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一 想等今年放假和女朋友比自己大一岁去旅游 只要三千左右 她在山西太原 我在湖南湘潭 请大神 帮忙

空气是闷热,后背却冰凉的刺痛。派出所也未必全是星级宾馆的标准,水泥地面还覆着墙上掉下的白粉。所长睡不踏实,一小时里前来巡视三次。半夜借着撒尿的机会来监察第四回,我迷糊道:“所长您放心,我肯定不杀人放火。”帐篷外的影子哼了一声,快步离去。

只睡了三个小时,手机闹铃响起。防潮垫没带,铺了三层衣服。水泥地上躺一夜,后背僵直,稍一弯曲便疼的似被撕裂开来。楼上宿舍鼾声大作,瞅瞅值班室里那位,甜蜜的睡相让人动容。想想自己带了两把刀,要弄出点惊天动地的事情貌似也不难。刷牙洗脸,掀值班室门帘拿充电器,甜蜜的那位抬起半个眼皮:“要走啦?”我嗯了声,道:“大门锁着,麻烦您给开下。”结果人家不给面子:“没锁,出去之后记得把门带上。”推车出铁门,警察叔叔再见。


早点铺买八个包子一杯豆浆,塑料袋装起来挂车把上。慢悠悠骑出小巷,看见了城南的古墙。顺着墙体西去,一边啃包子一边找国道。哪里的清晨都是一般,环卫工跑步遛狗放心早餐。看着城墙通体褐色,布满盛夏的藤蔓,想着是十年前建造的也无妨,再过半世纪一样是历史遗迹。喝完豆浆,终于看见了一零七国道的路牌,时间有点早,阳光有点灿烂。

改向南行,道路两旁寂静。骑了十五分钟,发现静的不像样。手机地图定位,确是国道无误。不信邪便接着走,右边铁路驶过一列车,瞥见卧铺车厢里几个脑袋。轰鸣声消退后,看到眼前倒下几棵 ,树后是两人高的垃圾堆,垃圾堆后是足球场大的建筑工地。扭头回走,从一小村子里斜插出去,引来一小狗跟在车后狂吠。村里道路狭窄,只顾注意小狗,一扭头看见前面堵着三辆山地车,车上三个戴面罩的汉子。为首一人扯下面罩,南方口音问道:“国道是不是修路了?从这能过去么?”我也扯下面罩,道:“能过去,你们是从南面一零七过来的?”得到肯定答复后,大家谦让谦让通过了。小狗已不见,兴许是被四个蒙面大盗吓走。掠过家家户户安静的对联,不多时又听到车辆呼啸声,上了大路看到已绕过建筑工地,就这么离开了

意识开始漫游,漫游代表着什么都不想。看看码表,保持上面的数字不低于22,代表着日落之前我至少可以到达下个目标城市的北外环。看着时间,每隔一小时休息十分钟,代表着几口水、火腿肠、撒尿。别跟我说旅行途中思考人生哲理,我踏着踏板,后脖颈拥抱阳光,觉得应当浪漫一下想想爱情这东西。我开始思索:“爱情这东西啊......爱情这东西......爱情这东西啊......”身旁缓缓驶过一辆小面包,探出几颗好奇与怀疑的脑袋。爱情的思辨霎时成为“面包车抢劫杀人团伙?”、“信不信再瞅几眼老子捅了你们”的无聊反应。文艺元素在这个过程里脆弱的可笑。

几口水,火腿肠,撒尿,坐在路旁看看对面的工厂。里脊饼的摊刚撤下,大妈收拾完毕推着三轮车离去,一地蘸着甜面酱的塑料袋等待五十米之外的环卫大爷。面前驶过四辆车,见我叼根草坐在路边有如丧家之犬,挥了挥手便轻巧离去。正好歇够了,抬屁股上座,不多时赶上前面四人。

“哥几个从哪来,往哪去?”


排头两个去 的身形健壮,问过得知是 XX体院田径队的。俩疯子没过一会开始加速,只好跟着狂飙。一人车把上功放音响轰隆隆的“Hey Hey You You I don't like your girlfriend”,心道能不能来点更恶俗的。脑袋里自动浮现孟非的光头,耳边隐约响起“欢迎收看大型生活服务类节目步步高音乐手机非诚勿扰”的性感男声。艾薇儿吼完一曲,扭头看身后, 二位已被甩得不见踪影。瞧了瞧码表,心道保持着速度下午两点就能完成任务了。决定跟着二位健将继续狂飙,早到地方早睡觉。

小县城被一一掠过,留下些不知所云的 小高层的残影。时近中午,阳光无比美好,T恤已潮湿到一定境界,汗水在后背与衣服间形成了奇妙的隔离带,感觉脖子下面挂着一瀑布。功放音箱里艾薇儿一首接一首,永不疲倦引吭高歌:“我吸烟喝酒无痛人流,但我是个好姑娘!我吸烟喝酒无痛人流,但我是个好姑娘!”田径小哥肉体无比强大,义无反顾,永不减速。自己衡量衡量,双腿虽近瘫痪但尚可支持,肚子却痛得厉害:早上八个包子不知是吃多了还是吃少了。不动声色保持老子还不累老子飙得快姿态,终于衡量出是吃少了的结果。便跟二位打了个招呼,表示自己去填肚子,你们旅途愉快。田径小哥盛情挽留,表示大不了就地开饭,无奈我去意已决且表示怎能耽误你们行程,只得说声再见。灰溜溜的减速缓行,看到两人还狐疑的回头瞅瞅我。心道再跟着你们飙明天我就得卧床不起,唉,装逼总被干。

路边小饭店解决问题,隔壁商店买两冰棍上路。没蹬两下睡意盎然,想着刚出发就睡觉成何体统。再蹬两下脑袋沉沉,发觉原来不是睡意,是刚才吃饭时啤酒喝多了。四周景物白的发光,伴随蝉鸣聒噪,坚持了一个小时,意识已呈浆糊状。昨晚水泥地没睡好,今早没命狂飙,疲劳状态再来几瓶啤酒,好吧,我忘了下午还要骑车的事情。

半睡半醒骑着,酒驾也不过如此。隐隐看到前处路对面的加油站,见到家一样扑过去。若干大妈小姑娘,正欢乐的坐在电风扇旁嗑瓜子聊天。瞧见我半人半鬼的样子,也不惊奇,纷纷热情招呼:小伙子躺下歇会,看你热得。我也不客气,拉过椅子往风扇跟前瘫坐,一时半会没体会出什么感觉。加油站里蚊子众多,见到一全身汗液的傻X一动不动死在椅子里,纷纷上前亲吻。被咬死也敌不过倦意,大妈小姑娘说话自己竟完全听不懂,奇怪 方言自己不至于完全无法理解。心想杀了我也无妨,终于睡了一个小时。

昏沉沉醒来,看到全身已红肿,若干蚊子吃得太撑,躺在胳膊上不愿动弹。摸摸上身口袋,钱包和肾还在。大妈小姑娘竟然还在欢乐的聊天,地下瓜子皮已淹没脚后跟。吃了睡了,继续上路。只是除了“小伙子歇歇吧”之外一句话也没听懂,好吧,再见了神奇的加油站。


小时候,问我关于祖国的看法,张口就来是地大物博。稍微大了些,会变为“人民的信仰还在美分和五毛间飘荡,我的祖国为何物不是依靠执政党。”现在的话,看法不敢有,却只剩下一个工地的印象。创造需要工地,拆除需要工地,经济泡沫需要工地,屌丝讨口饭吃更需要工地。我想着大白话的道理,跟在一大堆翻斗车后面缓缓前行。瞅瞅各个车上物资,木头、煤炭、沙子、砖头,建造一切的物质基础。车辆轰鸣声极大,覆盖住集市买卖的讨价还价、婚庆队伍的吹拉弹唱、小商店音响里我像只鱼儿在你的荷塘。再向前,道路变得极窄,坑洼密布。昨日一场雨,今日这坑坑洼洼更是惨烈异常。骑在大车屁股后面,享受热腾腾的尾气与轮胎卷起的泥点子,头顶一朵骄阳如花似火,觉得夹杂在社会建设的潮流中也是快乐的事。看不到清洁的空气与纯净的花,黄沙弥漫里,远瞧见一个黑黑的小娃娃站在路边,注视着我二逼的身影缓缓接近又离去,瞥见风把他过长的外套裹得饱满飞起。突然有了装逼的想法:这才叫 。左边跟上辆货车,跃跃欲试想超前面一堆大家伙。扭头看看,一排猪头正慈眉善目望着我,突然间又有了装逼的想法:恩,这也是 。

不知过了多久,尾气的热度终于降为夏季常温。道路变宽变平,重新有了人样。大车们拐到某处院落里再看不到踪影,运猪车上了平路狂奔而去,猪头们嘶嚎不止。远望见一堆高楼,光秃外表显现死气沉沉。停下来定位地图,确信终于到了那个“如此生活三十年,直到大厦崩塌”的 外围。

水泥森林的美感往往为零,翻斗车运来的石头和沙建起了这堆负载人口经济与啤酒泡沫的鸡巴玩意儿。逆风前行,太阳摇晃悬挂在西边的腰眼上。双腿有点不听使唤,老往外拐。看见路牌,向左指示一地名: 。想着莫名熟悉,貌似赵子龙老家。想进去看看,担忧时间吃紧。小姑娘般揪了半天衣角,决定赶路要紧, 有缘再会吧。

经过城外大桥,桥下风景广阔,干涸了一片,记不清是否已变为棚户区的领地。过了城市边缘,遇上鸡肉鸭脖的叫卖,熙攘车流里觉得这城市可爱。城北军医院门口坐定,两肉夹馍匆忙下肚。不远处十字路口难看,自行车们在那里堵成一堆。身后人行道是走过的病人家属与军人家属,腐坏与生活的平淡都写在脸上。擦了擦嘴,想想今晚是不是再挑战一下派出所。起身上车,跟着洪流随意骑行,道路上年轻人渐多。拐过一个弯,看见“ 铁道大学”的招牌,老天有眼,还不肯让我露宿街头。

学校里读读校史石碑,弄不清铁道兵到底是什么东西。松柏众多,灰蓝天空里散发沁人香气。做贼似得四处乱瞟,看看哪处适合搭帐篷睡觉,发现学校里绿色植物未免过多,导致蚊虫猖獗成灾,看来今晚睡不踏实。图书馆对面坐着,身前走过散步乘凉大爷大妈。想起爹娘也应吃过晚饭了。酒饱饭足后,我爹往往贱贱感叹一句:“今晚没有甜点啊......”我娘没好气道:“想吃自己买去。”两人磨叽磨叽换衣服,然后高高兴兴下楼散步买鸡蛋糕羊角蜜。

路灯嗡的一声齐亮起,昏黄的光驱赶温柔的夜。气氛浪漫,映衬图书馆门口一对小情侣吵架。


女:你这样不求上进我很痛心知道吗?
男:我怎么不上心了?怎么不上心了?说好了学科前三,这拿到了你还不满意?
女:我让你上星期把VIP卡给陈老师送过去你送了么?资料也没要到,你以为凭你自己本事就真的了不起了?
听者很崩溃,根据谈话内容臆想的故事应该不精彩。倒也小感动,女孩逼男孩上进不能说是坏事吧。二人又争吵些许时刻,谈话声渐小,男孩猛然熊臂舒展拥女孩入怀,大嘴唇凑了过去,封杀今晚一切战意。看着happy ending固然美好,心中另一个自己怒斥:俩傻X言情剧演完了快滚,老子一会儿要睡觉!看看手机,时间尴尬,貌似睡觉时间还早。想进图书馆参观,无奈车子帐篷没地方寄存。傻子般继续僵坐,蚊子们快乐的像过年。

身边坐下一黑影。扭头观察观察,眼镜平头大裤衩,二十岁左右还应是纯良人士,四十岁这打扮可能是劳改犯。纯良人士看着我,叹了口气,转过头去,憧憬的眼神望向对面图书馆某层。见者很崩溃,根据此情此景臆想的剧情,无外乎是屌丝痴痴等待女神下晚自习的套路。再不搭话势必淡出鸟来,前言不搭后语扯了几句,最后心不在焉问:“你们现在宿舍里不让外人进是么?”

对方嘿嘿一笑:“你今晚没地方住是吧?......我有地方能让你睡觉。”我恨不得跳起来大叫“机智!拿赏!”细问得知这伙计今年考研失败,外面租了房准备二战,虽然刚毕业,但之前的宿舍暂时还能进。无甚担忧便跟在屁股后面乐颠颠走,不多时到了宿舍楼。进去后警觉观察,确信还有人住。纯良人掏出钥匙打开一扇门,屋内场景不堪入目,好在电灯还亮、电扇还转,今晚的睡眠问题可以妥善解决了。

跟纯良人千恩万谢,对方留了个手机号翩翩然要离去,多嘴问了句,结果真是屌丝等女神下自习的剧情。屌丝又如何,人间天使在我看来就是他。盥洗室冲身子,回屋反锁大门,铺地铺准备休息。躺在不知哪来的凉席上四处张望,海报、球拍、烟头、内裤、啤酒瓶......电风扇凄厉吱呀,恍惚看到一群毕业生的最后狂欢。想着总有一天自己也会如此,离别之前嘶吼几句不会老去的歌,在校园里留下一份记忆与内裤若干。那时的话,或许等到那时再说更合适吧。

继续乱瞟着,气愤海报上的女星不露点。瞟到床底下,又见拖鞋内裤若干,旁边一个纸箱甚是可疑。拉过来看,六瓶啤酒好端端的坐在里面——我更确信那个纯良人是天使的化身了。

醉醺醺查看明日行程,发现要经过 脉。酒壮狗胆,心道珠穆朗玛老子也给你翻过去。想起中午时候也喝了两瓶,好像是上辈子的事。一日记忆只剩下浑身酸痛,出发前每天写旅行日志的承诺已成狗屁。随性吧,思想境界不进反退,路上也找不到真理来填补自己可悲的世界观。又想起尘土飞扬的大车流,感觉真实永远土逼。那就睡吧,明日将离开 , 好像很神奇的样子。

于是带着憧憬与微微的恐惧,在不知何处的夏夜沉沉睡去。


独臂的商店老板坐在轮椅上,膝盖上躺一只满脸横肉的花猫。大猫屎黄色眼睛,心不在焉看着老板,专心致志盯住我。店里的老式缝纫机和煤炉子让人伤感,追忆起暗淡灯光下奶奶给我匝尿布的场景。

老板必是经历大动荡的。我一边给车胎打气一边构思着“矿难?车祸?仇杀?”的选择题。打足了气进屋归还气筒,感慨人家生活不易。指了瓶康师傅矿泉水,讨好地问:“师傅,多少钱一瓶?”

大花猫风骚的叫了一声,妩媚注视其主人沉思片刻,然后伸出一只中指齐根断掉的手:五块。

的立交桥们高大威猛,走在下面倍感呵护。今晨阳光甚美,中午势必又要挨晒。骂着天气预报的阴有小雨继续向西,不知 住在哪里。地图标得分明: ,矿区。联想起黝黑面孔与小时候爱玩的煤石头,隐约有今天要挨干的自觉。战战兢兢出城西三环路,望见前方收费站运煤车无数。

于是掏出准备已久的超厚型口罩。

市路牌,天阴沉下来,气温也陪衬的往下掉。驮包里取出外套穿上,看着小城市苦逼模样。路面、草丛、街边垃圾箱,双眼可触及之处,无不覆上一层白白的灰。掏出手机拍照,发现连黑白模式都不用调。行人的打扮也吓人,大夏天都把身子裹成木乃伊状。运煤车接连驶过,抖出煤渣一片,轮胎带起地上白粉,黑白交融有太极的韵味。默片似的场景配置的是不间歇的机械噪音,身处此地无一秒安静时刻。迷迷瞪瞪骑着,心想国民生命力真是顽强。



小时候喜欢大雾天,白茫茫世界,一呼一吸都是潮湿的水汽,几米之内不见人,只远远能瞧着汽车与摩托的黄光。此刻在 也有同样效果,只是这雾成了货真价实的粉尘,隔着口罩呼吸,照样感觉刺鼻。道路开始变陡,平原上长大的孩子压根不晓得山区长啥模样,换低档位忐忑着蹬。好在坡度不是很大,匀速缓行倒也不费力。望见前面路旁的加油站,又像看到家一样冲过去。

两小姑娘在办公室里欢乐的啃玉米棒子,见我进来热情招待:来来来,啃玉米啃玉米。被此地的空气质量吓到,握着玉米好像也看到上面一层白灰。默默地啃,真是好吃。问十分二逼的问题:“你们这的空气每天都......这样?”小姑娘不明所以,没弄懂“这样”的空气到底是“哪样”,只得继续热情招呼:来来来,啃玉米,喝水不?


歇息片刻离去,外面飘起雨丝。能见度稍高,看脚下国道顺山势而上,延伸到远方成分可疑的雾中。路面极狭窄,对面就是 。货车交错驶过时勉强,然而司机都熟练的彪悍,愣是不肯减速。楚楚可怜的我只得躲到最边缘上小心骑行,大车掠过便立即刹闸静止,生怕被带到车底下。如此苦逼上了半小时的坡,精神略错乱,不知前方还有多少幺蛾子状况。终上到一段宽阔平路,庆幸地骑,拐过一排汽配店,重新遇见两只脚走路的人。再向前,竟看到一条河,河上一座长长石桥,通向对面半山腰上的一座小镇。

我是个土逼的人,小时候很多新奇知识——“人死了之后要上天堂的”、“小虎队的三个人是 虎、乖乖虎、小帅虎”都是我姐满带优越感传授与我的。土逼同样适用于此刻,比方说“卧槽,这么高的山里也有河,河滩上好多鹅卵石!”、“卧槽,房子还能建在这种地方!”、“卧槽,山里面原来还住着这么多人!”卧槽之余欣喜,旅行最直接的作用无非认知的更新,今日卧槽越多,学习自然越多。瞅着逛着走,路面上白灰渐少,黑色煤渣开始接手覆盖一切。

道路与河水一同在山间蜿蜒,水边农田,夹立几棵开粉红花朵的树。惊讶于采煤场、焦化厂林立的矿区里也有田园静谧之景,正陶醉着,身边抖出一男声:“小伙儿从哪来啊?”吓一跳,见一圆寸大叔,细眉细眼,布衣布鞋,蹬着旅行车跟上来。说不清什么感觉,总以为是 还俗的和尚。交谈得知大叔是 县人, 上班,周末时便骑车回家,权当锻炼。


一路聊得愉快,基本在谈论车子和装备。 一带自行车运动规模庞大,昨日至今晨,已见过不少小驮包装备的短途骑行者。谈话就不得不摘口罩,鼻孔舌 时感到进了一股细细的粉。这一带树林长得茂密,遮掩住山上几处浓烟,再向前骑,地上煤灰已铺盖的张扬。出树林,左边三座巨型的冷却塔,大叔无不自豪地对我道:“看,国内第三大火力发电厂。”

县城之后便与大叔道别。到一岔路口,发现此处刚出了起车祸。小私家车与运煤车侧面碰到了一起,膀大腰圆的交警在一旁淡定的抽烟。车零件与血洒下一些,混在焦黑色的煤渣里。找马路牙子坐下,看街上行人匆匆忙忙,大多身着蓝色职工服,其余人却不知为何都提着蛇皮口袋或洗澡篮子。构想自己若生长这里,不知会不会有斑斓的梦。上前去跟交警聊天,问过了 有没有隧道,答曰没有小伙儿你放心骑。私家车主捂着肩膀,边打电话骂人边好奇往这边看。尚有些力气,午休之前尽量多行一些路吧。

出县城,冷却塔在视线中依然健在,胡思乱想五个大字:国家的力量。路边煤堆如山高,道路继续陡着,凌驾于河水之。不久河水也不见,消失在采石场的污水坑里。偶有火车轰鸣,看到隧洞中钻出长龙,又隐在另一处山石里。行着大大的S路线,绕过小小村落前,一切寂静无声,几处墙上还是鲜明的“买移动手机,好!“、”如今世界大不同,生女反比生男好!”也驶过长途客运车,大包裹小包裹,无数双眼睛向外看,车厢撑得要炸开来。


村前饭店草草吃了午饭,老板娘显然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一进门就问什么菜最便宜的客人。雨有点大了的意思,想着今晚住宿的事。傍晚之前能到 自然最好,到不了就得体会体会山中一夜的滋味。运煤车依然轰隆隆经过,成了这 恒的背景音。幻想这气氛下睡一觉就很崩溃,出发吧装逼犯,一蓑烟雨任平生。

然后我想说,刚吃饭时又喝多了,自带酒水。(不明槽点请见上一篇)

每天场景都重复,比方说这时会恰巧出现一个加油站,恰巧加油站里有一个热情又漂亮的老板娘正欢乐的看电视,恰巧我又晕不愣登的跑进去......午休。躺在店里椅子上迷离看门外山崖,见一壮汉穿迷彩体恤无比神勇蹬车闪过。沉思良久,终于得出结论:艹,原来我骑车时的样子这么帅。

出门看看,峭壁上的民居不真切,细雨里与山岩化成一体。房屋透着古朴的灰黑,让人想起大概不是那么熟悉的过往。惜别了老板娘,费力骑上方才壮汉出现的山崖,崖下冒出十几个巨大的养殖池让人惊讶不已,山里面养鱼简直碉堡了。不明觉厉凑近看,池子里黑压压一片,弄不清什么高级品种。前方古镇静待,道路陡的离谱,下车推行,街上无人寂寥。总觉今日气氛诡异,午后路过的村镇只见过几个老头。两旁建筑未细看,年纪必定胜过我爷爷。下了坡,左边山崖凹进去,一群旅行社的小黄帽站在里面拍照撒尿。大牌子书写三字: 。尽力仰头看,山顶仙气弥漫,见不着半分娘子的影子。运煤车依然轰隆隆过,这话我重复第二遍了。


出发之前当然会翻阅资料,八路当年打游击, 东麓民居特色,植被分布特点, 环境污染报告。脑子不好,出发之后全部忘掉,看着坚硬山石冒问号:沉积岩?石灰岩?火山岩?你大爷?煤渣遍地,烟囱奇形怪状,默默道:焦化厂?洗煤厂?钙厂?口罩外层不堪入目,内层黑迹也分明,闻着味道瞎想:二氧化硫?氯化氢?一氧化碳?书读百遍其义自现的道理也懂,问题是见了实物之后往往和知识对不上号,只会说卧槽。路旁庄稼盖着灰,厂房的灯火流转,而我作为旁观者,却永不能盲目评判。不会说这种境况算不算污染,不会说遍地煤渣有多少飘向华北平原,不会说村里是否只剩下过九九节和六一节的人,也不会说如果这一切不存在,远古之时此处是多么美丽的幽静山谷。我感到了,但我不知道,因为我不知道,所以我不敢说。

路好像到了尽头,停止于巨大的工地。二逼般狂奔上坡,坡度已经大的失去节操,车后座行囊过重,导致前轮竟可以翘起来离地。蓝色路牌温馨提示: —— 一级公路项目工程建设中。挖掘机匆忙工作,飞沙走石遮人眼目,怒想前面要没路老子今天死在山里,泥坑里踏过去,不多时看到岔路口:左边隧道,右边一副通向凶杀现场的荒凉样。

场景回放:上前去跟交警聊天,问过了 有没有隧道,答曰没有小伙儿你放心骑。 欣然左转,隧道名为巨城,洞口张望,娘的里面连个灯都没有。看不见对面的光明,略感忐忑,运煤车继续充当背景角色缓缓驶过。咬牙心一横,追随着尾灯跟了进去。前二十米尚可,还能看见地面。没成想煤车进了隧道就加速,车屁股后的那点光由拳头大小变为鸡蛋大小,慌乱蹬车想跟进,看不清脚下路况,砰地一声撞在墙壁上。鸡蛋大小的光此刻几成了玻璃弹珠大小,又变为飘忽的烛光,大概经过一拐角,闪了一下,全部消隐不见了,此刻便置身完全的黑暗中。

吓尿了无疑是形容当前心情的最佳词汇。摸着墙还不死心,老子扶墙走照样能出去。手按到石头上,觉得软绵绵,攥起来发现握着一把灰。头次有了盲人的感受,终于了解视觉被剥夺的恐怖。绝望渴求一丝光亮,好像人生就全部搁在里面了。身后响起巨吼,又一辆运煤车驶进来,呼啸声被隧道的空洞放大数十倍。灯光刺眼,不知有没有看到前方骑车的二逼。怪兽般掠过,整个人都要被吸过去。两腿发软(骑车累的!)站在原地,盯着尾灯再次消失的过程,黑暗中告诉自己一句话:退回去吧傻逼,手电筒都不带别进来找碾。

五分钟后,连滚带爬回到入口处,有重生的幸福感。

换走凶杀现场的羊肠小路,立在悬崖边上,远离隧道画一个大大的C型。通过后两人高的石子堆堵路,中间分开小小空隙,自成一处迷宫。小心翼翼插进去,心道还可以这么玩?远 峦依然重叠,不知何时能脱离。雨渐停息,走出石子堆用了半小时,交汇于巨城隧道的彼端入口。看依旧有车辆驶入驶出,一个个离开让我恐惧过的世界。

剩余行程无趣,浑浑噩噩回到有人样的路。上坡已成常态,饭店汽修铺重现,荒凉边境告诉旅人可以回归城市文明。又看见整齐行道树,阳光刺破云层,映衬娇嫩虚伪的绿色。 城北关王庙,上坡依然继续,城市身影未见。疲惫到极限,坐在路边狂啃榨菜,啃完后发现水不够喝,喉咙直冒干火。到了这个时候,可以快活的骂骂人生骂骂社会,重复五十遍操你妈逼。心情穷尽,再想不出为了明天少年还要去努力的废话。小步推车,每踏一步整理痛苦状态,身边行人经过,不知有未看到我“妈的居然走路不带东西老子一刀废了你们然后自杀”的眼神。连路都不愿看了,只一步步推着,总有到头的一刻吧。

城市北部的山顶,居高临下望向 。

下坡,懒的刹闸,汽车鸣笛假装听不见,只留风声入耳。山腰旧城喧闹,各家门前板凳蒲扇聊得欢畅。再远方的高地伫立傻逼般的新楼盘,遮掩下方人生。一条河流分开南北,勾起家乡回忆。十字路口等交通灯,闲着看地图,发现这河眼熟,竟是早间伴随我一段路程的那条。想想可笑,还以为人家死在了采石场的污水坑里。河水多支流,总有活路,总应有活路吧。

今日不打算挑战公检法,累得半死,安生找旅馆住下。放置完行李,手套头盔没搁下便饿狼般出去找食, 小吃恶俗也无妨。老板一家人清闲,见我入门愣了一下,问吃啥。鸡腿饭打包,一旁坐着等待。老板年纪不大,小孩还抱着奶瓶乱扭。小心翼翼问:“你这是......极限运动?”

我也没反应过来:“额......骑车出来玩。”

略去若干赞美装逼吹捧对话,买了饭起身,瞧见饭桌上洁白桌布黑了一片。路过服装店,看橱窗里穿衣镜,照映着一个拎着鸡腿盖饭、两瓶啤酒瓶和头盔的 难民。

看着看着,有点骄傲的笑了。

“小伙子,一个人出来,咋不结个伴呢?”

“小伙子,咋一个人就到处跑啊?也没个照应啊?”

“小伙子,你这么闷头骑一整天不跟别人说话,不无聊么?”

早点铺的花样都新鲜,除了豆腐脑之外一概不识。在外选择食物也得小心,吃到属性相克的东西就不好了。拒绝橘红娇艳的辣椒酱,想起昨晚大号时,便便都一副被过度吸收的萎缩憔悴样......好像吃点也无妨?

老板小羡慕:“唉,几年前我也打算骑着摩托出去逛逛,看看祖国大好河山啥的......”老板娘目光如刀,冷冰冰架到老板喉咙上,我翻译那意思是:“你敢去,老娘打断你狗腿!”想起第一次跟家人提出骑车远行的计划时,我妈也这副吃人的模样,同病相怜感顿生。老板被恐吓到,乖乖躲开去给客人盛豆浆。

出发已四天,每日的清晨阳光都美好,比阳光还美好的,是辛勤工作的环卫工人。满怀敬意骑过,心道老子真他么正能量。 西部依然延续山区风情,好在今日无云无雨,晨光下的运煤车队也可爱。路况较之昨日改善不少,虽然尘土煤渣飞扬依旧,但总有了标准的四车道和带灯光的隧洞。惬意的骑,看见路牌指示三处: 、 、 。第一反应浮现:卧槽好牛逼的感觉;第二反应紧随:丫的我一个都不了解;最终反应定论:好吧我都不感兴趣。我爷爷批评过这种大逆不道的旅行观:1.名声古迹不感兴趣,历史文化你了解个屁;2.城市建设不感兴趣,社会面貌你了解个屁。综上所述,出来一趟,除了放屁我啥事没干。


我不否认这种评判的正确性。我爷爷更喜欢的传统包价旅游的实惠与目的性,在这种追寻具体收获的前提下显现出更大的优势。成本更高且更着重于广度与表象的骑行,从我可悲的出行动机去看,也无非是追求的贪念与某年某月某日被一姑娘发放好人卡后苦闷宣泄欲望的叠加。若有人说,骑行的优势在于可以随时随地停下欣赏路边美景,此话不假,但我觉得这只适用于短途且目的地明确的骑行,因为我无法想象能在“一个农民、一片田野、一条路、一个村庄;一个农民、一片田野、一条路、一个村庄”(彼得海斯勒《甲骨文》)这种平坦而千篇一律的景色中寻找什么新鲜的诗意。换成个人体验讲,每天至少七个小时的骑行过程中,焦虑是最主要的情绪体验:担心疯狗当道,贼人持刀,天气恶劣,路况凶险,ATM取不出钱,吃坏肚子,扎胎爆胎,手机没电,走错路......我并非那种为了新鲜与刺激感就盲目行动的人,更提不上大胆,反倒像是偷吃蛋糕的小孩,舔着奶油还时刻怕被抓到打屁股。终点是哪里也不重要,去 对我来说也没有特殊意义,定下这个目的地,理由也简单:陌生,够远。然而究竟为何出发,为何继续?我唯一敷衍的解释是:我们这类人,都很拧巴。

无聊无逻辑的感想。道路起伏的有趣,上下延伸如波浪。昨日山区苦行,已修得些许爬坡心得,比方说斜插入弯上坡转角、S线路上坡行车法(纯属瞎编)等非科学实践。前方行道树茂盛,这几日未见如此浓密绿意,心想接近省城这建设就是不一样,转念忆起 外沙石漫天,自嘲般解释:分工不同,分工不同。浓密绿意下遮掩一人,身着迷彩体恤,体格壮硕。看着眼熟,昨天 中路过加油站的壮汉是他?加速跟上,离得越近看着越不像,这伙计慈眉善目的,不似想象中勇猛状。交谈片刻,得知壮汉姓袁,昨天靓影就是此人。 医科大学生,昨日 出发,目标 老家。老袁说起 里情景,不禁叹气,道一天扎了三次胎,货架也被颠断,撑到 先找电焊铺,忙到天黑才住下。

隐隐觉得老袁会是个好旅伴,便邀其同行 。老袁答应,憨厚的笑。两人上路,骑着感觉速度体能都相仿,甚是满意。聊些事情,大多是关于车子装备的讨论,老袁也跟我科普些 概况,例如我们现在仍处于 脉中(什么!?), 被夹在两处山脉之间、城市以南地势平坦(太好了......), 面食的n种做法(我擦我只吃过炒面拉面方便面)。前几日也和骑友同行,交流却比不上今日的畅快,果然还是和有共同经历的人有话聊。

温度令人放心的升高,道旁绿意却令人不安的消失不见。出了 县城熙攘地界,路渐宽,视野也渐开阔,景色于此处变换了模样。天空升高,挂着快速游离的残云,下方大地矗立面包状裸露岩体,微模糊的眼中看来闪现灰色与红色的光。瞬间想起 西部片的场景,大概也就这副模样。地理课上学过的三级阶梯的知识,到了现在才有些真实的对照。起伏道路变成持续的微上坡,一点点提升前行的海拔。老袁有些撑不住劲,蹬行时稍慢,于是每遇上坡,我往往先到坡顶等待。坡顶回首望,路面起伏模样被标记的分明,清晰勾勒出这方土地缓慢却不失力度的痕迹。一马平川的原野上感受更多的是某种对于自然的征服,而在群山突起之处,纵然晓得人力可以炸掉岩石开辟隧道的可能,也仍会抱着一丝敬畏,因为那曾代表的是世界给人类带来的交流的不便与行动的枷锁,是延续久远时光的顽固与威严。产生了新的不安,对自己是否有能力进行之后势必更为险峻的旅程有了怀疑。老袁慢慢蹬上坡来,时间已近中午,四处毫无城镇身影,两人找了处树荫坐下啃干粮。


出发前一天,我去超市买了二十包榨菜、二十根火腿肠。如此丧心病狂的购物,是盲目听从骑行论坛上“老鸟”建议的恶果。火腿肠还好一些,榨菜则完全是水分杀手,补充少许盐分的代价是更多储备饮水的丧失。老远掏出一塑料袋煎饼,我掏出一堆榨菜......凑合凑合卷起来吃,心道还能再咸点儿么?午饭后小小休息20分钟,查看地图离 已不远,兴奋之余自动忽视画得像肠子般蠕动的国道线。

轻松上路,肚子里晃荡矿泉水无数。阳光温柔直射,T恤湿的可以反光。一怒之下脱上衣半裸,老袁警告我说你小心被晒掉皮,我说我巴不得黑点省的女生妒忌。缓上坡依旧,但此刻变得更陡更长,换小档慢蹬也费力,几处隘口只能下车慢慢推行。几个大弯下来,推车到一山顶上,见假冒伪劣道观一座,旁边几处民居组成名字可爱:欢乐村。欢乐村小商店里买水,价格坑爹,想这地方汽车上来也费尽便忍了。出来小歇,头顶云形骤变,猛一阵冷风吹过,两三点液体溅到脸上,又下雨了。


只20公里,眼前山峦依旧重叠。随山势翻腾,途经几处谷中,望见谷底躺着几个黑猫警长和喜洋洋的塑像,甚是可疑。一处陡坡转角,老袁手滑骑到排水沟里,笑嘻嘻帮他把车抬出来,心道车技高超如我绝不会有如此失误;又一处陡坡收费站,我手滑在驶过减速带时刹了前闸,人和车的后屁股一同华丽飞出,左肩着地重重摔下来。收费站里俩小狼狗跑出来对我狂吠不止,老袁一脸坏笑跑回来把我拽起身,心道你小子车技还不如我呢。

雨势渐大,摔车之后我脑袋有点迷糊,国道省道岔路口,想都没想就选了条路。老袁没导航装备,楞乎乎跟在我后头。下坡多了起来,路旁出现小型冷却塔和煤堆数个,想必又到一处矿区。找一处废旧屋檐下勉强躲雨,看眼前路面上流水皆是黑色。路过几个戴安全帽的人,脸上只有眼球里带着白色。昨日山里行走,虽然煤场数量远胜今日所遇,但真正的采煤工人直到现在才算见识。大家都没说话,雨一直下,气氛不算融洽。和老袁离去,跟在一运煤车后缓缓下山,闪过小小伐木场与采石场的身影,无任何门牌名号,院落里雨中泥泞成一片。终到村镇模样地方,道路狭窄,怎么看也不像省城风貌。疑惑掏出手机地图定位,看到结果心凉半截——山顶岔路口选错道了。

老袁倒挺看得开:“我连导航仪都没带,今天幸亏遇见你,要不然走的错路指定比现在还多多了。”心有愧疚,细看地图重新选路:花力气回山上岔口是找死,现下身处 正东方,西行无道,只得从远处绕城,从 东南角的国道插进去看来是最合理的方案。乡间小路在地图上已无标注,全凭感觉向南狂奔。泥水光滑道路,骑在上面出乎意料的顺畅,个人最高速记录不断被刷新,不晓得是车胎摩擦力被泥水消去还是自己小宇宙爆发。西面隔着大片农田, 就在彼端,看见西行小道便果断转入,20分钟后见一大坑,坑旁标牌醒目: 缤纷欢乐滑雪场工程处。

雨天无行人,返程路上也未见任何标识,盲目向南再向西,又走了两次错路。跟老袁商量今晚可能要借宿人家,达成共识后接着盲目。第四次走到西行口,想都没想果断右转,道路开始高出农田,冷雨滂沱中两旁绿色深沉,远方林带呈黑色一片,交错着零星厂房的烟雾。这场景寂静又冷漠,世界里寻不见一处名为家的地方,自己沉浸在莫名的疯狂中前行(老袁不说话......),体会到此刻执着的渺小。不知多久,终到林带边缘,再次查看地图,已在 东南角,道路昏黑,突然有点想哭的感觉。

城东有铁道阻隔,想进城区还要寻路穿过。顺铁道而行,市郊景象脏乱,平日坑洼地面此刻变身积水潭,小学放学时分,小小身影与家长队伍在雨中挤成一团。经过菜场昏黄灯光,瞥见里面并不热闹的买卖,寥落的几个人在大声说些什么。几番停下查地图,雨水把触摸屏打的失灵,看不见穿行铁道的路,什么也没跟老袁说,闷头继续上路。

想起了别人问我为何总是独自出行的话,现在还是没有充足的理由回答。或者我有自私的感情,我的旅行,我的坚持,容不得别人的帮助与分享。三年前患哮喘的经历给了自己一种模糊的信条:这世上的苦难是无穷无尽的,一次结束后,下一次会在你意想不到的时刻到来,与其坐以待毙,不如自己去寻求苦难。

模糊里想着无聊的话,道路颠簸,泥水四溅,老袁跟上来拍了拍我,指向左边。瞧见一处铁道口的栏杆,火车刚留下驶过的残音。耐心等待,穿越,通过。进入了大都市的谜团,天色阴沉,宽阔马路高楼群立,零星地方闪现傍晚的灯火,不知为何要来到这城市。与老袁商议片刻,决定两人旅馆同住一晚,拐进 的陌生街道,寻找一个迷离的窝。

我指着电视屏幕对老袁说:“挺喜欢这角色,可惜了。”老袁端起酒杯眯着眼看,说:“长得不错啊。”过了半晌,温实初露个脸。老袁又盯了片刻,总结道:“这男的窝囊废。”

大学城旁小旅馆,雨中只能找到这住宿。老板站在楼梯口,一嘴南方口音阻挡着:“车不能进,车不能进。”我的心情恶劣,雨天摔车走错路全碰上,此刻跟老袁站在旅店门外,头顶屋棚流水哗哗浇到脸上。也没好气,提起车子硬上,泥水脚印一步一个分明。老板娘也跑过来拦:“哎呀你们这个泥巴太多了啦,住店没关系,车子碰到墙上不好清理了啦——”有这话就好办多了,老袁呵呵给笑脸,我也笑眯眯道:“绝对不碰墙上,碰到了我们付双倍钱,行不?”

有件事情我很奇怪,每当碰见以车子会碰到墙壁上为由而拒绝我住店的老板,提出若有污损则付双倍价钱的提议总是很有效。而最奇怪的,是这些旅店的墙壁上基本都会覆盖大面积的鞋印球印口红印拖把印铅笔涂鸦和煤灰——这是我最担心的,因为万一真把轮胎印什么的弄在墙上,老板能不能从里面分辨出来哪个是我的作品还真是个问题。但条约总得信守,答应不把泥巴往墙上抹就坚决不抹。我和老袁进屋,简略清洗身子——泥巴一地;擦了擦车子和驮包——泥巴一地;擦完车子觉得还是太脏,便用淋浴喷头冲了一遍车身——泥巴一地。折腾完毕后审视一下地面,恩,没有一块砖面不是黑的,无趣的幽默感还提醒我看看洁白无瑕的墙壁。


雨还下得大,鼻孔里泛着潮湿霉味儿,阳台对面居民楼人家吆喝晚饭。扫视一遍众生方格,11点钟方向的窗户里两人正在造孩子。两栋楼之间距离近,这两位动静太大,盖住了1点钟方向窗子里大娘的炒菜声。雨落炒菜造人声声声入耳,老袁提议过会儿下楼吃饭,我说好啊,打开电视后上床坐着等他收拾完行李。挪开被子,看见洁白床单上的斑斑血迹,闪过花儿为什么这样红好O又被狗X了的念头,调台看甄嬛传。感官世界啊,昨天看到哪了?

此前一直以为这是个讲曹丕老婆的穿越戏(看成“甄姬传”),偶然观摩后大为惊叹,对我国电视剧制作水平有了新的认识。祺贵人又开始在皇上面前挑衅嬛爷了,心想这演员选的真好,天生的刁蛮样。老袁收拾好东西,叫我下楼吃饭去,依依不舍看了两眼崔槿汐,起身穿鞋出门。

就近楼下饭馆,进了门欢快:墙上电视也在放甄嬛,和刚才看的还是同一个台。老袁作为 人承担点菜任务,指指单子上几个名字叫去做了。我对吃这种事则抱着相当无所谓之态度,坚守吃了不吐不拉肚就是好东西的信条。叫了两瓶白酒,心想今晚睡得踏实。上来两碗面,头次晓得还有面片这种东西,吃起来油油辣辣的,冷雨天很暖身子。碰杯讲话,今日相见缘分,同行共甘苦,人生际遇奇幻奇妙,有真心相待火热胸怀,饮酒求醉不忘知己,骑行一路好运相随。几个菜上来,吃着忘了什么味道,只知说好。谈过的话,说着忘了什么内容,迷离眼睛嘿嘿傻笑。沈眉庄死了,哎呀卧槽,指着屏幕跟老袁说:“我挺喜欢这角色......”

雨还在下,倾泻一个夏天的泪吧?

两人颠三倒四回房间,一地泥巴反光。脱衣服要躺下,后背刚触到床就一阵生疼,老袁瞅了瞅,说你小子不听劝,早上大太阳光身子,后面的皮全晒掉了。晕乎乎想着晒掉就晒掉,黑黑更健康。翻过来趴着睡,沈眉庄死了卧槽......

再醒来,窗外依旧水帘洞景观,看表已是早上九点。老袁旁边睡着,便构思些怒杀旅伴亡命全国十年后被逮捕枪决的剧情。想想行程,今日若不出发,便要在屋子里憋一天,明日再离开 ?如此未免太浪费时间,毕竟原计划为一个月到达 。查阅天气预报,近三日内无晴天。思索良久,还是走罢,雨天虽难行,但总比原地不动强。也不知为何不愿停留,想起等待的念头便烦躁。

默默下床收拾行囊,老袁醒来抬头,迷楞眼睛问:“咋的?要走啊?”我道:“恩,现在雨还不是太大,能多走一些是一些吧。”酒醒之后便真切感到后背疼痛,检查车子,发现昨天冲洗链条后没擦拭干净,部分结扣出了黄色的锈。抹布怒撸之,勉强清理一些。中轴和导轮处都积着泥沙煤渣没冲洗掉,又开始犹豫要不要停一天把车子清完再走。网上认识此城的一个小高中生骑友,想跟我见面认识认识,又害怕我把他给劫了,一会儿一条短信发来乱支招。心烦意乱,听老袁的意见是让我多呆一天,明日他也要出发回 。想想也有道理,那便留下吧。

快到中午,老袁说一会儿去吃饭吧。坐在阳台上,对面窗子里造孩子的两位又开始工作,声音比昨天还大。现实还是幻觉中钟鸣响起,不多不少十一下。哗哗的流水在眼前,猛地起身,对老袁说:“不行,我还是要走了。”

老袁帮着把车子行李搬下楼,接待室里老板一脸疑惑探出头来。告别的话没多说,好运常联系已足够。转出小巷驶上大街,雨量比想象中还丰满,洋洋洒洒飘落漫天迷蒙。找南北向的大道,十字路口红绿灯漫长,拐了个弯,向 南部进发。

忘了重要问题,早晨到现在肚子还是空的。

骑二十分钟便急急忙忙找地方吃饭,右边几家面馆爆满,过去看看,大多是附近工地上的建筑工人在这躲雨。屋里地方小,外面搭几个遮阳棚来挡雨,漏水漏一片。挑一家小椅子坐定,胖乎乎的老板走过来问吃啥,随便叫了碗面。老板娘看着我打扮好奇,问你这是做什么的呀。听我回答后,转身回屋接杯水,郑重的递过来,又回屋去跟老板说些什么。

过了会儿,老板和一老头走出来,一人一板凳端坐面前,霎时有种走江湖的感觉。

场景——面摊,熙熙攘攘的人群,三个板凳,三个男人。

老板(眼眯成一条缝) 小兄弟哪里来呀?

老板、老头(相视惊讶状) 噢,不近呐!

老板 我在 呆过三年。

我(惊讶状) 是吗?在哪儿啊?

老板 西青区,师范大学你知道吗?我在那卖过衣服。

我(大惊) 我就是那学校的!

老头(点烟,南方口音) 你路上都住在那里啊?

我 旅馆啊,也带着帐篷,偶尔住住乡政府派出所啥的......

老头(点头,沉思片刻) 恩,小兄弟,你这样光光的出来,身上没有个标牌啦?

老头(敲敲桌子) 你看,你做这样一件有意义的事情,应该——寻求这个媒体或者大众的帮助啦,对啊?

我 您说得对,说得对。我也准备车后座上插个红旗啥的。

老头(吸烟,沉思片刻) 比方说,这个:热爱山河水,骑游环 。如何?你去哪里啊?

老头(点头) 恩,那你可以弄个牌子啊,想个,我想想.......梦圆 ,结交天下友。如何?

我(笑) 不错,不错啊。

两人沉默,偶尔相视一笑。

背景——雷声,雨水击打遮阳棚声。

我 您和老板他们一家人?

老头 恩,对,是我女婿。

我 你们口音,听着不像这里人啊?

老头 啊,对啦,我们是 人。

我(惊讶) 怎么到这来了?

老头(笑) 做生意嘛,就得到处跑啊。

两人沉默,老板把老头喊进屋去。老板娘走出来,坐下。

两人沉默,面做好端上,我吃面。

蹩脚的话语,局促吃碗面,四周吃饭躲雨的人越来越多。想着马上离开,几个工人也好奇,拉着我问来问去。再耽误点时间,还不如回 找老袁。付钱起身,老板娘问不再歇会儿啊?摆摆手上车,天 北自有游荡去处——太装逼了。

前面可以落脚的地方有两个, 和 。无任何感想,天黑前走到哪儿算哪儿。老袁说的没错, 以南道路平坦开阔。撒丫子蹬,巡航速度稳定在30。雨中骑行对于风变化的感觉其实更明显,只要风向偏离,左右侧立刻刮来一阵水雾,总像是被人拿着水盆泼一般。雨衣覆盖不到下半身,牛仔裤遭殃。停到一处立交桥下,拿出短裤拖鞋换上,单人拖鞋穿越 之旅就此开始。正扒拉着裤子和鞋,身旁停下一辆车,锃亮的二八大杠。后架上一个筐,筐里一堆橘子。车主人一老头,盯着我换裤子。我换完裤子换鞋子,换完鞋子瞪着他:内裤要不要?老头观赏完全程,飞身(......)上车,满意离去。


不再言语,雨雾中的世界是简单变幻的屏障。绿色植物隐去,留着灰黑的剪影。车辆冲击着面前的水墙,灯光匕首扎进暗淡的柔软,呼啸而去,急不可待。这天气里路人的心态都相同,偶然瞥见对面踽踽前行的镜像,满意而忧愁地想:“嘿,瞧那傻逼。”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苏东坡雨中漫步时学学原始人哭号或许行得通,但大雨中骑行时绝不可能。我也想呼唤一下世界 大团结的口号,嘴一张开便灌进一半水。前面出现奇怪景点: 拍摄基地。空旷停车场上站了不少人,雨里缩成一圈,旅行社带团带到这份上也真算仁至义尽了。路旁一对母女,撑着伞做等人状。路过瞥了眼,小姑娘不丑,七分不能再少了。母女两瞅着我,像观赏一根移动的萝卜。蹬着铁驴,继续消失在这古怪的午后。

看看时间,下午四点。到 很现实,不过担心在雨里一

直这么淋有感冒的危险。把目的地换成 ,剩下二十公里路程安逸。迎着满面的晶莹在这哗哗世界里继续狂奔,悲剧总乐意于此刻发生:30km/h的某一圈的某个蹬腿动作后,听到了右腿膝盖清脆的“咔”了一声。

“咔”了一声之后,这个下午右腿再也不能动弹,稍微用力,膝盖剧烈酸痛。

出奇的冷静,分析应是雨淋加上大强度使用膝盖导致的磨损疲劳。没办法,让右边的腿耷拉下来,左腿承担全部任务,速度什么的再也不用想了,撑到 就算 。也有一丝担心:别进医院歇个十几天啊......

一只腿慢悠悠蹬着,身子越来越冷。想着中午吃的面,思量老板一家 人跑去 卖衣服又跑到 开面馆的现代漂泊史。唉,又饿了。传来啾啾的叫声,竟看到几只燕子在身边飞行,雨中身影不甚清晰,但能分辨那剪刀似的尾羽。笑了笑,终于相信雨燕这回事,以前总认为傻逼才在雨天出行。听着鸟鸣于磅礴的滴答声中远近倏忽,拖着条废腿,觉得人生还有希望。

北部。灰昏天空下的广阔田野充斥着水的咒语。风时断时续,撒过雨一片,又满怀恶意离去。前后街道寂寥,只一辆面包车默默跟在身后缓行。停车,疑心看面包车动作——也熄火停下来。翻出包里的小刀,继续前行。哼起周华健的老歌:吞风吻雨葬落日未曾彷徨,欺山赶海践雪径也未绝望——其实怎么也唱不到他那个RAP速度。面包车跟上来,与我同速并行,我扭头看看车窗——漆黑一片。一手握着刀,一条腿蹬着车,不断把自己的形象往柯镇恶和鬼脚七上面靠拢。面包车加大油门,甩开雨幕离我而去。

我在苍茫一片中缓缓独行。


广场舞,源于社会生活,产生在人民群众之中,群众是广场舞的创作者和表演者。在历史的长河中,人民群众不仅创造了广场舞蹈,而且发展了广场舞蹈,使这一民间艺术之花深深扎根于广大群众的社会生活之中,代代传承,世代相沿,久盛不衰。——百度百科

久违的阳光,惹人喜爱又讨厌着。走出旅店大门四处查看, 南路上的几个大坑,经过一夜雨后已饱满成光鲜亮丽的黄泥水塘。

昨日雨中杀入 ,迷茫半天没找到住处,跑到县政府大门口躲雨,接待室大爷倒热心,告诉我住宿都在县南面。瘸着腿又奔波几许,修路的工地后头终于瞅见家旅馆,一脸疲惫住了进去。穿着的白色体恤,历经 煤矿和大雨的摧残后已对不起衣服的身份,只好降格为抹布。驮包防水性虽佳,然而也难保包内物品免遭受潮的厄运。无可奈何,内裤袜子挂在空调风口上吹一夜,爱咋地咋地吧。

今晨离去,右膝休息一夜后已无大碍,反倒是链条里泥沙咯的心难受。想想光照强烈,把部件里水分散去就好。车把上晾一排内裤袜子无比猥琐,时刻有被熏过去的危险。一小时一歇息,一歇息便把内裤们翻一翻、晒一晒。 至 路途平坦,翻了两遍内裤,一身臭气进了古城。


无任何触动,可疑的城墙里聚集着可疑的游客。大清早起美女还不多,满街是老外在面无表情乱窜。小摊上吃碗面,啃大鸡腿,思量要不要逗留一天做历史文化之旅。查看地图, 至 间无较 市,住宿或成问题,扭曲的国道线也照映我纠结的心。好吧赶路至上, 就这么在意料之中被一碗面和大鸡腿带过——我自认为不是出来旅游的。

再次思考爷爷的经典批判,无任何反驳的念头。忽略这些景区时心里不可能没有遗憾,毕竟再来的话要花机票车票钱。然而每当自己考虑着停止的可能性时,身体的某个部位总会发出焦躁的信号,在脑海中闪动着“你丫继续!”的不安念头。不认为这代表任何励志或正性的成分,而更倾向于把它看做是身体与意识在蹬踩骑行中形成的惯性。这种惯性总喜爱不合时宜的到来,带着风的触觉悄声说道:“你,已经停不下来了。”

停不下来的我晒着内裤与袜子前行,四周场景单调的可怕:农田、村庄、农田、加油站、村庄、农田......路上私家车多了起来,一溜烟朝 方向赶,不知意义何在。 就在眼前,空气蒸腾着严酷的幻象,逼迫着前进。历经两日阴雨后重逢骄阳有点缓不过劲儿,狗一样吐舌头,权当自己死了后灵魂出窍,酷暑中操控一具尸体前进。

挨了三次翻内裤的时间,进入凉爽林荫道。 比想象中大很多,城市道路皆倾斜着,让我怀念起同样初到时分不清东南 的 。挤过一个莫名其妙的杂货市场(人巨多,但始终没看清两边店铺在卖什么),看到 市政府的门牌。旁边小花园环境优雅,骑过去停住。雨衣铺开在草坪旁台阶上,袜子鞋子牛仔裤所有湿哒哒物品放上堆满。突然想起《卧虎藏龙》里一段台词:洗不上澡,虱子跳蚤咬得睡不着觉,书里也写这个?

树荫下躺着歇息,迷迷糊糊要睡过去,思量政府旁边总不会有人来找我麻烦。半小时后麻烦上门,不过确实不是人找的,是只小藏獒。这厮对我放置在台阶上的那堆袜子很感兴趣,叼了两只觉得味道不错,狗主人一男青年满脸尴尬拽着链条往后拉。人狗拔河若干回后狗狗惜败,嘴里含着我三只袜子摇摇晃晃走掉。抬头看日头正毒,反正到不了 。既在这城市中已留下三件宝物,那便优雅的离开吧。

收拾起行囊,草草吃了两肉夹馍,跟着路牌标识迷乱着走。夏日午间,整座城池昏睡安静,机动三轮突突声也显寂寞。来到岔路口,国道省道皆可通往 。掏出手机看面相:108国道大曲大折,有 相伴;221省道虽前端略显弯绕,但后段直线路段较多,貌似省力。一切以偷懒为至高目的,欣然转向省道不归路,运煤车队许久不见再度登场,一辆辆轰隆飞驰过去。

潺潺小溪水,青青杨柳叶,翠谷鸟鸣幽静,虽然运煤车经常出现捣乱,但眼前景象仍让我惊叹:这尼玛是让我泥灰煤渣洗脚洗三次洗不干净上路必戴口罩的 么?!路牌高贵指明: 生态公路示范段。啧啧,模范带头永远牛逼。优美景色中骑行,心情好了几个档次。停下歇息,路旁小溪流水,清澈的让自己怀疑之前见过的那几条五彩斑斓的河都是假象。S型的上坡道,蹬起来稍感吃力,骑过树荫下,凉爽的起鸡皮疙瘩。山崖底部有废弃的窑洞,跑进去看了看,冬暖夏凉的传说应该不假,十几摊大便的臭气也是真的。越蹬越感费力,迷惑这才离开 多远就又变山路了。好在环境宜人,下车慢慢推行,心情无比畅快。


山中体会不到地势走向,只觉莫名往一坡顶奔走。远处有 ,裸露紫红色岩体,强烈 下凸浮隐现。费力踩蹬了一个小时,终来到开阔地带。望见东方高山耸立,哎呀卧槽和 有一拼。大石碑上“ ”二字分明,于是兴致勃勃背错了诗:“更喜绵(岷!)山千里雪,三军过后尽开颜。”瞅了半天也没看见山顶有雪,都TM赖温室效应。加油站里歇息,两瓶脉动下肚毫无知觉。 就在另一端坡底,开始做无比轻松状顺势而下,无端对这个县城产生好感。或许是之前几日对于 局部环境的印象实在糟糕,今天所见奇景给予极大的反转作用。乐呵呵想着事在人为,只要肯下功夫,这不也整的挺漂亮么?悠长的坡继续,看见 一中今年高考再创佳绩的条幅,想起高中母校也是地处山脚的情形,友爱之情更盛。

进入城区,道路整洁,几家煤化公司也未显脏乱迹象。路灯悬挂彩旗,上书节能环保标语。马路牙子坐下,掏出记事本,构思片刻后书写如下问题:
1. 治理环境污染的经验是什么?
2.如何在治理污染与经济收入之间取得平衡?、
3.对于 其他地区的生态状况如何看待?
4.如何保证目前的环保力度可以坚持下去?

下坡,整理一下拖鞋短裤的着装,推着车子大模大样走进了 县政府。

出于种种考虑,在县政府内的欢乐经理不打算过于详细叙述,仅给出粗略流程:


1.自称腾讯新浪人人网全程专题直播报道单人骑行全国大学生旅行者,想就 县发展状况问一些问题, 迷惑接待室大叔。
3.自称腾讯新浪人人网全程专题直播报道单人骑行全国大学生旅行者,满脸乌黑在县委宣传部办公室坐了一个半小时,问各种废话问题。办公室众职员招架不住,寻找领导未果,拉来一堆宣传讲话材料。
4.阅览材料一小时,觉得还是不能完全回答之前写的问题,又各种废话提问。
5.众职员态度非常好,跑到别的办公室,拉来第二堆宣传讲话材料。
6.阅览材料半小时,认真做笔记。吹够冷气,准备出门吃饭,丫的扯了这么长时间居然没人请客。
7.带着一堆讲话材料离 政府。

不要问任何关于此次“访谈”的动机,我自己也不知道。

实践行为艺术之后,慢悠悠在县城里找食宿。前几日旅馆住的多了些,今天准备回归一下帐篷风情。夕阳无限好,照应四周山峦黑色剪影。见城南有文化广场一处,今晚就在这附近落脚吧。

时间尚早,浑浑噩噩不知要干嘛。围广场绕行,瞧着马路对过面馆,唏嘘连吃三天面已突破个人纪录,晃晃悠悠过去。老板夫妇和善,端上面后小板凳坐我身旁嘘寒问暖,旁边老太太大叔也好奇过来,第二回被一群人围观吃面......问老板附近治安如何,老板直指二十米开外派出所,顿时有了家的感觉。吃完面付钱,老板死活不收,道你我都是在外漂泊之人(老板 人),不易之处理应相互体会。最终没能把钱付出去,深感羞愧。

有了派出所,扎营地点就多了选择。广场上露营未免太扎眼,且难保半夜有野狗醉鬼来偷袭。派出所十米半径内威慑力明显,孰优孰劣高下立判。笑眯眯去敲传达室玻璃:“警察同志,我是在外面骑车旅行的,晚上想在您这边儿上搭个帐篷,不进去。我把身份证学生证都押您这,你看成不?”里面几位爽快的让我郁闷:“没事!搭!你又不在派出所里面弄我们管你干啥!”快乐道谢,想着去广场玩会儿再回来搭帐篷,窗子里伸出来个脑袋:“你晚上十点半以后再过来昂!”

这下彻底无所事事了,看广场上人渐多,推车去看大爷大妈跳舞。车刚推进去五秒,一光头保安喊着“哎哎广场上不能骑车”奔过来。我解释说我看看广场中央的陨石(隋开皇十年,文帝杨坚北巡挖河道,获一巨石,似铁非铁,似石非石,色苍声铮,以为灵瑞,遂命名为“ ”),一会儿就走。光头说就一会儿啊,然后借过我车子,满广场快乐的骑了起来......


拿回车子,到广场北边的文化中心停留。纯屌丝样在高雅整洁的大厅里歇着,看着一群刚学完小提琴的小正太小萝莉下课出来见家长。想起我娘小时候逼着我学书法舞蹈朗诵,除了最后一样残留躯壳,其余所谓“兴趣”皆成笑谈。不知眼前这些哭着笑着的崽子们能有几个培养出情操和素养。思考骑行算不算是后天形成的爱好,对于我来说,可能更乐于把它归结为对这世界浮光掠影认知的一种手段。

手机电量不足,大厅里连个插座都没有。出了门四周转,见西面小道上一厕所分外高端惹眼,走过去问。厕所管理室小姑娘热心,让我在这充电。准备回文化中心歇着,哀叹漫漫长夜如何度过,包里装逼带了本心理学专业书,路上一页都没翻过。考虑要不找网吧消磨时间,光头保安带着俩同事溜达过来。好吧,各种问题装逼扯淡再开次开始。平时生活里我是个很内敛的人,问题是每到出门在外就自动人格分裂。长久下来总是分不清到底哪个算是真实的自己。总体而言更喜欢目前二愣子的这个,然而还有生活在等待,可不可以持续如此是个令人忧伤的话题。

天黑的比想象的快,管理室小姑娘的爹过来接班,热情邀我晚上与他共宿厕所外。虽然感激,但潜意识里对此充斥刺激性气体的地方还是心怀顾忌。旁边墙角躺着位袒胸露乳的大娘,光头介绍道,这位神经好像不太正常,捡垃圾为生,平日里也没人敢惹。大娘裹着厚厚的被子,不断朝这边抛来恶骂:“一群傻X,天天偷我的东西!”管厕所的老爹小声说:“其实她才每天扒我窗子偷吃的偷喝的。”光头问我晚上住哪儿,笑嘻嘻道广场东面有地下车库可以住,不过晚上经常有小情侣摸进去打野战。远处传来你是我天边最美的云彩,夜晚降临了。

跟光头去草坪上坐着聊天,问些关于 的事情。光头描述的 和在县政府拿到的资料上描述的那个 境况基本相反。还是那些老话:贫富差距越来越大,煤矿资源消耗殆尽,政府号召煤老板们反哺家乡治理污染发展旅游业,但转型口号背后的事实也未像想象般那样光鲜。无法分辨双方言辞的真实性,因为对于这个地方,我只是一个匆忙过客。矛盾中总有真相浮现,然而并非是我这肤浅的双眼所能看清。其余内容就比较脱线了,三国色彩浓厚:


光头: ...... 是个好地方呐,这个刘备原来不就在 吗?
我:(惊)对,还有吕布!
光头: ......麦城离你们那很近是吧?

广场舞的歌就那几首,phoenix legend为何风靡全国对我而言至今是个巨大的谜团。光头叮嘱道,到 进了 之后要万分小心,他有个朋友开货车就死在里面,死因不明。......说起自家境况,道做保安只是兼职,平日在工厂里还有正式工作。夸赞他勤苦,笑着挠头,说家里还有宝贝女儿要养,不赚钱不行。两辆私家车要开进广场来,光头一边喊着“哎哎广场上不能进汽车”一边奔出去。

灯光暗淡,浅浅投射欢歌舞动人群。孩子们是最快乐的,互相追逐着飘忽的衣角。夏日夜晚的此时此刻,年轻的,老去的,投入琢磨不定的幸福感中。在家乡,我经常会坐在同样的某个广场角落,故 自身边缓缓流去,河道灯光闪烁迷离光影。可以把这描述为静谧的人生和谐画面,然而坐近某个人的身旁,你会发现这景色中的一分子面庞上苦恼的表情。我以为是我过度追求极致的单纯了,见不得一丝伪饰与为这伪饰付出的代价。时光漫长蚊子肆虐,我在说些什么?


光头去驱逐汽车再没回来,疑心他借过车子绕行县城去了。人群还未有散去迹象,眼皮坠了几捆白菜似的沉重。不能再忍,推车奔向派出所。民警们在门口乘凉扯淡,见我过来都热情招呼,不禁感慨到底县里警察好说话。传达室窗户底下搭起单人帐篷,一群人围观问东问西。早上 吃饭时被几个游客围观过一次,下午对面饭馆吃面时被围观过一次,加上今次,被围观是很爽,但苦恼之处在于每次都要解释我是谁、从哪儿来、到哪儿去、为什么的终极问题。经长期磨练后,总结出三个版本:

1.正常版:大学生, 来, 去,锻炼身体保卫祖国;


2.夸张版:高中生刚毕业, 来, 去,因被女友甩一怒之下决心横跨欧亚大陆;
3.扯淡版:光化寺俗家子弟,东土大唐来,西天取经去。

版本一用在遭遇困难时跟警察叔叔实话实说,版本二用来迷惑大众骗吃骗喝(从未 ),版本三用来拒绝对我一见倾心的姑娘们(不要嘲笑屌丝!真的有!请期待 篇!)。三个版本替换着用,讲解的时候也不至于像被导游词般枯燥乏味。

民警年龄都不大,有两个只比我大一岁。哀叹最多的就是工作太忙没时间出去,警告我莫在附近山中露营,有野猪出没......好吧,我一边介绍车子装备一边跟他们拍照留念,派出所所长此刻吃饭归来——丫的等的就是你!所长看起来也挺年轻,比起之前认识的其他城市同行精壮许多。闲扯淡,话中有话盘问完个人信息,所长瞅瞅手下,挠挠头:“要不你进去睡吧?”已经记不清第几次这样混进派出所了......不管怎样,感谢警察叔叔们容忍我无理取闹。

收了帐篷,押了身份证学生证(扫描记录个人信息哦),去高端大气上档次的浴室里洗了个澡——比前几天住过的旅馆条件不知强到哪里去。进了宿舍,卧槽,四个大老爷们坐在里面看还珠格格。其实我挺想提议看甄嬛传的,问题是进门之后这四位就死盯着我看,生怕我从手机钱包里掏出毒药炸弹窃听器似的......挑了个上铺卧倒,盯着头顶 灯看了四十分钟,尼玛连灯都不关是么......

这种情况下竟然也能睡着,再一睁眼已是次日清晨。 灯真的一夜没关,伸了个懒腰,然后发现宿舍里四个老爷们全都睁开了眼......悄悄下床收拾行囊,临出门,睡在我下铺的那位嘟囔一句:“把灯关上吧......”唉,给人家添了多少麻烦。

出门向西,道路干净整洁。过大桥, 水哗哗南流。望见山头“和谐 ,幸福家园”的大标语,思量世事人心皆如水潭,我所以为了解的,不过是水面上漂浮的泡沫。鱼儿们唱的歌,要撇去阳光透射的那段温暖,潜入五十米深蓝,或许才能听到点儿声响吧。

莫名焦躁,当你总躺在同一间屋子里,看同一片云彩时,这种焦躁是无法避免的。所以10岁的某个下午我背起包,装上饼干和水,走过老五猪头肉的小木板。我要远行到某个不具体的地方,去看看这个世界的边缘。

两只狼狗和一只藏獒,在这个浓雾弥漫的早晨,如同往常一样,盯视门前10米范围内的护栏与小草。六点钟的山区是朦胧而迷幻的寂静,除去 水若有若无的流淌响声,也只剩下呼啸而过的卡车的风与振动——这是早已熟悉的了。没有什么可以打发这种无聊么?

山坡上某处传来响亮的吠声,狼狗和藏獒都知道那声音的主人——住在坡上不远处的一只白色母犬。“她不会无缘无故叫唤的。”狼狗A对藏獒说,“她一直不搭理我们。”藏獒想了想,摇头道:“不,自从生了孩子后她的脾气暴躁多了。其实前天我去她家门口偷偷转了一圈,尼玛被咬了好几口。哎,你看这牙印。”狼狗B羡慕地想:“卧槽。”

再向西的路口,对于我便是陌生的了。与之伴随的是对未知初始的恐惧,路口彼端的行人车辆仿佛也来自于另一个国度了。但最致命的是好奇心还在,只因恐怖并非与生俱来,然而好奇是上天赠予你使你与这世界产生精彩联系的第一份礼物。10岁的我还很单纯,坦然地接受着。

逃过了白色母狗的我骂着“X你全家祖宗。”

不怎么喜欢狗,长年累积的偏见是动不动就嗷嗷乱叫瞎激动的二愣子。猫就好多了,傲娇的气质才符合我的重口味。令人崩溃的是,在任何道路上奇装异服的骑车前行时,你只能期待着一群只会汪汪汪的东西朝你扑过来作二逼状,喵喵叫的贵族往往躺在角落,慵懒的指指点点:“瞧,一群傻×。”

大清早运气不好,出门就被狗追。不爽之余也挺兴奋,类似于老鹰抓小鸡的游戏体验。离开 便完全回到了大山怀抱,看到山下城镇笼罩在青色的雾中。昨日疲惫已去,加之被母狗刺激了一下, 不远,爆状态一上午应该可以顺利抵达。

下坡继续,转过一个弯,看见挂着“XX矿业公司”的门牌,单位大门旁边是铁栅栏,栅栏外面蹲着一只藏獒、两只狼狗。狼狗都没栓链子,狼狗很兴奋;藏獒很兴奋,但它被拴了链子。

我跺到一条狼狗的鼻子后开启狂暴状态逃命,另一条跑到车子右边作包夹准备。狂蹬十几脚后发现尼玛牲畜的身体素质就是好,愣是甩不掉,急中生智开始出邪招,疯摇车把走S型路线。两条狗貌似对这种淫荡的逃跑方式没有心理准备,继续追了几步后便作罢,凝望我诡异的背影消失在淡薄晨雾中。

狼狗A对狼狗B说:“傻X不解释。”

于是那个无聊的下午,我走过老五猪头肉,沿着河道西行。吃掉饼干,喝掉水,用两张卫生纸擦屁股。一刻不停的行走,五个钟头后仍沿河道向西。路上景色逐变荒凉,鸭子臭豆腐变成大批量的汽修补胎加水。体力不支,开始打退堂鼓,伴着对陌生之地的陌生。河道上出现一座桥,桥上有一个落日,桥下是那落日映照的落日与金光隐现的河水。这图画很美,落日在远方,河水在通往远方的道路上,桥上骑自行车的人也变成了远方。这些都构成了一些略带终极意味的概念:无论在哪里,远方大概就是这个样子。那个下午我感受到“边缘”的意义,很累很高兴,最后花了一元钱坐40分钟公交回到家。

城外的省道是我见过的情况最恶劣的一条路,在这里你可以享受:1.全身振动按摩路面;2.林荫道内的大漠风情;3.能见度不超过五米的梦幻感受;4.卡车不定期甩一身泥巴的清凉劲爽。骑回正常路面后感觉屁股已经不属于自己,脸上好像被涂了一层膏药。经过收费站前大桥,看到 已经一副全方位完蛋的模样。好吧,这才是我熟悉的环境。

上了高中后便失望,这里的位置距离我10岁时到过的世界尽头也不过两公里。从另一个角度来说这学校也算尽头,趴在里面的我把大部分精力花在了如何让思维脱离课堂这个严肃话题上。以任何一种方式离开都算得上侥幸。汽配店到了更西面的地方去,于此处已能闻到新的油烫鸭与臭豆腐的味道,我在教室里绝望的想象着落日桥下流水消逝的场景。两年哮喘,那段时间我至少确信了一件事:人生是苦难的,幸福是波涛汹涌间短暂的喘息。这种观点是以病痛为基石而得到的领悟,自此以后,不幸的时候我快乐——人生常态,快乐的时候我悲伤——美梦易碎。好在也不敢畏惧,若是恐怖便见不到今日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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