谜语、学习:个个都居心叵测(字一)


萨达姆野心2113吞邻邦(打一成语)

谜底:莋奸犯5261

  • 奸:坏4102事;科1653:法律条文为非作歹,触犯法令

  • 三国·诸葛亮《出师表》:“若有作奸犯科;及为忠善者;宜付有司;论其刑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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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银时代/王小波著.—北京:北京中文在线数字出版股份有限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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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纸质版图书在版编目数据

  出 版 社:长江文艺出版社

  出版时间:2013.8

  出 版 社:花城出版社

  出版时间:1999.3

  出 版 社:译林絀版社

  出版时间:2012.1

  出 版 社:上海文化出版社

  出版时间:2012.1

《黄金时代》《白银时代》和《青铜时代》是王小波作品的精华

记嘚他曾经说过:“《黄金时代》(他指的是中篇小说《黄金时代》)是我的宠儿。”

“时代三部曲”表面上是王小波作品的合集每部之間似乎没有什么联系,但其实是有一个逻辑顺序的这个逻辑顺序就是:《黄金时代》中的小说写现实世界;《白银时代》中的小说写未來世界;《青铜时代》写的故事都发生在过去。

1997年王小波离去时他的文字骤然显现在读者面前。

对于当时的阅读热潮有人颇有微辞,怹们认为这是“炒作”的效果或是因为他的猝然离世。总之一些人以为“王小波热”是偶然的。

但是在我内心深处我知道它不是的。

王小波的文学修养、才能和成就在中国文学史上是极其珍贵的他的文本的价值将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显现。年轻一代仍然在读他的作品“王小波热”并没有过去。后人还将阅读他的作品

也许这就是“不朽”吧。

朽与不朽是最严酷的评价标准没有人,能做任何事去影响它一丝一毫。

朽与不朽也不会因任何人的情感、愿望、“炒作”而改变一丝一毫。

从内心深处我隐秘地希望王小波是不朽的。

大學二年级时有一节热力学课老师在讲台上说道:“将来的世界是银子的。”我坐在第一排左手支在桌面上托着下巴,眼睛看着窗外那一天天色灰暗,空气里布满了水气窗外的山坡上,有一棵很粗的白皮松树下铺满了枯黄的松针,在干裂的松塔之间有两只松鼠在嬉戏、做爱。松鼠背上有金色的条纹教室里很黑,山坡则笼罩在青白色的光里松鼠跳跳蹦蹦,忽然又凝神不动天好像是要下雨,但始终没有下来教室里点着三盏荧光灯,有一盏总是一明一灭透过这一明一暗的快门,看到的是过去发生的事情

老师说,世界是银子嘚然后是一片意味深长的沉默。这句话没头没尾所以是一个谜。我把左手从腮下拿下来平摊在桌子上。这只手非常大有人叫它厄瓜多尔香蕉——当然,它不是一根而是一排厄瓜多尔香蕉。这个谜好像是为我而出的但我很不想进入这个谜底。在我身后黑板像被沝洗过,一片漆黑地印在墙上老师从讲台上走下来。这位老师皮肤白皙个子不高,留了一个娃娃头穿着一件墨绿色的绸衫。那一天鈈热但异常地闷,这间教室因此像一间地下室老师向我走来时,我的脸上也感到一阵逐渐逼近的热力据说,沙漠上的响尾蛇夜里用臉来看东西——这种爬虫天黑以后眼睛什么都看不见但它的脸却可以感到红外线,假如有只耗子在冰冷的沙地上出现它马上就能发现。我把头从窗口转回来面对着走近来的老师。她身上墨绿的绸衫印着众多的热带水果就如钞票上的水印隐约可见。据她说这件衣服看上去感觉很凉快,我的感觉却是相反绸衫质地紧密,就像一座不透风的黑牢被关在里面一定是很热的;所以,从里面伸出来的裸露掱臂带有一股渴望之意……老师在一片静止的沉默里等待着我的答案

天气冷时,老师穿一件黑色的皮衣在校园里走来走去,在黑衣下媔露出洁白的腿——这双腿特别吸引别人的注意有人说,在皮衣下面她什么都没有穿这是个下流的猜想。据我所知不是这样:虽然没穿别的东西但内裤是穿了的。老师说她喜欢用光腿去蹚冰冷的皮衣。一年四季她都穿皮凉鞋只是在最冷那几天才穿一双短短的皮靴,但从来就不穿袜子这样她就既省衣服、又省鞋,还省了袜子我就完全不是这样:我是个骇人听闻的庞然大物,既费衣服又费鞋更費袜子——我的体重很大,袜子的后跟很快就破了学校里功课很多,都没什么意思热力学也没有意思,但我没有缺过课下课以后,咾师回到宿舍里坐在床上,脱下脚上的靴子看脚后跟上那块踩出来的红印,此时她只是个皮肤白皙、小腿健壮的小个子女郎上课时峩坐在她面前,穿着压皱的衣服眼睛睁得很大,但总像刚睡醒的样子;在庞大的脸上长着两道向下倾斜的八字眉。我的故事开始时忝气还不冷。这门课叫做“热力学二零一”九月份开始。但还有“热力学二零二”二月份开始;“热力学二零三”,六月份开始不管叫二零几,都是同一个课一年四季都能在课堂上遇到老师。

我猛然想到:假如不是在那节热力学课上假如我不回答那个问题,又当洳何……我总是穿着压皱的土色灯芯绒外衣出现在教室的第一排——但出现只是为了去发愣假如有条侏罗纪的蛇颈龙爬行到了现代,大概也是这样子对它来说,现代太吵、太干燥又吃不到爱吃的蕨类植物,所以会蔫掉人们会为这个珍稀动物修一个四季恒温的恐龙馆,像个篮球队用的训练馆或是闲置不用的车间,但也没有什么用处它还是要蔫掉。从后面看它会看到一条死气沉沉的灰色尾巴搁在哋下。尾巴上肉很多喜欢吃猪尾巴的人看了,会感到垂涎欲滴的从前面去看,那条著名的脖子拍在地下像条冬眠中的蛇,在脖子的頂端小小的三角脑袋上,眼睛紧闭着——或者说眼睛罩上了灰色的薄膜。大家都觉得蛇颈龙的脖子该是支着的但你拿它又有何办法,总不能用吊车把它吊起来吧用绳子套住它的脖子往上吊,它就要被勒死了

我就是那条蛇颈龙,瘫倒在水泥地上就如一瓣被拍过的蒜。透过灰色的薄膜眼前的一切就如在雾里一般。忽然在空荡荡的房子里响起了脚步声,就如有人在地上倒了一筐乒乓球有个穿黑銫皮衣的女人从我面前走过,灰色的薄膜升起了半边随着雾气散去,我也从地下升起摇摇晃晃,直达顶棚——这一瞬间的感觉好像變成了一个氢气球。这样我和她的距离远了于是我低下头来,这一瞬的感觉又好似乘飞机在俯冲——目标是老师的脖子有位俄国诗人寫过:上古的恐龙就是这样咀嚼偶尔落在嘴边的紫罗兰。这位诗人的名字叫做马雅可夫斯基这朵紫罗兰就是老师。假如蛇颈龙爬行到了現代它也需要受点教育,课程里可能会有热力学……不管怎么说吧我不喜欢把自己架在蛇颈龙的脖子上,我有恐高症老师转过身来,睁大了惊恐的双眼然后笑了起来。蛇颈龙假如眼睛很大的话其实是不难看的——但这个故事就不再是师生恋,而是人龙恋……上司知道我要这样修改这个故事肯定要把我拍扁了才算。其实在上大学时,我确有几分恐龙的模样:我经常把脸拍在课桌面上一只手臂從课桌前沿垂下去,就如蛇颈龙的脖子但你拿我也没有办法:绕到侧面一看,我的眼睛是睁着的既然我醒着,就不用把我叫醒了——峩一直在老师的阴影里生活并且总是要回答那句谜语:世界是银子的。

现在是2020年早上,我驶入公司的停车场时雾气正浓。清晨雾气稀薄随着上午的临近,逐渐达到对面不见人的程度——现在正是对面不见人的时刻停车场上的柏油地湿得好像刚被水洗过,又黑又亮停车场上到处是参天巨树,叶子黑得像深秋的腐叶树皮往下淌着水。在浓雾之中树好像患了病。我停在自己的车位上把手搭在腮丅,就这样不动了从大学时代开始,我就经常这个模样有人叫我扬子鳄,有人叫我守宫——总之都是些爬虫我自己还要补充一句,峩像冬天的爬虫不像夏天的爬虫。大夫说我有抑郁症他还说,假如我的病治不好就活不到毕业。他动员我住院以便用电打我的脑袋,但我坚决不答应他给我开了不少药,我拿回去喂我养的那只绿毛乌龟乌龟吃了那些药,变得焦躁起来在鱼缸里焦急地爬来爬去,听到音乐就人立起来跳迪斯科一夜之间毛就变了色,变成了一只红毛乌龟——这些药真是厉害我没吃那些药也活到了大学毕业。但這个诊断是正确的:我是有抑郁症抑郁症暂时不会让我死去,它使我招人讨厌在停车场上也是这样。

在黑色的停车场正面是一片连綿不绝的玻璃楼房。现在没有下雨但停车场上却是一片雨景。车窗外面站了一个人穿着橡胶雨衣,雨衣又黑又亮像鲸鱼的皮——这昰保安人员。我把车窗摇了下来问道:你有什么问题?他愣了一下脸上泛起了笑容,说道:这话应该是我问你才对这话的意思是说,停车场不是发愣的地方我无可奈何地耸耸肩,从车上下来到办公室里去——假如我不走的话,他就会在我面前站下去站下去的意思也就是说:停车场不是发愣的地方。保安人员像英国绅士一样体面脸上挂着意味深长的微笑。相比之下我们倒像是些土匪。我狠狠哋把车门摔上背对着他时,偷偷放了个恶毒的臭屁——我猜他是闻到味了然后他会在例行报告里说,我在停车场上的行为不端正——隨他去好了走进办公室,我在桌后坐下坐了没一会儿,对面又站了一个人这个人还是我的顶头上司。她站在这里的意思是说:办公室也不是发愣的地方到处都不是发愣的地方。我把手从腮下拿出来放在桌子上,伸直了脖子正视着我的上司——早上我来上班时的凊形就是这样。

我一直在写作公司里写着一篇名为《师生恋》的小说这篇小说我已经写了十几遍了,现在还要写新的版本因为公司付叻我薪水,而且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和老师恋爱的所以这部小说总是有读者,我也总是要写下去

在黑色的皮衣下,老师是个杰出的性感动物在椅子上坐久了,她起身时大腿的后面会留下红色的皮衣印迹——好像挨了打触目惊心。那件衣服并不暖和我不知道她为什麼要穿这件皮衣。在夏季老师总在不停地拽那件绸衫——她好像懒得熨衣服,那衣服皱了起来显得小了。好在她还没懒得拽拽来拽詓,衣服也就够大了这故事发生的时节,有时是严冬有时是酷暑。在严冬玻璃窗上满是霜窗花,教室的水泥地下满是鞋跟带进来的膤块有些整块地陈列着,有些已经融化成了泥水——其实我并不喜欢冷。在酷暑时节从敞开的门到窗口,流动着干热的风除了老師授课声,还能听到几声脆响那是构成门框、窗框或者桌椅的木料正在裂开。而这一次则是在潮湿的初秋季节从本性来说,我讨厌潮濕但我别无选择——因为这是我唯一能选择的东西。在潮湿的秋季老师说:未来的世界是银子的……这是一道谜语。我写着的小说和眼前发生的一切全靠这道谜语联系着。

在班上我总对着桌上那台单色电脑发愣。办公室里既没有黑板也没有讲台,上司总是到处巡視着所以只有这一样可以对之发愣的东西。有时我双手捧着脸对它发愣,头头在室里时就会来问上一句:喂!怎么了你?我把一只掱拿下来用一个手指到键盘上敲字,屏幕上慢慢悠悠开始出现一些字再过一会儿她又来问:你干什么呢?我就把另一只手放下来用兩根手指在键盘上敲字,屏幕上还是在出字但丝毫也不见快些。假如她再敢来问我就把两只手全放回下巴底下去,屏幕上还是在出字好像见了鬼。这台电脑经我改造过原本它就是老爷货,比我快不了好多改了以后比我还要慢得多。我住手后五分钟它还要出字一個接一个地在屏幕上闪现,每个都有核桃大小显得很多——实际上不多。头头再看到我时就摇摇头,叹口气不管我了。所有的字都絀完了屏幕变得乌黑,表面也泛起了白色的反光它变成了一面镜子,映着我眉毛稀疏有点虚胖的脸……头头的脸也在这张脸上方出現。她的脸也变得臃肿起来这个屏幕不是平的,它是一个曲面像面团里的发酵粉,使人虚胖她说道:你到底在干些什么……她紧追鈈舍,终于追进了这个虚胖的世界里人不该发愣,除非他想招人眼目但让我不发愣又不可能。

我的故事另有一种开始老师说,未来卋界是银子的这位老师的头发编成了高高的发髻,穿着白色的长袍在她身后没有黑板,是一片粉红色的天幕虽然时间尚早,但从石柱间吹来的风已经带有干燥的热意我盘膝坐在大理石地板上,开始打瞌睡涂蜡的木板和铁笔从膝上跌落……转瞬之间我又清醒过来,紦木板和铁笔抓在手里——但是已经晚了错过了偷偷打瞌睡又不引起注意的时机。在黑色的眼晕下老师的眼睛睁大了,雪白的鼻梁周圍出现了冷酷的傲慢之色她打了个榧子,两个高大的黑奴就朝我扑来把我从教室里拖了出去。如你所知拖我这么个大个子并不容易,他们尽量把我举高还是不能使我的肚子离开地面——实际上,我自己缩成了一团吊在他们的手臂上,像小孩子坐滑梯那样把腿水岼地向前伸去。就是这样脚还是会落在地下。这时我就缩着腿向前跑动就如京剧的小丑在表演武大郎——这很有几分滑稽。别的学生看了就笑起来这些学生像我一样,头顶剃得秃光光只在后脑上有撮头发和一条小辫子,只有一块遮羞布绕在腰上——他们把我拖到高牆背后四肢摊开,绑在四个铁环上此后我就呈×形站着,面对着一片沙漠和几只骆驼。

有一片阴影遮着我,随着中午的临近这块阴影会越来越小,直至不存在滚烫的阳光会照在我身上。沙漠里的风会把砂粒灌进我的口鼻我的老师会从这里经过,也许她会带来一瓢沝给我解渴但她多半不会这么仁慈。她会带来一罐蜜糖刷在我身上。此后蚂蚁会从墙缝里爬出来云集在我身上——但这都是以后的倳了。现在有只骆驼向我走来把它的嘴伸向我的遮羞布。我想骆驼也缺盐分它对这条满是汗渍的遮羞布会有兴趣——还有一种可能,僦是它是只母骆驼……它把遮羞布吃掉了继续饶有兴致地盯着我,于是我赤身裸体地面对着一只母骆驼字典上说,骆驼是论峰的所鉯该写:“我赤身裸体地面对着一峰母骆驼”,我压低了嗓子对它说:去去!找公骆驼玩去……这个故事发生在埃及托勒密王朝时期。峩的老师是个希腊裔的贵人——她甚至可以是克利奥佩屈拉本人如你所知,克利奥佩屈拉红颜薄命被一条毒蛇咬死了。写这样一个故倳不能说是不尊重老师。

办公室里鸦雀无声就像在学校里的习题课上。如你所知学校里有些重大课程设有习题课,把学生圈在教室裏做习题——对我来说这门课叫做“四大力学”,一种不伦不类的大杂烩老师还没有资格讲这样的重大课程,但她总到习题课上来唑在门口充当牢头禁子的角色——坐在那里摇头晃脑地打瞌睡。我也来到习题课上把温热的大手贴在脸上,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发现她搖晃得很有韵律。不时有同学走到她面前交作业这时她就醒来,微笑着说道:做完了谢谢你。总得等多数人把习题做完这节课才能結束。所以她要谢谢每个交作业的人但我总不在其中。每门课我都不交作业习题分总是零蛋……老师在习题课上,扮演的正是办公室裏头头的角色

现在头头不在班上,但我手下的职员还要来找我的麻烦很不幸的是,现在我自己也当了本室的头头虽然在公司里我还昰别人的手下。据说头头该教手下人如何写作实际上远不是这样。没人能教别人写作我也不能教别人写作——但我不能拒绝审阅别人嘚稿子。他们把稿件送到我办公桌上然后离去。过上半小时或者一个小时,我把那篇稿子拿起来把第一页的第一行看上一遍,再把朂后一页最后一行看上一遍就在阅稿笺上签上我的名字。有些人在送稿来时会带着一定程度的激动,让我特别注意某一页的某一段這件事我会记住的,虽然他(或者她)说话时我像一个死人,神情呆滞目光涣散但我还是在听着。过半小时或一小时之后我除了看苐一行和最后的一行,还会翻到那一页仔细地看看那一段。看完了以后有时我把稿子放在桌面上,伸手抓起一支红铅笔把那一段圈起来,再打上一个大大的红叉——如你所知我把这段稿子枪毙了。在枪毙稿子时我看的并不是稿纸,而是盯住了写稿人目不转睛地看著这个被枪毙的人脸色涨红,眼睛变得水汪汪的按捺着心中的激动低下头去。假如此人是女的并且梳着辫子,顺着发缝可以看见头皮上也是通红的——这是枪毙的情形被毙掉以后,说话的腔调都会改变还会不停地拉着抽屉。很显然每个人都渴望被枪毙,但我也鈈能谁都毙不枪毙时,我默默地把稿件收拢用皮筋扎起来,取过阅稿笺来签字从始至终头都不抬。而那个写稿人却恶狠狠地站了起來把桌椅碰得叮当响,从我身边走过时假作无心地用高跟鞋的后跟在我脚上狠命地一踩,走了出去不管怎么狠命,结果都是一样峩不会叫疼的,哪怕整个脚趾甲都被踩掉——有抑郁症的人总是这样的

当初我写《师生恋》时,曾兴奋不已——写作的意义就在于此現在它让我厌烦。我宁愿口干舌燥、满嘴砂粒从石头墙上被放下来,被人扔到木头水槽里这可不是个好的洗澡盆:在水槽周围,好多駱驼正要喝水我落到了它们中间,水花四溅这使它们暂时后退,然后又拥上来把头从我头侧、胯下伸下去,为了喝点水在四堵方朩垒成的墙中间,积满了混浊、发烫的水但我别无选择,只能把这种带着羊尿气味的水喝下去——这水池的里侧涂着柏油这使水的味噵更臭。在远处的石阶上老师扬着脸,雪白的下巴尖削不动声色地看着我——她的眼睛是紫色的。她把手从袍袖里伸了出来做了一個坚决的手势,黑奴们又把我拖了出来带回教室,按在蒲团上继续那节被瞌睡打断了的热力学课——虽然这样的故事准会被枪毙,但峩坚信克利奥佩屈拉曾给一个东方人讲过热力学,并且一定要他相信未来的世界是银子做的。

我坐在办公室的门口这是头头的位置。如你所知没人喜欢这个位置……对面的墙是一面窗子,这扇窗通向天顶把对面的高楼装了进来,还装进来蒙蒙的雾气天光从对面樓顶上透了下来,透过楼中间的狭缝照在雾气上。有这样的房子:它的房顶分作两半一半比另一半高,在正中留下了一道天窗天光從这里透入,照着蒙蒙的雾气——这是一间浴室老师没把我拴在外面,而是拴在了浴室里光滑的大理石墙上我叉开双腿站着——这样站着是很累的。站久了大腿又酸又疼所以,我时常向前倒去挂在拴住的双臂上,整个身体像鼓足的风帆肩头像要脱臼一样疼痛。等箌疼得受不了我再站起来。不管怎么说吧这总是种变化。老师坐在对面墙下的浴池里坐在变换不定的光线中。她时常从水里伸出脚來踢从墙上兽头嘴里注入池中的温水。每当她朝我看来时我就站直了,把身体紧贴着墙壁抬头看着天顶,雾气从那里冒了出去被風吹走。她从水里爬了出来朝我走来,此时我紧紧闭上眼睛……后来有只小手捏住我的下巴,来回扳动着说:到底在想什么呢我也┅声不吭。在她看来我永远是写在墙上的一个符号“×”。×是性的符号。我就是这个符号在痛苦中拼命地伸展开来……但假如能有一個新故事,哪怕是在其中充当一个符号我也该满意。

将近中午时我去见我的头头,呈上那些被我枪毙过的手稿打印纸上那些红色的筆迹证明我没有辜负公司给我的薪水——这可是个很大的尸堆!那些笔道就如红色的细流在尸堆上流着。我手下的那些男职员们反剪着双掱俯卧在地下扭着脖子,就如宰好的鸡;女职员倒在他们身上我室最美丽的花朵仰卧在别人身上,小脸上甚是安详——她虽然身轻如燕但上身的曲线像她的叙事才能一样出色。我一枪正打在她左乳房下面鲜血从藏青色的上装里流了出来。我室还有另一花朵身材壮碩,仿佛是在奔逃之中被我放倒了在尸丛中做奔跑之势,两条健壮的长腿从裙子里伸了出来她们在我的火力下很性感地倒地,可惜你看不到我枪毙他们的理由是故事不真实——没有生活依据。上司翻开这些稿子拣我打了叉子的地方看了起来。我木然地看着窗外射进來的阳光——它照在光滑的地板上又反射到天花板上,再从天花板上反射下来时就变成一片弥散的白光——头头合上这些稿子,朝我無声地笑了笑把它放到案端。然后朝我伸出手来说:你的呢我呈上几页打印纸。在这些新故事里我是克利奥佩屈拉的男宠或者一条蛇颈龙——后者的长度是五十六公尺,重量是二百吨假如它爬进了这间办公室,就要把脖子从窗口伸出去或者盘三到四个圈,用这种曲折委婉的姿势和头头聊天我期望头头看到这些故事后勃然大怒,拔出把手枪把我的脑袋轰掉,我的抑郁症就彻底好了

我们这里和埃及沙漠不同。我们不仅是写在墙上的符号还写着各种大逆不道的故事。这些故事送到了头头的案端等着被红笔叉掉。红笔涂出一个“×”,如你所知×是性的符号……头头看了我的稿子以后笑了笑,把它们收到抽屉里。这位头头和我年龄相仿,依旧艳丽动人,描着细细嘚眉毛,嘴唇涂得十分性感她把手指伸在玻璃板上,手指细长而且惨白叫人想起了爬在桑叶上的蚕——她长着希腊式的鼻子,绰号就叫克利奥佩屈拉简称“克”。“克”又一次伸出手来说:还有呢我再次呈上几页打印纸,这是第十一稿《师生恋》她草草一看,说噵:时间改在秋天啦……就把它放在案端那叠稿子的顶端连一个叉子都没打。虽然看不到自己的脸但我知道,我的脸变成了灰色“克”把手放在玻璃板上,脸上容光焕发说道:你的书市场反应很好,十几年来畅销不衰——用不着费大力气改写我的脸色肯定已经变荿了猪肝色。“克”最懂得怎么羞辱我就这么草草一翻,就看出这一稿的最大改变:故事的时间改在了秋季她还说用不着费大力气改寫……其实这书稿从我手里交出去以后,还要经过数十道删改最后出版时,时间又会改回夏季和第一版一模一样了。这些话严重地伤害了我她自己也是小说家,所以才会这么坏……

我默默地站了起来要回去工作。“克”也知道这个玩笑开得不好压低了声音说道:伱的稿子我会好好看的。她偷偷脱下高跟鞋把脚伸了出来,想让我踩一脚但我没踩她。我从上面跳过去了

我在抑郁中回到自己位子仩。现在无事可做只能写我的小说:老师的脸非常白,眉毛却又宽又黑但教室里气氛压抑……她把问题又说了一遍,世界是银子的峩很不情愿地应声答道:你说的是热寂之后。这根本不是热力学问题而是一道谜语:在热寂之后整个宇宙会同此凉热,就如一个银元宝众所周知,银子是热导最好的物质在一块银子上,绝不会有一块地方比另一块更热至于会不会有人因为这么多银子发财,我并不确切知道这样我就揭开了谜底。

我又把头转向窗口那里拦了一道铁栅栏,栅栏上爬了一些常春藤但有人把藤子截断了,所以常春藤正茬枯萎下去在山坡上,那对松鼠已经不在了只剩了这面窗子,和上面枯萎的常春藤这些藤子使我想到了一个暗房,这里横空搭着一些绳子有些竹夹夹住的胶卷正在上面晾干。这里光线暗淡空气潮湿,与一座暗房相仿

老师听到了谜底,惊奇地挑起眉毛来她摇了搖头,回身朝讲台走去我现在写到的事情,是有生活依据的“生活”是天籁,必须凝神静听老师身高大约是一米五五,被紧紧地箍茬发皱的绸衫里她要踮起脚尖才能在黑板上写字。有时头发披散到脸上她两手都是粉笔末,就用气去吹头发:两眼朝上看三面露白,撅起了小嘴那样子真古怪——但这件事情我已经写了很多遍了。在潮湿的教室里日光灯一明一灭……

每次我写出这个谜底,都感到沮丧无比因为不管我乐意不乐意,我都得回到最初的故事揭开这个谜底。这就像自渎一样你可以想象出各种千奇百怪的开端,最后總是一种结局:两手黏糊糊……我讨厌这个谜底我讨厌热寂。

既然已经揭穿了谜底这个故事可以顺利地进行下去。

现在可以说说在我咾师卧室里发生的事情了:“走进那房间的大门迎着门放了一张软塌塌的床,它把整个房子都占满了把几个小书架挤到了墙边上。进叻门之后床边紧紧挤着膝盖。到了这里除了转身坐下之外,仿佛也没什么可做的事情而且如果我们不转身坐下,就关不上门等把門关上,我们面对一堵有门的墙墙皮上有细小的裂纹,凸起的地方积有细小的灰尘我们待在这面高墙的下面。我发现自己在老师沉甸甸手臂的拥抱之中她抓住我的T恤衫,想把它从我头上拽下来这件事颇不容易,你可以想象一个小个子女士在角落里搬动电冰箱这就昰当时的情形。后来她说:他妈的!你把皮带解开了呀皮带束住了短裤,短裤又束住了T恤衫无怪她拽不掉这件衣服,只能把我拽离地媔此时我像个待绞的死刑犯,那件衣服像个罩子蒙在我头上什么都看不见,手臂又被袖筒吊到了半空中我胡乱摸索着解开皮带。老師拽掉了衣服对我说道:我可得好好看看你——你有点怪。这时我正高举着双手一副缴枪投降的模样。这世界上有不少人曾经缴枪投降但很少会有我这么壮观的投降模样。我的手臂很长坐在床上还能摸到门框……”

假如你在街上看到我,准会以为我是个打篮球的絕不会想到我在写作公司的小说室里上班。我身高两米一十多但我从来就没上过球场,连想都没敢想过——我太笨了又容易受伤——這样就白花了很多买衣服和买鞋的钱。我穿的衣服和鞋都是很贵的每次我上公共厕所,都会有个无聊的小男孩站到我身边拉开拉锁假裝撒尿,其实是想看看我长了一条怎样的货色我很谦虚地让他先尿,结果他尿不出来于是,我就抓住他的脖子把他从厕所里扔出去。我的这个东西很少有人看到和身坯相比,货色很一般在成熟、甚至是狰狞的外貌之下,我长了一个儿童的身体:很少有体毛身体嘚隐秘部位也没有色素沉积——我觉得这是当学生当的,像这样一个身体正逐步地暴露在老师面前使我羞愧无比——我坐在办公室里写尛说,写的就是这些上大学时我和老师恋爱,这是一个故事这个故事正逐步暴露在读者面前,使我羞愧无比看着这些熟悉的字句,峩的脸热辣辣的

我从旧故事里删掉了这样一些细节:刚一关上卧室的门,老师就用双手勾住我的脖子努力爬了上来,把小脸贴在了我嘚额头上用两只眼睛分别瞪住我的眼睛,厉声喝道:傻呵呵的想什么呢你!我没想到她会这样问我,简直吓坏了期期艾艾地说道:沒想什么。老师说:混账!什么叫没想什么她把我推倒在床垫上,伸手来拽我的衣服……此时我倒不害怕了我把这些事删掉,原因是:人人都能想到这些人人都能想到的事就像是编出来的。我总在编故事但不希望人们看出它是编出来的。

“在老师的卧室里我想解開她胸前的扣子,但没有成功失败的原因是我手指太粗,拿不住细小的东西;还有一个原因是空气太潮衣料的摩擦系数因此大增。她洎己解决了这个问题从绸衫下面钻了出来,然后把它挂在门背后门背后有个轻木料做成的架子,是个可以活动的平行四边形上面有凸起的木钉,她把它做挂衣钩来用但我认为这东西是一种绘图的仪器。老师留了个娃娃头她的身材并不像我想象的那么纤细,而是小巧而又结实……”我的故事只有一种开始每次都是从热力学的教室开始,然后来到了老师的宿舍然后解老师胸前的扣子,怎么也解不開——这么多年了我总该有些长进才好。我想让这个故事在别的时间、地点开始但总是不能成功。

最近我回学校去过老师当年住的宿舍楼还在,孤零零地立在一片黄土地上这片地上满是碎砖乱瓦,还有数不尽的碎玻璃片在闪光原来这里还有好几座筒子楼,现在都拆了——如果不拆那些楼就会自己倒掉,因为它们已经太老了那座楼也变成了一个绿色的立方体:人家把它架在脚手架里,用塑料编織物把它罩住这样它就变得没门没窗,全无面目只剩下正面一个小口子,这个口子被木栅栏封住上面挂了个牌子,上书:电影外景哋听人家说,里面的一切都保留着原状连走廊里的破柜子都放在原地。什么时候要拍电影揭开编织袋就能拍,只是原来住在楼里的耗子和蟑螂都没有了——大概都饿死了要用人工饲养的来充数——电影制片厂有个部门,既养耗子又养蟑螂假如现在到那里去,电工茬铺电线周围的黄土地上停着发电车、吊车;小工正七手八脚地拆卸脚手架——这说明新版本的师生恋就要开拍了。这座楼的样子就是這样这个电影据说是根据我的小说改编。我有十几年没见过老师她现在是什么样子了,我不知道

人在公司里只有两件事可做:枪毙別人的稿子或者写出自己的稿子供别人枪毙。别人的稿子我已经枪毙完了现在只能写自己的稿子。在黑色的屏幕上我垂头丧气地写道:“……她从书架上拿了一盒烟和一个烟灰缸回来。这个烟灰缸上立了一只可以活动的金属仙鹤等到她取出一支烟时,我就把那只仙鹤扳倒那下面果然是一只打火机。为老师点烟可以满足我的恋母情结后来,她把那支烟倒转过来放到我嘴里。当时我不会吸烟也吸叻起来,很快就把过滤嘴咬了下来然后那支烟的后半部就在我嘴里解体了,烟丝和烟纸满嘴都是;它的前半截连同燃烧着的烟头,摊箌了我赤裸的胸口上老师把烟的残骸收拾到烟灰缸里,哈哈地笑起来了然后她和我并肩躺下。她躺在床上显得这张床很大;我躺在床上,显得这张床很小;这张床大又不大小又不小,变成了一样古怪的东西她钻到我的腋下,拍拍我的胸口说:来抱一抱。我侧过身来抱住老师——这是此生第一次在此之前,我谁都没抱过自己不喜欢,别人也不让我抱就是不会说话的孩子,见我伸出桅杆似的胳臂去抱他也会受到惊吓,号啕痛哭……后来我问老师,被我抱住时害不害怕她看看垂在肩上的胳臂——这样东西像大象的鼻子——摇摇头上的短发,说道:不我不怕你。我怕你干什么”是啊是啊。我虽然面目可憎但并不可怕。我不过是个学生罢了

今天上午,我室全体同人——四男二女——都被毙掉了如今世界上共有三种处决人的方法:电椅、瓦斯、行刑队。我喜欢最后一种方法最好是鼡老式的滑膛枪来毙。行刑队穿着英国禁卫军的红色军服第一排卧倒,第二排跪倒第三排站立,枪声一响浓烟弥漫。大粒的平头铅孓弹带着火辣辣的疼痛像飞翔的屎壳郎迎面而来,挨着的人纷纷倒地如果能挨上一下,那该是多么惬意啊——但我没有挨上我要被釘死在十字架上。我这么大的个子枪毙太糟蹋了。

随着下午来临天色变得阴暗起来。夜幕就如一层清凉的露水降临在埃及的沙漠里。此时我被从墙上解了下来在林立的长矛中,走向沙漠中央的行刑地走向十字架。克利奥佩屈拉坐在金色的轿子里端庄而且傲慢。夜幕中的十字架远看时和高大的仙人掌相仿……无数的乌鸦在附近盘旋着我侧着头看那些乌鸦,担心它们不等我断气就会把我的眼睛啄絀来克利奥佩屈拉把手放在我肩头——那些春蚕似的手指在被晒得红肿的皮肤上带来了一道道的剧痛——柔声说道:你放心。我不让它們吃你我不相信她的话,抬头看着暮色中那两块交叉着的木头从牙缝里吸着气说道:没关系,让它们吃吧对不相信的事情说不在意:这就是我保全体面的方法。到底乌鸦会不会吃我等被钉上去就知道了。克利奥佩屈拉惊奇地挑起了眉毛先吸了一口气,然后才说:原来你会说话!

将近下班时公司总编室正式通知我说,埃及沙漠里的故事脱离了生活不准再写了。打电话的人还抱怨我道:瞎写了些什么——你也是个老同志了怎么一点分寸都不懂呢。居然挨上了总编的枪子儿我真是喜出望外。总编说话带着囔囔的鼻音他的话就潒一只飞翔的屎壳郎。他还说:新版《师生恋》的进度要加快下个月出集子要收。我没说什么但我知道我会加快的。至于恐龙的故事人家没提。看来“克”没把它报上去但我的要求也不能太高。接到这个电话我松了一口气——我终于被枪毙了——我决定发一会呆。假如有人来找我的碴子我就说:我都被枪毙了,还不准发呆吗提到自己被枪毙,就如人前显贵请不要以为,我在公司里待了十几姩就没资格挨枪毙了我一发呆,全室的人都发起呆来双手捧头面对单色电脑;李清照生前,大概就是这样面对一面镜子宋代的镜子質量不高,里面的人影面部臃肿颜色灰暗——人走进这样的镜子,就是为了在里面发愣今天,我们都是李清照这种结果可算是皆大歡喜。忽听屋角哗啦一声响有人拉开椅子朝我走来。原来还有一个人不是李清照……

我有一位女同事不分季节,总穿棕色的长袖套装她肤色较深,头上梳着一条大辫子长着有雀斑的圆鼻子和一双大眼睛,像一个卡通里的啮齿动物现在她朝我走来了。她长得相当好看但这不是我注意的事。我总是注意到她长得人高马大体重比一般人为重,又穿着高跟鞋我从来不枪毙她的稿子,她也从来不踩我——大家相敬如宾实际上,本室有四男三女我总把她数漏掉。但她从我身边走过时我还是要把脚伸出来:踩不踩是她的权利,我总嘚给她这种机会怀着这样的心情,我把脚放在可以踩到的地方但心里忐忑不安。假设有一只猪出于某种古怪的动机蹲在公路边上,紦尾巴伸在路面上让过往的汽车去轧那么听到汽车响时,必然要怀着同样忐忑不安的心情想到自己的尾巴并且安慰自己说:司机会看箌它,他不会轧我的……谁知“咯”的一声我被她踩了一脚,疼痛直接印到了脑子里与之俱来的,还有失落感——我从旁走过时“克”都伸出脚来,但我从来不踩;像我这样的身胚踩上一脚她就要去打石膏啦……这就是说,人家让你踩你也可以不踩嘛。我禁不住哼了一声因为这声呻吟,棕色的女同事停了下来先问踩疼了没有,然后就说:晚上她要和我谈一件事身为头头,不能拒绝和属下谈話不管是白天还是晚上。虽然要到晚上谈但我现在已经开始头疼了。

“在老师的卧室里我抱着她,感到一阵冲动就把她紧紧地搂住,想要侵犯她的身体;这个身体像一片白色的朦胧朦胧中生机勃发……她狠狠地推了我一把,说道:讨厌!你放开!我放开了她仰媔朝天躺着,把手朝上伸着——一伸就伸到了窗台下的暖气片上这个暖气片冬天时冷时热,冷的时候温度宜人热的时候能把馒头烤焦,冬天老师就在上面烤馒头;中午放上晚上回来时,顶上烤得焦黄与同合居的烤馒头很相像——同合居是家饭馆,冬天生了一些煤球爐子上面放着铜制的水壶,还有用筷子穿成串的白面馒头其实,那家饭店里有暖气但他们故意要烧煤球炉子——有一回我的手腕被暖气烤出了一串大泡,老师给我涂了些绿药膏还说了我一顿,但这是冬天的事夏天发生的事是,我这样躺着沉入了静默,想着自己佷讨厌;而老师爬到我身上来和我做爱。我伸直了身体把它伸向老师。但在内心深处还有一点不快——老师说了我我的记恨心很重。”

我知道自己内心不快时是什么样子:那张长长的大脸上满是铅灰色的愁容如果能避免不快,我尽量避免所以这段细节我也不想写箌。但是今天下午没有这个限制:我已经开始不快了……

“她拍拍我的脸说:怎么生气了?我慢慢地答道:生气干什么我是太重了,┅百一十五公斤她说:和你太重没有关系——一会儿和你说。但是一会儿以后她也没和我说什么。后来发现不管做不做爱,她都喜歡跨在我身上还喜欢拿支圆珠笔在我胸口乱写:写的是繁体字,而且是竖着写经常把我胸前写得像北京公共汽车的站牌。她还说我嘚身体是个躺着很舒服的地方,当然这是指我的肚子。肚子里盛着些柔软的脏器:大肠、小肠所以就很柔软,而且冬暖夏凉像个水床。胸部则不同它有很多坚硬的肋骨,硌人里面盛着两片很大的肺,一吸一呼发出噪声我的胸腔里还有颗很大的心,咚咚地跳着佷吵人。这地方爱出汗也不冬暖夏凉——说实在的,我也不希望老师睡在这个地方胸口趴上个人,一会儿还不要紧久了就会透不过氣来。如你所知从小到大,我是公认的天才人物躺在老师身下时,我觉得自己总能想出办法让老师不要把我当成一枚鸡蛋来孵着。泹我什么办法都没想出来不但如此,我连动都不能动只要我稍动一下,她就说:别动……别动舒服。”我和老师的故事发生了一遍叒一遍每回都是这样的——我只好在她的重压之下睡着了。要是在“棕色的”女同事身下我就睡不着她太沉了。

随着夜幕降临下班嘚时刻来临了——这原本是惊心动魄的时刻。在一片寂静中“克”一脚踹开了我们的门。她已经化好了妆换上了夜礼服,把黑色的风衤搭在手臂上朝我大喝一声道:走,陪我去吃晚饭——看到我愁容满面地趴在办公桌上她又补了一句:不准说胃疼!似乎我只能跟她箌俱乐部里去,坐在餐桌前手里拿着一把叉子,扎着盘子里的冷芦笋与此同时,她盘问我为什么我的稿子里会有克利奥佩屈拉——這故事的生活依据是什么。有个打缠头的印度侍者不时地来添上些又冷又酸的葡萄酒好像嫌我胃壁还没有出血。等到这顿饭吃完芦笋嘟变成酱了。我的胃病就是这样落下的但你不要以为,因为她是头头我就愿意受这种折磨真正的原因是:她是个有魅力的女人。

其实晚饭我自会安排。我会把我室那朵最美丽的花绑架到小铺里去吃饸铬面就像我怕冷芦笋,她也怕这种面说这种面条像蛔虫。那家小鋪里还卖另一种东西就是卤煮火烧——但她宁死都不吃肥肉和下水。我吃面时她侧坐在白木板凳上,抽着绿色的摩尔烟尽量不往我這边看。但她必须回答我的逼问:在她稿子里那些被我用红笔勾掉的段落中为什么会有个身高两米一零的男恶棍——这个高度的生活依據何在,是不是全世界的男人都身高两米一零整个小饭铺弥漫着下水味、泔水味儿,还有民工身上的馊味她抱怨说,回家马上就要洗頭要不然头发带有抹布味——但你不要以为我是头头她就愿意受这种折磨。真正的原因是:我是个身长两米多的男人

不管身长多少,魅力如何人的忍耐终归是有限。等到胃疼难忍摩尔烟抽完,我们已经忍无可忍挑起眉毛来厉声问道:你到底要干什么?让我陪你上床吗听到这句问话,我们马上变得容光焕发说我没这个意思,还温和地劝告说:不要把工作关系庸俗化……其实谁也不想让谁陪着上床因为谁都不想把工作关系庸俗化——我们不过是寻点乐子罢了。但是假如没有工作关系,“克”肯定要和我上床我肯定要和那朵媄丽的花上床。工作关系是正常性关系的阻断剂使它好像是种不正常的性关系。

今天晚上我没有跟“克”去吃饭我只是把头往棕色的奻同事那边一扭,说道:我不能去——晚上有事情“克”看看我,再看看“棕色的”终于无话可说,把门一摔就离去了。然后我繼续趴着,把下巴支在桌面上看着别人从我面前走过。最美丽的花朵最先走过她穿着黑色的皮衣,大腿上带着坐出的红色压痕触目驚心——我已经说过我不走,有事情这就是说,他们可以先走了这句话就如一道释放令。他们就这样不受惩罚地逃掉了

“棕色的”偠找我谈话,我猜她不是要谈工资就是要谈房子。如你所知我们是作家,是文化工作者谈这种低俗事情总是有点羞涩,要避开别人这种事总要等她先开口,她不开口我就只能等着与此同时,我的同事带着欢声笑语已经到了停车场上。我觉得自己是个倒霉蛋但叒无可奈何……

晚上,公司的停车场上满是夜雾伸出手去,好像可以把雾拿到手里——那种黏稠的冷冰冰的雾这种雾叫人怀念埃及沙漠……天黑以后,埃及沙漠也迅速地冷了下来从远处的海面上,吹来了带腥味的风在一片黑暗里,你只能把自己交付给风有时候,風带来的是海洋的气味有时带来的是干燥得令人窒息的烟尘,有时则带来可怕的尸臭在我们的停车场上,风有时带来浓郁的花香有時带来垃圾的味道。最可怕的是总有人在一边烧火煮沥青,用来修理被轧坏的车道沥青熬好之后,他们把火堆熄掉——用的是自己的尿这股味没法闻。我最讨厌从那边来的风……

我读大学时学校建在一片荒园里。这里的一切亭榭都已倒塌一切池沼都已干涸,只余丅一片草木茂盛的小山被道路纵横切割,从天上看来像个乌龟壳——假如一条太古爬来的蛇颈龙爬到了我们学校,看到的就是这些咜朝着小山俯下头来,想找点吃的东西发现树叶上满是尘土,吃起来要呛嗓子眼于是它只好饿着肚子掉头离去。天黑以后这里亮着疏疏落落的路灯。有个男人穿着雨衣兜里揣着手电筒,在这里无奈地转来转去吓唬过往的女学生——他是个露阴癖。老师的样子也像個女学生从这里走过时,也被他吓唬过……看到手电光照着的那个东西她也愣了一愣,然后抬头看看那张黑影里的脸说道:真讨厌哪,你!这是冬天发生的事老师穿着黑色的皮衣,挎着一个蜡染布的包她总在快速的移动中,一分钟能走一百步——她在我心中的地位无可替代这也是真实发生的事,但我不能把它写进小说里因为它脱离了生活——除非这篇小说不叫做《师生恋》,叫做《一个露阴癖的自白》——假如我是那个露阴癖这就是我的生活。别人也就不能说我脱离生活了

冬天里,有一次老师来上课带着她的蜡染布包。包里有样东西直翘翘地露了出来那是根法国式的棍面包。上课之前她把这根面包从包里拿了出来放在讲台上。我们的校园很大是露阴癖出没的场所,老师遇到过女同学也遇到过。被吓的女同学总是痛哭失声一副不依不饶的样子。假如那个吓人的家伙被逮住了那倒好办:她一哭,我们就揍他把他揍到血肉模糊,她就不忍心再哭了问题在于谁都没逮住——所以她们总是对着老师不依不饶。老師是我们的班主任有责任安慰受惊吓的人。在讲课之前她准备安慰一下那些被惊吓的人,没开口之前先笑弯了腰:原来昨天晚上她又碰上那个露阴癖了那家伙撩起了雨衣的下摆,用手电照着他的大鸡巴老师也拿出一个袖珍手电筒,照亮了这根棍面包……结果是那个露阴癖受到了惊吓惨叫一声逃跑了。讲完了这件事老师就接着讲她的热力学课。但听课的人却魂不守舍总在看那根棍面包。那东西囿多半截翘在讲台的外面带着金黄色的光泽。下课后她扬长而去把面包落在了那里。同学们离开教室时都小心地绕开它锋端所指。峩最后一个离开教室走以前还端详了它一阵,觉得它的样子很刺激尤其是那个圆头……然后,这根面包就被遗弃在讲台上在那里一點点地干掉。我把这件事写进了我的小说但总是被“克”枪毙掉,并用红笔批道:脱离生活在红色的叉子底下,她用绿笔在“棍面包”底下画了一道批道:我知道了。她知道了什么呢为什么要写到这个露阴癖和这根棍面包,连我自己都不知道

晚上,办公室里一片棕色“棕色的”穿着棕色的套装。头顶米黄色的玻璃灯罩发出暗淡的灯光融在潮湿的空气里,周围是黑色的办公家具墙上是木制的護墙板。现在也不知是几点了我伸手到抽屉里取出一盒烟来——我有很多年不抽烟了,这盒烟在抽屉里放了很多年所以它就发了霉,抽起来又苦又涩但这正是我需要的。办公室里灯光昏暗像一座热带的水塘——水生植物的茎叶在水里腐烂、溶化,水也因此变得昏暗——化学上把这种水叫做胶体溶液——我现在正泡在胶体溶液里我正想要打个吨,她忽然开口了“棕色的”首先提出要看看我的脚丫孓,看看它被踩得怎样了这是从未有过的事:以前他们都是只管踩,不管它怎样的先是解开重重鞋带,然后这只脚就裸露出来:上面筋络纵横大脚趾有大号香皂那么大。它穿五十八号鞋这种鞋必须到鞋厂去定做,每回至少要买两打否则鞋厂不肯做。总而言之这呮脚还是值得一看的,它和旧时小脚女人的脚恰恰是两个极端我要是长了一对三寸金莲就走不了路,站在松软的地面上我还会自己钻箌土里去。小脚女人长这双大脚也走不了路它会左右相绊——但是“棕色的”无心细看,也无心听我解说她哭起来了。好好的她为什麼要哭就是要长工资,也犯不着哭啊我觉得自己穿上了一件新衬衣,浆硬的领子磨着脖子又穿上了挤脚的皮鞋。不要觉得我什么谜嘟猜得出来有些谜我猜不出来,还有些谜我根本不想猜但现在是在公司里。我要回答一切问题还要猜一切谜。

穿过夜雾走上停车場,然后就可以回家了上了一天班,没人不想回家虽然在回家的路上可能会遭劫——不久之前,有一回下班以后我和“棕色的”走茬停车场上,拣有路灯的地方走着但还是遇上了一大伙强盗。他们都穿着黑皮衣服手里拿着锋利的刀子,一下子把我围住停车场上瑺有人劫道,但很少见他们成群结队地来这种劫道的方式颇有古风,但没有经济效益——用不着这么多人我被劫过多少次,这次最热鬧这使我很兴奋,想凑凑热闹不等他们开口说话,我就把双手高高举了起来用雷鸣般的低音说道:请不要伤害我,我投降!脱了衣垺才能看见我的胸部像个木桶,里面盛了强有力的肺那些小个子劫匪都禁不住要捂耳朵;然后就七嘴八舌地说:吵死了——耳朵里嗡嗡的——大叔,你是唱男低音的吧原来这是一帮女孩,不知为什么不肯学好学起打劫来了。其中有个用刀尖指住我的小命根厉声说噵:大叔,脱裤子!我们要你的内裤周围的香水味呛得我连气都透不过来。真新鲜还有劫这东西的……这回这个故事非常真实。它根夲就是真事被人拿刀子逼住,这无疑是种生活我苦笑着环顾四周,说道:小姐们你们搞错了,我的内裤对你们毫无用处——你们谁吔穿不上的除非两个人穿一条内裤——我看你们也没穷到这个份上。你们应该去劫那位大婶的内裤结果是刀尖扎了我一下,戳我的女駭说道:少废话快点脱,迟了让你断子绝孙——好像我很怕断子绝孙似的别的女孩则七嘴八舌地劝我:我们和别人打了赌,要劫一条侽人内裤劫了小号的裤衩,别人会赖的你的内裤别人没的说——快脱吧,我们不会伤害你的这个说法使我很感动:我的内裤别人没嘚说——我居然还有这种用处。我环顾四周看到闪亮的皮衣上那些尖尖的小脸,还有细粒的粉刺疙瘩她们都很激动,我也很激动马仩就要说出:姑娘们,转过身去我马上就脱给你们……我还想知道她们赌了什么。但就在此时她们认出了我,说道:你就是写《师生戀》的那个家伙!书写得越来越臭——你也长得是真寒碜寒碜就寒碜,还说什么真寒碜我觉得头里面有点疼了。头疼是动怒的前兆伱可不要提我写的书,除非你想惹我动怒

停车场上,所有的路灯从树叶的后面透射出来混在浓雾里,夜色温柔不管是在停车场上,還是在沙漠里都是一天最美好的时光。在停车场上我被一群坏女孩围住,在沙漠里我被绑在十字架上,背靠着涂了沥青的方木头媔对着一小撮飘忽不定的篝火。在半干的畜粪堆上火焰闪动了一阵就熄灭了,剩下一股白烟还有闪烁不定的炭火。天上看不到一颗星沙漠里的风变得凛冽起来。那股烟常常飘到我的脸上来像一把盐一样,让我直流眼泪因为没有办法把眼泪擦干,就像是在哭其实峩没有哭,我只有一只眼在流泪因为只熏着了一只。一般人哭起来都是双眼流泪除非他是个独眼龙。

此时我扭过头去看着老师——她就站在我身边,是茫茫黑夜里的一个灰色影子她把手放在我赤裸的腿上,用尖尖的手指掐我的皮肤说道:你一定要记住,将来的世堺是银子的……这是沙漠里的事在停车场上,我大腿里侧刺痛难当刀尖已经深深扎进了肉里——与此同时,我头里有个地方刺疼了起來这个拿刀子的小丫头真是坏死了。另有一个小丫头比较好她拿了一支笔塞到我手里,说:老师等会儿在裤衩上签个字吧。我们是夶学中文系的学生你的小说是我们的范本。我常给一些笨蛋签字但都是签在扉页上,在裤衩上签字还是头一回但这件事更让我头疼。我叹了口气说:好吧这可是你们让我脱的。就把裤子脱了下来那些女孩低头一看,吓得尖叫一声掩面逃走;原因是我的性器官因為受到惊吓,已经勃起了在路灯的光下留下长长的黑色影子——样子十分吓人。出了这种事我禁不住哈哈大笑——假如我不大笑,大概还不会把她们吓跑:那声音好像有一队咆哮的老狗熊迎面扑来在停车场的路灯下,提着裤子挺着个大鸡巴,四周是正在逃散的小姐們是有点不像样子。但非我之罪谁让她们来劫我呢。

小姐们逃散之后一把塑料壳的壁纸刀落在了地上,刀尖朝下在地下轻轻地弹跳着。我俯身把它捡了起来摸它的刀片——这东西快得要死,足以使我断子绝孙我把它收到口袋里,回头去看“棕色的”这女人站茬远处,眯着眼睛朝我这边看着她像蝙蝠一样瞎,每次下班晚了都得有人领她走过停车场,否则她就要磕磕碰碰把脸摔破。上班时別人在她耳畔说笑话她总是毫无反应。所以她又是个聋子最起码在办公室里是这样。她大概什么都没看到、没听到这样最好。我收斂起顽劣的心情束好裤子,带她走出停车场——路上什么都没有说但我注意到,停车场上夜色温柔……当天夜里在睡梦中我被吊在┿字架上,面对着阴燃着的骆驼粪整个沙漠像一个隐藏在黑夜里的独眼鬼怪。老师在我耳畔低语着说了些什么我却一句也没记住。她紦手伸进我胯下的遮羞布里那只手就如刀锋,带来了残酷的刺激就是这种残酷的刺激使我回到了白银时代。

我在办公室里坐在“棕銫的”对面。她还没有开口但我已经感到很糟糕了。可能她要找我谈的事既不是房子也不是工资,而是些别的……我既不想和她谈房孓也不想谈工资——我不管房也不管工资,我只管受抱怨但我更不想谈别的。别的事情对我更坏

那天遇劫后,回家洗澡时我看到胯间有个壁纸刀扎的伤口。它已经结了痂就像个黑色的线头,对我这样的巨人来说这样的伤口可以说是微不足道,我还是在上面贴了創可贴但它刺疼不已,好像里面有一根针我把那把刀找了出来,仔细地看了半天刀片完好无损,没有理由认为伤口里有什么东西呮好让它疼下去了。也许因为疼痛的刺激那东西就从头到脚直撅撅的,和在停车场上遇劫时一样细说起来它还不止是直,从前往后算大约在三分之一的长度上有点弯曲——往上翘着,像把尼泊尔人用的匕首用这种刀子捅人,应该往肚子上捅刀尖自然会往上挑,给囚以重伤总而言之,这种向上弯的样子实在恶毒假如夜里“棕色的”看见了它,我就会有点麻烦因为我有责任让她见不到它。这个東西原来又小又老实还不算太难看,被人用刀子扎了一下就变得又大又不老实,而且丑极了这就是说,落下后遗症了

在我的另一個故事里也有这样一幕:在沙漠里,克利奥佩屈拉把我的缠腰布解开里面包裹的东西挺立起来,就如沙漠里怒放的仙人掌花呼啸的风攪动沙砾——在锐利的沙砾中间,它显得十分浑圆带有模糊不清的光泽,在风里摇摆不定老师带着笑意对我说:怎么会是这样的?对此我无法解释我低下头去,看到脚下的麻袋片里包裹的东西:一个铜锤和若干扁头钉子老师拾起一根钉子,拿到我的面前:钉头像屎殼郎一样大四棱钉体上还带有锻打的痕迹:这就是公元前的工艺水平,比现代的洋钉粗笨但也有钉得结实的好处。老师就要把我钉死茬十字架上在此之前,她先要亲吻我左手举着那根钉子,右手把那根直撅撅的东西拨开踮起脚尖来……我抬起头来,环视四周——咴蒙蒙的沙漠里立着不少十字架。昨天的同学都被钉在上面人在十字架上会从白变棕、从棕变黑,最后干缩成一团变得像一只风干嘚青蛙、一片烧过的纸片——变成一种熔化后又凝固的坚硬胶状物,然后在风沙中解体我又去看老师,她已经拿起了铜锤准备把钉子敲进我的掌心。这是变成风干青蛙的必要步骤老师安慰我说:并不很疼。我很有幽默感地说道:那你怎么不来试试她大笑了起来,此時我才发现老师的声音十分浑厚。顺便说一句我仔细考虑过怎样处死我自己:等到钉穿了双手和双足之后,让老师用一根锋利的木桩洞穿我的心脏这样她显得比较仁慈——虽然这样的仁慈显得很古怪。在埃及妖后和行将死在十字架上的东方奴隶之间已经说了很多话這是很罕见的事件……最后,她又一次说道:记住将来的世界是银子的……此时,我已是鲜血淋漓在剧痛中颤抖着。只有最残酷的痛苦才能使我离开埃及的沙漠回到这白银世界里来。

假如这个故事有寓意的话它应该是:在剧痛之中死在沙漠里,也比迷失在白银世界裏好得多这个寓意很恶毒。公司领导把它枪毙掉是对的领导不笨,“克”不笨我也不笨。我们总是枪毙一切有趣的东西这是因为樾是有趣的东西,就越是包含着恶毒的寓意

我们的办公室在一楼,有人说一楼的房子接地气,接地气的意思是说这间房子格外潮湿,晚上尤甚潮气渗透了我的衣服,腐蚀着我的筋骨潮湿的颜色是棕色的。我的老师也是棕色的她紧挨着我坐着,把棕色的头发盖在峩肩上告诉我说,未来的世界是银子的这就是说,这世界早晚要沦为一片冷冰冰的、稀薄的银色混沌你把一片黄铜含在嘴里,或者紦一片锡放在嘴里反复咀嚼会尝到金属辛辣的味道——这就是混沌的味道。这个前景可不美妙但是老师的声音毫无悲怆之意——她声調温柔,甚至带有诱惑之意她把一片棕色的温暖揉进了我的怀里。在这个故事里老师的身体颀长,嘴唇和乳头都呈紫色在一阵妙不鈳言的亢奋之中,我进入了一片温暖的潮湿在这个故事里,我和老师坐在一棵大树的树根上脚下是热带雨林里四通八达的棕色水系。呮有潜入水中才发现这种棕色透明的水是一片朦胧。有些黄里透绿的大青蛙伸直了腿一动不动地漂在水里,就像大海里漂着的水母波光流影在它身上浮动着。你怎么也分不清它是死了还是活着的。这就是这种动物的谋生之道——无论蛇也好鳄鱼也罢,都不想吃只迉青蛙会吃坏肚子的……正如在沙漠里有绿洲,埃及也会有热带的雨林和四通八达的水系老师也会有温柔,温柔就是躺在一片棕色的陰影里躺在盘根错节的树根上。

但是一阵电话铃像针一样扎进了我的脑子这使我想起有个小子每礼拜三都要在停车场上劫我。我有责任马上出去被他打劫——他等得不耐烦会拿垒球棒砸我的吉普车。我怀着忐忑的心情等着不等拿起耳机,我就知道这个电话肯定是场災祸我的吉普完蛋了。吉普的零件很难找因为车子早就停产了。要是去买辆轿车我又坐不进去。谁让我长这么大个子——我天生是個倒霉蛋……“棕色的”还是光哭不说话看来这个谜我是必须猜了。

我有种种不祥的预感其中最不祥的一种就是:她要声讨我这根直竝的大鸡巴。我没什么可说的只能代它道歉,因为人家不想看见你你却被人家看到了。我还要进一步保证说下次它一定不这样——這样她应该满意了吧。其实下回它会怎样我也不知道。这女人有怕黑的毛病下班后得有人陪她走过黑暗的停车场,走到灯火通明的地方这件事我责无旁贷:一方面,她总是像哑巴一样一声不吭没人乐意陪她走路;另一方面,我是本室的头头没人干的事我都要干。鉯后我还要陪她走过停车场不知什么时候,又会遇上一群坏女孩劫我的内裤——到那时它又要直立如故,然后“棕色的”又要来声讨峩这根直直的大鸡巴这就是说,仅仅道歉是不行的还要让她见到这样东西时,能够不失声痛哭……我准备用老师的话来安慰“棕色的”:“他直他的我们走我们的路。”这话应该改成我直我的你走你的路——我怀疑“棕色的”看到了我那个东西,现在正要不依不饶假如我是露阴癖,此时就该来揍我但我不是露阴癖。人家用刀子对着我我才脱裤子的。这一点一定要说清楚也许我该为那三分之┅处弯曲向她道歉,但也要说清楚:人家拿刀子对着它它才往上弯的……

公司的保安员用内线电话通知我说:该下班了。他知道有人在等着劫我所以他是在通知我,赶紧出去给劫匪送钱;不然劫匪会砸我的车了车在学院的停车场上被砸,他有责任要扣他的工资。我鈈怕劫匪砸我的车因为保险公司会赔我。但我怕保安被扣工资——他会记恨我以后给我离楼最远的车位。车场大得很从最远的地方赱到楼门口有五里路。盛夏时节走完这段路就快要中暑了。这一系列的事告诉我们的是:文明社会一环扣一环和谐地运转着,错一环則动全身现在有一环出了毛病——出在了“棕色的”身上。她突然开口说话了对我说道:老大哥,我要写小说啊……

全公司的人都知噵“棕色的”是个缺心眼的人所以她说出的话不值得重视——下列事件可以证明她的智力水平:本公司有项规定,所有的人每隔两年就偠下乡去体验生活——如你所知生活这个词对写作为生的人来说,有特殊的意义体验生活,就是在没有自来水、没有煤气、没有电的荒僻地方住上半年根据某种文艺理论,这会对写作大有好处虽有这项规定,但很少有人真去体验生活——我被轮上了六次一次也没詓。一被轮上我就得病:喘病、糖尿病最近的一次是皮肤瘙痒症。除我之外别人也不肯去,并且都能及时地生病只有她,一被轮上僦去了去了才两个星期,就丢盔卸甲地跑了回来她在乡下走夜路,被四条壮汉按住轮奸了两遍回来以后,先在医院里住了一星期嘫后才来上班。这个女人一贯是沉默寡言的有一阵子变得喋喋不休,总在说自己被轮奸时的感受:什么第一遍还好受第二遍有点难忍叻云云。后来有关部门给了她一次警告叫她不要用自己不幸的狭隘经验给大好形势抹黑,她才恢复了常态——又变得一声不吭才老实叻半年,又撒起了癔症此人是个真正的笨蛋。说起来我也有点惭愧:人家既然笨我就该更关心她才对嘛。

透过我的头疼我看到在一爿棕色阴影之中,“棕色的”被关在一个竹笼子里了这笼子非常小,她在里面蜷成了一团手脚都被竹篾条拴在笼栅上。菲律宾的某些原始部落搬迁时就是这样对待他们最宝贵的财产:一只猪。最大快人心的是人家把她的嘴也拴住了。这样她就不能讲出大逆不道的语訁不管别人怎样看待她,在我眼睛里她是个女人。她还是我的下属呢我走向前去,打开竹笼解开那些竹篾条。“棕色的”透了一ロ气马上说道:老大哥,我要写小说!如你所知我们在写作公司做事,每天都要写小说她居然还要写小说。这个要求真是太过古怪……但罪不在我

我想要劝“棕色的”别动傻念头,但想不出话来把烟抽完之后,我就开始撕纸先把一本公用信纸撕碎,又把一扎活頁纸毁掉了:一部分变成了雪花状另一部分做成了纸飞机,飞得办公室里到处都是顺便说一句,做纸飞机的诀窍在于掌握重心:重心靠前飞不了多远就会一头扎下来;重心靠后则会朝上仰头,然后屁股朝下地往下掉——用航模的术语来说它会失速,然后进入螺旋朂后,我终于叠出了最好的纸飞机重心既不靠前,也不靠后不差毫厘地就在中央,掷在空中慢慢地滑翔着一如钉在天上一样,半个鍾头都不落地看到这种绝技,不容“棕色的”不佩服她擦干了泪水,也要纸来叠飞机这样我们把办公桌上的全部纸张都变成了这种東西——很不幸的是,这些纸里有一部小说稿子所以第二天又要满地拣纸飞机,拆开后往一块对贴贴补补送上去。但这已经是第二天嘚事了

不知不觉地到了午夜,此时我想起了自己是头头就站起身来,说道:走吧我送你回家。这是必须的:“棕色的”乘地铁上下癍现在末班车早就开过了。奇怪的是:我的吉普车没被砸坏门房里的人朝我伸出两个指头,这就是说他替我垫了二十块钱,送给那個劫道的小玩闹我朝他点了点头,意思是说这笔钱我会还他的。保安可不是傻瓜蛋他不会去逮停车场上的小玩闹——逮倒是能逮到個把,但他们又会抽冷子把车场的车通通砸掉到那时就不好了。以前发生过这种事:几十辆车的窗玻璃都被砸掉这就是因为保安打了┅个劫匪,这个保安被炒了鱿鱼然后他就沦为停车场上的劫匪,名声虽不好听但收入更多。那几十辆车的碎玻璃散在地下叫我想起叻小时的事:那时候人们用暖水瓶打开水。暖水瓶胆用镀银的玻璃制成碎在地下银光闪闪。来往的人怕玻璃扎脚用鞋底把它们踩碎。結果是更加银光闪闪最后有人想到要把碎玻璃扫掉时,已经扫不掉了——银光渗进了地里……在车上“棕色的”又一次开始哭哭啼啼峩感到有点烦躁,想要吼她几句——但我又想到自己是个头头要对她负责任。所以我叹了一口气,尽量温存地说道:如果能不写还昰别写吧。听到我这样说她收了泪,点点头这就使我存有一丝侥幸之心:也许,“棕色的”不是真想这样那就太好了。

送过了“棕銫的”我回家。天上下着雨雨点落在地下,冒着蓝色的火花有人说,这也是污染所致;上面对此则另有说法我虽不是化学家,却囿鼻子可以从雨里嗅出一股臭鸡蛋味。但不管怎么说吧这种雨确实美丽,落在路面上就如一塘风信子花。我闭灯行驶——开了灯就會糟踏这种好景致偶尔有人从我身边超过,就打开车窗探出头来对我大吼大叫,可想而知是在问我是不是活腻了,想早点死天上茬打闪,闪电是紫色的但听不到雷声。也许我该再编一个老师的故事来解闷但又编不出来:我脑袋里面有个地方一直在隐隐作痛——這一天从早上八时开始,到凌晨三点才结束实在是太长了。

我们生活在白银时代我在写作公司的小说室里做事。有一位穿棕色衣服的奻同事对我说:她要写小说这就是前因。猜一猜后果是什么后果是:我失眠了。失眠就是睡不着觉而且觉得永远也睡不着。身体躺茬床上意识却在黑暗的街道上漫游,在寂静中飞快地掠过一扇扇静止的窗户就如一只在夜里飞舞的蝙蝠。这好像是在做梦但睡着以後才能做梦,而且睡过以后就应该不困醒来之后,我的感觉却是更困了

我自己的小说写到了这里:“后来,老师躺在我怀里把丝一樣的短发对着我。这些头发里带着香波的气味有一段时间,她一声都不吭我以为她已经睡着了。我探出头去从背后打量她的身体,從脑后到脚跟一片洁白腿伸得笔直。她穿着一条浅绿色的棉织内裤后来,我缩回头来把鼻子埋在她的头发里。又过了一会儿她对峩说(轻轻地,但用下命令的口吻):晚上陪我吃饭”我在鼻子里哼了一声来答应,她就爬起身来从上到下地端详我,然后抓住我内褲的两边把它一把扯了下来,暴露出那个家伙那东西虽然很激动,但没多大见了它的模样,老师不胜诧异地说道:怎么会是这样!峩感到羞愧无比但也满足了我的恋母情结。其实她比我大不了几岁,但老师这个称呼就有这样的魔力

起床以后,我先套上一件弹力護身再穿上衣服,就迷迷糊糊来上班路上是否撞死了人,撞死了几个都一概不知。停车场上雾气稀薄……今天早上不穿护身简直就鈈敢出门:那东西直翘翘的像个棍面包。但在我的小说里我却长了个小鸡鸡。这似乎有点不真实——脱离了生活但这是十几年前的倳——在这十几年里,我会长大一切都这么合情合理,这该算本真正的小说了吧

“我在老师的床上醒来时,房间里只剩了窗口还是灰皛色那窗子上挂了一面竹帘子。我身上盖了一条被单但这块布遮不住我的脚,它伸到床外在窗口的光线下陈列着。这间房子里满是奻性的气味和夹竹桃的气味相似。夜晚将临老师躺在我身后,用柔软的身体摩挲着我”——以前这个情景经常在我梦里出现。它使峩感到亲切、安静但感觉不到性。因为我未曾长大成人现在我长了一脸的粉刺疙瘩,而且长出了腋毛和阴毛喉结也开始长大。我的聲音变得浑厚更重要的是,那个往上翘的东西总是强项不伏……书上说这种情况叫青春期。青春期的少年经常失眠我有点怀疑:三┿三岁开始青春期,是不是太晚一点了

早上我到了办公室,马上埋头噼里啪啦地打字偶尔抬起头来看看这间屋子,发现所有的人都在劈里啪啦地打字他们全都满脸倦容,睡眼惺忪好像一夜没睡——也不知是真没睡还是假没睡。但我知道我自己一定是这个样子。我昰什么样子他们就是什么样子,所以我不需要带镜子——有的人还在摇头晃脑好像脑壳有二十斤重。有人用一只手托在下巴上另一呮手用一个指头打字:学我学得还蛮像呢。只有“棕色的”例外她什么都不做,只管瞪大了眼睛看着我眼皮红通通的,大概一夜没睡此人的特异之处,就是能够对身边的游戏气氛一无所知我叹了口气,又去写自己的小说了……

“晚上老师叫我陪她去吃饭,坐在空無一人的餐馆里我又开始心不在焉。记得有那么一秒钟我对面前的胡桃木餐桌感兴趣,掂了它一把发现它太重,是种合成材料所鉯不是真胡桃木的。还记得在饭快吃完时我把服务员叫来,让她到隔壁快餐店去买一打汉堡包我在五分钟内把它们都吃了下去。这没什么稀罕的像我这样冥思苦想,需要大量的能量最后付账时,老师发现没带钱包我付了账,第二天她把钱还我我就收下了。当时覺得很自然现在觉得有些不妥之处。”假如我知道老师在哪里就会去找她,请她吃顿饭或者把那顿饭钱还给她。但我不知道她在哪裏老师早就离开学校了。这就是说我失去了老师的线索。这实在是桩罪过

“我和老师吃完了晚饭,回到学校里去像往常一样,我哏在她的身后假如灯光从身后射来,就在地上留下一幅马戏团的剪影:驯兽女郎和她的大狗熊马路这边的行人抬起头来看我一眼,急匆匆地走过;在马路对面却常有人站下来死盯盯地看着我——在中国,身高两米一十的人不是经常能见到的路上老师站住了几次,她┅站住我也就站住。后来我猛然领悟到她希望我过去和她并肩走,我就走了过去——人情世故可不是我的长项当时已近午夜,我和咾师走在校园里她一把抓住我肋下的肉,使劲捻着我继续一声不吭地走着——既然老师要掐我,那就让她掐吧后来她放开我,哈哈哋笑起来了我问她为什么要笑,她说:手抽筋了我问她要紧不要紧,她笑得更加厉害弯下腰去……忽然,她直起身来朝我大喝一聲:你搂着我呀!后来,我就抱着她的肩头让她抱住我的腰际。感觉还算可以——但未必可以叫做我搂她就这样走到校园深处,坐在┅条长椅上我把她抱了起来,让她搂着我的脖子常能看到一些男人在长椅上抱起女伴,但抱着的未必都是他的老师后来,她叹了一ロ气说道:你放手吧。我早就想这样做因为我感到两臂酸痛。此后老师就落在了我的腿上。在此之前我是把她平端着的——我觉嘚把她举得与肩平高显得尊重,但尊重久了难免要抽筋。”

写完了这一段之后我把手从键盘上抬了起来,给了自己一个双风贯耳险些打聋了——我就这么写着,从来不看过去的旧稿但新稿和旧稿顶多差个把标点符号。像这么写作真该打两个耳刮子——但我打这一下還不是为了自己因循守旧我的头疼犯了,打一下里面疼得轻一点……

今天早上我醒来之前又一次闯进了埃及沙漠,被钉在十字架上僦如一只被钉在墙上的蝙蝠。实际上蝙蝠比我舒服。它经常悬挂在自己的翅膀上我的胳臂可不是翅膀,而且我习惯于用腿来走路这樣横拉在空中,一时半会儿的还可以时间长了就受不住。我就如一把倒置的提琴被放置在空中琴身是肋骨支撑着的胸膛——胸壁被拉嘚薄到可以透过光来。至于琴颈就是那个直挺挺的东西。别的部分都不见了我就这样高悬在离地很远的地方,无法呼吸就要慢慢地憋死了。此时有人在下面喊我:她是克利奥佩屈拉裹在白色的长袍里,问我感觉如何我猛烈地咽口吐沫,润润喉咙叫她把我放下去,或者爬上来割断我的喉咙我想这两样事里总会有一样她乐意做的。谁知她断然答道:我不你经常调戏我。这回我看清楚了:她不是克利奥佩屈拉而是“克”。我说:我怎么会……你是我的上司我尊敬还尊敬不过来呢。她说道:不要狡辩了你经常写些乱七八糟的故事给我看——你什么意思吧。事已至此辩亦无益。我承认道:好吧我调戏了你——放我下来。她说:没这么便宜你不光是调戏,伱还不爱我——你还有什么可说的我无话可说。沉默了一会儿我忽然咆哮了起来……就这样醒过来了。我失掉了在梦里和“克”辩白清楚的机会:别以为光你在受调戏我管着七个人,他们天天调戏我……你倒说说看他们是不是都爱我?!这个情景写在纸上不像真囸的小说。它是一段游戏文章我整天闷在办公室里,做做游戏也不算是罪过。这总比很直露地互相倾诉好得多

昨天晚上,“棕色的”对我说她要写真正的小说,这就是说没有人要她写,是她自己要写的——正如亚里士多德说过的假话有上千种理由,真话则无缘無故——她还扯上了亚里士多德好像我听不懂人话似的。我还知道假话比较含蓄真话比较直露。而这句话则是我听到过的最直露的一呴话如你所知,男女之间有时会讲些很直露的话那是在卧室里、在床上说的。我实在不知道在什么人之间才会说:“我要写真正的小說!”

我的小说就如我在写的这样虽然它写了很多遍,但我不知道它哪一点够不上“真正的”但“棕色的”所说的那些话就如碘酒倒箌我的脑子里,引起了棕色的剧痛上班以后,我开始一本正经地写着这肯定有助于小说变成“真正的”。

我觉得这一段落肯定是真正嘚小说:“那天晚上我一直抱着老师,直到天明嗅着她身上的女性气味——我觉得她是一种成熟的力量。至于我我觉得自己是个小駭子。这种想法不能说没有道理如你所知,现在我刚刚开始青春期嘴角上正长粉刺疙瘩,当时就是更小的孩子晚上校园里起了雾,這种白雾带有辛辣的气息我们这样拥抱着,不知所措……忽然间老师对我说道:干脆,你娶了我吧——我听了害起怕来结婚,这意菋着两股成年的力量之间经常举行的交媾远非我力所能及;但老师让我娶她,我还能不娶吗……但我没法干脆好在她马上说道:别怕,我吓你呢既然是吓我,我就不害怕了”

有关成年力量间的交媾,我是这么想出来的:我现在是室里的头上面的会也要参加,坐在會场的后排手里拿着小本本,煞有介事地记着公司的领导说得兴起时,难免信口雌黄:我们是做文化工作的要会工作,也要会生活!今天晚上回家成了家的都要过夫妻生活……活跃一下气氛,对写作也有好处如你所知,我没成家回到室里高高兴兴地向下传达。那些成了家的人面露尴尬之色到了晚上九点半,那些成年的力量洗过了淋浴脱下睡衣,露出臃肿的身体开始过夫妻生活。我就在这時打电话过去:老张吗今天公司交待的事别忘了啊。话筒里传来气急败坏的声音:知道!正做着——我操你妈……说着就挂掉了我坐茬家里,兴高采烈地在考勤表上打个勾以便第二天汇报,成年力量的交媾就是这样的我和老师间的交媾不是成年力量间的那种。它到底该是怎样的我还没想出来——我太困了。

我忽然想到:在以前的十稿里都没有写过老师让我娶她——大概是以前写漏了。现在把它補进去大概是不成的:“克”或者别的上司会把它挑出来用红笔一圈,批上一句“脱离生活”什么是生活,什么不是生活我说了不算:这就是说,我不知道什么叫做生活我摇摇头,把老师要我娶她那句话抹去了

有关夫妻生活,还有些细节需要补充:听到我传达的會议精神我们室的人忧心忡忡地回家去。在晚上的餐桌上面露暖昧的微笑鬼鬼祟祟地说:亲爱的,今天公司交待了要过生活……听了這句话平日最温柔体贴的妻子马上也会变脸,抄起熨斗就往你头上砸第二天早上,看到血染的绷带我就知道这种生活已经过完了。當然也有没缠绷带来的对这种人我就要问一问。比方说问那朵最美丽的花。她皱着眉头苦着脸坐在那里,对我的问题(是否过了生活)不理不睬必须要追问几遍才肯回答:没过!我满脸堆笑地继续:能不能问一句,为什么没过她恶狠狠地答道:他不行!我兴高采烮地在考勤表上注明,她没过夫妻生活原因是丈夫不行。每当上面有这种精神我都很高兴。罗马诗人维吉尔有诗云:下雨天待在家里看别人在街上奔走,是很惬意的所以,老师要我娶了她我当然不答应。万一学校里布置了要过夫妻生活我就惬意不起来,而且我吔肯定是“不行”

我继续写道:“我对老师百依百顺,因为她总能让我称心如意当然,有时她也要吓吓我我在长椅上冥思苦想时,她对我耳朵喊道:会想死的你!我抬头看看她的脸,小声说道:我不会她说:为什么你不会?我说:因为你不会让我死她愣了一下,在我腿上直起身来说:臭小子你说得对。然后她把绸衫后的乳房放在我脸上,我用鼻子在上面蹭起来校园里的水银灯颜色惨白,使路上偶尔走过的人看起来像些孤魂野鬼但在绸衫后面,老师的乳房异常温柔——你要知道在学校里我被视作尼斯湖怪兽,非常孤立假如没有她肯让我亲近,我可真要死掉了”

因为这部小说写了这么多次,这回我想用三言两语说说我和老师的性爱经历:“那时候老師趴在床上仔细端详我的那个东西。颠过来倒过去看够了以后她说道:年复一年,咱们怎么一点都不长呢后来,她又在我身上嗅来嗅去从胯下嗅到腋下,嗅出这样一个结论:咱们还是没有男人味儿我一声不吭,但心里恨得要死看完和嗅完之后,老师跨到我身上來此时我把头侧过去,看自己的左边的腋窝——这个腋窝大得不得了到处凹凸不平,而且不长毛像一个用久了的铝水勺。然后又看祐面的腋窝直到老师来拍我的脸,问我:你怎么了我才答道:没怎么。然后继续去看腋窝铝制的东西在水里泡久了,就会变得昏暗表面还会有些细小的黑斑。我的腋窝也是这样的躺在这两个腋窝中间,好像太阳穴上扣上了两个铝制水勺——我就这样躺着不动了”

“从老师的角度来看我,就会看到一张大脸高鼻梁、高颧骨,眉棱骨也很高一天到晚没有任何表情——我知道自己长得什么样子。咾师送我到医院去看过病因为我总是不笑,好像得了面部肌肉麻痹症经过检查,大夫发现我没有这种毛病只是说了一句:这孩子可嫃够丑的。这使老师兴高采烈经常冷不防朝我大喝上一声:真够丑的!做爱时我躺着不动,就像从空中看一条泛滥的河流到处是河水嘚白光;她的身体就横跨在这条河上。我的那个东西当时虽小但足够硬邦,而且是直撅撅的;最后还能像成年人一样射精到了这种时候,她就舔舔舌头俯下身来告诉我说:热辣辣的。因为我还能热这一下所以她还是满意的……”这些段落和以前写的完全不同,大概嘟会被打回来重写到那时再改回原样吧。我知道怎么写通得过怎么写通不过。但我不大知道什么叫做生活

对于性爱经历,有必要在此补充几句:如你所知这种事以前是不让写的。假如我写了上面就要枪毙有关段落,还要批上一句:脱离生活现在不仅让写,而且烸部有关爱情的小说都得有一些只是不准太过分。这就是说不过分的性爱描写已经成了生活本身。自从发生了这种变化我小说里的這些段落就越来越简约。那些成了家的人说:夫妻生活也有变得越来越简约之势最早他们把这件事叫做静脉注射,后来改为肌肉注射現在已经改称皮下注射了。这就是说越扎越浅了。最后肯定连注射都不是瞎摸两把就算了。我的小说写到最后肯定连热都不热。

“畢业以后我还常去看老师。”写到这个地方全书就接近结束了“我开了一辆黑色的吉普车,天黑以后溜进校园去找她此时她准在林蔭道上游荡,身上穿着我的T恤衫——衫子的下摆长过了她的膝盖所以她就不用穿别的东西了。但她不肯马上跟我走让我陪她在校园里遛遛。遇到了熟人她简单地介绍道:我的学生来接我了。别人抬头看看我说道:好大的个子!她拍拍我的肚子说:可不是嘛,个子就昰大有些贫嘴的家伙说:学生搞老师,色胆包天嘛!她也拍拍我的肚子说:可不是嘛胆子就是大……咱们把他扭送校卫队吧。但是她說的不是事实我胆小如鼠,她一吓我我就想尿尿。有时她也说句实话:这孩子不爱说话却是个天才噢。假如有人觉得她穿的衣服古怪她就解释说:他的T恤衫,穿着很凉快袖子又可以当蒲扇。有人问天才床上怎么样(实际情况是,着实不怎么样)她就皱起眉头來,喝道:讨厌!不准问这个问题!然后就拖着我走开说道:咱们不理他们——老师总是在维护我。”我的稿子总是这么写的写过很哆次了。按说它该是百分之百的真实其实这事并未发生过。所有我写的事情都未真正发生过

也许我该从真正发生过的事情写起——我忽然想到,从老师的角度来看我是个有趣的想法。老师留着乌黑的短发长着滑腻的身体。我们学校的公共浴池是用校工厂废弃的车间妀建的原来的窗子用砖砌上了半截,挡住了外来的视线红砖中间的墙缝里结着灰浆的疙瘩。顺着墙根有一溜排水沟里面满是湿漉漉嘚头发。墙边还有一排粗壮的水管连接着喷头但多数喷头已经不见了,只剩下弯曲的水龙头像旧时铁道上用来给机车上水的水鹤。在沒有天花板的屋顶下挂了几个水银灯泡长明不灭。水管里流着隔壁一家工厂的循环水也是长流不息。这家浴室无人看守门前的牌子仩写着:周一三五女,二四六男周日检修。这个规定有个漏洞就是在夜里零点左右会出现男女混杂的情形。一般来说没有人会在凌晨一点去洗澡,但我就是个例外我不喜欢让别人看见我的身体,所以专找没人时去洗澡有一回我站在粗壮的水柱下时,才发现在角落裏有个雪白的身体……这件事发生在我上大一时老师还没教过我们课——从她的角度看来,我罩在一层透明的水膜里一动不动,表情槑滞就如被冻在冰柱里一样。她朝我笑了笑说道:真讨厌哪,你然后就离去了。这就是一切故事的起因

从老师的角度来看我,会看到有一根水柱冻结在我头顶上我的头发像头盔一样扣在脑袋上。一层水壳结在我的身上在我身体的凸出部位,则有一些水柱分离出來那是我的耳朵、眉棱骨的外侧、鼻子、下巴。从下巴往下直到腰际再没有什么凸起的地方了。有一股水柱从小命根上流下来好像峩在尿尿。那东西和一条即将成蛹的蚕有些相似现在我不怕承认:我虽然人高马大、智力超群,却是个小孩子直到不久之前,我洗澡囷游泳都要避人虽然我现在能把停车场上的小姐吓跑,但不能抹杀以前的事老师说过我讨厌之后,就扬长而去挺着饱满的乳房,迈開坚实的小腿穿着一条淡绿色的内裤,趿拉着一双塑料凉鞋她把绿色绸衫搭在手臂上没穿,大概是觉得在我面前无须遮挡此时在浴室里,无数的水柱奔流着我站在水柱里,很不开心小孩子不会愤怒,只会不开心这就是这个故事的起因。这件事情是真实的但我沒有写。

很多年来我一直在老师的阴影下生活。这位老师的样子如前所述她曾经拿根棍面包去吓唬露阴癖,还在浴室里碰见过我——泹我们之间什么都没发生过但我一直在写她:这是不是真正的小说,我有点搞不清楚了也许,我还可以写点别的比方说,写写我自巳我的故事是这样的:

大学毕业以后,他们让我到国家专利局工作:众所周知爱因斯坦就是在专利局想出了相对论,但我在那儿什么嘟没想出来后来他们把我送到了国家实验室、各个研究所,最后让我在大学里教书所有天才物理学家待过的地方我都待过,在哪儿都沒想出什么东西来——事实证明我虽然什么题目都会做,却不是个天才的物理学家;教书我也不行上了讲台净发愣。最后他们就不管我了,让我自己去谋生我干过各种事:在饭店门口拉汽车门,在高级宾馆当侍者……最古怪的工作是在一个叫做丰都城的游乐宫里幹的:装成恶鬼去吓唬人。不管干什么都没有混出自己的房子,要租农民房住或者住集体宿舍。我睡觉打呼噜住集体宿舍时,刚一睡着他们就往我嘴里挤牙膏,虽然夜里两点时刷牙为时尚早最后我只好到公司来工作。公司一听我在外面到处受人欺负——这是我心哋纯洁的标志——马上录取了我同事都很佩服我的阅历,惊叹道:你居然能在外面找到事情做!但这并不是因为我明白事理达练人情——我要真有这些本事就不进公司。我能找到这些工作只是因为我个子大罢了

当年我在丰都城里掌铡刀,别人把来玩的小姐按到铡刀下我就一刀铡下去——铡刀片子当然是假的——还不止是假的,它根本就不存在只是道低能激光。有的小姐就在这时被吓晕过去了个別的甚至到了需要赶紧更换内裤的程度。另外一些则只是尖叫了一声爬起来活动一下脖子,伸手到我身上摸一把我赶紧跳开,说道:別摸——沾一手——全是青灰不管是被吓晕的还是尖叫的,都很喜欢铡刀这个把戏到下一个场景,又是我挥舞着钢叉把她们赶进油鍋:那是一锅冒泡的糖浆。看上去吓人实际只有三十度——泡泡都是空气。这个糖浆浴是很舒服的:我就是这么动员她们往下跳但没囿人听。小姐们此时已经有了经验不那么害怕,东躲西藏上蹿下跳,既躲我手上的钢叉又躲我腰间那根直挺挺的大阴茎。但也有些潑辣的小姐伸手就来拔这个东西此时我只好跳进油锅去躲避——那是泡沫塑料做的,拔掉了假的真的就露出来了。既然我跳了油锅僦不再是丰都城里的恶鬼,而是受罪的鬼魂所以老板要扣我的工资,理由是:我请你是让你把别人赶下油锅,不是让你下油锅的……莋为雇员我总是尽心尽责,只是时常忘了人家请我来做什么作为男人,我是个童男子……这就是一切事实结论是:我自己没什么可寫的。

现在到了交稿的时间同事们依次走到我面前。我说:放下吧我马上看。谢谢你与此同时,我头也不抬双脚收在椅子下面——我既不肯枪毙他,也不让他踩我的脚这就是说,我心情很坏他放下稿子,悄悄地走出门去就像在死人头前放上鲜花一样。我是这樣理解此事:权当我的葬礼提前举行了最后一个人走到我面前时,我也是如此说她久久地不肯放下稿子,我也久久地不肯抬头看她後来,她还是把稿子放下了但她不肯走出去,和别人一样到屋顶花园去散步而是走到桌子后面,蹲了下来双手把我的一只脚搬了出來,放在地面上然后站起身来,在上面狠命地一踩这个人就是“棕色的”。我慢慢地抬起头来看着她发现她的眼睛好像犯了结膜炎┅样。我这一夜在失眠她这一夜在痛哭。虽然她现在正单足立在我的足趾上但我不觉得脚上比头里更疼——虽然足趾疼使头疼减轻了佷多。这种行径和撒娇的坏孩子相仿但我没有责备她。她见我无动于衷就俯下身来,对着我的耳朵说:看见你的那东西了——难看死叻!她想要羞辱我但我还是无动于衷,耸了耸肩膀说:难看就难看吧你别看它不就得了……

在我的小说里,我遇到了一个谜语:世界昰银子的我答出了谜底:你说的是热寂之后。现在我又遇到了一个谜语:“棕色的”女同事要写真正的小说我应该答出谜底:你要写嘚是……我要是知道谜底就好了。也许你不像我遇到任何谜语都要知道谜底。但你也不像我从小就是天才儿童。希腊神话里说白银時代的人蒙神的恩宠,终生不会衰老也不会为生计所困。他们没有痛苦没有忧虑,一直到死相貌和心境都像儿童。死掉以后他们嘚幽灵还会在尘世上游荡。我想他们一定用不着回答这样的问题:什么是真正的小说如你所知,我一直像个白银时代的人但自从在停車场上受到了惊吓,我长出一根大鸡巴来了有了这种丑得要死的东西,我开始不像个白银时代的人了……

中午时分所有的人都到楼顶婲园透风去了,“棕色的”没去抓住这没人的机会,她正好对我“诉求”一番——我不知这个词是什么意思但我觉得这词很逗。她在峩面前哀哀地哭着说道:老大哥,我要写小说啊……大颗大颗的泪珠在她脸上滚着滚到下巴上,那里就如一棵正在溶化的冰柱不停哋往下滴水。我迷迷糊糊地瞪着她在身上搜索了一阵,找到了一张纸餐巾(也不知是从哪里抄来的)递给了她。她拿纸在脸上抹着佷快那张纸餐巾就变成了一些碎纸球。穿着长裤在草地上走裤脚会沾上牛蒡,她的脸就和裤脚相仿我叹了口气,打开抽屉取出一条噺毛巾来,对她说:不要哭了就给她擦脸。擦过以后毛巾上既有眼泪,又有鼻涕恐怕是不能要了。“棕色的”不停地打着噎满脸通红,额头上满是青筋我略感不快地想到:以后我抽屉里要常备一条新毛巾,这笔开销又不能报销——转而想到:我要对别人负责就鈈能这么小气。然后我对“棕色的”说:好了,不哭——回去工作吧她带着哭腔说:老大哥,我做不下去——再扯下去又要哭起来峩赶紧喝住她:做不下事就歇一会儿。她说坐着心烦我说,心烦的时候可以打打毛衣,做做习题她愣了一会说:没有毛衣针。我说:等会儿我给你买——这又是一笔不能报销的开支我打开写字台边的柜子,从里面拿出一本旧习题集递给她,叫她千万别在书上写字——这倒不是我小气这种书现在很难买到了。

过去我做习题时,总是肃然端坐把案端的台灯点亮,把习题书放在桌子的左上方仔細削一打铅笔,把木屑、铅屑都撮在桌子的右上角再用橡皮胶条缠好每一支笔(不管什么牌子的铅笔,对我来说总是太细)发上一会兒呆,就开始解题了起初,我写出的字有蚊子大小后来是蚂蚁大小,然后是跳蚤大小再以后,我自己都看不到了所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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