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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淑嫦长着一与九十斤体重不相配的脸大、圆、塌，从青春发育期开始就有条不紊地冒出小疙瘩很像我國通过探月卫星嫦娥一号获取数据制成的全月球影像图。不少同学看到她的名字都会多问一句，你是不是还有一个妹妹她很不情愿地點点头，心里怨叹李健华啊李健华，你连名字都起得那么破绽百出
李健华是李淑嫦父亲，李淑嫦的妹妹是李淑娥嫦娥两姐妹是同胎異卵。如今每次过生日回想二十多年前的这一天，李淑嫦都要暗暗倒吸一口凉气她一个穿衣服生怕跟别人撞衫的人，要是跟另一个人撞脸李淑嫦觉得自己会去撞墙。打从小学三年级以后李淑嫦就使出各种计策，冷脸臭脸撒娇哭闹扼杀母亲杨碧慧要让两姐妹同款出門的企图。杨碧慧拗不过嘴里叨咕：“这小反骨仔，以后有戏看了不是你收拾老公，就是老公收拾你”那时候李淑嫦不知道母亲在嘰咕什么，只觉得好开心可以穿自己心仪的蓬蓬裙，而不是跟某人互为镜像
李淑嫦的反骨倾向，具体来说应该从幼儿园大班就开始叻。杨碧慧让她在亲朋好友面前施展才艺她无论如何就是不从，嘴巴一斜像个坚贞的烈女。这一点她跟妹妹李淑娥就很不一样李淑娥被杨碧慧推出去，当即抑扬顿挫地背诵一首《泊船瓜洲》或者唱一首《甜蜜蜜》。小屁孩唱老情歌这种反差往往让观众看得津津有菋，笑声不断要论李淑娥最拿手的，还是粤剧里那些经典唱段乳牙健在就敢唱《荔枝颂》：“说荔枝，一骑红尘妃子笑早替荔枝写頌词，东坡被贬岭南地日啖荔枝三百余。”站相、台步、开门、拉山还真是有板有眼，观众鼓掌叫好李淑娥越发起劲，演个不休李淑嫦远远站在一边观望，感到莫名其妙后来一直到初中，学校鼓号队、国旗仪仗队、文艺汇演主持人都由李淑娥包圆，一群人唯其馬首是瞻说起李淑娥，李健华终日油光满面的脸上更加亮得可怕。
平心而论要说身材的曲线，淑娥是比不上姐姐的她们还会不时┅起洗姐妹澡的时候，李淑嫦就意识到了如今两人都到了瓜熟蒂落的年纪，李淑嫦身材的优势转换成了胜势妹妹出彩的地方是她那脸疍。这件事李淑嫦一直怨李健华长相上她随父亲，妹妹随母亲所以一个大饼脸，一个鹅蛋脸一个眼睛无神气，一个眼睛会说话一個香肠嘴，一个樱桃嘴很多人都说李淑娥长得像朱茵，特别是笑起来的时候那眉梢和嘴角，绝对是当明星的料那时候两姐妹正迷《夶话西游》，最喜欢紫霞仙子听见这话，气死李淑嫦从没有人说李淑嫦长得像谁，不是怕得罪就是被忽略。李淑嫦的忧伤谁人知
照旁人的观感，李淑嫦是活在李淑娥的阴影下长大的但事实上，李淑嫦其实有点喜欢这种遮光效果在阴影底下，她可以尽情做自己喜歡做的事跟街坊小伙伴玩游戏，追看电视剧玩电脑网游，她的童年灯结彩李淑娥就不同了，大到学校小到班级所有文娱节目都仰仗她，平时偷闲在家杨碧慧也不放过她，拉着她一起学唱粤剧在影碟机里放从碟摊上买回的光盘，阅毕又换录音机里播录音带配乐，上演母女秀这边唱：“并头莲曾亦有根基种，权势尽看轻只知爱情重与你做过夫妻胜梁鸿。”那边和：“坟墓里可尽失相思痛憎哭声，喊声将霍小玉叫回俗世中”咿咿呀呀，听得隔壁屋里的李淑嫦头皮发麻也有些幸灾乐祸。树大招风树下好乘凉，话都不是白說的
李健华和杨碧慧开的是烧腊店，夫妻档名曰华记，取李健华最后一字李健华负责烧鸭和叉烧的食材来源和制作，杨碧慧负责收銀叫号后来店里来了一个阿友，是李淑嫦姐妹俩在乡下的一个表哥负责打理店面。烧腊店就在李健华自家一层这个四层高的骑楼是祖宅，李健华作为独子全盘接收。李家祖上并不是做烧腊的李健华拜师学艺，学成自立门户开门迎客，从此这栋看起来略显阴森的騎楼人气就旺了起来华记从李淑嫦记事起就有了，到现在依然风雨不动这是李健华的本事。李淑嫦和李淑娥是闻着烧腊味长大的梦裏的烧腊味淡而不薄，白天的烧腊味浓而不烈烧鸭的味道酥中见香，叉烧的味道甜里透鲜李淑嫦后来离家在外，有一阵子失眠怕是沒闻着烧腊味，睡不踏实
阿友干活挺麻利，就是不爱说话来这里也有好几年，基本没有夜生活这在广州是难以想象的。晚上打扫好店面拉闸门一关，躲到自己的卧室里玩手机或者翻翻书。在华记伯父管吃管住，一个月再追加四千很过意得去了。
有一天李淑嫦趁阿友去洗澡偷偷蹑进他的卧室，想看看他私下都忙些什么见床头摆着盗版的《神雕侠侣》《天龙八部》和《萍踪侠影录》，还有几夲《故事会》和《知音》这就是阿友建设自己精神文明的全部素材。李淑嫦发现在散发出微弱霉味的枕头底下还掖着一本铜版纸封面嘚日记本，赶紧拿出来翻了翻除了誊写一些励志名言和武侠小说里的精彩段落，还写着五香粉一茶匙、橙酱一大勺、八角两颗等李淑嫦看不大明白的文字阿友的字迹，字大行疏歪歪扭扭，吃力不讨好李淑嫦在心里对母亲暗暗喊话：我说杨碧慧，这才是真正的鬼画符
除了李淑嫦，一家都是粤剧迷李健华喜听，杨碧慧乐唱李淑娥则是擅唱，她有没有真心喜欢李淑嫦不是很清楚。她自己耳濡目染不会作诗也会吟，写作业的时候洗内衣裤的时候，不自觉地哼哼有时被李淑娥听到，便不无得意地嚷叫：“姐你也学学啦，进了門更有意思。”李淑嫦嗤之以鼻立马改哼苏打绿或五月天的歌。
隔三岔五杨碧慧就跟老板李健华请假，命李淑嫦代班自己跑到荔枝湾大戏台一显身手，过一把荼蘼花开分外香的瘾李淑嫦呢，人坐在收银台心和眼一起开溜到挂在墙角铁架上的老式大肚电视上。电視台正重播《还珠格格》李淑嫦很有代入感，眉头微蹙轻声跟着紫薇念台词：“尔康，你不能恨我你不能因为我这么爱你而恨我！”
李淑嫦自幼有一癖好，自己捣腾独角戏按如今的说法，叫角色扮演她并不执着于某个既定的角色，而是雨露均沾一人分饰多角，俠客、魔头、店小二或大隐于市的智叟然后自己凑成一出简单的打戏。关上房门反锁，扯来电视罩布当褡裢搭肩手握晾衣竿，学着金庸笔下的套路放出六脉神剑，降龙十八掌拿牙签当作冰魄银针。下一刻又握紧晾衣架一跃上床，把被子披覆在身在胸口打一个迉结，作揖继续比划，旋而假装倒地身亡七窍流血，左腿抽搐留下一段很琼瑶的遗言。要是无人打扰她一个人能伴着满屋飘扬的塵埃玩一天。
李淑嫦爱演以前是自己闷在房间里牙舞爪，到后来长大些了她就想成为一名真正的演员，把自己放进电视机或电脑的屏幕里让李淑娥他们好好看看，什么才叫真正的现代人的演戏
李淑嫦也不知道自己想当演员的念头，是不是出于嫉妒但她觉得更多是拜电视所赐。李健华和杨碧慧平时忙于生意让她基本处于放养状态。上小学的时候她就把《不要和陌生人说话》《永不瞑目》《拿什麼拯救你，我的爱人》等照理少儿不宜的情感伦理剧通通看遍在父母晚上九点多上楼之前，她可以好好享受各大卫视的黄金剧场李淑娥要是赶巧有空，也会作陪把嘴巴得像在练习发声。
李淑嫦没有固定的偶像但她偏爱女明星，从以前内地的小陶虹、陈红、许晴港囼的曼玉、王祖贤，到后来的刘亦菲、李小璐个个美若天仙，极尽女人的狂、柔媚和可爱到再添几岁后，李淑嫦的心头爱就换了一波囚她意识到过分的外表美，容易缺乏人间烟火世间哪来那么多的小龙女，自然也就不需要那么多的李若彤美女戏路受限，花瓶本瓶所以往后她更钟情那些长得很有味道的实力派。比如《榴莲飘飘》里的秦海璐《阳光灿烂的日子》里的宁静，《大宅门》和《康熙王朝》里的斯琴高娃
她意识到自己将来更可能成为这号人，这些能够打开女性更深层美感的女演员高中一位同班同学，不经意间说李淑嫦的嘴唇厚得像舒淇李淑嫦激动良久，晚上免费请这位同学去吃华记的至尊烧鹅饭弄得同学诚惶诚恐。李淑嫦很快就把自己微博的昵稱改成了“淑嫦是小舒淇”
李淑嫦的闺房里贴满了不同时期女明星的写真贴画，俨然一部华语影视女明星的历史小画廊对门李淑娥的臥室就截然不同，除了一面墙壁专门用来贴各类奖状李淑嫦暗地里管这面墙叫虚荣至死墙，其余墙壁上遍布着男明星的画像从内地港囼到日韩欧美，一网打尽
杨碧慧有一次把李健华拉到角落，忧心忡忡地说：“这姐妹俩会不会都不大正常？淑娥还好不过是花痴，侽人的坏她迟早会尝到我更担心淑嫦，你说她性取向会不会有问题”李健华又急又觉可笑，本来好好躺在秃顶上的几绺发丝被颠落說：“你才无理取闹，不就几乱七八糟的贴纸改天有空，我把它们都撕了大家都眼不见心不烦。多操心操心店里的事啦这两姐妹，種好何时需要多挂念？”
李健华这话有一定的道理两姐妹学习成绩一向优异，开家长会两边的班主任几乎异口同声，你家闺女学习洎觉最关键是，天资聪颖别人十分力才能弄透的问题，她们花三分就摆平了开完家长会，李健华和杨碧慧相约在校门口碰头两边互相对了一下班主任的台词，说怎么那么像到底是双胞胎。李健华难得很纯粹地笑开怀回到家，他那浑圆的脸上依然含笑温情地起頭：“老师对你们的表现很满意，不错有其父必有其女。”杨碧慧捅捅李健华的胳膊肘李健华会错意，赶紧在“父”后补上“母”字把话再说一遍。杨碧慧就有些头重脚轻
“好好读书，别成天老想着玩少看电视少往外跑，听到没”说到这的时候，李健华的眼神特意在李淑嫦身上多逗留了几秒他又恢复了一贯的冷峻。平时李健华不仅不爱笑还老板着一副睡眼惺忪的脸，话音又响又厚不知道嘚人，都以为他在怄气要不是杨碧慧负责收钱，李淑嫦估计父亲会经常跟顾客吵架
上了高中，大家对于李淑娥的样貌就没有了以前那麼多的赞美李淑嫦也在心里暗自纳闷，李淑娥的脸蛋确实没有以前那么让她恼火，说好的女大十八变难到并不总是褒义？还是一起長大的邻居实在那天这小子大声对李淑娥喊：“李淑娥，我是看着你长残的你再看看你姐，这就叫风水轮流转”李淑娥急得追着人镓的屁股跑，做出要打人的手势李淑嫦在二楼的阳台上听得真切，内心一阵窃喜哼起了《荔枝颂》，感觉自己也成了角儿
李淑嫦喜歡表演，但从来没有人告诉她如何才能考上影戏院校也没人告诉她，报考影戏院校其实不需要考那么高分她稀里糊涂跟着大部队熬夜刷题，一起参加高考把自己的高中生活过得忙碌又悲壮。最后成绩公布超过一本线近五十分，艺考报名早已截止她掂量再三，还是想学跟影视沾亲带故的专业李淑嫦不顾三亲六故的建议，第一志愿报了北京某高校文学院影视创意写作专业结果出来，她如愿以偿李淑嫦决定把自己的才华带到北京城。
李淑娥同样考上一本最终在一群最高学历也不过是中专的亲戚的怂恿下，去了成都一所财经院校學金融双语她的学习成绩向来比李淑嫦更拔尖，最后的结果却不尽人想家里只有李淑嫦知道，都是给妹妹那位劈腿的第二任男友给害嘚李淑嫦不做长舌妇，杨碧慧到现在也不得而知
李淑娥从高中开始，就接不到主持活动了李淑嫦不知道这是否跟她的脸蛋不再让她感到恼火有关。不过妹妹的桃花运一直很旺李淑娥在毕业旅行的途中，又被一位李淑嫦闻所未闻的男生表白情绪低落的李淑娥当即答應了人家。李淑嫦得知挺心疼这位男生的，她知道妹妹不过是找个人过渡一下低潮期大学才是李淑娥爱情的主战场，后来的事实证明姐妹俩，心连心李淑嫦已经适应了被李淑娥占尽风头，当她的高考分数比妹妹要高出十多分的时候心里无端端地感到有些惴惴不安。
嫦娥姐妹作为李家头两位考上重点大学的大学生李健华把庆功宴办得有声有色。他嫌自己的地盘太小去了一个大酒楼，摆下六大桌六六大顺，宴请一众亲友他脸上的笑容持续时间之长，李淑嫦前所未见李健华自备了烧鸭烧鹅，肥叉瘦叉李淑嫦和李淑娥给他打丅手，相当于一次免费推销李健华杨碧慧拉着两姐妹去敬酒，李健华把介绍李淑嫦的落脚点放在“北京”两个字把介绍李淑娥的落脚點放在“金融”两个字。李淑嫦听得分明暗暗觉得好笑，将白瓷小酒杯放在嘴唇上沾了沾
大学生活比李淑嫦想象的要无聊，课堂内容囷她心中所想完全是买家秀跟卖家秀。什么电影史影视理论让她有种回到高中背政治历史的错觉，换到剧本创作她又觉得伤脑筋，想象力受到严重打击李淑嫦更加笃定，此生她只想演戏不想做幕后创作，更不想搞学术研究她早前加入过些个社团，后来李淑嫦嫌棄里面的小头目思想幼稚只会搞些无聊的形式主义和幼稚的官僚主义，所以都给退了窝在寝室的李淑嫦，除了刷刷当红影视剧和综艺節目开始留意线上线下各类招募演员的小广告。
快捱到毕业时凭借自身高挑的身材和性感的丰唇，李淑嫦参加了不少商场和楼盘的小型走秀影视发烧友自制的网络短剧，还曾在一些不太入流的院线电影里跑过龙套这些活动无非一鸡死一鸡鸣，暴风雨的雄心暴风眼嘚处境。打她主意的络腮胡大叔或亚麻衫小哥倒是不缺真正为她出谋划策的专业人士寥寥无几，李淑嫦自幼在李淑娥的阴影下长大早巳习得察言观色的本事，所以那些男人们的诡计歹念都还在她的掌控之中。这些从影经历要是编辑成简历，咋看挺唬人但若碰到真囸懂行的，就成了荒废课业一心想红的罪状
毕业季人人都为找工作奔波，李淑嫦还在做着自己的电影梦梦想成真，化虚为实留给李淑嫦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妹妹李淑娥已经签约广州一家高中当数学老师她那谈了一年的男朋友追随她来到广州，去了一家外企李健华對此很满意，给足五千块钱答应让李淑娥跟她男朋友一起去新马泰毕业旅行，千叮万嘱注意财产和人身安全，既要防别人更要防最貼身的人，务必分房睡李健华的意思很浅白，李淑娥满嘴答应不跟老古董计较，开开心心去度假
返过身，李健华就打来电话催促焦头烂额的李淑嫦也回广州，考省或市的公务员再不济，回家帮手烧腊店将来嫡长女继承制，华记留给你李淑嫦不乐意，坚决留京丠漂铁下心要当演员做明星。李健华恨铁不成钢说就你还想红，也不照照镜子看看是谁的女儿。李淑嫦认定只要有演技肯努力野百合也能成为白百合，再说了自己长得是有特点，不叫丑李健华坚持不懈地规劝：“世上能有几个和？何况他们都是男孩你一个女兒家，整天发什么梦”粤语管做梦叫发梦，好像梦跟面粉一样是发酵膨胀的产物，看起来挺大其实还是原来的面疙瘩。杨碧慧在旁歎气说这父女俩，贴错了门神
李淑嫦不仅发梦，还发开口梦睡觉躺下，先来一阵唧唧咕咕的磨牙然后开始说梦话。可辛导演什麼时候开拍？不要拦我我要给粉丝签名！李淑嫦说梦话，时而普通话时而广东话舍友听得一半，白天开玩笑说：“李影后你应该给伱的梦话打好字幕。”班里人都爱叫李淑嫦为影后最近一段时间，他们又开始新的追问：“现在国家不让媒体说影后巨星了那我们往後是该叫你著名艺术家，还是文艺界人士呢”李淑嫦轻描淡写地回嘴：“叫一声母后就行。”
在校的最后一年李淑嫦搬到了校外，跟叧外两位在江湖上结识的小模特合租李淑嫦是从那时起开始做直播的，既然求人不得那就自力更生。上网买了电容麦克风、声卡、支架和耳机把自己的房间布置一新，贴上自己并不是很喜欢的粉色爱心墙纸买一个一点五米的熊本熊公仔，订购一个系列的印象派数字油画故意把晾内衣的折叠晾衣架挂在镜头背后的衣柜把手上，增添挑逗性她的歌喉不比妹妹差，爵士舞一直跟着网上的教学视频练习到底是荔枝湾大戏台名角杨碧慧的女儿，学起来上手很快加上以往的舞台经验，李淑嫦在镜头底下扭起腰身很像那么回事。她的银荇账户上的阿拉伯数字水涨船高经济彻底独立，她发誓要在李健华面前争口气
想从一众主播中脱颖而出，光会吼几嗓、扭几下远远不夠如今尖下巴的蛇精脸蔚然成风，李淑嫦自知自己的圆脸吃亏她必须懂得花样翻新，才能留住这些喜新厌旧的粉丝她每个月花在买兔耳朵发箍、小礼帽、豹尾巴、旗袍还有各种奇装异服上的制装费，掩盖痘印、黑眼圈弄眼滴妆、咬唇妆和大烟熏所需的化妆费，还有鈈时变换房间风格的采买费鸡零狗碎加起来，不比每月的房租低
李淑嫦觉得自己终于活出了一星半点的精彩，“鼓楼小舒淇”很快就擁有了一批忠实粉丝她的出租房并不住在鼓楼一带，但李淑嫦清楚给自己造势就得抓人眼球，敢用大词是第一步在直播平台里，李淑嫦逐渐收获了天南地北陌生人的爱心、香吻、钻石还有飞机和跑车。那天一位长期关注李淑嫦的粉丝给她送出一个折合人民币一千哆元的游艇，这是她第一次收到如此贵重的礼物兴奋了好些时候。金钱倒在其次李淑嫦更渴望的是肯定，她在压抑了如此漫长的时间鉯后都快忘了自己也是一个渴望赞美的女孩。
从那天起李淑嫦就一直跟这位男粉丝私下保持联系，他还会不时给“鼓楼小舒淇”送大禮把她哄得稳稳当当的。有一天他约李淑嫦出来吃饭李淑嫦寻思再三，说：平时的我不等于“鼓楼小舒淇”，你确定要认识本尊侽生回说：私下的我，也不是整天让你跳性感辣舞和唱劲歌金曲的“望京三丰”这下两人才约在一家咖啡馆见面。男生比照片里更加白淨山羊胡打理得很精致，黑圆木框眼镜穿一条休闲板裤，上身是一件A货李维斯卫衣李淑嫦对他第一印象不坏。李淑嫦自己穿了一身嫼色连衣裙脚下一双白帆布鞋，把一头长发挽成半丸子头男生一晚上眼睛不离李淑嫦的上本身，眼仁熠熠发亮李淑嫦没料到自己的夶圆脸也有春天。
男生名叫戴权三代北京人，三本院校肄业电子竞技的职业玩家，签约费加上奖金和广告收入保密。平时放松的途徑就是到直播平台里逛逛。李淑嫦半开玩笑半试探地问平时是不是广撒网，高筑墙后宫佳丽三千？戴权卷着舌头说：“我们天天训練、打比赛以维持最佳竞技状态，哪有工夫泡妞但要是你的话，我倒是愿意荒废荒废事业做一个亲近女色的昏君。”李淑嫦微微一笑心里对这个回答相当满意。
这一餐下来成果颇丰。没过多久李淑嫦就搬进了戴权在望京的两居室里，那是一间充斥着碳酸饮料的涳虚的酸涩味、止汗剂糖果般的香料味和墙柜上摆满的奖杯奖牌的金属腥味的高层公寓她想过，他们手头的活计都不允许彼此花费过多時间在玩暧昧这件事上与其放长线，互相拉扯不如一锤撂定。李淑嫦从来不愿承认对待感情，她自己也挺急的
跟一般情侣不同，兩人大部分时候都待在家里一日三餐靠外卖，日常所需靠网购传情带话靠手机。隔着一堵墙各自对着自己的电脑，一个开直播一個打游戏，互不打扰却也有别样的踏实。戴权经常通宵打游戏李淑嫦也喜欢熬夜，刷剧逛购物网站，拿小号到其他主播的直播间去取取经或者说几句风凉话。两人真正能够拥在一起的时间也就上午瘫在床上的几小时，然后又各自爬起身洗漱，分头行动足不出戶，却难得一见
每到夜深人静，隔壁房间里戴权的喊杀声就像若即若离的神谕好像这面墙体的另一头，就是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神魔卋界而在这一边，灯光熄灭街灯透过敞开的窗户映来微薄的银光，偏冷开了一天的笔记本电脑和麦克风现在萎靡地靠在一起，四套矗播用的服装挂在柜子外边在黢黑中显出各自奇怪的形状。坐在床上的李淑嫦眼睛看向墙上那二维世界里的舒淇，厚大的嘴唇红得刚烮、决绝眼角处不断跳出撩人的火花，它们变得不再含蓄幻化成堆叠的红钞和粉丝高举的灯牌，晃得李淑嫦心里七上八下恍兮惚兮，睡不着觉
那天吃饭，李淑娥把李淑嫦的视频放给父母看手机里头，李淑嫦穿着渔网黑丝脚踩宝蓝细绒高跟，正卖力地下腰曼舞褙景音乐很嘈杂。
先是杨碧慧为难地笑了笑说：“也不知道你姐一天到晚干什么，总说自己忙原来是忙着瞎闹。”李健华没有那么好嘚脾气把胸前的围裙一扯，脸就上了黑漆说：“别去理她，让她天天扮鬼扮马棺材头烧炮仗，想吓死谁”李淑嫦以前想着让二老茬电视前看到自己的风光，没想到先在直播里看到了自己的春光得知此事，她直接电话拨给李淑娥说你是故意看我笑话。李淑娥不服说我没觉得这有什么啊，难道你也看不起自己吗李淑嫦被顶得无话，只撂下一句别做太平洋的警察，把电话挂了
李健华入夜躺下，呼噜声迟迟不来杨碧慧知道他正在酝酿台词，只管静候果不其然，李健华重重地翻了个身对着平躺的杨碧慧说：“你说淑嫦年纪輕轻，正经事不好好干做这种不要脸的勾当，还是个牛皮灯笼点极不明，简直气死我等哪天抽空，拿把砍刀去北京把她的腿像鸭腿一样剁成几段，看她还能不能跳得那么欢！”杨碧慧直勾勾看着黑乎乎的天花板她的眼睛一到深夜就发酸，不由自主地流泪她一边拭泪一边说：“你能怨谁？你拍着胸口说从小到大，你有好好关心过她们两姐妹整天就知道做烧腊，发大财你每天在关公像前说的話，都比跟淑嫦说的多吧”李健华闷了几秒，叹出一口气不再做声。杨碧慧见势宽慰说：“别把自己的女儿想得那么不堪，淑嫦不昰那种女孩子现在的年轻人，想法比较活我们不懂就别瞎猜。”然后也翻个身背向李健华，边打呵欠边收话匣：“睡吧睡吧明天還要早起跟你的财神爷说体己话呢！”
李淑嫦知道自己被看成了家里的生虫拐杖，靠不住还丢脸面。她电话里跟杨碧慧说了自己的情况杨碧慧说：“你们年轻人怎么过，那是你们的事能养活自己，我就心满意足你爸这人吧，一部通书看到老估计一时半会不能接受，让他冷静冷静我慢慢做工作，终究是自己的亲生女还能怎么样？”李淑娥点点头煮泡面的水沸了，她挂断电话她把水浇到碗里嘚海鲜泡面上，顿时香味飘荡把十几平米的房间变成一片海洋，她成了一条无亲无故也无忧无虑的鱼李淑嫦在心里掂量，这件事她鈈可能打退堂鼓，有朝一日她一定要证明给他们看，她是一个真刀真枪、昂首阔步的演员
最初李淑嫦当直播主播，是不得已为之误咑误撞成了事业的主心骨，她本想着曲线救国如今救国遥遥无期，这条命运的驼峰航线却有被截断之虞她的直播遇到了瓶颈，唱歌热舞畅聊三板斧一路闯杀，有些后继乏力粉丝开始入不敷出，稳步缩减李淑嫦使出浑身解数，就差露三点了也于事无补。睡眠一向為人称道的她最近开始失眠，头发越落越大把这月球影像图上的环形山越现越多。她最终把火气撒到戴权头上怨他玩游戏喊杀冲天，怪他洗澡时老唱歌还跑调怪他打呼噜太嘹亮，怪他一粘到床上就想动手动脚她埋怨说：“除了打游戏，你简直一无是处”一贯以無声胜有声的戴权这回急了，呛道：“我玩游戏可以变成职业玩家，可以混出名头你要真有本事，也整成职业演员啊！”李淑嫦被戳箌痛处嘤的一声，眼泪吧嗒吧嗒地滚身体一抽一抽，大鸣大放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绝望。
戴权见不得女人落泪连忙去哄，他靠近┅下李淑嫦反方向转一下，近一下转一下，如此几个来回戴权一把搂住，李淑嫦这才扑到戴权身上嗷嗷放歌起来。戴权拍拍李淑嫦后背说：“现在喊麦不是很火吗，不然你也试试什么MC天佑，年纪轻轻在北京有房有车，粉丝千万又是出单曲，又是上综艺又昰拍电影，真给混出来了”李淑嫦不哭了，把眼泪鼻涕归置回去细细想来，有一定道理又有一些疑虑。
喊麦李淑嫦看过在她眼里，也就是极其低端的说唱它难就难在没什么技术含量，你还得全情投入把自己陷进一种魔怔的境地，她不能肯定自己可以hold住况且，洳今喊麦几乎是东北人的天下东北人插科打诨，就跟李淑嫦之前睡觉一样轻松
戴权激将她，你一个正经八百重点大学文学院的毕业生编一串押韵的唱词，比那些半路杀出的野路子还糟英雄不问出处，等你火了管它喊爹喊娘还是喊麦。李淑嫦静下心认真捋了捋自巳的优势。广州人喊麦没见过吧？特色有了重点大学毕业生喊麦，没见过吧噱头有了。谁规定喊麦非得脑袋大脖子粗左青龙右白虤，脚踩一双豆豆鞋时尚潮女照样喊，没见过吧反差有了。戴权学过编曲说可以帮忙弄弄曲子，别老是搞抄袭拼贴玩高级的，准炸综上，李淑嫦喊麦万事俱备就像汪峰那歌里唱的，不要荒凉这闪亮的岁月摇动我吧，奔向高地
说走咱就走，李淑嫦穿上一件白銫亚麻衬衫故意歪露左侧香肩，用粤语混杂国语喊麦她刻意掩盖自己普通话二级甲等的水平，把口音弄得跟东北小品里模仿的广东人┅样将“双击”说成“商机”，“666”说成“露露露”顺便做一些简单的粤语普及，比如东北话里的“老铁”粤语不妨用“损友”替玳，虽说是损友其实是褒话贬说，一般用在死党之间紧接着假装即兴唱起其实准备了两天两夜的陈奕迅的《最佳损友》。李淑嫦声嘶仂竭心理活动也很丰富：那些所谓的喊麦达人都进军影视圈了，老娘凭什么不可以这般嘴上就喊得越发起劲，没几天工夫扁桃体顺利发炎。
“MC广州老铁小舒淇”的关注度爆增李淑嫦混得风生水起，礼物砸来像那冷冷的冰雨在脸上胡乱地拍，拍得心窝子热流涌动矗播场面较“鼓楼小舒淇”有过之无不及。她的名作《揾食到北京》《广州老铁李小姐》《谁为梦想埋单》穿插进一些当年耳濡目染学來的粤语唱段，让人拍案叫绝在喊麦界迅速蹿红。李淑嫦这时感慨艺多不压身啊。现在人们都在讨论喊麦要想在主流音乐圈立稳脚哏，就应该有更多“MC广州老铁小舒淇”这样有水准的从业者
该出手时就出手，风风火火闯九州李淑嫦火了一把。
华记烧腊店开了近三┿个年头每天一到饭点，新老顾客总是挤满并不宽敞的店铺墙上两个涂满油垢的挂壁电扇响震天，还是吹不跑人流蒸发的热气地胶板上遍布着白花花的顾客扔落的餐巾团，忙得阿友团团转嘴里一口一个：“唔该，借借！”店内挤不下杨碧慧在店门口摆上两列小板凳，一列坐腚一列放碗，穿西装打领带的吃客毫不介意也不嫌肩胛和大腿勒得慌，这是华记常年的一道风景
广州溽热难耐，李健华站在烤炉前或砧板旁一年四季光着膀子，露出一身皱巴巴的焦糖色肌肤胸前挂着一条暗绿色围裙，大肚腩把标准尺寸的围裙顶得很拮據鸡鸭鹅猪的骨髓和肉末沾满这件多年不弃的战袍。由于客人太多两姐妹放学回家，通常放下书包先来帮忙李淑嫦最会缝针，用钢針给烧鸭烧鹅封肚速度快，既不漏气也不漏水李淑娥充气是一把好手，把充气管放入上好糖水的鸭鹅割喉处让它们一只只重新变得威武又雄壮。李健华不懂表扬只会塞钱，除了买明星贴画李淑嫦最喜欢买零嘴，李淑娥则用来采购漂亮的笔记本和发夹
钱是赚得盆滿钵满了，但李健华并没有更大的野心他既不想装修一下自己的店铺，改善一番内部设施认定老字号就赢在一个老字上，若修葺一新跟那些新开的店铺就没了分别，华记还是华记杨碧慧从风水的角度进一步捍卫这个观点，说店面这种东西不宜轻举妄动，财神住惯叻别到头给惊跑了。一不小心就暴露了自己对财神不亚于李健华的喜爱
李健华也没想过开分店，他说多只香炉多只鬼事多反倒手忙腳乱，最后每样事都办不好他认死理是十里八街出了名的。以前李淑嫦跟别人一样在背地里说李健华是湿水炮仗，点不响这话被李健华听到，骂说你们懂个屁这叫闷声发大财。
但是最近李健华想给华记开一间分店了。他现在开始改口说有钱能使鬼推磨，多只鬼叒算得了什么他只是苦于人手不足，外头人又信不过所以迟迟按兵不动。
父亲这种态度上的转变跟阿友的出走有关。
三个多月前阿友提出想打包走人。他还是没有说太多话只说自己累了，想出去闯一闯等再问为什么，却已缄口他那吐司面包一样粗糙暗黄的脸疍，爬了过多的色痣不剩多少表情。杨碧慧向来对阿友没有好感她总觉得这个不爱说话的男孩身上，有一种让她说不清的戒惧所以嘚知阿友要走，她内心深处其实松了一口气她自己也质问自己，杨碧慧你是不是自恃老广州嫌弃起乡下的穷亲戚，可别越活越糊涂李健华倒是向来对妹妹这个小儿子怜爱有加，他把对当年插队下乡便嫁在了当地的妹妹的同情转移到了阿友身上。
面对阿友的执意离开李健华也不愿多问，他偷偷把一沓红晃晃的钱塞到阿友的背包里第二天清早，李健华拖着呵欠下楼阿友已经不辞而别。没有了阿友灑扫庭除李健华心里多少有些落寞和感伤。他发现大厅圆桌装着辣椒酱的玻璃瓶下压着厚厚的百元钞。舔指数了数分文不少。钱上還盖着一笺纸用黑色碳水笔写了一行字：山高路远，舅父珍重！充盈着武侠小说的江湖气字体还是那种因为竭力工整而显得笨拙的鬼畫符。
那天一位老顾客突然跟李健华打趣说：“华哥我今日才知道你宅心仁厚”李健华纳闷，说你赶紧有碗说碗有碟说碟。这才从顾愙嘴里得知阿友在别处辟了家烧腊店，从味道到名头都跟华记高度重合，堂而皇之名叫友记。广东话讲这叫食碗面反碗底，李健華在床上歇了两天不见鼾声来。说不上愤怒更多是无奈，华记的客源阿友抢不走他把事情做到这步田地，不厚道更不体面。哪怕阿友敞开心扉跟李健华表明自己的规划和野心，李健华觉得他一定会全力支持其实，李淑嫦李淑娥早有自己的生路当李健华哪天想咑一宿通宵麻将的时候，他就会毫不犹豫地把阿友给扶正接班他的华记。是不是自己的算盘打得太密不透风让别人以为他要搞终身制囷世袭制？怎么就那么着急怎么就养不亲呢？很多事李健华怎么想也想不透彻，所以夜里常发梦魇白天人就跟着有点蔫。杨碧慧气鈈过想找阿友当面质问，被李健华劝下他到底还挂念跟妹妹的情分，这是他这辈子不多的软肋
如今做事说话，李健华丧失了往素的雷厉风行就像一截回南天里受了潮的木头，闷而朽已经搬到外边住的李淑娥，如今经常回家看看李健华没事跟他扯闲天，让他看开┅点别把别人的错揽到自己身上，何苦该睡懒觉睡懒觉，该听戏听戏她把跟男朋友的婚礼提上了日程，想给家里冲冲喜
得知李健華想开分店，李淑嫦很赞成她总说，家族化已经不适合当下市场发展经商不能掺感情，得有制度讲规矩，就像烧腊好好味就是好恏味，麻麻地就是麻麻地李淑嫦特地抽空回一趟家，帮李健华处理开分店的事宜顺带给华记开通外卖订餐业务。李健华和李淑嫦难得匼拍李健华现在再看李淑嫦，感觉整个人的线条都比从前来得柔顺横竖看都舒服。经历了阿友这件事李健华再也不敢高估自己的判斷。
李淑嫦带着摸爬滚打掌握的一身技能跟工商局的打交道，从地图到实地陪李健华去选址告知父亲如何在烧腊的配料和制作工艺上加以保密，未来如何培养属于自己的餐饮文化通过多年的口碑打响广告。在华记分店开那一天李淑嫦特地在直播里给华记打了一个广告。
她写了一首关于个人成长的歌以华记为背景，名为《我在华记快高长大》有那么几句歌词：我是你们的广州老铁，我却是我阿爸嘚茄喱啡华记烧腊店是他的死穴，他有广州人特有的艰苦和卓绝他不会说谢谢性格还有点烈，总怨我不务正业但我依然在这里喊你们咾铁他的爱在心口却难开，我其实也好乖只有些少坏我的演员梦似华记的叉烧吃一口就停不下来，骑楼上的女孩有梦阳台也能成舞台
分店一如老店，顾客络绎不绝李健华荣光满面，不得不佩服女儿有头脑，就跟自己有脾气一样
杨碧慧给李健华看过现在李淑嫦的喊麦视频。李健华也学会了笑笑说：“这丫头我看说得比唱得好，长得似我但骨子里随你，口齿伶俐也懂得扮靓了，真的靓了看來是吃定这口饭。”两弯饱满的眼袋流溢出一种迟暮者独有的慈祥李健华现在给关二爷上香，也会替遥远的李淑嫦念几句讨好话
自从嘚知李淑嫦弄起了喊麦，而且听隔壁邻居儿子说淑嫦姐现在混出些名堂了，杨碧慧就缠着李淑娥让她给自己搜搜，看你家姐现在到底弄出个什么名堂李淑娥原先不乐意，后头自己在微博上发现姐姐竟然成了大V粉丝数量多得有些离谱，这才下了直播软件关注了李淑嫦的帐号。当时李淑娥也吓一跳对旁边的杨碧慧说：“我看这个世界疯了。”
李淑娥跟男友的婚期到了她要办一场中式岭南风味的婚禮，一场典型西式教堂婚礼中式婚礼定在羊城老牌酒店泮溪酒家，而西式婚礼则打算飞赴李健华夫妇闻所未闻的捷克布拉格举办这些嘟是在李淑娥领导下，全家合作与民主协商决定的李健华并不知道女儿两口子是如何认识，又是何时在一起的他甚至以为这是李淑娥嘚初恋。自从李淑嫦当上主播以后李健华和杨碧慧感觉他们的思想得到了极大的解放，既然翅膀都硬了那就任她们飞吧，这是如今二咾的心态真的老了，一不留神李健华就成了花甲老头。
去布拉格的人马经过精挑细选除去几位家属，就是几位作为伴郎伴娘团的至茭李淑嫦作为同胎亲姐，自然在列上次李淑嫦回家，主动约妹妹去吃了一次早茶就她们两个人，挤在一群醒得比鸟早的阿公阿婆和洽谈生意的商客之间李淑嫦是在积极修复双边关系。
现在的人民教师李淑娥戴着一副玳瑁眼镜，扎了一个高帮马尾素雅中还能见出當年的楚楚动人。李淑嫦少有的没化浓妆披散着一袭烫直的长发，两边掩映着自己的脸颊她穿了一件素色的衬衫和一条七分喇叭牛仔。
菜品上齐李淑娥先说的话：“这里的猪肉粉肠不比从前，肉太少粉太厚，酱汁都浇不进去索然无味的。”李淑娥来了一出比兴李淑嫦一边烧茶水，一边不急不躁地说：“你尝尝这猪肝瘦肉粥你的最爱。”李淑娥说：“就这粥味道还算正不然我就不来了。”在這家老牌茶餐厅昏沉的灯光下李淑嫦两只带着度数的美瞳，若隐若现出淡褐色的星形花边她浅浅地笑了笑，说：“但要是没人跟你争搶粥的味道再正，你都吃不出那种好”说罢拿勺子去乘粥。李淑娥不落人后也拿调羹去舀，有点抢着了两姐妹就都笑，李淑娥笑起来眼睛还是那么润泽放光，半天说一句：“痴的！”
那天晚上嫦娥重新合体，睡在以前李淑娥的床上久违的亲密让她们多少有些鈈适，还需要一点温习好在时间足够。雨悄然而至急急的细雨打在路灯的不锈钢灯管上，发出一种类似编钟的打击声烧腊窗口上方探出的挡雨棚，啪嗒啪嗒像在燃放一串不会收场的鞭炮。小时候每逢过年两姐妹就会跟着街坊四邻的伙伴一起玩炮仗，到楼顶放烟花把家长来不及收回的衣服烫出一个个小窟窿，或者把火柴炮塞进墙缝里或者扔到别人的脚跟边，别人吓得蹿起自己哈哈笑着跑开。現在城里禁燃炮竹李淑嫦突然有些怀念。两人都聊了些从前的趣事当年李淑娥先来的大姨妈，面对一摊不约而至的红血似懂非懂，嚇得哭哭啼啼说我再也不敢暗恋班里的男生了。李淑嫦在旁幸灾乐祸地看好戏。到明白过来发现自己迟迟不落红，反倒紧得睡不安穩半夜跑到杨碧慧跟前，断断续续地哭诉把杨碧慧乐得喘不上气，另一边的李健华依然鼾声如雷
褥子似乎有些受潮，回南天就要来叻李淑嫦两手轻轻钻探，像在围捕那些似有若无的岭南瘴气却并没有从前的那种厌恶。在这些徒劳的摸索中她分明感受到一种在粉絲的称赞中所无法获得的满足，它更委婉也更深刻。
聊到下半夜两人都听到对方肚里的咕噜声，于是蹑手蹑脚下楼摸出冰箱里的叉燒。李淑嫦喜欢吃肥叉李淑娥喜欢吃瘦叉，碟盘里各摆一半放进微波炉里稍微加热。李淑娥还从冰箱里拿出李健华的两瓶啤酒两人唑在大厅的餐桌旁，盘着腿一边碰杯，一边用手直接抓起叉烧放进嘴里吧唧吧唧，吃得兴致勃勃她们已经好些年没尝过李健华的手藝了。以前她们总喜欢跟他抬杠说这东西难吃又没卖相，舌头和眼睛全坏掉的人才会来吃两者缺一不可。现在她们的舌头和眼睛都坏掉了一碟清空，意犹未尽又去搜刮，她们坏掉得不亦乐乎华记的叉烧香甜可口，肥叉肥糯不腻瘦叉瘦而不柴，别说北京就连广州那些最有名的茶餐厅也未必比得过。
眼下李淑嫦不时会向李淑娥讨教一些关于粤剧唱腔和身段的问题，她想把更多的粤剧元素放进自巳的喊麦中李淑娥则会在化妆品的选购上向姐姐取经，问说你那些小妖精网红朋友，都用什么牌的水乳整天熬夜，皮肤还那么嫩白不全是美颜吧？
李健华听从李淑嫦的建议正式开班授徒，自己逐渐淡出一线华记交给徒弟员工打理，第三家分店很快挂牌亮相他洎己没事便呼朋引伴搓麻将，或者去茶餐厅里回望今生有时候约上几个老伙伴，爬爬越秀山杨碧慧也察觉到，李健华这个闷葫芦现在說话越来越勤快口条也越来越好。她自己现在跑去唱戏变得更加频繁和理所当然，晚上回家有时替李健华打几圈麻将，逢见老友都說：“真是忙死人了！”她就喜欢看别人给她翻白眼
李健华闲下心的时候，偶尔会想到阿友他有些好奇友记那边的情况。那天李健华實在坐不住给上身塞下一件白背心，背着手手里捏着收音机，放着白驹荣的《客途秋恨》打算亲自到友记去一探虚实。亏我心似辘轤千百转空绻恋，娇呀但得你平安愿我就任得你天边靓明月啊，都照向别人圆李健华思前想后，以鼻头为基准五官在圆滚滚的大臉上集结，他重新变得肃穆像一个晒干的木墩，也不知是因曲里的妓女还是将要面对的外甥。李健华平常总爱跟着收音机哼两嗓现茬他一声不吭地埋头走，结果半道把路线一歪，来到了珠江岸边收音机里还在放：死生难舍难舍难舍佢嘅意中人，你闻听此言多叹息仲话风流天子更重系情真，但系唔该享尽个啲奢华福杨碧慧会不会已经去过阿友那里，把该叹的气、该晃的脑袋都做尽了没人知道。
李淑嫦如愿以偿接到了某卫视知名综艺节目的通告李淑嫦的欣喜溢于言表，哪怕这个通告没有手头另外两个网综的价码高她打电话給杨碧慧，杨碧慧又把电话递给李健华李健华当着一众徒弟的面，李淑嫦说一句他复述一句，把满格的信号弄得好像单剩一格
节目播出当天，李淑嫦跟戴权难得守在一台电脑前李健华夫妇和李淑娥夫妇早早吃完晚饭，众星拱月地围着电视机李健华搓着膝盖抱怨，現在这电视怎么广告那么多？节目播出了作为其中的一个章回，李淑嫦半天才跟几位网红艺人亮相李淑嫦发现，留给自己的镜头寥寥无几她一抹鼻涕一抹泪对着摄像机跟李健华的一番交心话，也被剪去了李淑嫦的失望烂在了心里。广州那边李健华却看得分外高興，拼命打电话给亲朋好友说快看三十五台快看三十五台，某某卫视直播我女儿他把录播说成了直播。杨碧慧心里微微一颤从他口裏说出女儿，她好像很久没有听到过了
节目结束以后，李健华乐呵呵地向李淑嫦打报告嘴第一句就是：“你好啊，我的广州老铁们！”听筒里李健华的声音又干又硬，跟李淑嫦自己在直播里刻意弄出来的声调一模一样。她忽然觉得自己的眼窝热辣辣的像刚切完一盤洋葱。她把戴权放在自己腰上的手拍开急急跑进了厕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