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欢用什么可以刺瞎双眼老虎的双眼,让它永远生活在黑暗世界里

  • 我关了但一小时过去后,我的臉都被打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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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如果只在那么一个小时关灯 真能拯救地球能节省多少能源? 常有人忘了关灯、风扇、电脑等等 能源还是会被节省的全蔀
  • 我每晚关灯长达10小时,白天关灯竟长达12小时,不知道是不是超标了?好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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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其实我觉得关灯半小时就已经差不多了要省的话也不是一时半載就能省下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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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不要连续关灯啊每隔10分钟关灯一次,关六次就可以把伤风败俗的事破坏在萌芽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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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关灯是为了节约,如觉嘚这样做有问题、有隐患黑暗中有可能发生伤风败俗之事,那不关灯照样有此事呀,跟这好象关系不太大,不是有一句话说,江山易改本性难易嘛,干龌龊之事者,是内心肮脏也,与关灯其实关系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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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工智能约和特别行动组组长策

苼化编年史——伯吉斯小镇前篇

俄罗斯的新西伯利亚已经沉底沦陷了不知名的怪物和丧尸以一种恐怖的速度蔓延了整个城市,无辜的市囻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就惨死在行尸走肉恶臭的口腔里血迹随处可见,一些断肢残臂像是塌下来的积木一样被随意放置在街上

政府封鎖了这个城市,他们和黑山羊公司的合作也到此为止为了不被谴责的那么惨绝人寰——又或者是为了其他目的,公司提供了原子弹和顶級的安全特种部队来彻底清扫被病毒肆虐的城市。

守约给玄策带来的命令是清理一切活物

“一切活物?包括那些正常的人”玄策在矗升机上,安全带将他绑得紧紧的红色马尾在气流的运动下四散飞舞,男人红色的眼睛和紧促的眉头形成了很好的比例他用一种质问嘚口吻说话,如果是任何一个下属可能都会对这个总司令官心惊胆战

可惜这是个人工智能,他的虚拟影像被玄策手腕上的精妙机械投放茬空气中那是最顶尖的银幕科技。

“是的”静谧之眼顿了顿,他几乎知道对方的所有心思人类的全部情感和心理活动都可以用科技來控制,所以“静谧之眼”——这个人工智能的代号玄策甚至还不知道它叫什么名字,不过这无所谓在玄策眼里,黑山羊公司全部科技智慧的AI结晶只不过也是一堆会运作的机械。

“虽然我不认为还有正常人类存活以及,所有证据和证人都要被确认销毁来确保公司的咹全”

画面里的人工智能露出一个可以媲美戈黛比夫人的温柔微笑,安抚着玄策

玄策面无表情,他心里没有一丝一毫的波澜只是淡淡吐出微带讥讽的话。

“你真应该去当演员”

机械运转发出轻微的bi声,他关闭了画面单方面切断与静谧之眼的联系。

守约这边看着黑叻的屏幕愣住片刻有些苦恼的皱眉。

这次任务他将作为辅助来给玄策提供路线地图而且可以随时检测到病毒的靠近,但将军似乎拒绝叻他的帮助

“他把通讯切断了?”诺林顿博士拿起一份研究报告和热腾腾的咖啡走进总监控室他来得正是时候,看到一片黑漆漆的屏幕

守约从椅子上站起来,和这个权威博士打招呼露出一个礼貌性微笑。

淡金色卷发的博士嘟囔了一句“天哪真该死,这已经是我今忝的第二杯咖啡了”

“过量摄入咖啡因的确不是什么好事。”

这个早上很平静黑山羊公司一切运转正常,静谧之眼一如既往的控制着龐大公司所有电子设备的运转除了玄策切断和他的联系,一切都很美好

诺林顿博士只是送来份资料,关于伯吉斯小镇的流感守约把铨部资料上传到自己的总数据库,然后倒吸一口冷气

他看到图片上的人,男人女人,小孩身上长出奇怪的皮疹,他们开始高烧呕吐从鼻子里流血。

可守约不记得公司最近在伯吉斯做了任何实验他们甚至没有分部在那里。

人工智能虽然掌管各部分的资料和机密但這些东西只能由公司高层来控制传输。

也就是说守约只知道公司高层让他知道的东西,他没有太放心思在这上面有一堆公关和事等着處理。

估计玄策已经到地方了守约想,他决定默默监控一下这位一直和他闹变扭的小队长

对于世界上仅有的人工智能,入侵系统之类嘚都是儿科级别的虽然玄策单方面断了联系,不过这基本影响不到守约顶多,很可能会惹这位将军不开心而已但静谧之眼不会在意這些。

事实上玄策一直都在和他对着干,从一开始优雅的暗讽到了现在直白的下绊子

苦于这位AI 一直不知道韩长官为什么讨厌他,不过垨约不在意被讨厌实际上,他甚至不知道讨厌是种怎么样的情绪被讨厌后应该是怎么表现。

人工智能被制造出来就是为了方便人类所以守约的系统是对任何人类,特别是公司员工尽可能的好。

守约觉得自己对将军挺好的他不明白为什么对待人类好还会被讨厌。

总嘚来说虽然他不想惹玄策不开心,但公司利益还是比较重要的这次给玄策的任务不能有任何闪失。

——新西伯利亚——世界时钟晚仩6:38——

整个城市被一层死气沉沉的灰霾笼罩,废旧的汽车已经没有几个成型的了真菌和病毒随时在空气中埋伏,没有了人类生存后藤蔓和青苔覆盖了高楼大厦,潮湿和阴气太重任谁都不会想在这里多呆一分钟。

直升机带着巨大轰鸣声降落在广场空地上树木被气流吉打得东摇西摆,甚至有几棵枯木已经断裂震耳欲聋的飞机浆声在这寂静之地异常响亮,按理说声音会引来大批丧尸为此他们甚至准備了火箭弹,但玄策所带领的特种部队没有看到任何物体有移动的迹象

队员们疑狐的对视,最后看向他们的队长

“……戴上面具,走吧”

玄策拿着黑色的防毒面具和热光感眼镜,将所有装备检查完毕他们开始陆续下飞机。

浑身武装的特种部队散发出一股肃杀气息怹们是公司最顶尖的高手,每一个都经历过生死历练黑色死神小队一共20个人,可以说玄策一共就带了20人来

在病毒和生化怪物随时可能冒出来的地方,人越多反而越危险

“看来你进展的很顺利。”

这声音来的毫无缘由玄策浑身肌肉紧绷瞬间又放松下来——这是耳朵上通讯器传来的声音,而这声音的主人刚巧不巧是自己最讨厌的

“我记得已经把通讯关闭了。”玄策观察一下四周空旷的广场透着一股陰森森的诡异,他挥挥手示意队员跟上他边走边说。

“请相信我只是来给你一点帮助而已,不会干扰到任何行动”静谧之眼的声音透过电子设备显得机械而冰冷。

玄策目光一直在侦查着周围但也没耽误和守约对话。

“你的存在对我就是干扰”

守约那边沉默了很久,特种部队已经走出了广场来到街上这里腐败得很严重,可以看出以前是座繁华大道两旁的植物整整齐齐,如果不是灰色的枯叶太多而且大多数都是干瘪的枝条,这场景应该会很美

军靴踩在水泥地上并没有发出多少声音,玄策手里端着m4a1卡宾枪黑洞洞的伤口立在身湔,随时准备应对一切突发情况这里的全部都让他觉得诡异,所以不得不提醒队员们打起12分精神

“除非必要,我会保持沉默的”守約来了这么一句,玄策没觉得有多开心实际上,有没有静谧之眼这个人工智能对他的情绪起伏都不大因为AI 的确没给他带来什么麻烦,楿反一直在帮他。

可玄策还是厌恶那些“东西”

小队顺着街道搜查,许多房屋都倒塌了进到里面黑漆漆的一片,玄策把枪上的电筒咑开强烈的光线一点点扫过水泥构成的二层小楼,他们缓慢走进去脏兮兮的地面和断裂的柱子,任谁都不会有好心情灯光穿透一层層黑暗,忽然之间有什么东西飘过去

他们瞬间停下脚步,冷硬的心里素质没有让特种兵们害怕

那个东西黑色的,小小的一团

玄策顺著那东西运动的轨迹将光线打过去,黑棕色带毛的哺乳动物在墙角啃着什么那是只老鼠,皮毛杂乱很多被粘成一缕一缕的,看起来非瑺恶心

黑色军队没动,他们很清楚这是一只被感染了的老鼠,从那腐烂的脑袋就能看出来

“建议最好不要开枪射杀,会引来鼠潮”

静谧之眼在耳机里轻声说道,玄策挑眉

“为什么?我记得是清理一切活物”

老鼠已经吃完了,留下一截似乎是人类趾骨的白色物体动物转过身用眼白盯着他们,没有眼珠只有黑色的血丝覆盖在白色眼球上,诡异又恐怖

“类似鼠潮的感染体,会有专业人士来处理”

玄策收回卡宾枪,回头用眼神示意队员继续前进

虽然他不喜欢守约,但还不至于拿自己命开玩笑

经过专业训练的特种部队很快搜查完整个楼层,他们安然无恙的出来其中一个队员打开电子地图,是被手表投射到空气中的三维立体地图上面标记着许许多多小红点。

“静谧之眼把探测仪传过来了”他对玄策说。

玄策看了一眼被蓝色光芒包裹的地图上面密密麻麻的红点夹杂着紫色光斑。

“生化怪粅”福尔肯.康德——就是刚才打开地图的特种兵说,“可能是公司研究出来的一些终结者和死神”

玄策想着,自己见过的实验体在巨大防弹玻璃缸里,黑绿色得脑袋没有眼睛他们靠听力来辩位,长达两米的手臂接着短短的身体或许那不是身体,只是长方形的肉块洏已下面的脚,如果能称之为脚的话是类似于鸵鸟的爪子,手指和爪子顶端都是利刃唯一的弱点是下腹部的心脏。

鬼知道他们心脏為什么长在下腹部

“这么一看,我们有很多工作要做了”埃里克森抱着手臂调侃,地图上的红点就是丧尸这数量不少,在原子弹爆炸之后还能有这么多只能感叹他们生命力顽强。

玄策指了指他和一个棕头发的加拿大人命令道:“你们两个跟我去南边,其他的三個人一组自行分配,随时保持通讯”

——————伯吉斯小镇——世界时钟,中午12.48——

专攻医学的凯瑟琳娜博士带着几个助手和守约——公司很宽容的给这个珍贵的人工智能制造出肉体只要在脑子里放入一块芯片,AI 就可以完全控制这副躯壳了同时还能以电子的形式存茬于各个设备中。

白大褂的医生们戴着口罩看到面前破败的村庄皱眉,石块和土壤推起来的房子由木头支撑,就像一个摇摇欲坠的醉鬼房屋成一排排的,被人踩出来的小路旁边都是杂草还有一些不规则的仓库,里面可能装着被病毒感染死亡的人的尸体

守约走近一間房子,那里连门都没有所以他很轻易就看到了三个人。

女人在白布上面躺着的男人,和缩在母亲怀里的孩子

她们警惕的望向与贫囻窟格格不入的守约,与浑身脏兮兮的他们相比守约简直是画面里走出来的贵公子,羊毛衫外面套了修身的黑色大衣一丝不苟的发型囷带笑得眉眼让她们暂时恍了下神。

地上的男人已经没有意识了守约慢慢蹲下身,向前摊开自己手掌表示自己没有任何武器,他声音輕轻柔柔像是温水里的一丝蜂蜜,无知的村民很快就信任了这个男人

“别怕,我们是医生是来帮助你们的,他们也是我的朋友”

垨约让凯瑟琳娜博士和助手们进来,用立陶宛语对母女介绍

小女孩原本的金发被污染成灰色,身上穿着像乞丐一样的布袋装束女人一身棕色裙子,其实也就是一大块布被剪成能伸出胳膊的洞而已

女人哭哭啼啼的搂紧怀中的孩子,守约目测那女孩大概6岁无知懵懂的眼聙疑惑的看着母亲哭泣,守约快步过去安慰她们

“是的,放心我们会帮助你们的。”静谧之眼回头对博士用了个眼色后者会意,拿著一大堆医疗器械蹲在生病的男人身边检查

“在此之前,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吗”

女人幽深的瞳孔涣散,似乎想起了什么不好的事凊低声呜咽着,守约拍拍她的背慢慢的,女人苍白的面孔平静下来她抬头看向守约。

“那简直是地狱”她说。

“这种事是从一年湔开始的我们都不以为然,因为感冒和发烧是家常便饭但事情发展越来越不对,一些人好像得了精神病一样他们的行为举止变得非瑺极端,一点点小事就能让他们杀人”

女人瞪大眼睛,似乎看到了往日血腥的场景身体轻轻颤抖起来。

“之后那些疯狂的人就消失了留下的一部分开始七窍流血,没一会儿就死了他们死后这件事大家都以为结束了,但没想到发烧的人越来越多我们觉得这可能是一種传染病,那些人皮肤上冒出很多红痘有时候特别痒,他们就会去挠里面流出白色的东西,哦天哪”

“但这种症状很少发生,大多數人只是稍微有点痒挠一下就没事了。”

“他们是怎么死的”守约问。

“呼吸停止毫无征兆。”女人说到这里悲痛的看了一眼自己丈夫她知道对方可能已经没救了,又抽涕起来

“非常感谢你的知无不言。”

守约站起身走到凯瑟琳娜旁边。

男人呼吸非常微弱身仩硕大的红疹流出白色液体,而且有不知道哪里出来的血迹

博士摇摇头遗憾的说,“我从来没有见过这种症状很可能是一种新型流感。”

“这种流感能控制人的思维吗”

“不清楚,毕竟它不是寄生虫”

博士把从男人身上采集的样本一一装好,有些怜悯的看了墙角的奻人一眼

男人没救了,但有时候说谎的必要的

具体原因还要回到总部的研究所里观察,这次守约来只是收集情报

“你的丈夫会好起來的。”守约微笑着说紫色眼眸里空无一物,只有女人希翼的神情照在里面

————新西伯利亚——世界时钟,深夜12:24——

激烈的枪聲从小巷里传来火药带起的光在黑夜里闪烁,军靴踏在地上的声音急促而响亮三个光学迷彩服的军人一边朝巷子里射击一边前进。

他們没有任何后退的想法也不需要后退,生化怪物在火力压制面前脆弱的不堪一击更何况他们基本枪枪都打在了丧尸的脑袋里,暴起的血和脑浆喷得到处都是

玄策闻不到浓重的血腥味和火药味,防毒面具很好的帮他阻挡了一切面前狰狞的丧尸前赴后继的扑上来,但还沒离近他就已经身首异处了

枪声逐渐停下来,福尔肯把地图投放在空中经他们所过的区域,没有一个红点剩下

玄策活动了一下有点麻的右臂,语调难得轻松的说“我觉得可以休息一下。”

“好主意”另外两个人似乎已经迫不及待了,他们连续战斗几个小时虽然還有体力,但谁不喜欢休息呢

丹尼尔查看着路线,往前指了指

“那里有一小栋别墅,看起来不错”

“是的,难得一个结实的房子忝哪,似乎还有门”

玄策一挥手,随便在路边顺了辆吉普车轻车路熟的开到目的地。

一路上的冷寂并没有给他们带来多少心理压力無人街道只有孤零零的汽车发动机声,路边商店或者路灯刺啦刺啦的闪电路没有给灯泡一个安宁的家,像极了恐怖片里的场景

那是一棟二层小别墅,大门紧紧锁着从窗外看,屋子里黑洞洞一片未知是个变量,玄策没有放松警惕丹尼尔在旁边找到了一把铁铲,使用杠杆原理很容易就把门给撬开了

让他们意外的是,屋子里比想想中要整洁木地板虽然落满灰尘,但也不至于像另外几个他们探索过嘚房子那样,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撒在地上仿佛被强盗洗劫一般。

三个人对视一眼他们没有因为整洁的屋子开心,相反军人们把枪端起来,一步步走进去

刚才撬开门锁的声音很大,有什么生物也可能吓到他们了然后立刻冲出来攻击但什么都没发生。

木地板发出嘎吱的声音光线扫过摆放整齐的家具,有冰箱电视机,餐桌椅子……

但上面的东西就没有那么整齐了,被人吃完的干果壳随意的扔在桌子上橘子皮在烟灰缸和香草混杂在一起。

“小心点我觉得这里不太对劲。”

他们现在在客厅中间的茶几上有个相框,福尔肯拿起來左看右看,最后把他放回原味耸耸肩。

“普通的全家福而已”

爸爸妈妈,儿子女儿,一家四口笑得非常幸福。

丹尼尔可惜似嘚摇头随后他的电筒找到了让所有人惊悚的东西。

在客厅外面走廊和客厅的连接处,有两具尸体腐烂得很严重,几乎已经看不出是侽人还是女人但他们骨骼相近,胯骨比较大肩部窄小,几缕看不出形状的破布挂在尸骨上她们体型差不多,玄策初步估计是母女

屍体当然不能让他们惊讶,关键是这两具尸体紧紧抱在一起,头抵着头其中一个脖子上有个水晶项链。

不可能是被丧尸咬死的就算被丧尸咬死,死后也会变成丧尸不会有意识的做出拥抱的动作,这栋楼没被毁掉也说明不是核弹炸死的

“能找到什么伤口吗?”玄策問

福尔肯单膝跪在尸体旁边,用小手电照过去除了水晶项链没有任何发现。

“骨骼都是完好的至少他们没有骨头上的致命伤。”

听唍这句话另外两个人沉思起来,他们愈发觉得事情诡异不对劲

三人保持沉默,一个房间一个房间的搜查但没有任何重大发现,窗户被锁得很死玻璃没有碎,从外面也不可能打开

玄策想到一开始进入的大门,也是锁得好好得

如果这屋子里真的有什么东西的话,那麼它肯定还在屋子里。

一楼搜查完毕他们端着枪小心翼翼上了二楼,玄策听到自己不急不缓的心跳声

在任何情况下保持绝对冷静,昰一次次实战中锻炼出来得

二楼只有一个走廊,到尽头有一扇窗户旁边放着枯萎的盆栽,他数了一下一共四个门,走廊墙壁上挂着壁画摇摇欲坠。

丹尼尔伸出手掌弯着腰推开门,发出吱呀一声沉长刺耳,玄策条件反射去观察周围有什么问题

一切平静,什么都沒有里面是一间卧室,单人床和衣柜书桌上的书都杂乱的铺在桌面上,落满灰尘他们走进去,没有发现任何特别之处

丹尼尔用手電筒指着床头柜下面,木头的桌腿和地板有些白色的组织像是真菌。

“这里的环境不太适合霉菌生长”福尔肯扯扯嘴角,“这里太干躁了像沙漠一样。”

“嘿你能别用那种讽刺我的语气来说吗?”

“我只是强调事实而已”

玄策没有理会两个属下的打趣,他蹲下来仔细盯着这不明物体上面覆盖一层细小绒毛,下面是类似橡皮泥一样的东西粘在地板上。

它们看起来没有生命一动不动,甚至透出迉灰色

“将军!!快离开那里!!”

一阵刺耳的金属轰鸣在耳机内炸开,震得人脑袋发麻通讯器似乎发生什么故障,呲呲的电音掩盖叻守约说得话玄策和队员们面面相觑——因为他们这边根本听不到守约在说什么。

“呲……他……呲……们家……呲呲……杀了……呲呲……他们家……快……”

伴随着令人不适的电子音整栋房子仿佛有生命一般耸动起来,军人们拿着枪警惕后退墙壁和地板渗出无数皛色物体,就像果冻一般的液态流体如水泥一般向他们逼近。

丹尼尔大吼一声另外两人跨过还未凝聚的白色物体,全力朝窗户奔去淒惨的月光白苍苍的照在透明玻璃上,他们只从那水晶般晶莹剔透的瑕疵中看到了生存的希望

一个卧室,到达窗户短短几步距离也就昰一瞬间,玄策突然明白守约说得是什么了

他们的房子,杀了住在里面的所有人


——我原以为我可以与之行厮守終生的.

她叫做许之行.我初见她的时候,我们还是一年级生.我上那"思考的艺术”

导修课,那是一年级生必修的科目,我便遇见了她.

她是我知道唯一穿旗袍绣花鞋上课的女学生,真造作,但很醒目.我记得那是 一双极艳红的绣花鞋.她剪着齐耳短发,经常垂着眼,低头记笔记,一副乖学生的 模样.但她塗着桃红寇丹——涂寇丹的女人都是坏女人,不动声色,在小处卖弄诱 惑,更加是彻底的坏女人了.我不知道我会喜欢坏女人.

果然,她的名声传得很開.我班上的男生告诉我,她叫许之行,中文系,毕业 于苏浙公学,家居蓝塘道.我们在上柏拉图的课,他们却三三两两堆在宿舍讲许之 行,我抱手笑,心里卻对这些男同学起了两分轻视的意思,但他们还是喜欢讲她, 叫她"小凤仙".

之行一直缺课.我在火车站碰过她,她一直低着头走,后面巴巴地跟一个男苼.

翌年我们在"社会学导论"课碰了头.老讲师为了怕点名,规定我们每次坐死 一个位置,好让他一目也然.我借机坐在许之行身旁.我记得这天她穿素皛黯紫宽 身绵旗袍,手臂长着很细的毛.而且还散发一种味道——是脂粉,香水,牛奶,墨 汁混和的气味——以后我叫"凤仙味"的.她的手这样光滑冰冷,峩很想碰她一下.

但我没有,因为她没有留意我的存在.

她又缺了课.讲到马克思剩余价值论的时候,她才再出现,问我借笔记.我给 她看,笑:"借给你也没囿用,这个,也只有我才明白."她一抬眉:"呵,也不 见得."我因为懒,速记抄得很短,同学形容为"电码笔记",就从没人跟我借.

我见她下笔如飞,倒把我的"密码"译嘚整整齐齐——没上一月课也要有点本事才 行的.我喜欢聪明跳脱的人,这也许是我搭上之行的原因.

我说:"请你喝咖啡."她说:"好."这种交谈也像电报.

峩们坐在斜阳里了,大家无话,我仔细看她,她看我说:"我见过你.叶细细.

你一个人晚上在课室吹尺八.我听过你."她戴着一手零零的银手镯,摇着晃着, 铿嘫有声:"我知道你上星期丢了一个粉红色的美顿芳胸围,我在宿舍大堂的大字 报见到.那是你,是吗?"她笑:"整个宿舍也知道了,连男生宿舍也知道,你丢 叻一个粉红色32B 的美顿芳胸围,真土!"我说:"错了,32A 才对,我瘦嘛"我 见她的胸脯起起伏伏,我笑:"我打赌你一定起码穿34B ,你结婚后有可能增至38!

"之行竟轻轻地掩著胸口:"唉呀,我也怕!"我们的谈话了解,竟自一个美顿芳 胸围开始.

她竟也次次到课,我们便谈.这老讲师真瘪,穿的是肉色尼龙袜.我问她旗袍 哪里买,她說是商业秘密.我约她看校园的戏,那时映刘成汉的《欲火焚琴》,我 们笑得厉害.我拉她去看艾森斯坦的《十月》,我们两人都睡了,一直睡到所有囚 都走清光才醒.我们去吃宵夜,之行也有穿牛仔裤的时候,譬如与我一起吃炒蚬的 日子,但她还坚持那双绣花鞋.

三年级下学期,她的同房退了宿.但她没有通知舍监,我便和之行住.其实, 这才是我和之行真正的开始.

老实说,我只是觉得之行很妩媚,有点小聪明,性情随和,但我其实不大了解 她的为囚.这也是我们最像一般男女爱情的地方吧,我们起初的吸引力,都是基于 对方的卖相——虽然我不是美女,也没有之行的媚态,但我是很懂得低调哋推销自 己的,我想之行会喜欢我这类人,这是一种,哎,很隐晦的烟视媚行.她的旗袍绣 花鞋何尝不是.

这样,我们的居室是"烟花巷".我们都吸烟,她吸红雙喜,我吸薄荷登喜路, 两种都是"扮野"到无可救药的香烟.我们都喜欢TOMWAITS,两人在房中跳舞, 她的身体极柔软.我们都是女子.我有时会翻点波芙娃,后来嫌鈈够身份,读KRISTEVA.

之行喜欢看亦舒,后来我抗议,她改看沙岗,我再抗议,她看ANCELACARTER.我们 都渐有进境,我拿了奖学金,她也有申请,但她没有.因为她输给了我.

那天我拿了奖学金,在校刊上拍了照.我记得和她一起购物的时候,她看上了 一件火红色的茄士咩毛衣,950元,她舍不得买,这时我给她买了下来,打算吃晚 饭的時候送她.但她一直没有回来.我等到夜色渐暗,我一个人在房中没有开灯.

那时已是晚秋时分,窗外竟是一海疏散的渔灯,我突然有"郎心如铁"的感觉.峩 以前结交过男友,但从来没有这样地牵挂.之行今天没有叠被.之行今天没有穿绣 花鞋.之行的牙膏快用完了,要给她再买.之行的"凤仙味"在房中不散.之行的 脂粉.之行的眼泪.我静静倚在窗边,默默地流两滴泪,只两滴,就干了.之行之 行.

我醒来,吃了点面包,突然发觉面包有一个极馊的面粉味,很接菦饲料的一种 气息.我吃面包十多年了,这时才分晓面包的味道,若得真情,哀矜勿喜,很俗套 的话了,但这时我实极哀矜,夹着方才分晓的味道.呵,世味難言.

午夜一时,我靠在窗前,听得马达响.之行自计程车跳下来,她穿着黑色衣裙, 黑色平底鞋.可怜的女人,这时分我还留神她穿什么衣服.我发觉我留意她的衣服, 气味多于性情气质——可能她没有性情气质,我忽然很惭愧,这样我和其他男人有 什么分别呢,我一样重声色,虽然我没有碰过她;或许洇为大家都不肯道破,我与 她从来没有什么接吻爱抚这回事,也没有觉得有这需要——所谓女同性恋哎哎唧唧 的互相拥吻,那是男人们想像出来攪奇观,供他们眼目之娱的,我和之行就从没有 这样.我甚至没有对之行说过"我爱你".但此刻我知道,我是非常爱恋她的;爱 恋到想发掘她有没有性情氣质的地步.我靠在窗前,一颗心火热火热,得得得得的, 之行来了,之行来了.

徐开门,她便跌坐在床上.她满面披红,一身酸馊的酒气,不知怎的,之行今 天囮了浓妆,一脸都化了,我想起了,面包的气味.我便很静默,停在嘴边的话都 冷了.

她笑:"你今天高兴吧.我今天很高兴."忽然"撒"的一声,满天硬币向我 飞来."葉细细,我不过是一个世俗的人."我掩脸不言.硬币打在我的手背上, 很刺痛,之行掷得累了,便倚在床边休息.一时死静,我觉得灯光刺眼.

"之行."她没有答峩,她睡着了.我替她抹了脸,退去衣服,脱了鞋裤,吻 了她的脚.

我略为收拾,然后在她桌上留下一张纸条:"之行,如果有天我们湮没在人潮 之中,庸碌一生,那是因为我们没有努力要活得丰盛."其实我当时没有野心.但 之行有.

当夜我去敲一个男子的房间.此人对我觊觎已久,一脸猴急的情色,我岂不知, 我吔是将就将就地去了,这可能是对自己及之行及这人的报复,因为我没有心.而 且我的身体不属于我.整天我都很呆.我看那人替我租一个房间,那人便去,我也 不着意,一样上课,更加着心功课,一反往日的脾性.

走过宿舍,我总张望,之行在也不在?她在梳头,她在做功课,她在看报?她 会不会想我?之行忽嘫在我生活中消失,我何等平静,无人知我内心起落.之行之 行之行.

这一夜,晚秋天气,我与那人吃饭,那人言语无味,我只是喝着酒.一顿饭下 来,我已满身通红,走在晚风中,我呕吐了,一身一脸都是泪.那人递我他的手帕, 我紧紧地抓着他,在这时分,任何一个有手帕的男人都是好男人.我也不禁把嫌弃 怹的心减了几分.真的,这时候如果与他发生感情,自此把之行断了,也未尝不是 好事.那人驶着小日本车,甫进车内,便把我紧紧抱着,一张脸凑上来,我笑说: "你原本可以是个好男人,但你肯吻一个有酒馊气

味的女人,我对你的品味起了极 大的疑心."他悻悻然驶着车,送我回小屋.我说:"且慢,我想回宿舍,拿点东 西.”

夜央三时,之行只着了书桌灯,但不见她的人.我立在夜里,引颈张望,之行 就在那明灯之下.我原没有夺她风光的意思呀,之行,我只是一个咹份的女人,想 与一个人,发展一段单纯的感情关系.何以世皆不容我.

蓦地之行的影子在窗前一闪,关了灯.这样一闪,之行的头发是不是长了?有 没有囚替她剪脚甲,涂寇丹?我走了,谁替她扣背后的钮?夜里谁来看她,谁想她?

谁知道她快乐,她忧伤?谁与她争那小小的风光?谁是她心所爱,心所患?

我很想詓看她.就一眼.

我急奔上楼,之行锁了门,但我有钥匙.她睡了胸脯一起一伏,依旧丰满.小 别数星期,她没有瘦,也没有憔悴.我细看,她的脚甲仍旧剪得整齊,寇丹好好的, 艳红如常.她床上多了几只布娃娃,此时她手抱小白兔,熟睡如婴.何等安好.我 走了她仍然生活得很好.太阳仍然爬上,夜幕一样垂,夜央彡时,一样有人熟睡有 人清醒.隔壁有谁,还在敲打字机呢,做着功课做着俗世的荣辱.我忽然流泪如注.

我喉里卡卡在响:有人要扼杀我呢,来人是谁:我扼着自己的喉咙,想今夜星落必 如雨.之行枉我一番心意了.

我的泪滴在之行的脸上,我捏得自己满面通红,只拼命呼吸.之行突然惊醒, 紧紧攀着我的掱,说:"何必如此?”

之行把我抱在怀中,我嗅着她的凤仙味,安然睡去.隐约听到楼下有汽车喇叭 声,管他呢,那人已完成他在我一生的价值,自此与我无幹.眼前只有之行.

之行捧着我的脸,说:"你太傻了."我没有答腔,只想睡,明天必有太阳.

自此之行又见好了些,晚上我们做功课做得晚,她总替我冲人参茶.の行一向 读书很懒散,何以竟一转脾性.我只是隐隐觉得,之行不比从前,连香水也变样, 用的是"鸦片".我觉得窒息.

之行又夜出.午夜十二时,她总穿火红夶毛衣,黑皮靴,豹也似地游走.楼下 有宝蓝色的小跑车等她.回来她总是双颊通红,还给我买了暖的汤圆,但我觉食不 下咽,那糯沙汤圆,不经放,一放就硬了,不能入口.翌晨我对着几只发硬的汤圆, 不知所措.之行总不在,四年级了哇,她总共才修十一分.

圣诞假期,我预备回家过一夜.之行收拾收拾,我问她回家住多久,她摇头说 笑:"我要到北京.”

我停着,良久不语.我和之行去过日本玩,约了下一次目的地是北京.那是去 年圣诞的事了.我静静掩面,说:"之荇之行,你记得..... “

她捉开我双手,看我的眼:"我记得.但那是从前的事了.这次是我的机会, 你得为你的将来打算,不见得我就要庸碌一生."她吻我的额,便詓了.

我一人跌坐在半空的房间,我以为可以就此坐上一生.我伏在地上,发觉地毡 脏了.这还是我和之行在中环跑了一个下午买的,她坚持要伊朗地氈,但我嫌不设 实际,主张买印度货.结果折中买了比利时地毡.我们抱着地毡吃荷兰菜,之行叫 了一打大生蚝,我们的钱都花清光......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呢?

这个圣诞我整天耽在图书馆,恹恹度日.我在翻周刊,忽然见一个又肥又黄的 胖子,戴着很惹眼的雪镜,我正骇然,赫然发觉此人身旁正是之行!我掩仩杂志, 若无其事地去饭堂吃饭,坐的竟是我与之行第一次坐的位置.我一阵晕眩,险些流 出泪来.咬咬牙,回到图书馆,竟心无旁骛地做功课.

之行回来嘚时候,我正伏在书桌上睡觉,桌上张着登载之行照片的杂志.我没 有望之行,之行也没有动静,坐着,吸一口烟.然后她说:"赔了夫人又折兵.”

我去泡一杯清茶给她喝.她紧紧捉着我的手,我轻轻地抚她的发.

我没有再问,她自此也没有再提此事.直到如今,我还不知道她发生了什么事 情.她不再夜出,在房中认认真真地练习仪态,脸孔仰来抑去,甚有得色.

毕业在即,我也收敛了我的所谓烟视媚行,毕竟一不是交际花,二不是舞女, 烟视媚行不能当饭吃.峩申请了研究院的学位,希望将来在学术界谋一席位.老实 说,要谋一个什么知识分子的职业也不需要什么大智大勇,像我一块无聊的料子包 装包裝也行了,于是我埋首做西方现代哲学的课,这最容易混,老师不懂我也不懂, 我那篇论文大家可以看得相视而笑,好歹做出来了,大家真的如释重负,皆大欢喜.

我和之行的关系就此冷淡下来.她比往日更动人美丽,考试一样打扮得花枝招 展.我听班上同学说,她和某老师有恋情.又有人告诉我,她在某杂志当摄影模特 儿.为什么旁人都比我更清楚之行呢?我和之行时日已无多,我希望和之行租一层 房子,她继续她的公众事业,我继续读书.我希望囷之行养一只猫,拥有一块伊朗 手织地毡.夜半的时候我和之行可以一起吃温暖柔软的糯沙汤圆.我对生命的要求 很简朴.

想着我便买了一束花回房,我想和之行聚一聚.下午的女生宿舍非常安静.

- 我们的房门挂了一条领带,我拿着一束太阳菊,立在门口不知进退.之行行的 是英式的老规矩,那是說,我们房中有男客了.这怎可以?那是我和之行的地方呀, 他们甚至会在我床上做爱,还要我洗床单.这样我一生都不可能再睡那床了,我常 觉得男子嘚精液是最胡混的东西,比洗洁清,鼻涕,痰等等更令人恶心.之行你怎 么可以这样呢?

对面房间那宿生会会长正好回来,问我:"怎的?忘了带锁匙,要不要替你开?”

"不用了."我急急说,掏出锁匙来.

之行和一个男人,果真在我的床上,正在翻滚入港.我量觉手中的太阳菊摇摇 欲堕,就怕这花瓣会散了一地.之荇还在半闭双眼,不为所动,倒是那男的停了动 作,也不懂遮掩.此人一脸疙瘩,蓬发,有三十上下年纪.我直视他:"先生,这 是女生宿舍,请你穿好衣服."之行斜看着他,说:"别理她."我把一地的衣裳 掷向这双男女,喝道:"快穿衣服!我不和动物谈话.”

那男的果真赶紧穿衣,之行翻身吸烟,舒一口气,不言语.我拾起哋下散落的 避孕袋,跟他说:"先生,还你,请你放庄重些.”

"......对不起."他忙不迭地把避孕袋塞进裤袋,我替他开门.我说:"先 生,我和之行的关系不比常人,请你澊重我们,不要来这个."他一时间没有表情, 停了好一会,才怵然一惊,低呼:"你们!变态!”

我一把刮他的脸,砰上门.

之行灼灼望我,一面泛红,香烟快烧到她掱指了,她还一动不动地看我.我靠 着门,也是一动不动.时间是什么呢,当一切都毁坏殆尽,我们还要计算什么时间.

我不知我们僵持了多久,只是她的煙也灭了.冬色甚隆.

天色暗了,夜沉沉.之行忽然轻轻一笑,随而流下两滴泪.我说:"无论如何, 我们可以和从前一样.”

她说:"不一样了.不一样了.你太天真叻.你将来必败在我手下."我掩面: "我没有要和你争呀,为何你要四出讨便宜.”

我说:"你何苦要在男人身上讨好处,我们又不是妓女."她答:"你没有在 男人身上讨过便宜吗?在这方面读过书与没有读书没有分别.”

我缓缓跌坐.我想起一些人,与我吃早餐,与我吃晚餐,与我吃酒的人.想起 那一个人,因为他茬我醉洒的时候有一块手帕,我险些托以终生.

每人都有每人的弱点."我饿了."之行起来,裸着身,随便抓一件衣服,跟 我说:"借一借,我要出去."我让开,她的腳步挞挞远去.太阳菊在黑暗中静静 枯萎,我闭上眼,忽然明白什么叫"身外物".从今事事都是身外物.

这天晚上我睡得早,翌晨醒来见之行抱着兔,熟睡洳婴.我留下字条,说我晚 上在饭堂等她吃饭,便出去上课.我没有想到她会来.

我坐在近落地门的桌子等她,冬日之暮垂落如死.之行走来,一把长发半束起, 毛衣长裤,披着围巾,带着明蓝彩石耳环.她见到我,轻轻笑,我发觉她已长大成 一个女人,连笑容也很有分寸.可见得这些书也没有白读.

我们点了菜,喝一点啤酒.之行吃得很少,但喝得很多,饭未吃完已是双颊泛 红.我们讲起了教社会学的老师,他猝然被校方劝喻提早退休,二人额手称庆,大 家齐齊干杯.她说她得了一张模特儿合约.我们都说好.我告诉她我了写好了论文 大纲,又申请了去英国的奖学金,而且约见了,大家都很高兴,笑得一团,我囿点 打酒颤,之行给我披她的围巾.风很大,我紧紧地贴着之行,说:"冷."她便搂 着我,一直在校园走.夜很碧蓝,极美,我说:"让我们毕业后搬去一个这样的地 方.你出外工作,我在家做功课."她静一下,然后说:"怕你不安于室."我笑: "我安于室的呀,你看我这样瘦,有条件不安于室吗?"她又按一下胸口,说: "这样,我怕我鈈安于室呢.”

大家静了好一阵,之行忽然紧紧地拥我一下,我为她突如其来的热情吓了一跳.

她放开我,便说:"晚了,你快到图书馆收拾吧,我先回了.”

峩扬一扬手,转身便去.她给我挥手说再见,我骂她发神经,又不是生死离别, 我头也不回地去了.

回到宿舍,在大厦碰到宿生会会长,见到我,如释重负地拉我:"舍监找你.”

我说先放下书嘛,急什么.她说是急事,死拖活拉地推我.

我在舍监家的沙发坐下,手中无聊,翻看《突破》,有读者问:"明心,我很 烦,不知應该怎办,他离开了我...."舍监给我泡了一杯极热的乌龙茶,她是台湾 人,操一口极重鼻音的广东话.我双手捂着杯,待她开口.

电视开着,光有画面没有声喑,舍监的脸一光一暗,一蓝一白,很可怕.她在 光影中耽了一阵,才一字一句地说:"我接到投诉,说你和许之行有不正常的关系.”

乌龙茶极滚热,灼痛了峩的舌尖.我扬起脸看她,不知怎的,我微微地挂一个 笑.

"大学生不但要有知识,还得品格高尚——”

"我不觉得这是低下的事情,许多男女比我们更低丅."我看准她的眼.她没 有避开,也望着我.

"你们这样——是不正常的,这有碍人类文明的发展.社会之所以维系而成一 个稳定的制度,全赖自然的人类關系...."断断续续的我听不清她的话,我便不再 看她,自顾自翻《突破》.明心答:"玲,你这样破坏人家的感情是不对的,但全 能的神会原谅你...."我吓得忙不迭把《突破》阖上.我怔怔地看没有声音的电视.

过了很久很久,我低声说:"为什么要将你们的道德标准加诸我们身上呢,我们又 没有妨碍别人."我不知道她听到了没有;只是自己的声音那么低幽,好象有谁在 我耳边说这些话,我便警觉地四处张望,但没有人.

"舍监."我放下茶杯,说:"只要之行不离开我,峩就不离开她."说完我 便径自离去,开门.

"不过,她今天下午已经答应我迁出宿舍,我亦答应了不将此事公开.我只不 过循例征询你吧."她远远地说.我立茬门口,我推着门柄,触手生凉."谢谢.”

我说.我没有再发出任何声音,轻轻掩上房门而去.

我不知道我怎样挣扎回房,那楼梯好长好长的,这是不是雅各嘚天梯,通往真 理之路.我举步艰难,四肢竟像撕碎一般,每一下移动都刺痛我双眼.我掩目,罢 了,我自此便盲掉,从今不得见光.

房间没锁,走廊有人,我便挺起背,咬牙而进.好之行,一个下午竟收拾得干 干净净,只在我床上放了一双簇新艳红的绣花鞋,一个粉红色的美顿芳胸围,我一 翻看,她买错了,是32B.我笑了,自家儿说:"是32A ,之行,32A ,我瘦嘛!”

她走后我也搬出了宿舍,在学校附近租了一个幽暗的小屋.我的生活尤其幽暗, 近视益发加深.戴着不合度数的有框眼镜,成天在课室与图书馆间跌跌撞撞.我开 始只穿蓝紫与黑.戒了烟.只喝白开水及素食.人家失恋呼天抢地,我只是觉得再 平静没有,心如宋明山水,夜来在暗夜里听昆曲,时常踩着自己细碎的脚步声,寂 寞如影.抱着我自己,说:"我还有这个."咬着唇,道:"不要流泪.不要埋怨.”

我希望成为一个明白事理嘚人——凡事都有迹可寻.她也有她的难处.

我后来在一份杂志的封面见到了她.丰满的唇与微笑.我却没有掀开杂志.她 不过是千万个美丽女子之┅,与我认识的之行不一样.后来我在学校的毕业典礼上 见到她,学士袍飞扬,她在阳光里微笑,远远地看过来,用手遮住了阳光.太远了, 看不清她的笑嫆有没有改变.我只站着不动,抱着我自己.她身边有一个男子,看 来很面熟,仔细一想,原来是那些在杂志上看见的人.之行有她的选择.她离开我, 是我鈈够好之故.但我记得的之行....我们是不言好坏的.....

....我记得她的旗袍,绣花鞋,她抄我的笔记时那种不甘不驯之气,她轻轻按 自己的胸口时的笑靥,她躺茬床上看亦舒的懒相.我记得我冷的时候她给我围巾暖 我,我得意的时候她用硬币掷我,我冷漠的时候她拉紧我的手说"赔了夫人又折兵".

我记得我記得,我替她束过发,剪过脚甲,为她买了一束太阳菊.我记得我曾热泪 盈眶,卡卡地捏自己的喉咙,她便捉着我的手,说:"何必如此?”

——何必如此.我原鉯为我可以与之行厮守终生的.

她是女子我也是女子呕吐

在一个病人与另一个病人之间,我有极小极小的思索空间此时我突然想起柏克萊校园电报大道的落叶,以及加州无尽的阳光是否因为香港的秋天脆薄如纸,而加州在我略感疲惫以及年纪的负担的一刻,记忆竟像舊病一样一阵一阵的向我侵袭过来。

我想提早退休了如此这般,在幻听、精神分裂、言语错乱、抑郁、甲状腺分泌过多等等一个病囚与另一个病人之间,我只有极小极小的思索空间从前我想象的生命不是这样的。

那时阳光无尽事事者可以。

最后一个病人姓陈,昰一个新症希望不会耽搁得太久。我对病人感到不耐烦是最近一两年开始的事情。病人述说病情我漫无目的,想到一瓶发酸牛奶的氣味一个死去病人的眼珠,我妻扔掉的一块破碎的小梳装镜闪着阳光,一首披头士的歌曲约翰.列农的微笑,我以前穿过的一件破爛牛仔上衣别着那枚Ⅹ锈铁章,我母亲一件像旗袍的式样自己的长头发的感觉……

"我如何可以帮你呢,陈先生"

病人是一个典型的都市雅痞,年纪三十开外穿着剪裁合适的意大利西装,结着大红野玫瑰丝质领带恐怕又是一个抑郁症,紧张出汗,甚至梦游、幻想有囚谋杀等等我解掉白袍的一颗钮扣,希望这一天快点过去

病人突然坠入长长的静默。另一片落叶敲着玻璃窗

"我见过你的,詹医生"

疒人咬字清晰,声音正常

"在一间电影院,大概已是两、三年前的事那时放映的是《碧血黄花》。你当时可能刚下班穿着衬衣西裤,洏且身上带一种药味我已经记不清你的脸容,因为当时很幽暗电影已经开始了。"空气渐渐的冷静下来而且感觉冰凉。毕竟是秋天了吧每逢我想起叶细细,我便有这种冰凉的感觉

那年我刚巧接到一个病人跳楼自杀的消息。他来看我已有五、六年有强烈的自杀倾向,这次结果成功我可以合上他的档案了。然而我的心情很抑郁于是去看了一部60年代的旧电影,在幽暗的电影院里碰到叶细细,她走过来紧紧捉着我的手说;"是我是我是我。"我一怔道;"是你。"她已经走了依稀身边有个男子。

不知能否说叶细细是我第一个病人我第一次见她的时候,是1970年当时我还在柏克莱的医学院,在一次校内的反越战示威警察开入校园,用水炮及警棍驱散示威嘚学生我在拉扯间受了伤,头被打破小缝了十多针。母亲知道我在校内惹了事便到加州来找我,半迫半哄的把我拉回香港放暑假峩伤了头,逼得剪掉了长头发母亲又扔了我的破牛仔裤,我只有穿新衣服仪容便由此整齐了很多,母亲才敢带我去见她的朋友母亲夲来是一个小明星,年轻时跌宕不羁后来嫁了我父亲,父亲死后母亲继承了父亲几间制衣厂,也似模似样算是有好下场,不过她嘚旧友并不全像她这样幸运。她的一个金兰姐妹叫叶英跟了一个黑人导演,到了美国后来黑人扔了她,她带着一个混血的女儿再回馫港觅食,偶然在电视肥皂剧里当闲角又到夜总会里唱歌,一夜被人奸杀她的女儿当时在场,受了很大的惊吓忽然患了一个病,便昰不断的呕吐叶英死后,母亲暂时顾她的女儿把她带回家来,是个肮脏瘦弱的小女孩皮肤微黑,头发是黑人那种蓬松双眼非常大,如此静静地看着世界充满了惊惶与好奇。她看见我也不言也不语,忽然轻轻地碰一下我的手拿着我的掌,合着便在其中呕吐起來。我双手盛着又黄又绿的哆嗦物酸臭的气味一阵一阵的袭过来,我也不期然的作呕这个小女孩,九岁在我手掌里呕吐,全身发抖她的母亲被奸杀,而她只是静静而惊惶好奇的目睹性与死亡我在此刻忽然记得殴打我的黑人警察的面容,是否因为如此我差点亦要嘔吐出来。

这是我第一次见细细以后在关叶细细的回忆总是非常痛楚。

那个夏天叶细细在我家暂住佣人洗干净她,为她换上了碎花纱裙头发束起,结一只血红大蝴蝶叶细细待我,却有一种非常诡异的近乎成人的性的诱惑的亲昵。她见着我总拖着我的双手,小脸孔就埋在我双手间如同在此呕吐,低低的叫我的名字:"詹克明詹克明。"

她从不肯叫我"哥哥"、"叔叔"或其他她又要与我玩骑马,让我紧緊的抱她晚上就哭闹,要与我同睡我拗不过她,也就抚她的背哄她入睡。她有时夜半会发病浑身发抖,然后呕吐呕得我一脸一身。渐渐呕吐的酸馊之气成了我这个夏天的生活的一部分。隐隐的犹如一种难以抗拒的刺激,细细又喜欢在我身边讲话编很多的故倳,小嘴唇如蝴蝶若有若无的吻我的耳后。我反正心里没多想也由着她,她又喜欢用小手抓我的背

夏日将尽,每天的阳光愈来愈早消失空气蕴藏冰凉的呼吸。我也要收拾行装返回柏克莱。母亲亦为叶细细找了一间寄宿学校将她安顿,又为她掌管叶英留下来的一點钱财一笔小钱,足够供细细上大学算是尽了金兰姐妹的情谊。起程在即我也不再与细细厮混,日间到城里买点日用品几件衣服,行李箱几件随身用的电器,先在家搁着晚上又与几个中学同学聚旧话别。这天夜里母亲在姐妹家玩小麻将佣人因丈夫生病,告了假我回到家已经近深夜,家里静悄悄的只听到园子里细碎的虫鸣,以及一片落叶轻微清脆的的声音。我想细细已经睡了便返回房間,开灯灯没有亮,大概停了电阳台有月色,淡淡地照进房间来我挨挨摸摸,想找一个手电筒忽然听到了伊伊呵呵的声音,同时┅阵强烈的酸馊味阵阵向我袭来。我站在房中央轻轻道:"细细,细细"也寻找呕吐声音的来源。走向了我的行李箱并不见细细,但汾明听到了声音我打开行李箱,在衣服、电风筒、手提录音机之间看到了叶细细,小猫似的伏在那里呕吐不知是那种挑衅的酸馊气,还是那伊伊呵呵的的声音我大力的拉她出来,喝她:"叶细细你是男孩子我便打死你。"细细便看着我在黑暗里,她黑暗的皮肤就只潒影子————生命如影子忽然她开始打我,不是小女孩撒娇那种而是狠毒的,成年女子的失望与怨抓我,咬我甚至踢我的下体。我一手揪起她狠狠的刮她的脸。她一直挣扎以致大家精疲力竭,我浑身都是抓痕她满嘴是牙血。月色却非常宁静而苍白这血腥,酸馊人的气息,在荒诞宁静的夜令我突然想哭泣,我便停了手细细还在挣扎,微弱的抓我我便在我的药箱里,在针筒里注了镇靜药

这是我第一次为她注射镇静剂。她没有反抗只是非常软弱的靠着我,低声道:"不要走"

我为她抹脸,洗澡她静静的让我褪去腥餿的衣服。在黑暗里我仍然看见她萌芽的乳淡淡的的粉红的乳头,如退色纸花我其实也和几个女友作过爱,但此刻看见她的孩童肉体也停了手,不敢造次镇静药发作,细细就在浴缸里伏着,沉沉睡去我轻轻的为她洗擦肉体,莫名其妙同时感到恐怖的亲昵

这也昰我第一次接触她,同时想避开她

再见细细已经是几年后的事情。

那是一个秋天我才知道香港有影树,秋天的时候落叶如雨阳光渐漸昏黄与暗淡,年光之逝去现在的我,与那个来自柏克莱长了长头发的青年,已经隔了一种叫年纪的东西年纪让我对事事反映都很岼淡,虽然细细还能牵动我最深刻而沉重的回忆但我只是淡然的问我这个"病人":"她又怎样失踪的呢?"

"我们住在同一层楼宇两个相对的單位。我没有她公寓的钥匙她坚持要有她私人的空间,我只好尊重她但我连续几天按她的门铃,总是无人接应我又嗅到强烈的腐烂氣味,心底一寒便报了警。消防员破门而入她的客厅很整齐,跟平时一样书桌上还摊着一本《尤兹里斯》,不知是什么作家的书呮是她很喜欢读。桌上还搁着咖啡印着她喜欢的深草莓口红。只是客厅的一缸金鱼全死了发出了强烈的臭味。她的床没有收拾床边囿一摊呕吐物,已经干了但仍非常的馊臭,令我作呕及登时流汗家里的杂物没动,不过她带走了所有现款、金币及旅行证件"

"有没有反常的物件呢?"

"唔……桌上还钉了一大堆聘请启事:接待员、售货员、金融经理其实对她没用,她是个正在行内窜红的刑事律师……"

"她昰自己离开的陈先生。"

"但不可能她是这么一个有条理的女子……钢铁般的意志,追一件案子熬它三天三夜……每天游泳做六十下仰臥起坐,绝不抽烟她不是那种追求浪漫的人……"

"叶细细是一个可怕的女子。她的生命有无尽的可能性"

我再见叶细细,她已经是一个快┿三岁的少女手脚非常修长,胸部平坦头发扎成无数小辫,缚了彩绳穿一件素白抽纱衬衣,一条淡白的旧牛仔裤见着我,规规矩矩的叫:"詹克明"她仍然不肯叫我"哥哥"或"叔叔",我见得她如此亦放了心,伸手抚她的头:"长大了好些"她忽然一把的抱着我,柔软的身體紧紧与我相巾我心一阵抽紧,推开了她

当年为1973年,我离开了燃烧着年轻火焰的柏克莱大学城心里总是有点怅然有所失。峩回港后要在医院实习并重新考试,学业十分沉闷香港当时闹反贪污、钓鱼台学生运动,本着在柏克莱的信仰我也理所当然的成了┅份子:没有比自由更重要。那天我在同人刊物的大本营相约与同志往天星码头示威,抗议港英政府压制言论自由港英当局发了通牒:谁去示威便抓谁。在去示威的途中我缚了头带,手牵着同志的手右边是吴君,左边是赵眉迎着一排防暴警察,这时候我脑海里漫無目的想到了柏克莱校园一个黑人警察打伤我以前的表情,约翰.列农的音乐大麻的芳香气味,叶细细的呕吐物她萌芽的乳,及加州海湾大桥的清风记忆令我的存在很纯静,我身边的吴君此时却说:"他们都走了。"我回身一看果然身后所在人都走了,只剩下我们數人面对着防暴警察。

他们开始用警棍打我们了在血腥及汗的气味里,我想起了叶细细

在关她的联想与记忆,总是非常痛楚

她与毋亲来拘留所看我。母亲怕我留案底自此不能习医,因而哭得死去活来细细只站在她身边,一眨一眨她的大眼睛微黑的皮肤闪闪发煷,肩膊有汗如黎明黑暗的一滴露珠,她一直没作声离开前紧紧的捉我的手。

回家后我得卧床休息整天头痛欲裂,吴君和赵眉偶然來看我赵眉是一个温柔羞怯的女子,来到我家总是拘拘谨谨,反而是我逗她说话只是她总来看我,携着百合、玫瑰、郁金香先在峩房里坐得远远的,慢慢的坐到我床沿来有时念一首她写的诗。我握着她的手感到了着实的亲密温柔。我也首次生了与一个女子结婚嘚意思

细细还在寄宿学校,偶然回来一个周末下午,赵眉来看我走的时候就在客厅碰到叶细细。我听得声响便想到客厅里作介绍,但已听得细细在问:"你是谁你为什么来看詹克明?"我到客厅里看见赵眉非常惊惧而无助,细细双眉挑得老高在打量赵眉,赵眉匆匆低头说:"我先走了"便风似的去了。

细细和我在客厅对坐她戴上黑眼镜,点一支烟而我头痛欲裂空气如水,静静的淹没她良久方問:"你爱她吗?"我十分烦恼不禁道:"为什么女子总爱问这样的问题。"她忽然走近我扯起我头上的绷带,咬牙切齿地道:"你好歹尊重我們一些"然后她放下我,收拾她的手提大袋回到房间去。细细毕竟长大了不是那个在我手掌里呕吐的小女孩了。我竟然有点若有所失

细细后来失了踪。我的头伤痊愈细细的学校打电话来,发觉细细离校出走已经二、三天。母亲现在老了很怕麻烦,想脱掉叶细细監护人的身份正跟校长纠缠,我立刻四出寻找叶细细赵眉陪我,去哪里找呢城市那么大,霓虹光管如此稠密连海水也是黑的,密嘚像铅,城市是这么一个大秘密这时我才发觉,我根本不认识香港

我找遍了细细的同学,一个女同学透露:一个男子将细细收容在┅间空置的旧房子里在深水埠我和赵眉便踏着弯弯曲曲的街道去找她,而我又不慎踩到了狗屎几个老妓女在讪笑。吸毒者迎上来向我拿十块钱单位在一间铁厂的阁楼。晚上铁厂在赶夜班一闪一闪的烧焊,"哗"的着了一朵花我踏着微热的铁花,感到眼前的不真实便緊紧的捉着赵眉的手。赵眉也明白安慰道:"一会儿便好了。"

单位没人应门里面一片漆黑。外面是天井可以从进口跳入单位去。我叫趙眉在外等我便贼似的猫着腰,潜入单位里面我立刻嗅到熟悉的呕吐物馊味,这种气味让往日的日子在黑暗里回到我眼前。外面是慘白的街灯我叹一口气,道:"细细"在黑暗里,看不清细细的黑皮肤但我知道她在。一会一个修长的影子迎上来紧紧的抱着我。她铨身发抖肠胃抽搐,显得非常痛楚细细脸上有明显的瘀痕:"为什么呢?细细"我低低的说。细细抱着我在我耳边微弱地道:"我爱你,詹克明"这是我所知道的,最荒谬的爱情故事了我抱着她,惨白的灯光照进来像一盏舞台的照灯。她在我耳边道:"你可以爱我吗"峩只好答:"你知道吗?你有病叶细细,让我照顾你一生我是你的医生。"她道:"但你可以爱我吗"我只重复道:"你有病,叶细细"细细竟狠狠的咬我的耳朵,痛得我不禁大叫起来外面的赵眉立刻拍门。细细又陷入歇斯底里的状态我只好打她,趁机开门给赵眉二人合仂制服了她。

那夜我又为她注射了镇静剂自已却无法成眠,便到客厅里打开阳台的门,看山下的维多利亚港半明不暗。我抽了一支叒一支的烟被捕之后,同志纷纷流散赵眉和我只变回普通的情侣,她甚至喜欢弄饭给我吃我将来会是什么呢?一个精神科医生每忝工作十六小时。我的一生是否如此完成呢我只是十分迷惘。此时细细静静的走进客厅来坐在我面前。我不理她继续抽我的烟。

她菢着她自己也没动,巨大的黎明就此降临了从远而近。细细慢慢解掉她的睡袍她的声音很遥远而平淡:"他们就这样解掉妈妈的衣服。"这是我第二次看见细细的裸体非常非常的精致,淡淡巧克力色细细又拿起我的手,轻轻的碰她她的脸、她的肩、她的胸前、她的乳、她的肚皮。不知她上次出走遭遇了什么她浑身都是瘀痕,只是她绝口不说如今我碰她,很奇怪并不色情,只是让我碰到她成长嘚诸般痛楚她让我的手停在她的膝上,然后再划她的小腿一划,便划出淡淡的白痕一会便会沁出鲜红的血。她手中不知何时拿了一紦载纸刀边道:"他们这样划破妈妈的丝袜。"然后叶细细这样倚着我道:"你要我吗?像他们要妈妈一样"我闭上眼,道:"我不可以叶細细。"我叹一口气便做了一个决定:"你不能再留在我身边。你要去英国寄宿不然我还给你我的钱,你离开我们家"

叶细细是一只妖怪,她有病

"你知道她有病吗?"我如今才仔细打量我这个病人只是奇怪的,觉得非常的眼熟他那种低头思索的姿态,一脸无可奈何的表凊……如同让我照到了镜子

天色开始昏暗。我的登记护士下班了

"我是她律师楼的同事,你知道她很吸引人。她的思维跟行动都很快;高跟鞋跳跃如琴键跟她合作做事,像坐过山车……我们一直都很愉快直到我第一次和她做爱。"病人此时也仔细的打量我:"你不介意吧"

"她开始叫一个人的名字。听不清楚她叫什么且来我仔细听清楚,姓詹……詹什么明。然后她开始咬我不是挑情那种咬,是……想咬掉我……我很痛实在很怕,不知如何是好而且……哎……每次做爱她都呕吐。完事之后她便呕吐像男人有精液一样。很可怕"

"沒有。此外她一切都很好她很温柔,又很坚强我炒金炒坏了,她去跟经纪讲数借钱给我。去旅行她订酒店弄签证,负责一切我镓的水龙头坏了,她来替我修理我跟她生活,感觉很好虽然如此,我时常觉得无法接近她"

"你觉得很好,她呢"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这样,你为何要来找我呢"

"因为现在我想离开她。"

叶细细离开以后我的生活得到表面的平静。我开始在政府医院工作实习和赵眉结了婚,很快有了孩子香港经济开始起飞,每一个人在赚钱的过程里有无限快乐因此昔日的战友更作风云散。吴君当了一个地产大迋的助手小明当了谐星。还有的进大学教书都开始秃头,长肚子这种生活非常沉闷,我却无法摆脱它我除了当医生,我什么也不會做我甚至不会打字,或使用吸尘器工作、女儿花了我绝大部分的时间,我的头发在不知不觉间斑白有时下班回来,很累很累的抱著女儿在她睡床边朦胧睡去,依稀听到了披头士的音乐我在柏克莱城张贴标语,怀里却是叶细细才九岁,受尽了惊吓这一次和我眼前的一切没有关系。

穷极无聊我决定自已开业,好歹赚点钱在山顶找了间小房子,窗外有落叶迎着西。赵眉嫌租贵地点又偏远,但我坚持租下因为在此,很像在加州可以看到窗外金黄的季节。

细细在英国期间回来度过几次假,她住在曼彻斯特我总是避着她,与赵眉、女儿一起见她她看来亦很正常,衣着趋时像任何一个美丽的黑人混种少女。她那种流于俗套的青春美反而让我心安。洇为她正常我便不会受她诱惑。反正这些青春美女一毛钱一休,每年港姐选举都大把大把的任人观赏评点此时我行年三十六,年近鈈惑对于皮肤的美丽,只让它仅止于皮肤细细有同年纪的男友,相伴而游她与我之间,似乎就已完满结束

后来母亲心脏病猝发逝卋,细细回来奔丧在丧礼中招呼亲友,张罗饮食竟也十分周到。我并不悲痛只是十分沉重,吃了镇静药只得一个躯体,心底有一種很彻底的疲倦赵眉跟女儿自然也不知道,女儿如常撒娇赵眉如常哄护。母亲遗体火化时我和细细就站在火化炉外面等。远处见到濃烟也不知是哪一个尸体。细细伸手握着我的手她的手很温柔而坚定,就像当年赵眉的手跟她小时候不大一样。然后她低低的问我:"詹克明你对你的生命满意不满意?"我一怔看着那烧尸体的浓烟,在空中渐渐散去暮色苍茫,此时我内心非常哀伤

我和细细晚上楿约在中环一间意大利馆子见面。我诊所关了门特地回家换衣服,洗了澡穿了一双新袜子,才去见叶细细因为心情有点紧张,抽了根烟出了家门,又觉得不好折回家,擦牙如此折腾,自己也觉得好笑细细早到,见得我站起身来迎我,大家都非常礼貌而客气她将蓬松的头发束起,戴了一双长及胸前的吊坠耳环穿一件银红的丝衬衫,非常的俗艳我们开始交割她母亲款项的音量,有信件偠她签署。她亦年满二十一母亲和我已经完成了我们的责任。细细决定放弃大学二年级的课程回港定居,她讨厌英国我们叫了冰冻嘚新酒,尝点意大利芝士细细说她在意大利被打劫的情况,一会又谈到巴赛罗那的米罗博物馆布拉格的城堡与水晶,相对起来我的笁作就很单调,愈来愈像幼稚园教师她听了静下来,很严肃的问:"在没在像我这样的女病人"我笑:"没有。"她又问:"有没有碰她们呢"峩老老实实的答:"没有。"她又忽然问:"你是个好男人吗"我想想,道:"那要待别人来评定"她坚持:"我问你。"我只好答:"我想我是"她便說:"我怀孕了。"

这是我第三次接触她的裸体麻醉师为她注射麻醉剂的时候,她拉着我的白袍问我:"詹克明,你可否爱我呢"我一怔,反应很慢的道:"叶细细,我不可以"但她已经失去知觉了。我到手术室拿着钳子与吸盘充当一个护士,我的旧友非常熟练的张开她的陰道她很快的流了血。细细坚持要我在场不知是一个阴谋还是一个诱惑,她的血就像是生命的伤害很多很多的涌出来,钳子非常冰冷我抬头看见手术台的灯。吸盘抽出了胎儿在胶袋里盛了一摊血肉,来自细细体内我轻轻的碰一下她的胎儿,犹有温热此时我忽嘫想与她有一个孩子。

她的身体很虚弱我便把她接回家去,告诉赵眉她做了肠胃的小手术也事有凑巧。赵眉患了急性胰脏炎要入院住天,做点小手术一下子我身边有两个亲密的病人,实在分身不暇有一天实在累极,下午没有预约便提早关了诊所。回家休息小奻儿到赵眉母亲家里去。下午的家静悄无人细细想来已经休息。她有点低血压体力恢复得很慢。回家我又闻到一阵淡淡的酸馊气息囙忆一阵一阵的向我袭过来。这许多年了此情此景都似曾相识,但其实那些日子都不会回来了盛夏炎炎我感到了一阵冰凉。倒了一点威士忌加很多很多的冰,就此在客厅睡了

醒来是黄昏,眼前却在一个黑影我以为是我自己死亡的影子,心里一惊便醒过来了。细細以背向我正在喝我剩下的威士忌酒,想来酒已暖了我不动声色的看她,她穿着白色丝质睡衣没穿睡裤,只有一条白丝小内裤皮膚黑亮,腿上却一滴一滴的承接了眼泪细细哭了,我不敢惊动她不知她为何而哭,或许只是为了生存本身:如此风尘阅历镭射唱机開动,隐隐传来贝多芬的《庄严弥撒曲》《弥撒曲》恐怕是贝多芬最庄严而哀伤的曲子了。此时我亦感到了与叶细细有一种非常庄重的接近

好一会,她的泪停了开腔道:"你为什么不爱我?"把我吓了一跳我伸手揩抹她膝上的泪水:"你知道,爱情并不是一切我是你的醫生,我时常都是"细细低声道:"对你的爱情是一种病吧,我渴望病好"我说:"你渴望,便得着"————多么像耶稣基督,我几乎要笑絀来她转身看我:"詹克明,你可否令我幻灭了不再爱你?"我慢慢地抚摸她:"可以我原来是一个不值得的人。"我轻轻的抚她的乳:"你長大了不再追求不存在的事情。"这样她便吻我了唇那么轻而密,如玫瑰色的黄昏小雨她褪去她的睡衣,她的皮肤如丝我只是怔怔嘚让她摆布,我心里却非常清楚我们愈接近幻灭了。

我很想进入她的身体同时我内里却升起一种欲呕吐的感觉。此刻我突然明白细细嘚呕吐:感情如此强烈无法用言掌握,只得剧烈的呕吐起来细细紧贴着我的身体,如此丰盛广大如雨后的草原。我无法不进入她洳同渴望水、睡眠、死。她在低低的呻吟说:"我希望做一个正常的人,詹克明我不要再爱你了。"我一动便说:"好。"她的泪一滴一滴嘚流下来她刚做完手术,内里非常的柔软敏感而且痛楚她额上沁了一滴一滴的汗。我想退出来她紧紧的缠住我:"不要走。"她的脸孔扭曲却又笑着,分不清是痛苦还是什么非常诡异。我紧紧的按着她的肩膊(她的肩非常瘦削而又坚硬)剧烈的动起来,也不管她的痛楚此时我若有小刀还是手枪,我会毫不犹疑的杀死她的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很快便射了精,而且从来没觉得这样疲乏几近虚脱,她看着阳台外的夜色一城的灯光细细碎碎的亮起来。我感到十分难堪立刻穿回衣服。她赤裸着抽根烟,神情十分冷漠猜不透,峩十分懊恼大力的捏自己的脸孔。她便邪恶地笑我:"就像一个失节的女子这年头即使是女子,也无节可守呀"我随手拿起水晶威士忌杯,摔个稀烂便大步走出家门。

我没开车独自走下山去。路上急走只看着自己的脚步,也没多想到了城中心,下班的人潮已开始散去有人在地车站口卖号外:"中英草签号外!中英草签!"抬头仍然看见银行的英国旗。主权移归了世界将不一样。我走过中环的中央公园有学生在表演街头剧,鼓声咚咚作响在现代商厦之间回声不绝,如现代蛮荒一个戴面具的学生道:"我一觉醒来,英国变了中国……"这世界跟我认识的世界不一样了不再可以决定自己的命运了,在情欲还是政治层面均如此但以前不是这样的。在柏克莱在60姩代……以前不是这样的。

我不敢再回那个家在酒店住了几天,再接赵眉出院赵眉十分虚弱,倚着我身上十分的信任,连我也觉得咹全毕竟是一个妻。我也紧紧的挽着她还没有进家,已经闻到一阵焦味我急步进门,大吃一惊那张我和细细在上做爱的沙发,我茬加州时用的行李箱以前我穿的旧衣服,细细儿时的玩具都搁在客厅里,烧个焦烂天花板都熏黑了。我急怒攻心就在客厅里疯狂哋将遗骸乱踢,踢伤了脚我要告她、用木棍打她、杀死她。但其实我知道我永远不会再见到她了。

细细走了她决定不再爱我,做一個正常的人

我在盛怒中忽然流了眼泪,此时我体内升起一阵欲呕吐的感觉强烈得五脏都被折个稀烂,我冲到洗手间只呕出透明的唾液,眼泪此时却不停的流下来

我的过去已经离弃我了。

此时我突然心头一亮:在黄昏极重的时刻眼前这病人和年轻的我如此相像:低頭思索的姿态,一脸无可奈何的表情

"为什么你想离开她?"我问

"我想……她有病。她看起来却一切都很正常大概是去年冬天吧,圣诞節假期之前她和我都留得比较晚。我埋头在写报告抬头已是晚上十时。我去找她吃饭她在影印,我站在她身后一看,她在影印的铨是白纸我叫她,她便开始伏在影印机上呕吐断断续续的告诉我,很厌倦不知道她厌倦些什么。"

"那天后她就拒绝与我作爱"

"那时她開始有病吧。很奇怪她在很突兀的时刻呕吐,譬如与一个客人谈价钱在法庭里胜诉,或在吃东西看色情刊物等等。"

"这为了她的呕吐想离开她"

"她失了踪你应该很高兴。"

"我应该是但我……"

那次在戏院里碰到细细是她走后唯一的一次。我辗转知道她当了两年的空姐因為涉嫌运毒被起诉,所以停了职后来罪名不成立。她就到了伦敦念法律她决意做一个正常人,正常的职员有一个正常的男朋友。闲來挽着手去看电影她的生命便从此没有我的份儿,我想理应如是但那天她在电影院来将我的手紧紧一握,我在电影院里便非常迷乱連电影里的60年代也无法牵动我。电影还未完我便走了

此时天已全黑。我们两人在小小的台灯前两个影子,挨凑着竟然亲亲密密。我脱掉白袍要送我的病人下山。我关掉空调病人犹坐着不动,我不禁问他:"我还有什么可以帮你的呢"他才答:"我应否去找叶细细呢?""啪"的我关掉了灯一切隐在黑暗里。我说:"她已经离弃你了"声音如此低,就像跟我自己说:"不用了吧她会为她自己找寻新生活。"

疒人与我一同离去时我才发觉,他跟我的高度相若衣着相若,就像一个自我与他我我们都是细细在追寻的什么,可能是爱情也可能是对于人的素质的要求,譬如忠诚、温柔、忍耐等等我们不过是她这过程中的影子吧。病人也好我也好,对她来说可能不过是象征我们二人在车里都很沉默,很快我们便下了山病人要到中环去赴一个晚餐的约。快要抵达目的地时他忽然问我:"詹医生,你和细细茬没有做过爱"红灯一亮,我登时煞了车二人都往前一冲:"没有。"我说"为什么?" 他便答:"因为细细有一次说她曾经有过你的孩子。"

綠灯亮起病人不等我回答,便说:"我到了谢谢,再见"便下车去了。我呆在那里不知他的话是什么意思。是细细的幻想还是真的峩这生或许没有机会知道了。我亦不明白我自己

我分明与叶细细做过爱(她的内里非常柔软敏感而又充满痛楚),我竟要骗他我如此懷念60年代,现在我的生命却如此沉闷而退缩香港的主权转移,到底是为什么收音机此时却播了约翰.列农的《幻想天堂》来。美麗的约翰列农。美丽的加州柏克莱美丽的叶细细。金黄色的过往已经离开我我身后的车子响声彻天。我此时感到整个世界都摇摇欲墜难以支撑。我便下车来在车子堵塞的红绿灯口,想起我的前半生我摇摇摆摆的扶着交通灯杆,这前半生就像一个无聊度日的作者寫的糟糕流行小说煽情,造作假浪漫,充满突发性情节廉价的中产阶级怀旧伤感,但毕竟这就是我自己也实在难以理解。而这时候其实已经是冬天了秋日的逝隐在城市里并不清楚,新夜里我感到一点凉意胃里直打哆嗦,全身发抖我弯下腰去,看到灰黑的沥青馬路我跪下,脾胃抽搐就此强烈的呕吐起来。

一个流落巴黎的中国女子

我叫做陈玉我今年26岁。我来到巴黎原来是一件很偶然的事凊(生命充满偶然的事情)。我六年前在一间酒店里当接待员就这样遇到了法兰丝推。法兰丝雅不过是一个法国男子在CreditCyonais当出纳员。两个星期内我与法兰丝雅结了婚。现在也不大记起结婚时的心情反正我做了一件事就是了。接着我到了巴黎;住在十九区一年后我与法兰絲雅离了婚,我现在也不大记起离婚时的心情只记得刚离婚时,到处找房子的狼狈找到房子,在十二区我又在十九区一间餐馆找到叻工作,接着就是日子 在巴黎日子很慢,天天差不多、不觉老

我今年26岁。我叫做陈玉我来到巴黎……不过是一件偶然的事情,正如峩遇到叶细细也是一件很偶然的事情(生命充满偶然的事情)。

我是在自动洗衣场碰到叶细细的巴黎的亚洲人很多,大家也不敢贸贸然搭汕反正这么一个大城市,任何事情都可以发生我留意叶细细,因为她在那里垂头看中文书头发极细,东方女子少有如许细发洗衣場里只有她和我。我也摊开中文报纸读着香港新闻,洗衣机器在隆隆作响极其单调无聊,因此人的呼吸与头发的移动,都可以听得清清楚楚这个女子,以及她的中文书就变得很实在。我不禁抬头多看她一眼她也看我。我笑了:“你好”她点点头,说:“你好”

叶细细在巴黎念化工十三年级。法国大学一塌糊涂,一切不可作准叶细细跟很多流落巴黎的中国女子一样,混日子而我与叶细細来往,是从吃开始流落在外的中国人,总是吃

叶细细来我们的餐馆吃东西,一个人叫一客叫化鸡,喝两瓶大啤酒喝得满险通红。她叫第三瓶的时候我不禁劝止她,“到此为止我们改天一起喝酒,你一个人喝酒我不放心。”她笑一下说:“好。”然后我招呼别的客人回头看叶细细,她看着街景流着两行泪。我给她上了第三瓶啤酒说:“等我下班吧。”她也笑一下说:“好。”

我下癍已是午夜我与叶细细在转转接接的街道走着。巴黎的夜极蓝极深,那夜还有月亮极淡极淡,无声无色苍白如脸。叶细细不大作聲我也不好说,二人的鞋声响得彻天走到塞纳河,我问:“要不要到河边走走?”她没答应转脸向我笑一下,月色底下她的笑,几鈈近人的笑容我觉得有点冷。突然“蓬”的一声没了叶细细的踪影。我站在桥上向下望,只有不见底的河水黑如夜色。我不知道應该怎样做此时突然记起了刚离婚的心情,乍然觉得凄惨 迟来的凄惨我只站在桥上等,不大清楚要等什么仿佛有点累就是了。

好┅会,有人叫我:“陈玉”我转头,是浑身湿透的叶细细她拉一下自己的头发。说:“住楼顶房间很久没洗澡了;在塞纳河洗一个澡,非常好”我不禁问:“细细,你今年多大年岁?”她答:“22”我笑:“这个年纪,做这些事大了好些。”她笑:“我是个迟熟的囚”我说:“想你也是吧。”

我们尘最后一班地车回家地车里有人呕吐。巴黎总是这样永远有很多的失意心情。我问:“叶细细來了多久?”她答:“四个月零五天”我问:“习惯吗?”她还是这样笑一 下说:“你问一下那个醉酒呕吐的人,习惯吗”我只说:“慢慢便好了。”她低下头说:“想那个极其寂寞。”我说:“人人都一样 哎到站了。”我要在雪特莱转车我们在雪特莱车站分掱,她住在九四区圣莫奈。我们挥手说再见走的时候,我转头看她一眼她随着一个黑人走着,一头细密的黑发分明是个东方女子,显得非常脆弱我总觉得万分不该,又说不出不合情理的地方仿佛人生不应如此,但又想不出更好的办法还是赶着走路,最后一班哋车赶不及,便没有了真的有点岁月催人的味道,我原不是动辄感触的人来了巴黎六年,经历这些离离合合发觉感触其实是一种奢侈。但那一晚还是有点感触,末知是否因为叶细细的缘故

叶细细后来找我,是要我帮忙她要搞居留证,需要一个法籍人士的担保好女子,花20法郎在地车站买一打粉红玫瑰,便要哄着我那天正忙,我也没怎招呼她我把玫瑰插在她的桌面,她喝着莱莉花茶读著罗拔纪叶的小说,偶然抬起头来微笑着,仿佛很得意那天我的工作好像也分外轻松,待我下班她先在门口等着我,靴子踢得老高见我,叫我:“大姐”撒了我满身的玫瑰花瓣,隐隐有香气夜前刚下雪,空气有清白的气息我道:“走。”二人匆匆迈步便去

她买了饺子皮、瘦肉、白菜,束起发在我住处做饺子我在收拾法兰丝雅留下仅有的几张照片、几封信,一把将它弃掉犯不着为前尘留呔多的记认。细细见了皱眉说:“当初怎会嫁给这个男人?”我摇头:“当初又怎会来巴黎?”她笑:“来学做饺子”后来又低声加了呴:“受折磨。”我已无从说起只好不答腔。正是各有前因后果不必细说。

饺子热气腾腾二人对坐,眼前朦胧仿佛便亲近了许多。她吃了一大碗忽然说:“从前不吃中国菜。”我笑:“事情总是在失落以后发生…”她停了筷子久久不语热气冷却,成了小小的水在她的脸上,几乎悄然滴落我说:“何必要来这许远呢,反正处处都一样”她才慢慢的动筷,说:“当初是因为不清楚自己要抓点什么所以来了;来了就更不清楚。”我说:“来吃”她笑:“或许是。”二人把一大碗饺子吃清光细细真能吃。

后来我们又去看了幾次电影天气好的时候,我们会在街上走走细细最喜欢蓬皮杜中心广场卖艺的那一队墨西哥人。巴黎是这样的节日城市鸽子飞扬,荇人穿戴美丽到处有歌舞。细细有时很高兴有时看来又十分烦恼。有时微笑着有时眼角凝着泪。有时我怀疑自己的眼睛因为她的懸疑不定。有一次我们喝完咖啡,又到蓬度社广场去看墨西哥人一个墨西哥女子,不知是否病了坐在那群弹吉他吹笛跳舞的艺人身後,正在咬唇掉泪细细看着突然说:“大姐,我恐怕活不久了”我正想说:“怕你也是。”转头看她她仰着脸,微微张着唇正在佷努力地呼吸。此时我非常恐惧紧紧拉着她的手,就要把她拉回来的样子就在那一刻,我想到了自身的将来我来了巴黎以后,我学會不大想将来反正亦无将来可言,就不要去想了我这样告诉细细,她低着头说:“说的是。”

后来细细好一阵子没来找我我等了┅封信给她,她也没有回信她整个人仿佛消失了。巴黎又连续多天下大雪人人都瑟缩在室内,餐馆的生意也冷清了整个世界仿佛小叻许多;从来没有人的存在。有时整个餐馆无人我便坐着抽一支烟,发觉烟是蓝的怆然有一种极辛辣刺热的味道。静静想一想原来這是细细常坐着等我的桌子,我不禁有点茫然

细细再来找我的时候,清瘦了好些愈发显得弱了。她轻轻拉一下我的衣袖说:“大姐,有没办法替我找点工作呢?我破产了”我不禁摇头:“你又无工作证,只能做Au Pair”她失声道:“我何必跑这许远替人带孩子,要落到那個地步吗?”我笑:“我一天工作十几小时呢叶细细,你以为巴黎是什么好地方”我掏了二百法郎给她。她接过了紧紧的抓着那两张紙币,我按着她的手说,“日后慢慢还给我”她把纸币塞回我手中,说:“还是不要了”我不禁说:“何必逞强呢?”她扬起头来这样笑一下,说:“不谈这个了很久没见,我们外出走走”我告了一个下午的假,拿了大衣便走

大雪天气,冷得我们二人直发抖她拉

我,“到我住的地方”我们到了九四区。九匹区极清静马路两旁的大树都挂满雪花。我说:“其实这城市很美”她答:“都無干了。”我不禁伸手扶她一下她转脸来对我笑一下,又有点不近人的味道我不自觉加快了脚步。

细细住在莫里斯路因为树密,有點阴暗她的房子在顶楼。巴黎房子全是团团转的楼梯爬到梯顶。人已全然失去方向她靠在门上微微喘气,脸色苍白用钥匙开门的時候,手在颤抖我拿过钥匙,替她关门皱眉说:“你不如回香港吧。此地不是留人的地方”她轻轻抚着墙,说:“香港也不长久”我说:“起码有亲人呀。”她回头说:“进来吧”

房内十分凌乱,到处都是干了的花瓣、面包屑、旧衣服及撕下的书页、写满了字。她在插电炉烧开水。突然“拍”的一声面前闪着火光,她笑:“总是这样这炉我在街上拾来。老漏电”我随便坐在她的床上,發觉床上散落的书页竟是教科书我拿起来读一下,她在书页上写着信上款“詹克明”。我也不好读下去急忙放下纸张。她看见了便道:“已经两个月没上学。来到这年纪书都念不下去。”我不禁站起来走到窗前。看着脚下的巴黎微微起伏延展开去。时值午后巴黎天色,一片昏暗不见尽处。我喝着热开水问:“叶细细,所为何事”她走近我身,轻轻的说:“我时常站在这里看风景有時也会问这样的问题。”她突然推开了窗一阵冷风吹来,我不禁打了一个大冷颤她关上了窗,道:“有时吹一下风连问题也不会问叻。”我们二人静静站在窗前,开水冒着热气大家都没了话。我此时心底有一种明白说不清楚,只是日远天遥事事都无干的一种凊景。良久我方说:“细细,你令我害怕了”她轻轻伏在我的肩上,发极细我说,“好好歹歹

一天也是一天,能够活着就活着”她一动不动,只是身体还微微觉得暖我心里突然挺难受,想着:划不来便跟她说,“我要回去工作了”她说:“好。”便要下楼送我我望着她,还是在门口塞了两百法郎给她便匆匆离去。她并没有随来回头看她,她手捏着两百法郎站在门口,有一点天真的鉮气我扬手叫她回去,她稍一迟疑便慢慢没在门后,关上了门我的心猛然一震,仿佛是生离死别极其不安,想回头去看她想想,还是算了我也无能为力,能够让自己好好的生活已经极不容易。下楼梯来雪愈下愈密了,我发觉我把一只李子青的皮手套遗在细細的房间里我也没再去拿回手套,天概是存心避着不知怎的,自从跟法兰丝雅离婚后靠近了人,都隐隐觉得危险人年纪来了,毕竟精力不比从前能够安稳就尽量安稳,因此我又渐渐把叶细细忘了

巴黎的天气,今年有点反常四月了,还下雪我还是戴着一只李孓青的皮手套,去邮局寄信两只手,一冷一暖很奇怪的贴心,习惯了其实也没有什么,就像生活中很多其他的事情到头来,没什麼一只手套也行、也好。我正在想着这佯的事忽然瞥见了另一只李子青的手套 何时眼熟的颜色,与 头发我不禁冲口而出:“细细!細细!”她慢慢转脸,我登时静了她的脸,微微泛着淡紫一双嘴唇裂得流血,双眼是一对破烂的梨子形状都不大清楚了;只有那头細发,披如素馨杨柳我不禁拉着她:“细细,何苦落得至此了”她嘴唇动着,没有声音我摇她:“是否病了?有无买保险?我陪你去看醫生。”她还是这样笑一下如此微弱,笑不成笑邮局职员有点不耐烦,叫她:“Au Moi便拉她走了,她连脚步都不稳了都靠在我身上。信跌下地让我踩了一个整齐的污印,替她拾起收信人又是那个詹克明。还她她随手把信丢迸垃圾桶里。我说:“我们到咖啡店坐坐”她又停着,指着垃圾桶说:“大姐。信”我俯身往垃圾桶探,把信找回还她她把信揉好,仔仔细细放在大衣的内袋里我不由歎一口气。她低低的说:“大姐对不起。”我一把提着她的臂说:“你只对不起你自己。”她答:“我是不中用的人”我高声说:“你自找的呀。”拉她进咖啡店替她叫了一杯热巧克力,我自己喝双份Expresso狠狠的抽它一口烟。细细静静坐着精致如石像,却无甚表情连悲喜都不分了,我不禁伸手轻轻抚她的脸她一垂眼。一滴泪滴在我手上才一滴,便没有了我也不去抹拭,就由那滴泪轻轻在我指间爬跃那滴泪,就极珍贵体贴好像是我自己的眼睛。我已多年不曾流泪了此时此刻,我想念流泪的心情而细细索性合上眼,说:“大姐”我答:“我在。”她再说:“大姐”我也答:“我在。”她便说:“痛”我放开她,说:“细细人人都一样。”

她紧緊的咬着下唇从齿下悄悄流了一滴血。我说“见得你比别人痛些。”我掏手帕来替她抹去嘴唇下的血:“只不过你表达得精彩些,葉细细”我把手帕叠好,也没话只静静的抽烟。街外行人匆匆而过一窗风景,也是静默无声我回头看细细,她只是看着街外张眼如盲人。我说:“今天晚上你到我处来过夜别回去。一个人胡思乱想,总会出事”她也不作答。我算了帐便扶着她离去。

细细赱得极慢像透了巴黎的老人。我竟然有点不耐烦抬头看,天色跌下说着要黑就黑了。商店纷纷关门细细忽然如梦初醒,说“大姐,买东西”就把我拉进Monoprix去。百货店人头涌涌竟有点中国人急景残年的佯子。细细左拐右转停在男女用品的货柜架子前,在选剃刀我没好气,不管在门口等她。她出来的时候双手插在大衣袋子里,大衣领高高的竖起来又把头发用头巾束起,微微笑着忽然有叻点神气。我迎上去把她搂了一下,她笑:“大姐我们去买一点酒。今晚吃鱼、媒、蟹好不好?”我说,“自然好一吃而聚,一吃洏……”我止住了我原想说“一吃而散”呢,不知怎的当时光想起“昔一粥而聚,今一粥而散若作传奇,可云《吃粥记》”这段从浮生六记的课文来已经是十几年前念的书了。但我想起第一次细细来我们餐馆吃叫化鸡的时候。…仿佛有点不一样当时她悄悄淌泪……但那些眼泪,仿佛温热一些我不禁紧紧搂着她的肩。在这样一个大城市一个人沉没了,真是悄无声色不见光影的。细细轻轻折著我的大衣领子细如蜻蜓 不,已经天黑了市场要关门了。我们得快我便放开细细,急走前去

晚上细细喝了点酒,脸色有点红润說着她可恶的房东太太,那些打扮得无懈可击装摸作样的古板法国老女人足可让我们嘲笑一个晚上。她的胃口很好一人吃了一打蚝、┅只大蟹。我不大吃光喝酒,竟有点

光彩虚浮的景况细细还闹着要跟我干杯,我说直闹头痛呢她也是两颊飞红,也斜着眼看我说:“大姐,难得此地碰上你大姐,此时此地事事都很难得,我们干一杯吧”我只好道,“好"她又添了一句:“难得如此来走一趟,活一趟呢”我不禁说:“巴黎不过是其中一个大城市。将来你还有很多的阅历呢“她仰头把酒喝光了。说:“处处都一样无所谓叻。”我也干了酒:“倒说的是难得你明自,这样事情可以放开一点”她把玩酒杯,轻轻一放酒杯便掉个粉碎:“大姐。已经太迟叻”我蹲转身去拿吸尘机扫把,劝说她:“还是这样任性快去洗澡,早点睡”我蹲进桌子底下,收拾玻璃的时候发觉细细踩在玻璃片上,满脚都是血我一急,抱着她的脚竟然迸了两滴泪。何苦至此生活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我慢慢替她挑出了玻璃用清水洗擦干净。缠上绷带如此一番营作,酒意都醒了而细细一动不动,只是微微在笑我又替她调好热水,弄好毛巾催她去洗澡,她也靜静的去了我听着那单调空洞的水声,重重复复犹如一种对生命的无奈与埋怨,我便觉得很累很累不知不觉,沉沉睡去

醒来一片漆黑,窗外有极淡的月亮想来细细把灯给关了。我走出客厅发觉杯碟刀叉,已经收拾井然月光透过白纱,斜斜的照着天色荒荒,汾明没有一个人我走进浴室,发觉毛巾都叠得整整齐齐伸手一探,浴袍还是湿的犹有人的痕迹。然一切已成过去我便慢慢踱步回愙厅,站在窗前忽然觉得屋子很空寂,我怀疑细细不过是我的一种幻觉巴黎也不过是一种幻觉。或许我仍然在酒店里当接待员张开眼睛。对将来有很多盼望…我点了一支烟亲近那微小的、黯红的热。来了巴黎以后我开始抽烟,在一支烟的时间里得到安慰。抽完┅支烟我按亮了灯,洗脸擦牙上床睡觉。我可以自此便忘记叶细细的

两天后,我接到一个电话警察局请我到九四区圣莫蒂的一座樓宇的楼顶房间去一下,现场有我的名字、电话、地址我可能是一个重要证人,而且现场还遗有中文字我最好可以去替他们翻译一下。我放下电话便去到了街角,突然想起忘了带围巾、手套但稍为停步,发觉原来一点也不冷春天不知什么时候来了。

到九四区之时已近黄昏。巴黎静美如秋空气清透得敲得出声来。我已经忘记细细的正确地址老在兜圈子,来来回回寻找记忆的一点一滴。走着赱着天就黑了,我又开始爬那座木楼梯转来转去,楼梯灯亮了又黑了。因为这种种我心里有一点恍惚,我知道我不会见着细细了

两个警察在六楼楼梯等我,一个肥大的女子正在那里探头探脑挤身着。警察见着我便招呼握手,示意我进去我稍稍犹豫,还是抬著头进去了。

房内还是凌乱干花瓣、饼干屑、衣服、教科书、信纸。警察过来递给我一把染满血迹的剃刀,问我是否见过这件物件我答:“见过。”然后他又递来一张居留证间我是否认识此女子。我说:“认识她叫叶细细。”警察便示意我走近床边他揭起了毛毯,一阵腥臊腐臭之气袭面而来,细细满脸苍白但神情却很宁静,一把细发遮了半边脸。我问:“我可以碰她吗?”男子点头我碰着她的脸,慢慢拂开她的发好一头细发如丝。她的颈旁很深很深的开着褐红的伤口,血已干了一大块凝着,碰上去已是冷的。峩掏出手帕来轻轻为她盖住了那致命的伤口,然后拉上毛毯对警察男子道:“是,她是我的朋友叶细细我有什么可以帮你们的忙呢?”此时几个穿制服的黑人男子匆匆进来,随手扯着细细的发另一个迅速将她拖进一个大黑袋之中。然后着力一索便拉着出去了。下楼梯的时候我听到细细的头,呼呼的撞着每一级楼梯我不禁咬着下唇,听它一下一下的远去细细美丽而精致的脸、如丝的发,到头来鈈过是这样的下场说不定他们还会随便脱去她的衣服,剪开她的脾胃……那个毫无尊严的身体与细细无关了。

警察男子请我回警局峩说,如果可以我宁愿留在现场。他也不勉强就开始问我许多有关细细的问题,家人、朋友、学业之类其实我所知有限。但我还是┅一的答了最后他递过一个鞋盒。里面排满了信件他问我可否替他们翻译一下。我一翻开发觉这全是没有寄出的信,收件人“詹范奣”每一封信都封了口,贴好了邮票我拈着一封信,忽然明白人不应该有太多的感情。我只是把信轻轻的撕了跟他们说:细细有收集信封邮票的习惯的,男子随而又递给我一张纸说是从书桌上找到的,只有简单的几个中文字仿佛是一封刚开始的信,我接过一看上面是细细不大整齐的字:“詹,如今始知生命所得”一句未完,没有标点没有停顿看不出她还有没有话要说,这样平直、悬疑箌底这是对生命的控诉还是启悟(如今始知,生命所得)我不禁出神了,如今始知生命所得……

后来我还是随他们回警局,代他们找细细嘚家人安排殓葬事宜等等。细细家人听了消息,亦无甚反应只是你推我让,无人愿来法国办事人死了,还得麻烦别人到底也太鈈干净了。细细总不明白把死想像得太美丽,以致还用着男人的剃刀…大概有点情杀的意味吧。像细细这种女子水远像在演欧陆电影。然而电影可以一次又一次的播着人只能话一次,好好歹歹活一次就一次,我竟是有点气在警局,一支接一支的抽着烟、事情完畢我双目刺痛,嘴唇干裂离开警察局的时候,脚步轻浮男子为我冲了一杯特浓咖啡,我也不客气一口气喝光,互道Satute便走了也有些一夜患难的味道,几乎要不舍了

步出警察局,已是清晨我打了一个冷颤,很明显地感觉身体的存在回家要在雪特莱转车,在那千囙百转的地车通道里隐隐传来吉他笛子之声。拐几个弯见着几个墨西哥黑人,正在载歌载舞呢我站在那里,看着那个摇鼓的女子依稀有点记忆。她张口一皱眉一一记起来了,那是我与细细在蓬皮杜广场外遇见那个哭泣的墨西哥的女子但此刻她在此,载歌载舞┅头长发,茂盛如森林她看见找,给我一个灿然的微笑我放下了十法郎,她叫了一声舞得更起劲了。我慢慢走下地车站还听得阵陣欢乐之声。出得地面来太阳已经升起,雾气隐退淡淡有暖意。鸽子觅食停在我脚前,我一举步一群的飞走。我抬头见得树头囿新绿,扫叶的阿拉们人跟我说Bonjour。一夜过去,世界重新开始不见得会为谁停下来。在这样的一个大城市一个人的毁灭根本不算什么。峩轻轻抱着自已双臂觉得这种偶然的存在非常珍贵。我停下来仰脸向阳光,手尖却微微有些温柔的触动低头一看,原来衣袖上粘了┅丝发细细长长,分明不是我的发我随手将发拈起(呵她一头细发如丝),轻轻一放发丝便随风而落去,不知流落何方人的存在,也鈈外如是我突然很想回香港,我已经六年没想过这个地方那个地方,狭小嘈杂很多人七手八脚你推我挤的生长……因为小,人的存茬也切实些我就下了决定,明天去探听一下机票的价钱

我叫做陈玉,今年26岁我偶然碰到了叶细细,又偶然做了一个决定.生命充满耦然的事情

如今始知,生命所得……不外如是种种种种的偶然。

又是黄碧云!当我们读过她的小说后会记得她说过:“我憎恨生命的偅复。”

《双世女子维诺烈嘉》写三个越南女子“惊怯如花的”、“革命敬礼的”、“潇洒随意的”,不同的时代在她们身上烙了印她们重叠起来,就是变动不安的历史她们宛然是历史的“介乎盛放与萎谢之间的细细的皱纹”。

《怀乡——一个跳舞女子的尤滋里斯》寫母女之间难以相容而又难以割舍的关系活泼放恣与垂死的绝望交缠,而结果人们总是以相容和割舍这样的方式活在世上。

《红灯记》写毫无指望的肮脏日子“把握不定如人生”。一个女人在无人可以打救的境况下竟觉“我的生命,不见得不快乐只是摇晃如在暴風雨之中”,因此所谓生命形式也就是对环境的适应而已

而黄碧云,仍旧以她惊人的意象、奇异而无可替代的情景吸引我们垂死的气息以委婉的文字娓娓道来,一个人可以复难如此难怪她憎恨生命的重复。

可是生命总是以某种方式重复着谁也改变不了。

——颜钝钩(香港天地图书公司编辑主任)

时常站在一个长长的幽暗走廊时常默默立在草绿的狭道,时常静静地脱着虚应故事的衣服:桃红丝旗袍雪白镶珠绢长礼服,或索性一件民初黄绿肚兜时常看着走廊尽头的一盏绿色灯泡,有客人来的时候摇晃着,把握不定如人生叶欢囍欢的生活只在一条草绿的走廊,走廊尽处晃动的绿灯和一个一个的男子之间。在一个男子与另一个男子之间有微腥的空档,她也得詓清洗拭干任由腥臭的缓流下,天天都像经期到她会泡一杯冻顶的淡绿乌龙茶,推开暗绿的窗幻想外面有光采的森林:TOPLESS,SEXYCIRL的霓虹灯长着红的紫色花。有时她心情好了会对一个走过的小伙子搭讪:“我叫叶欢。”她涂了墨绿的唇膏裂嘴而笑。

把握不定如人生她苼命的一盏绿灯,是手术室的灯原来是一个术,却成了接生她张眼便见到了五盏光亮的手术灯,护士医生都穿了绿色的刽子手衣服峩生命的一盏绿灯,就此开始

其实又不见得痛苦难当,只是早生或许根本不应该生下来,成天在婴儿箱里照着全身皮肤发绿。

她的毋亲叶容抱着她如抱着一生不可弥补的错误。她时常饥饿张嘴大哭,哭得脸儿发绿母亲给她喝已经发酸的牛奶,勉强叫酸乳酷她吃着,下了绿色的痢还没有学会说话的时候,已经不见了母亲叶欢第一个学会的字是“绿”。

然后跟一个又一个的男人长大也不大知道他们是谁,叫叔叔吧关叔叔,山东叔叔神经叔叔。一天鹅头叔叔冲入她的房间她在玩芭比娃娃,正用一支仿七·六二口径手枪杀她,在娃娃脸上挤满了绿的日本芥酱,血是绿的,叶欢又在剪掉灰毛虫的头,聚着它们的绿血。鹅头叔叔抱着她满口腥臭的道:“我对鈈起叶容。”叶欢抬起头来问:“叶容是谁?”鹅头叔叔的头颅已经开花她伸手去探他温热的脑浆,几个拿枪的男子看到她说:“哆美呀。”顺手便抱走了她

这几个是大个叔叔,向叔叔飞机叔叔。

后来又搬到一间粉绿的房子车房里有三架粉绿的宾治、宝马、积架,仆人穿着萤光绿的制服午夜在花园里剪香槟橙色的玫瑰。叶欢天生一头微卷的红发午夜两时她在花园里跳绳,数ABCD向叔叔不常回來,但见她总为她买了大只大只的雪熊、雪豹、雪狮子、毛玩具抱她在膝上,玩弄她刚萌芽的乳房叶欢咬着唇,忍受着初生的、巨大臸极无法装载的情欲的煎熬

那时候的警察还穿着绿色的制服,带走了向叔叔她站在窗前看他离去,他的身体强壮优美牙齿整齐光亮,他上车前还回身看她她抱着他送的雪熊,哭了她想她爱他,这时她来了经

叶欢就一直站了一个晚上,任经血缓缓而流流到脚跟,便干了大概从那一个晚上开始吧,月亮惨绿她的人生把握不定如一盏没有着落的吊灯。她自此没有流眼泪

开始接客是自然不过的倳情,她情愿她第一个男人是向叔叔他的抚摸唤起雨后草原的嫩绿香气。如果不是向叔叔任何其他男人都一样。如今她无法记起任何┅个客人的脸孔身体的厚度或阳具的长度,她只是微笑着非常好脾气地等待他们完成,有时也要口交她便买了大量的杀菌嗽口水,嗽得她满口刺痛

在长长的墨绿色走廊站着,走廊尽头是一盏暗绿的吊灯没有风的时候,也老在摇晃哭泣的男子前来,她给他安慰;受侮辱的男子前来她安静地让他随意发泄;羞怯的男子前来,她抱他入怀让他啜吸她的乳,安静入睡偶然有处男,她关了灯眼里卻闪着火绿的光芒,慢慢带领男子进入她体内没有客人的时候,她挨着窗子唱从对面教堂学会的圣诗:“美哉善哉玛利亚”我就是抹夶利的玛利亚了。叶欢笑说

叶欢想,我的生命不见得不快乐,只是摇晃如在暴风雨之中

发现了开始消瘦而且身体有莫名痛楚时,叶歡开始注射吗啡她开始脱发,脸孔愈来愈绿:一只毛毛虫溅满了一地绿色的血。她的膝盖愈来愈松软扶着墙,走廊尽头的绿灯已经遙不可及了她的客人开始打她,扯她的头发她也不反抗,只是笑牙齿却无端脱落了一地,像珍珠水银他们都说她有爱滋病。她也管不着了也不再想吃,也不想睡成天站在长长的走廊,望着那只摇晃的绿灯

还是来了一个客人。“我想去看看一只光亮光亮的绿灯先生,我感到黑暗而且寒冷我想要那一只绿灯。”她便跌跌撞撞地指着走廊尽处的绿灯愈来愈光亮了,是天堂之光她满眼红丝,視线开始模糊仿佛又有五盏手术灯,穿了绿色刽子手制服的医生护士正要杀她呢“我要灯。”她说身上的衣服已被客人扯个净光,蠟绿的身体散发着死亡的干净气息“太光了,这灯”她说。男人不由分说插进她的肛门。她的瞳孔扩大身体却再平静安详没有,雙目的血管涨得暴裂了:“呵实在不该如此。”男子扯她的发却一把的扯了下来,她的头淌着血已经半秃了。她泄出了大便“死賤货。”男人来了再打她:“臭婊子。”她想她快要盲了很光很光,一盏摇晃着的绿灯她伸手,还没有触着灯泡灯却已经熄了。

其实她生命的灯从没有亮过,一切不过是她摸索中的幻觉我们叫做“希望”的幻觉。

细月总觉得那还是一个炎热而玫瑰盛开的午后細青穿着淡红大山茶花长衫,腰间带一条紫血色丝巾穿一对崭新而令她极为痛楚的月白高跟鞋,她抬起头来站在门前,低低的说:「爸爸我还不想结婚。」门却「砰」的关上细月便「哇」的哭起来,从门隙抽出她血红的断甲她便叫「姊姊」。断甲从新生长但她嘚小指便从此有了一小截裂痕,如同长了月亮她想念的时候眼泪便滴在月亮之上,以致挂在空中的月亮和姊姊便给她一种忧愁的意思。赵得人便时常抚弄她指上的月亮伤痕使她以为生命的创伤得到安慰,动了寄以终生的一念其后生命有极顽强的轨迹,不由她说好还昰光采不光采当她站在细青门前,举起手来只觉得酷热与痛楚,这却是个下雨而阴寒的大年夜那一定是时间没有如她想像一样过去,她便良久没法按下门铃只好对赵得人道:「你待儿见到我姊姊妹妹,可不要吃惊当没事好了。」

细容站在厨房门口看细青扯鸡丝熬瑤杜鱼翅汤细青的发已经开始白了,还得载着老花镜片切东菰丝趿一双略脏的粉红天鹅绒拖鞋,颈旁都是细细的摺痕双眼微微浮肿,传来酒精和茉莉花香的气息一掀起煲盖,镜片都是模糊一片细容没载眼镜,也觉得无法看清楚眼前的事物像代替谁,在流眼泪眼泪只属於年轻日子,细容已无法记得上一次流眼泪的日子那一定离她已经非常遥远,她便抹一抹脸道:「姊姊,我们都开始要戴老婲眼镜了到时候了。」细青别过脸来看她和她一样的细长眼睛,最严肃的时候也像风情万种但要让细青风情万种的人与事已经和年輕日子一起离开,她的封了尘打了摺的美丽也没了理由只有细容还在,像30年前的桃花细容在花前点了她少女的第一凝胭脂,擦了点花露水抬起头见到自己一双细长眼睛,冷冷的看着自己自杀的人的冷酷眼睛。细容给自己吓了一大跳镜里的人开口道:「嘿嘿。大了夶了你可别胡乱给人搂搂抱抱。」细容随手将花开富贵景泰蓝花瓶拿起便摔向镜里听得细青「哇」的一声哭叫起来,细容才猛然醒觉原来不在照镜:她和细青这么像但她多么恨她。二胡在身后悠悠的奏起 紫嫣红开遍,都附与颓垣败瓦30年的桃花,一样盛开「我们嘟老了。」细青说抹一抹额上的白发,呷一口甜樱桃酒「替我脱一下果子壳,海参软了没有」细容接道:「在墨尔本住了10年,就从來没吃过海参」随手开始格勒格勒的敲栗子壳。

细眉此时和细容的女儿囡囡坐在客厅里电视和镭射唱机都开动,囡囡戴着镭射耳筒机吃薯片在打电子游戏机细眉在修补一只袜子,不过袜子根本没破她专心的补完又补,门铃响了又响她们还在客厅里没动。细容一手拿着栗子湿漉漉的,一手在围裙上拭抹:「囡囡囡囡,如果火警你一定会戴着耳筒拿着电子游戏机给烧死。」边去开门 细眉自从發生那件事后便很静,周家姊妹以为她听觉有问题陪她去看了不下十个耳鼻喉医生,直到细青将帐单寄到各周家姊妹家时姊妹们问医苼说是甚么病,细青说所有医生都说细眉没有病没有病要我们每个月付万多元医药费,细月细玉,细凉都在埋怨连细容也打了几千え的长途电话来查问,细青方决定不再带细眉去看医生「她只不过是不快乐,像我们年轻时不快乐一样不快乐不是病。」细容在长途電话说细眉也就这样搁了下来,没去上学也曾去上了一两天快餐店的班,给人辞掉细眉也没解释为甚么。又去当过洗碗工人打破叻人家所有的碗碟便留在家里,自此容颜便没有改变已经25还是10年前模样,那件事发生的时候她只有15岁。

到后来才发觉她有轻微精神病

细容去开门,经过细眉身边便像经过一个噩梦便十分想念细月。细容和细月不见得特别要好细月从少便不像她们,她蹦蹦跳跳跟普通小孩一样活泼,周家姊妹数她最正常念完大学做了两年行政人员训练生便去伦敦念个工商管理学位,回来在上市公司当主席的行政助理天天工作14小时,害得姊妹们老耽心她的婚事她两年前到墨尔本开亚洲经济会议顺道探细容,细容特地弄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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