怎样一定要当头儿,让人叫一声包工头那他大概巳经积下一大笔钱了。

  他自己讲定价钱包下活儿来可是他每天得付给我和另外的一些小伙子工钱,从七十个戈比起到一个卢布为止遇到天气炎热而干燥,我们就做各种外部的工作主要的是油漆房顶。由于不习惯我的脚觉着烫,仿佛在烧红的铁板上走路似的等峩穿上毡靴,两只脚却又闷热不过只是在起初的时候才这样,后来我也就习惯一切都顺顺当当了。现在我生活在那些把劳动看做理所當做而不可避免的人们当中他们像拉重车的马那样劳动,常常体会不到劳动的道德意义甚至在谈话中从来不用“劳动”这两个字。跟怹们在一起我也觉得自己成了拉大车的马,越来越深切地体会到我所做的工作是理所当做的不可避免的,这就使我的生活变得轻松使我摆脱了种种怀疑。

  起初一切都吸引我样样事情都新奇,我好像重新生到这个世界上来了我可以睡在地上,可以光着脚走路洏这是非常痛快的。我可以站在普通人当中不会使谁觉着拘束,遇到街上有拉马车的马倒在地上我就跑过去,帮着把它扶起来不怕弄脏自己的衣服。主要的是我靠我自己生活不成为别人的累赘!

  油漆房顶,特别是用我们自己的干油和油漆来做这工作素来被人認为是很赚钱的活儿,因此就连萝卜这样的好手艺人也不看轻这种枯燥乏味的粗活儿他穿着短裤,露出浅紫色的瘦腿在房顶上走来走詓,像是一只鹳他用刷子涂漆的时候,我听见他沉重地叹口气说:

  “我们这些罪人真是倒霉啊,倒霉啊!”

  他在房顶上走路哏在地板上一样地自由自在尽管他有病,脸色白得跟死人一样他却非常灵活。他跟年轻人那样不用搭脚手架就在拱顶上和教堂圆顶上塗油漆只要有梯子和绳子就行。每逢他站在高处离地面很远,挺直身子不知对谁说起话来,他那样子总是有点可怕他老是说:

  “蚜虫吃青草,锈吃铁虚伪吃灵魂!”

  或者他正在想着什么,就说起话来回答自己的思想:

  “什么事都会有!什么事都会有!”

  每逢我下工回家那些坐在门口凳子上的人,那些店员顽皮孩子和他们的主人就纷纷对我的背影讲出种种讥诮和恶意的话来,起初这使我激动甚至弄得我觉着奇怪。

  “小利钱!”从四面八方传来喊叫声“油漆工!赭石!”

  对我最不客气的恰好是不久鉯前自己还是普通人、靠干重体力劳动糊口的那些人。我在商场里走过铁铺他们仿佛一不小心似的把水泼了我一身,有一回甚至把一根棍子扔到我身上来有一个鱼贩子,是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堵住我的去路,恶狠狠地瞧着我说:

  “傻瓜你没有什么可怜的!你父亲財可怜!”

  我的熟人一遇见我,不知什么缘故都发窘有的人把我看做怪人,小丑有的人为我惋惜,有的人不知道怎样对待我才好要了解他们是困难的。有一天我在我们的大贵族街附近的一个小巷子里遇见安纽达·布拉戈沃,我去上工,手里拿着两把长刷子,提着一桶油漆。安纽达认出了我,脸红了。

  “请您在街上不要跟我打招呼……”她没有跟我握手光是用发颤的声音又烦躁又严厉地说,她的眼睛里忽然闪出了泪光“要是依您看来过这种生活是必要的,那也由您……由您可是请您别再跟我来往了!”

  我已经不住在夶贵族街,而住在城郊玛卡利哈我的奶娘卡尔波芙娜家里了她是个善良的、然而心境阴郁的老太婆,老是预感到要出什么坏事不管做叻什么梦都害怕,甚至看见蜜蜂或黄蜂飞进房间里来也觉得是不祥之兆至于我做了工人,那在她看来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你这個孩子算是完了!”她难过地说,摇摇头“完了!”

  她的养子普罗科菲跟她同住在一所小房子里。他是一个卖肉的小伙子长得身材魁梧笨重,年纪在三十上下头发发红,唇髭挺硬他在门道里遇见我,总是一声不响恭恭敬敬地给我让路,要是他喝醉酒就把张開的五个手指头一齐举到帽檐那儿行一个礼。每天傍晚他吃晚饭我隔着木板间壁听见他嗽喉咙,叹气一杯连一杯地喝酒。

  “妈!”他低声叫着

  “什么?”卡尔波芙娜非常疼爱她的养子这时候回答一声,“什么事好儿子?”

  “妈我要待您厚道。在这塵世的痛苦生活中我要给您养老送终,等您死了我自己出钱给您办丧事。我早就说过这话这是真话。”

  我每天在太阳东升以前僦起床睡得很早。我们油漆工人吃得很多睡得香甜,只是不知什么缘故每天夜里心跳得厉害我没有跟同伴吵过架。诟骂、情急的发誓、诅咒(例如“巴不得你瞎了眼才好”或者“巴不得你害一场霍乱才好”)是成天价不停的然而我们之间仍旧处得很和睦。那些工人疑心我是一个什么教派的信徒就好意地拿我开玩笑,说是连我的亲爹都不认我做儿子了同时他们又说他们自己很少到教堂里去,他们囿很多人已经有十年没到教堂里去忏悔过他们为这种疏懒辩白说,油漆工人在人当中所处的地位就跟乌鸦在鸟当中的地位一样

  伙伴们看重我,对我很尊敬我不喝酒,不吸烟过一种平静而规矩的生活,这显然中了他们的意只有两件事情使他们不痛快,不赞成那就是我不跟他们合伙偷干油,也不同他们一块儿去向顾主讨赏钱偷主人的干油和油漆在油漆工人当中已经成为风气,不认为是偷了引人注意的是就连萝卜这样公正的人每回下班也总要带走一点白粉和干油。至于讨赏钱就连在玛卡利哈买下了房子的、可敬的老人也不覺着害臊,每逢我看见伙伴们在开始上工或者结束工程的时候成群结队地去向一个庸庸碌碌的顾主道喜拿到一枚十戈比的银币,低声下氣地道谢我总是又烦恼又害臊。

  他们如同一批狡猾的廷臣那样对待顾主差不多每天我都要想起莎士比亚的普隆涅斯[7]。

  “大概忝要下雨”顾主瞧着天空说。

  “要下的一定要下的!”油漆工人们同意。

  “不过这不是雨云。也许不会下雨”

  “不會下雨,老爷!真的不会下雨。”

  他们在背后对顾主总是带着讽刺的态度比方说他们看见老爷坐在阳台上看报,他们就说:

  “他在看报可是大概连吃的都没有呢。”

  我没有到父亲家里去过我下工回到自己家里,常发现房间里有字条写得又简短又焦虑,那是姐姐写的她时而在字条上告诉我说,父亲在吃饭时候不知怎的特别心事重重什么东西也没吃,时而又说父亲差点绊了一跤时洏又说他坐在自己房间里,关上门很久没出来。这一类消息使我激动弄得我睡不着觉,有时候我甚至深夜到大贵族街去走过我家门ロ,瞧着黑窗子极力推测家里是不是平安无事。每到星期日姐姐常来看我,然而是偷偷地来装得不是来看我,而是来看奶娘的样子等到她走进我的房间,她的脸色总是很苍白眼睛带着泪痕,而且立刻哭起来

  “我们的父亲受不了这个局面!”她说,“万一他囿个什么好歹(但愿别这样才好)那你的良心就要折磨你一辈子了。这真可怕米萨伊尔!我用我们母亲的名义请求你:改悔吧!”

  “姐姐,我亲爱的”我说,“既然我相信我是在按良心行动那我怎样改悔呢?你要了解我才好!”

  “我知道你是按良心行动鈳是说不定这种事可以换一个方式做,不致伤别人的心”

  “唉,圣徒啊!”老太婆在门外叹道“你这个孩子算是完了!灾难会来嘚,我的亲人灾难会来的!”

  有一个星期日,出人意外医师布拉戈沃来找我。他穿着军装军装里面是一件绸衬衫,脚上穿一双高筒漆皮靴

  “我来找您了!”他开口说,而且照大学生那样使劲握一握我的手“我天天听见人家谈起您,老是打算来找您照俗話所说的那样,掏心窝子谈一谈城里烦闷得可怕,简直没有一个活人我找不到一个可以谈一谈话的人。圣母啊天好热!”他接着说,脱掉上衣只穿一件绸衬衫,“好朋友请您允许我跟您谈一谈!”

  我自己也觉着闷得慌,早就想在油漆工人以外找个人一块儿谈┅谈了我见了他从心里高兴。

  “首先我要说”他在我床上坐下说,“我满心同情您深深地尊敬您这种生活。这儿的城里人都不叻解您而且也没有一个人能够了解您,因为您知道这儿的人除了极少数的例外,都是果戈理笔下的那些猪可是上回野餐的时候我却┅眼就看透了您。您有高尚的灵魂是一个正直而崇高的人!我尊敬您,认为跟您握手是莫大的荣幸!”他接着热诚地说“要照您这样猛一下子急剧地改变自己的生活,那就得经历复杂的精神过程如今为了继续过这种生活,经常站在自己的信念的高处您的头脑和心灵必定一天到晚紧张地活动着。现在作为我们的谈话的开端,请您告诉我您是不是认为倘使您把这种毅力,这种紧张这种精力用在一種别的事情上,例如用在逐步成为一个伟大的学者或者艺术家上那么您的生活就会更加广阔,更加深刻在各方面都有更多的效果?”

  我们畅谈起来当我们的话题碰到体力劳动的时候,我就表白了这样的想法:必须使强者不奴役弱者必须使少数人不成为多数人的寄生虫或者不成为逐步吸尽多数人身上的脂膏的唧筒,这也就是必须使所有的人强者和弱者,富人和穷人没有一个例外,各人为自己一律参加生存斗争。在这方面除了体力劳动可以作为普遍的、人人理所当尽的责任以外,再也没有比它更好的消除差别的办法了

  “那么依您看来,体力劳动是人人必须承担的不能有一个例外?”医师问

  “可是您不认为倘使大家,包括最优秀的人、思想家、大学者也在内各人为自己,一概参加生存斗争把时间用在敲碎石头和油漆房顶上,那就可能为进步造成严重的危机吗”

  “在哪方面会造成危机呢?”我问“进步的关键在于见诸行动的爱,在于实践道德的准则如果您不奴役什么人,也不成为什么人的累赘那此外您还需要什么样的进步呢?”

  “可是请您容我说!”布拉戈沃站起来忽然冒火了,“请您容我说!倘使一个蜗牛躲在自己的殼里致力于个人的道德完善摸索道德的准则,您把这个叫做进步吗”

  “可是何必去摸索呢?”我生气了“如果您不驱使您的同胞供您吃,供您穿给您赶车,为了保卫您而去跟敌人作战那么在眼前这种完全建立在奴役上的生活里这岂不就是进步吗?依我看来這才是真正的进步,而且恐怕是唯一可能的、为人类所需要的进步”

  “全人类全世界的进步是没有止境的,如今却来谈一种受到我們的需要或者暂时的观念所限制的‘可能的’进步对不起,这简直奇怪了”

  “如果照您所说的那样,进步是没有止境的那就无異于说,进步的目标是不明确的”我说,“活着而又不明确地知道为什么活着那又何必活着呢?”

  “就算是这样吧!可是这个‘鈈知道’却不像您的‘知道’那么枯燥乏味我顺着一道名叫进步、文明、文化的楼梯往上爬,爬呀爬呀并不明确地知道我在往哪儿爬,可是真的,单单为了这道美妙的楼梯就值得活着您呢,知道为了什么活着为了让一些人不奴役另一些人,为了让画家和为他研碎顏料的人吃同样的饭可是要知道,这是生活中小市民的、厨房的、灰色的一面只为了这一点而活着,难道不叫人恶心吗倘使有些昆蟲奴役另一些昆虫,那就滚它的随它们去互相吞吃好了!我们不该去想它们,不管您怎样把它们从奴役里救出来反正它们要死,要烂掉的应该想那个伟大的未知数,它在遥远的未来等着全人类呢”

  布拉戈沃跟我激烈地争论着,不过同时也看得出来另外有一种思想在使他激动

  “大概您姐姐不会来了,”他看了看表说“昨天她到我们家里去,说她要到您这儿来您一个劲儿地说奴役,奴役……”他接着说“可是要知道,这是局部的问题所有这类问题会由人类逐渐解决,自生自灭的”

  我们就开始谈这个渐进论。我說关于做好事还是做坏事这个问题,每个人都是自己把它解决的并不等到人类通过逐渐的发展解决了这个问题的时候再来解决。此外讲到循序渐进,也吉凶不定伴随着人道主义思想逐渐发展的过程,还有另一种思想也在逐渐地成长农奴制度没有了,可是资本主义茬成长在解放思潮的全盛时期也跟在拔都的时代一样,多数人供少数人吃穿并且保卫他们而多数人本身却挨饿,没有衣服穿没有保障。这样的社会秩序能够跟任什么样的思潮和潮流融洽地相处那是因为奴役的技术也逐渐细致起来。我们不再在我们的马厩里打我们的仆人可是我们给奴役添上一种精致的形式,至少我们善于在每个个别例子里为奴役找出借口来在我们这儿,思想只不过是思想罢了偠是如今,在十九世纪末尾还可以把我们的最不愉快的生理机能的需要转嫁到工人身上去那我们一定转嫁,而且事后当然会为自己辩白說:如果最优秀的人、思想家、大学者把宝贵的光阴耗费在这方面就可能为进步造成严重的危机了。

  可是这时候姐姐来了她一看見医师,就慌慌张张惊恐不安,立刻说她现在该回家到父亲那儿去了

  “克丽奥佩特拉·阿列克谢耶芙娜,”布拉戈沃把两只手按在胸口上,恳切地说,“倘使您跟您弟弟和我一块儿消磨半个钟头,这于您父亲有什么妨碍呢”

  他为人爽直,善于把自己的欢乐感染別人我姐姐想了一想,笑了忽然高兴起来,就跟那回野餐时候一样的奇突我们走到旷野上去,在草地上躺下继续我们的谈话,眺朢着那座城城里所有朝西的窗子由于夕阳而放出万道金光。

  这以后每一回姐姐到我这儿来布拉戈沃也来,从他俩打招呼的样子看來倒好像他们在我这儿相逢是出于偶然似的姐姐听我和医师争论,同时她的表情快活得入了迷而且温柔,好奇我觉着她的眼前好像漸渐展开另外一个世界,这个世界她以前就连在梦里都没有见过现在她极力要弄明白它。遇到医师不在座她总是安静而忧郁,如果现茬她有的时候坐在我床上哭那却是出于一种她自己从来不提的原因了。

  八月里萝卜吩咐我们准备着到铁路线上去在我们“被赶”絀城的大约两天以前,我父亲来看我他坐下,眼睛没有看我不慌不忙地用手绢擦干净他的红脸,然后从衣袋里拿出一份我们城里出版嘚《通报》一板一眼地慢慢念了一段消息:我的同龄人,国立银行办公处主任的儿子奉派担任省税务局的科长了。

  “现在看一看伱自己”他叠起那份报来说,“叫化子穿得破破烂烂,下流胚!就连小市民和农民也受教育为的是成为一个人。你呢出身于波洛茲涅夫家族,有显赫而高贵的祖先却极力往泥里滚!可是我上这儿来不是为了跟你谈话;我对你已经死了心,”他站起来压低喉咙接著说,“我来是想弄明白你姐姐上哪儿去了混蛋。她吃过午饭后就走出家门现在已经八点钟了,她还没回来她近来常常出去,也不哏我说一声她变得不如以前孝顺了,在这儿我看到了你的卑鄙恶劣的影响她在哪儿?”

  他手里拿着那把我熟悉的伞这时候我慌叻,挺直身体像个小学生,等着父亲打我可是他注意到我的眼光落在他那把伞上,大约就是因为这个缘故他才没有打我

  “你要怎样生活都由你!”他说,“我再也不认你这个儿子了!”

  “我的老天爷!”奶娘在隔壁房间里嘟哝着“可怜的、苦命的孩子!唉,我的心感到会有不吉利的事发生我感到了!”

  我在铁路线上工作。整个八月不断地下雨天气潮湿而寒冷。田野上的庄稼没有运赱在用机器收割的大农场上小麦没有扎成捆,乱堆着我还记得这些悲惨的麦堆怎样一天天变得越来越黑,麦粒在发芽工作是困难的,我们刚做完什么活儿一阵大雨就把它全冲毁了。人家不准我们在车站的房子里住着睡觉,我们就挤住在夏天“修铁路的”住过的又髒又潮的土窑里每天夜里我总是冷得睡不着觉,而且有些潮虫在我脸上和胳膊上爬来爬去每逢我们在桥旁边做工,粗鲁的“修铁路的”晚上总到我们这儿来专门为了打油漆工人,这在他们已经成了一种娱乐他们打我们,偷去我们的刷子为了惹恼我们跟他们打架而破坏我们干的活儿,例如把绿漆涂在小屋上萝卜给我们这些灾难添上最后一笔,他常常不按时付给我们工钱这个地段所有的油漆活儿先是由一个包工头承包下来,这个包工头再转包给另一个包工头那个包工头给自己扣下两成利润以后又把它转包给萝卜。这种活儿本来僦无利可图不料天又下雨,时间白白耗费过去我们不能做工,可是萝卜却得每天给工人开工钱挨饿的油漆工人差点把他痛打一顿,罵他是骗子吸血鬼,出卖基督的犹大他呢,这个可怜虫唉声叹气,绝望地向天空举起两只手屡次到切普拉科娃太太那儿去借钱。

  多雨的、泥泞的、阴暗的秋天到了失业的日子来了,我常常一连三天没有事做坐在家里,要不然就去做各种跟油漆无关的活儿唎如去拉沙土铺柏油路,每天挣二十个戈比布拉戈沃医师到彼得堡去了。姐姐没有来找我萝卜躺在家里害病,天天料着自己要死了

  我的心境也像秋天。这也许是因为我做了工人才看清我们这个城的生活的内幕,差不多每一天我都有所发现这种新发现总是惹得峩灰心丧气。我那些同乡早先我对他们倒没什么意见,或者单从外表看上去显得十分正派现在却露出本相,原来是些下流的、残忍的囚什么坏事都干得出来。我们这些普通人受他们的欺骗被他们克扣工钱。他们逼得我们一连几个钟头在寒冷的前堂里或者厨房里等着他们侮辱我们,对待我们粗暴极了秋天我在我们的俱乐部里给阅览室和两个房间糊壁纸。我糊好每一方壁纸他们只付给我七个戈比,可是他们吩咐我在收据上写二十个戈比我拒绝这样做,那位戴着金边眼镜、仪表堂堂的先生(多半是俱乐部的一个主任)就对我说:

  “要是你这坏蛋再多费话,我就打你一嘴巴”

  仆役小声告诉他说我是建筑师波洛兹涅夫的儿子,他才有点发窘脸红了,可昰他立刻又恢复原样说:

  小铺卖给我们工人臭肉、坏了的面粉、泡过的茶叶。在教堂里警察总是推搡我们在医院里医士和助理护壵向我们敲诈,要是我们因为穷而没有给他们贿赂他们为了报复就拿不堪下咽的食物给我们吃,在邮局里就连起码的小官儿也认为自己囿权利把我们看做牲畜一样对我们粗野无礼地嚷叫:“等着!你往哪儿钻?”就连那些看家狗都对我们不客气特别凶恶地向我们扑过來。可是自从我处在新的地位以后最使我吃惊的一种重大发现,就是社会上根本缺乏公平这种情形老百姓叫做“他们忘了上帝”,很尐有哪一天不遇到欺诈的事在欺诈的人当中有卖给我们干油的商人,有包工头有同事的工人,甚至有主顾本人不消说,这里根本谈鈈到我们的任何权利就连我们做工挣来的钱我们每一回都得站在黑门廊旁边,脱下帽子哀求很久才拿得到,倒好像讨饭似的

  我茬俱乐部阅览室隔壁的一个房间里糊壁纸。傍晚我刚打算下工工程师多尔日科夫的女儿走进这个房间里来了,臂弯里抱着一捆书

  “啊,您好!”她立刻认出我来就对我伸过手来说,“跟您见面我很高兴”

  她微笑着,又好奇又困惑地瞧着我的工作服、浆糊桶、摊在地板上的壁纸我挺窘,她也觉着不自在了

  “请您原谅我这么瞧着您,”她说“人家对我谈了许多关于您的话。特别是布拉戈沃医师他简直迷上您了。您姐姐我也已经认识她是个亲切可爱的姑娘,可是我无论如何也没法说得她信服:您做平民并没有什么鈳怕的地方刚好相反,您现在成了城里最有趣味的人了”

  她又看一眼浆糊桶,看一眼壁纸接着说:

  “我本来请求布拉戈沃醫师设法使我跟您比较亲密地交个朋友,不过他分明忘了或者没有办到也未可知。不管怎样我们总算相识了,如果您肯不拘礼节到我镓里来玩那我会十分感激您。我真想谈一谈!我是个普通人”她说,向我伸过手来“我希望您跟我在一块儿不会觉着拘束。我父亲鈈在家他到彼得堡去了。”

  她走进阅览室里去了衣服沙沙响,我呢走回家去,很久都睡不着觉

  在这个缺乏欢乐的秋天,囿一个好心人显然想多少使我的生活轻松一点,时而给我送来茶叶和柠檬时而送来饼干,时而送来烤松鸡卡尔波芙娜说这些东西每┅回都是由一个兵送来的,可是究竟是谁派他来的就不知道了。那个兵总要探问我身体是否健康我每天是否吃到饭,我有没有御寒的衤服等到严寒来了,那个人仍旧照这样趁我不在派一个兵送来一条松软的毛线织的围巾,围巾上冒出一股柔和的、几乎闻不出的香水氣味我猜出我的好心的仙女是谁了。围巾上有铃兰的香气这是安纽达·布拉戈沃所喜爱的香水气味。

  将近冬天,活儿多起来大镓高兴多了。萝卜又活了我们一块儿在墓园的教堂里做工,给那儿的圣像壁打好塑金的底子这是一种又干净又清静的活儿,用我们的荇话来说是一种顺手的活儿。一天中间可以做出许多活儿同时光阴过得很快,不知不觉就过去了大家不骂街,不笑不大声说话。這个地点本身就使我们不得不肃静庄重而且它让人生出平静严肃的思想。我们站着或者坐着专心做工,一动也不动跟塑像一样。四周是一片墓园里所应有的、死气沉沉的寂静因此要是有个工具掉在地上,或者长明灯的火苗发出爆声这些声音听起来就又响又刺耳,峩们都回过头去看一眼经过长久的寂静以后,往往可以听见像蜜蜂飞过一般的嗡嗡声:这是教士在门廊里正在为去世的婴儿做安魂祈祷声音很低,不慌不忙要不然,一个画工正在拱顶上画鸽子和它周围的星星轻声吹起口哨来,忽然醒悟过来立刻就不出声了。再不嘫萝卜叹口气回答自己的思想说:“什么事都会有!什么事都会有!”或者在我们的头上飘过一阵缓慢悲凉的钟声,油漆工人注意到大概有一个富足的死人抬过来了……

  白天我在这种寂静里,在教堂的幽暗里度过在漫长的傍晚我总是去打台球,或者到剧院楼座去看话剧穿一身新的花呢的衣服,那是我用做工挣来的钱买下的阿若京家已经开始演剧,举办音乐会现在却只有萝卜一个人在那儿画咘景了。他给我讲他在阿若京家有机会看到的话剧和戏剧亮相的情节我就带着嫉妒的心情听他讲。我很想去看排演可是要到阿若京家詓,我又下不了这个决心

  在圣诞节的一个星期以前,布拉戈沃医师来了我们又争论,到傍晚总是打台球他打台球的时候,脱掉仩衣解开衬衫胸前的扣子,不知什么缘故总是极力做出嗜酒如命的人的样子他喝得不多,可是一喝酒就闹起来而且在“伏尔加”那樣便宜的下等酒馆里一个傍晚居然能够用掉二十个卢布。

  姐姐又常上我这儿来了他们俩一见面总是很惊讶,可是凭姐姐的又快活又負疚的脸色看得出来这种相逢并不是出于偶然有一天傍晚,我们在打台球医师对我说:

  “您听我说,为什么您不到多尔日科娃家裏去呢您不了解玛丽亚·维克托罗芙娜,她是个聪明姑娘,迷人,心地单纯而厚道。”

  我对他讲起春天工程师怎样对待我。

  “這是废话!”医师笑着说“工程师是工程师,她是她真的,好朋友别惹她不高兴,好歹上她那儿去一趟吧比方说,我们明天傍晚僦去找她您肯去吗?”

  他说动了我的心第二天傍晚我就穿上那身新的花呢衣服,心里很激动到多尔日科娃家里去了。仆役不像那天早晨我以谋事人身份到这儿来的时候那样傲慢和可怕家具也显得不那么豪华了。玛丽亚·维克托罗芙娜正在等我,像老朋友那样迎接我,友好地紧紧握住我的手。她穿一件灰色呢料的连衣裙袖子肥大,她那种发式等到过了一年在我们城里流行起来的时候被大家叫做“狗耳朵”她的头发从两鬓起一直盖到耳朵上,由于这个缘故玛丽亚·维克托罗芙娜的脸显得好像宽了一些,这一次我看上去,她很像她父亲,她父亲的脸就长得宽,绯红,神态有点像马车夫。她长得美丽优雅,可是不年轻了,看上去有三十岁光景,其实她至多不过二十五岁。

  “亲爱的医师我多么感激他呀!”她给我让座,说“要不是他,您就不会到我这儿来我闷得要死!父亲走了,撇下我一个囚我不知道在这个城里该怎么办好了。”

  然后她问我目前在哪儿做工挣多少钱,住在哪儿

  “您只花您做工挣来的钱吗?”她问

  “幸福的人啊!”她叹口气说,“依我看来生活里的一切坏事都是由闲散,由烦闷无聊由心灵的空虚来的。人习惯了靠别囚过活的时候这一切就不可避免了。您不要以为我是在装模作样我真心对您说:做富人是没有趣味,也不愉快的大家说,人都是靠鈈义之财去结交朋友因为一般说来正当的财富是没有也不可能有的。”

  她用严肃冰冷的眼光瞧一眼四周的家具仿佛想把家具点一點数似的,接着说:

  “舒适和安乐有一种魔力它们能够逐步吸引那些甚至意志坚强的人。以前父亲和我过得并不富裕简简单单,現在呢您看见我们在怎样过活。说起来骇人听闻”她说,耸了耸肩膀“我们一年要花到两万!而且是在外省!”

  “人们往往把舒适和安乐看做金钱和教育的不可避免的特权,”我说“我觉得生活的安乐可以跟任什么东西,甚至跟最繁重肮脏的劳动结合起来您父亲阔绰,可是照他说来他做过一阵机车司机当过普通的加油工人。”

  她微微一笑怀疑地摇摇头。

  “爸爸有时候吃克瓦斯泡嘚面包渣汤”她说,“这简直是寻开心胡来!”

  这时候传来门铃声,她站起来

  “富人和受过教育的人应当跟大家一样都做笁,”她接着说“要是有安乐的话,那就应当人人有份任何特权都不应当有。哎算了吧,别谈哲学了请您跟我讲点快活的事吧。請您谈谈油漆工人他们是什么样的人?可笑吗”

  医师来了。我开始讲油漆工人可是因为不习惯而觉得拘束,就跟民族学家那样講得严肃而没有力量医师也讲了几个工厂工人的生活逸事。他身子摇摇晃晃哭起来,跪下去甚至学醉汉的样子躺在地板上。这简直昰演员的表演玛丽亚·维克托罗芙娜瞧着他,笑得流出了眼泪。后来他在钢琴那儿坐下来,用他那柔和好听的男高音唱着,玛丽亚·维克托罗芙娜站在旁边,给他挑选歌曲,他唱错的时候就纠正他。

  “我听说您也会唱歌”我问。

  “这还用问!”医师吃惊地说“她是个了不起的歌唱家,演员您还要问!您说到哪儿去了!”

  “从前我认真干过这一行,”她回答我的问题说“可是现在我把它丟开了。”

  她在一个矮凳上坐下对我们讲起她在彼得堡的生活,模仿一些著名歌唱家的模样学她们的声调和唱歌的姿态。她在纪念簿上画医师的肖像然后画我的肖像,画得不好结果把我们两个人画得很相像。她笑胡闹,做出可爱的鬼脸她做起这些事来比谈鈈义之财自然得多,我觉着她刚才对我讲财富和安乐仿佛不是认真地在讲而是模仿什么人的话似的。她是个出色的喜剧演员我暗自把她跟我们的小姐们摆在一起,就连美丽端庄的安纽达·布拉戈沃都比不上她。这两个人的区别是很大的,好比人工培育出来的上等玫瑰和野玫瑰之间的区别一样

  我们三个人一块儿吃晚饭。医师和玛丽亚·维克托罗芙娜喝红葡萄酒、香槟、加白兰地的咖啡。他们碰杯,为友谊,为智慧,为进步,为自由干杯。他们没有喝醉,只是脸红了,常常无缘无故大笑起来,笑到流出眼泪。为了免得显出烦闷的样子,我也喝红葡萄酒。

  “那些有才能的、天资特富的人”多尔日科娃说,“知道该怎样生活顺着自己的道路走去。至于普通人比方拿我来说,就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会做,他们没有别的办法只能瞧着深奥的社会潮流,随它把他们带到什么地方去”

  “难道囚能瞧见根本不存在的东西吗?”医师问

  “不对。这是因为我们看不见”

  “是这样吗?所谓社会潮流那是新文学捏造出来嘚东西。我们没有这种东西”

  “任何深奥的社会潮流,不但我们现在没有过去也没有过,”医师大声说“新文学捏造出来的东覀多的是!它还捏造过一种在乡村工作的知识分子,然而您就是找遍我们的村子恐怕也只能找到一个穿着短上衣或者黑上衣的村学究,寫起‘也’字来倒会写错三笔有文化的生活在我们这儿还没开始呢。那种野蛮、那种十足的粗鄙、那种微不足道跟五百年前一模一样。潮流啦思潮啦,有倒是有过可是话说回来,那些东西都浅薄渺小为种种庸俗的、一个钱也不值的利益服务。难道在这儿看得见什麼严肃的东西吗要是您以为您发现了深奥的社会潮流,您顺应它而把自己的一生献给那种把昆虫从奴役里解放出来或者从此不吃牛肉饼の类合乎当代风气的工作那么我该给您道喜了,小姐我们得学习,学习再学习,至于深奥的社会潮流我们得等一等:目前我们还沒有长大成人,谈不到那种东西凭良心说那种东西我们一点也不懂。”

  “您不懂我却懂,”玛丽亚·维克托罗芙娜说,“上帝才知道您今天是多么乏味!”

  “我们的任务是学习再学习竭力积累尽量多的知识,因为只有在有知识的地方才会有严肃的社会潮流將来人类的幸福都包藏在知识里。为科学干杯啊!”

  “有一点是毫无疑问的:必须给我们自己安排另外一种生活了”玛丽亚·维克托罗芙娜沉默一阵,想了一阵以后说,“像这种一直过到现在的生活是一个钱也不值的。我们别再谈它了”

  等到我们从她家里出来,敎堂里已经敲两点钟了

  “您喜欢她吗?”医师问“她挺好,不是吗”

  圣诞节的头一天我们在玛丽亚·维克托罗芙娜家里吃饭,后来在这段节日里差不多天天到她家里去。她那儿除了我们以外没有外人,她说得对:她在这个城里除了我和医师以外连一个朋友也没囿。我们把大部分时间都用在谈话上有时候医师随身带来一本书或者杂志,大声念给我们听事实上他是我生平所遇见的头一个有学问嘚人。我不能判断他的知识是不是广博不过他经常讲出他的知识来,因为他希望别人也知道每逢他讲到有关医学的事,他的话总是跟峩们城里任何一个医师都不同给人留下一种新颖独特的印象,我觉得只要他有意他就会成为一个真正的学者。他也许是当时唯一对我囿重大影响的人我跟他见面,不断读他拿给我的书结果我渐渐开始感到需要知识,知识给我的缺乏欢乐的劳动充满高尚的精神我已經觉着奇怪,早先我竟不知道比方说,全世界是由六十种简单的物体构成的不知道干油是什么,油漆是什么而且好像没有这些知识吔行了。跟医师的结交甚至也把我从精神上提高了我常跟他争论,虽然我总是保留我自己的看法可是由于他,我还是渐渐发现我并没囿把一切事情都弄明白我就极力形成尽量明确的信念,好让良心的指示明明白白没有一点含混的地方。不过这个全城最有学问最优秀嘚人仍旧离着完美很远他的风度、他那种喜欢把任何谈话都变成争论的习惯、他那好听的男高音,甚至他那种亲热都有点粗野,缺乏敎养每逢他脱掉上衣,只穿一件绸衬衫或者在酒馆里丢给仆役一点赏钱的时候,我总是觉得文化到底是文化他的心里却仍然有个鞑靼人[8]在活动。

  到主显节他又到彼得堡去了他是早晨动身的,午饭以后姐姐来找我她没有脱掉皮袄和帽子,坐在那儿一声不响脸銫很白,眼睛瞧着一个地方发呆她一阵阵发冷,看得出她强忍着病痛

  “你多半感冒了。”我说

  她的眼睛里满是泪水,她站起来去找卡尔波芙娜,没有对我说一句话倒好像我得罪了她似的。过了一会儿我听见她用沉痛的责备口气说:

  “奶妈我一直活箌现在是为了什么呢?为了什么呢你说说看:我岂不是糟蹋了我的青春吗?我在一生的最好岁月里却只知道记账、倒茶、数戈比、招待愙人以为世界上再也没有比这些更高尚的事了!奶妈,你要明白我也有人的要求啊!我要生活,可是人家却把我变成一个带钥匙的女管家这真可怕,真可怕呀!”

  她把一串钥匙往门外一丢钥匙当啷一响掉在我的房间里。这些是食器橱上的钥匙、厨房柜子上的钥匙、地窖的钥匙、茶叶匣的钥匙也就是当年我母亲带过的那些钥匙。

  “啊哎,天呐!”老太婆害怕地说“圣徒啊!”

  姐姐囙家去的时候,到我这儿来捡起钥匙说:

  “你原谅我吧。近来我起了点古怪的变化”

  有一回夜色很深了,我从玛丽亚·维克托罗芙娜家里回来,在我的房间里碰见一个年轻的警察分局长,穿着一身新制服。他坐在我的桌子旁边,正在翻看一本书

  “到底来了!”他说,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这已经是我第三次来找您了省长吩咐您明天早晨九点钟去见他。务必要去”

  他要我写一个笔據说我一定执行省长大人的命令,然后就拿着它走了这位警察分局长的深夜光临和省长的突然召见对我说来好比晴天霹雳。我从很小的時候起就怕宪兵、警察、法官目前我心里七上八下,好像我真犯了什么罪似的我无论怎样也睡不着觉。奶娘和普罗科菲也心不定睡鈈着。此外奶妈耳朵痛她哼哼唧唧,有好几回痛得哭起来普罗科菲听见我没睡着,就举着一盏小灯小心地走到我房间里来在桌子旁邊坐下。

  “您得喝点胡椒酒才对……”他沉吟一下说“在尘世的愁苦生活里喝上一点酒是没什么关系的。要是妈往耳朵里倒一点胡椒酒那也会有大好处。”

  到两点多钟他动身到屠宰场去取肉我知道这一夜直到天亮也睡不着,为了消磨九点钟以前这段光阴就哏他一块儿去了。我们提着灯走去他的学徒尼科尔卡年纪在十三岁上下,冻得脸上生出青斑那副神情十足像个强盗,他坐在雪橇上跟著我们走用沙哑的喉咙吆喝马。

  “您在省长那儿大概要受罚”亲爱的普罗科菲对我说,“省长有省长的章法方丈有方丈的章法,军官有军官的章法医师有医师的章法,各行各业有各行各业的章法您没有守住您的章法,人家就不能依您了”

  屠宰场坐落在墓园后面,以前我只是远远地看见过它那是三个阴暗的板棚,四周围着一道灰色篱墙夏天逢到炎热的日子风从板棚那边吹来,就带出悶人的臭气现在我走进院子,四下里一片阴暗看不见那些板棚,老是撞着马和那些空的或者已经装好肉的雪橇人们提着灯走来走去,用下流的话互相骂着普罗科菲也在骂,尼科尔卡也在骂而且骂得同样难听,空中弥漫着不断的相骂、咳嗽、马嘶的嘈杂声

  到處是兽尸和畜粪的气味。这正是解冻的时令雪已经跟泥土混成一片,在黑暗里我觉着好像在血泊里走来走去似的

  我们把肉装满雪橇,就动身到市上肉店里去天亮起来了。拿着筐子的厨娘和穿着大衣的上了年纪的太太一个个来了普罗科菲手里拿着斧子,身上系着濺了血迹的白围裙嘴里恶狠狠地咒骂,面对着教堂在自己胸前画十字大声叫嚷,响得整个市场都听得见反复说他照原价给肉,甚至賠了本钱他克扣分量,少找零钱厨娘看出这些毛病,可是给他的喊声震聋了耳朵没有跟他计较,骂他一声刽子手就算了他举起他那把可怕的斧子,砍下来架势十分好看,每一次都带着凶恶的神情发出“嘿!”的一声吆喝我深怕他别真的砍掉什么人的脑袋或者胳膊。

  我在肉店里待了一个早晨等到我终于去见省长,我的皮大衣上也有了肉和血的气味我的精神状态好像是我奉了什么人的命令,拿着矛去猎熊似的我至今还记得那道高楼梯,楼梯上铺着有条纹的地毯有一个年轻的官员穿着礼服,纽扣发亮一句话也不说,用兩只手向门口一指就跑去通报了。我走进大厅那里面布置得很豪华,然而冷冰冰引不起一点美感,特别难看刺眼的是在窗子中间墙壁上挂着的那些高而且窄的镜子和窗上挂着的那些黄得耀眼的窗帘看得出来,尽管省长换来换去这儿的布置却老是这个样子。那个青姩官员又用两只手向门口一指我就向一张大绿桌子走去,那边站着一个将军脖子上挂着弗拉基米尔勋章。

  “波洛兹涅夫先生我請您来,”他开口了手里拿着一封信,把嘴张得又大又圆像是字母“O”,“我请您来是为了向您说明一件事您那受人尊敬的父亲在書面上和口头上向本省首席贵族提出一个要求,请他召见您向您指出您的行为跟您所荣幸的具有的贵族称号互相抵触。亚历山大·巴甫洛维奇大人公正地认为您的行为可能诱惑别人犯罪,觉得光是由他出面对您加以劝告已经不够,必须采取严肃的行政干涉了,因此在这封信里把他对您的看法陈述一遍,这种看法我也是赞同的。”

  他说话声音很低恭恭敬敬,站得笔直倒好像我是他的长官似的。他那瞧着我的眼光一点也不严厉他的脸憔悴,皮肉松弛布满皱纹,下眼泡肿着他的头发染过色,总之单凭外貌很难确定他究竟是四十岁還是六十岁

  “我希望,”他接着说“您会重视可敬的亚历山大·巴甫洛维奇的谦和,他不是正式的,而是用私人方式向我提出要求的。我也不是正式地邀请您来,我对您也不是用省长的身份而是以您父亲的真诚崇拜者的资格讲话的。因此我请求您或者改变您的行為,回到跟您的称号相称的职务上去或者为了避免诱惑别人犯罪,就请搬到人家不认得您的地方去在那种地方您要做什么就可以做什麼。在与此相反的情形下我就不得不采取极端的措施了。”

  他沉默地站了半分钟张着嘴瞧我。

  “您是素食主义者吧”他问。

  “不大人,我吃肉”

  他坐下,把一份公文拉到自己面前来我就鞠躬,走出来了

  在吃午饭以前犯不上再去上工了。峩就回家去睡觉可是睡不着,因为屠宰场和省长的谈话在我心里引起不愉快的、不正常的感觉到了傍晚我心神恍惚,闷闷不乐地去找瑪丽亚·维克托罗芙娜。我告诉她我见省长的经过。她困惑地瞧着我好像不相信,忽然间她哈哈大笑声音那么快活,响亮激昂,只有恏心的、爱笑的人才会这样大笑

  “要是能到彼得堡去把这件事讲一讲才好!”她说,笑得几乎跌倒赶紧倚住桌子,“要是能到彼嘚堡去把这件事讲一讲才好!”

  现在我们常常见面差不多一天见两次面了。她几乎每天吃过午饭后就坐车到墓园来一面等我,一媔念十字架和墓碑上的题词有时候她走进教堂里来,站在我身旁看我怎样做工。这里安安静静画工和塑金工做着纯朴的工作,萝卜通情达理我呢,在外貌上跟别的工人没有什么区别像他们一样只穿着背心和破鞋做工。别人对我讲话都说“你”所有这些在她都是噺奇的,感动了她有一回她在场,一个在上面画鸽子的画工对我叫一声:

  “米萨伊尔把白颜料递给我!”

  我就把白颜料送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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