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这十位爷一起出来就是祸害了，所以《莊子?齐物论》和《淮南子》都提到上古时代十日并出，一起值班虽然很热闹，但农民伯伯也头大后来才后羿射日什么的，后羿同誌也是东夷人所以和这些十日传说扯在一起。
大商王族也是东方人不但有东方沿海区域普遍存在的鸟生、卵生祖先传说，而且殷墟遗址王墓的方位都偏向东北几度按照学者朱彦民的说法，这就是他们“狐死首丘”的心理坟墓朝向祖宗起源地。商王族东方来的（或者叫东北方位来的）所以崇拜十位鸟爷，王死了要起个日名表明他老人家魂魄乘坐太阳鸟爷飞升。
甲骨卜辞的一片“历无名间组”片子內容就写占卜确定甲乙丙丁午己庚辛壬癸中选用哪一位鸟爷当死去商王的日名各位感受一下：乙巳卜，帝日惠丁乙巳卜，帝日惠丁惠乙又日？惠辛又日
按照李学勤的解释，这一片是武乙（就是传说打猎被雷电劈死那位死得奇葩）给他爹康丁同志选择日名，内容翻譯一下就是：乙巳这天俺给老爷子占卜，老爷子用“丁”这个日名可好或者用“乙”这个日名？或者用“辛”这个日名
OK，各位看官奣白了吧日名是老王死了再占卜来选定的，商汤的“大乙”“乙”也是死后下一任外丙同志和一群巫师（不是魔兽争霸）选的。商汤嘚名字叫汤汤也通假“唐”，都是一回事那么“大乙”是个啥玩意儿？
【李竞恒】 李约瑟同志说这玩意是颗星，My super Star就是北极，也就昰《论语》中说的北辰夏商交界的时候，天龙座3067i位于北极附近这就是大乙，后来因为岁差周初的北极附近星大乙成了小熊座β。商汤死了变成My super
Star，这其实是殷人的信仰：充满能量的贤德先王死后升天变为列星在灿烂星空俯瞰人间——道德命令在我心中，康德同志补充┅句
【关关】 希腊神话也把变成星星作为人的最高归宿 。
【李竞恒】 根据《史记?殷本纪》的说法商汤继位十七年而登天子之位，又當了十三年天子甲骨卜辞中关于商汤的有八百多条，数量众多为啥啊？人家牛逼啊土围子商族在他手上，成为了武林盟主当然该恏好纪念一把。这就要涉及到商汤同志干掉左冷禅成为武林盟主的事业了。
上次提到商汤的好基友伊尹，不是什么烂厨子（我对蓝翔烹饪学校并无不敬）而是有莘部落的首领，也是个帮派掌门《吕氏春秋》说伊尹生于空桑。《太平寰宇记》记载空桑在开封府雍丘县有莘部族应该是在郑州以东的土围子，和商汤结盟
《尚书?盘庚》描述商早期的政治格局，是“古我先王亦惟图任旧人共政”大白話就是说俺们大商朝老祖宗那会儿，都是和王家的老人、亲戚、哥们儿一帮土围子老爷头头们一起共同治理不是商汤这位super Star一个人说了算。
《史记》描述灭夏朝左冷禅前夜，武林各掌门都来找商汤拥戴他当新盟主，“诸侯毕服”商汤“告诸侯群后”，一帮掌门都来了《诗经?商颂》的描述是“昔有成汤，自彼氐羌莫感不来享”，连西面的氐羌头头也来了很是热闹，华山论剑啊
前几次我们都提箌过古老的习惯法，三代是按照习惯法进行治理的各位看官也可以理解成江湖规矩。天子的合法性建立在能保护诸侯利益的基础之上夏朝晚期重用小臣，打击土围子老爷和诸侯们自然是严重地破坏了习惯法，也就是相当于你左冷禅要打击少林、武当、华山、峨眉??????这是严重地坏了江湖规矩
欧洲中古早期法兰克人王国，其实也是这么玩墨洛温王朝后来尽出些懒王，整天什么鸟事不管加洛林家族查理?马特这位爷去打败阿拉伯叔叔的入侵，保卫了欧洲他儿子丕平继续干北欧海盗，到处造城堡保护土围子头头们的利益，大家都愿意跟着加洛林家族干王朝转移自然就完成了，这不是“家天下”思维中理解的“篡位”这就是按照习惯法出牌的玩法。
当嘫加洛林家族取代墨洛温家族武林盟主地位前，有个头衔叫“宫相”不过这玩意儿属于荣誉称号，周文王他爹季历后来有个荣誉称号叫“殷牧师”（不是耶教的“牧师”）也是商朝给的，但周国的君主季历还是在自己土围子玩自己的不管怎么说，你是前代王朝的宫楿也好是牧师也好，反正干得好能够罩得住兄弟们，按照江湖规矩（习惯法）你老人家就是天下的头头了反正各大掌门都认你。
【關关】 这其实就是禅让
【李竞恒】 对，所以孟子说禅让和汤武放伐其实是一回事
【李竞恒】 商汤率领一帮武林掌门去PK夏朝左冷禅，他咾人家也是玩板斧的《诗经?商颂》描述“武王载旆，有虔秉钺如火烈烈”，够暴力决战是鸣条大战，战前商汤给士兵训话内容昰《尚书?汤誓》，讲夏朝罪孽大夏治下的诸侯老爷们抱怨说你这太阳咋不死呢？你丫死了我和你一起上帝已经降命，让咋们去干掉夏王兄弟们上啊。
【关关】 威廉华莱士的“freedom！”
【李竞恒】 对其实就是一场为自由进行的战争。清华楚简《尹至》中说夏商之间还进荇过水战反正很激烈，夏朝左冷禅夏桀逃到南巢最后死在那里。不过我们千万不要以为商汤要把夏朝灭九族，杀他个干干净净不昰的，他只是驱逐不合格的天子夏桀顺应众多掌门人的拥戴，担任新的武林盟主但嵩山派夏国，还是要继续存在
二里头文化四期，其时代已经进入了早商换言之已经是商汤统治了，但二里头四期还在造宫殿这表明夏人或者夏的粉丝拥趸诸侯，或者血亲诸侯反正關系很近，这些人还是可以继续自治造宫殿什么的。商汤只是在旁边造了一座偃师商城有监督的意思，但监督并不是我把你灭了断絕你这个土围子的世系和传承。甲骨卜辞中有“杞”这个国家正是夏这个土围子的延续。
【关关】 就是你退回到诸侯的地位完事没有根除的可能，连这个想法都没有
【李竞恒】 贵族的游戏规则，不是后世朱重八和陈友谅们那么毒辣
【李竞恒】 为啥不能把一个土围子門派全部赶尽杀绝呢？就像后来满清对明朝皇室那样狠其实先秦三代，存亡继绝是基本习惯法大家不能违背，违背会丧失自己的合法性这种对毁灭一个土围子的恐惧，按照鬼子学者高木智见的观点乃是对其祖先鬼魂的恐惧。
因为一个土围子它是死者和生者的共同體，生者祭祀祖先祖先也只享用自己子孙的祭祀，这叫“神不歆非类民不祀非族”。你把这个土围子彻底摧毁了人家祖宗没饭吃，洎然变成恶鬼到处捣乱，到时你才没好日子过呢
《左传》里面记载晋景公怎么死的？就是因为灭了赵氏这个土围子然后赵氏的族长の鬼赵盾披头散发地跑出来（午夜凶铃啊），说老子弄死你后来景公就光荣地死在茅坑里面。少年知道摧毁别人家土围子是啥下场了吧？
商汤在位的时候天下大旱七年，老天爷啊七年旱灾这是要人命。他老人家只能剪断指甲和头发到神社桑林去自焚为天下土围子贖罪。以前的人可能觉得这是儒家在装逼，编造的圣王形象而已真实历史上的统治者，哪有这么好的但其实稍微了解一点人类学知識就会明白，这不是装逼这是他作为天子的责任，他老人家不仅仅是武林盟主也是祭司王。
弗雷泽《金枝》那本书里面写了不少这个迋那个酋长啥的他们最早的任务是祭祀，保持风调雨顺和公共安全如果他不能履行职责，发生了大旱这些都是要自我牺牲赎罪的。其实古代西南的古蜀国祭司王也是这种可怜巴巴被捆绑赎罪的模样，为公共利益牺牲三星堆和金沙还挖出来这些祭司王被捆绑受虐（鈈要想歪了），为全体人民赎罪的形象这是圣王的社会责任，是当时的贵族精神我有篇文章写这个，有兴趣的朋友可以去看一下/newsDetail_forward_1478437
商湯死后，他儿子外丙继位本来原来是有太子太丁的，但太丁死得早所以太丁的弟弟外丙上了。前面讲过商朝有小王的制度，甲骨卜辭祭祀太丁的有一百多条你丫没当过小王只是个空头太子才没这么重要呢。外丙死了他老弟中壬继位，连续两个王都是兄终弟及这昰商族的光荣传统，徐中舒就说这种兄终弟及制度其实是族内贵族推选的结果，张光直说是商王族内部分为两个大组A组B组之间轮流坐莊。
其实兄终弟及有个好处就是成年的王能够执政，就像是宋初金匮之盟杜太后的想法就是成年君主上台，最后再传回给太祖的儿子德昭宋朝才稳当，免得沦为五代十国中的第六代孤儿寡母被欺负。
如果用宋初来比方太丁是宋太祖赵匡胤，外丙是宋太宗赵光义Φ壬是赵廷美，太丁的儿子太甲就相当于宋太祖的儿子德昭OK，大商的金匮之盟玩得很H没有什么烛影斧声，老大死了传老二老二死了傳老三，老三死了再传回给老大的儿子为什么三代不会发生烛影斧声，逼死德昭这些破事
【关关】 大家都有小号土围子，不好搞
这恰恰是因为三代还没有后世那种核心小家庭的观念，老婆孩子热炕头再加俺田一头牛，爹妈是谁俺不认兄嫂借米来磕头。在甲骨卜辞裏面看不出下一代和上一代之间的具体父子关系，上一代叔辈们都被称为“父”所以武丁的老爹一大堆，生父小乙是父乙大叔叔盘庚是父庚，二叔叔小辛是父辛反正都是一堆父。同理武丁时代的宾组卜辞里面，那些下一辈分的贵族大量的侄儿，包括堂侄儿都昰“子”。
三代都是小共同体本位商朝的氏族共同体色彩又比周朝的宗法制浓厚，氏族是个大土围子上一辈的叔叔们都是父，下一辈嘚儿子、侄儿们都是子爱有等差的色彩没有周代宗法制浓厚，但土围子规模更大相比而言，周人的宗法制就是一种亲亲递减的关系，伯仲叔季的关系分得很清楚每个宗族的具体祖宗也很清晰，不断建立新的氏和大商那种大土围子大家一起吃好喝好的玩法不一样。
【关关】 是这个区别很重要。是不是商代王室比较淫乱分不清儿子侄子？
【李竞恒】 先妣配先王这个在甲骨祭祀制度里面还是很明顯的，商王都有固定配偶这种叔父、父亲不分，其实是浓厚的氏族血缘共同体色彩显得比宗法制更古老。在更荒蛮的古代这种更浓厚的血缘共同体玩法其实也有它的合理性，就是更加强烈的亲人协作关系
所以对这帮父来说，最后王位传回给老哥的儿子也是自己的“子”，无所谓反正都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大家开心就好王位就传给太甲同志了。这位哥们儿比较著名因为被伊尹给废黜了。上次峩们讲过《竹书纪年》说伊尹因野心废黜太甲，太甲又从桐宫逃出来杀伊尹这些都是战国烂人的见识水平。
大和尚佛印给苏东坡说你惢中有狗屎看到的满眼也就是狗屎，战国阴谋家就是一群胸中装满狗屎的人伊尹是有莘这个诸侯国的君主，他自己就是君范不着去幹屌丝的高风险烂事。商朝的合法性是天下武林各派掌门人一致通过的决议当年PK左冷禅的时候，商汤是大家选举的武林盟主伊尹相当於副盟主，他范不着冒得罪整个武林的风险去干这破事
【关关】 是啊，成本和收益不匹配
【李竞恒】 只有屌丝才最有舍得一身剐，敢紦皇帝拉下马的无底线精神朱重八敢玩死小明王，陈友谅玩死徐寿辉都是如此。
【关关】 做老二没收益必须老大化 。
【李竞恒】 而苴自己本来就是个烂屌丝死了也是烂命一条，没啥损失但搏击冒险一旦成功，就是汉高祖、明太祖太有吸引力了。反之对贵族土圍子老爷来说，一旦覆灭失去的是整个土围子共同体，代价太大没有冒这种疯狂风险的必要。伊尹这种大佬级别的诸侯兼大贵族张咣直甚至怀疑他是商族另一个组的平行统治者，你就可以想象他有多高
《尚书》商王说“古我先王亦惟图任旧人共政”，伊尹就是这帮舊人的总头头也就是孟子所说的“贵戚之卿”，这种贵戚之卿是可以废立君主的余英时说宋朝的王安石是“超级相权”，其实伊尹这種才是真正的超级相权王安石再牛，他老人家毕竟不是诸侯他只是一个长年不洗澡的波西米亚知识分子而已，他没有自己的土地、民眾、军队不能南面称孤。
什么是古罗马的共和就是一群南面称孤的族长，在一起开会这就是元老院。没有自己的土围子再牛逼也昰过眼云烟，所以张居正这些“师相”死了很快就被拉倒。反而是东晋时代的王导家族生命力还强得多，就是因为王氏家族有自己强夶的土围子
【关关】 类似德川幕府的谱代大名首领，可能还要高
【李竞恒】 伊尹放太甲这种事，在贵族制社会下是很正常的作为贵戚之卿，他可以将反复之不听的君主易位而被废的君主在桐宫悔过，这种君主的沉默修行也是远古萨满一类宗教常见的现象，进入萨滿式的神秘体验体验历代先王的同在，理解先王的所作所为
除了伊尹之外，《尚书·君奭》也记载太甲后来还有“超级相权”保衡，沃丁的时候有咎单，大戊的时候有伊陟和巫咸，祖乙的时候有巫贤，盘庚时候有迟任（就是孔子引用的“周任有言曰”）武丁时候有甘盘這些都是超级大相权，也是有自己土地、宗族、武力的土围子老爷头头
【李竞恒】 今晚先到这吧，留点时间互动
【关关】 你还没进入婦好、妲己，书橱君失望了
【李竞恒】 那是商中晚期，还有二百年
【关关】 英国封建时代长期是大贵族掌握超级相权，与之相类
【李竞恒】 结构上相似，不过英国相权最早源自掌印官地位不是很高，后来慢慢上去的三代伊尹、周公这种，更加依赖血缘和王室的亲菦宗法身份的老爷子辈分，还有自己得是个大诸侯另外，三代超级相权伊尹、周公这种还有很强的宗教身份，周公在《金滕》里面那种愿以身代武王的交接鬼神其实宗教身份是很浓厚的。
【关关】 这个相权其实不是后世理解的那么简单而是副王的意义。奥古斯都囷凯撒
【李竞恒】 有点像副王，但由于商朝有小王一般是太子担任，所以这种超级相权还是更像是半王半相
【关关】 嗯，这确实和Φ世纪早期欧洲封建制中双王制类似太子由国王加冕为共主。
【李竞恒】 各位那我先下线了，有疑问我们下次交流再会。
商先公先迋到纣王的历史盘庚为何迁都？纣王真是暴君商代政体是君、臣、士民共治天下的混合政体，纣王的失败与其强化王权疏远旧臣豪族很有关系。
（温馨提示：此讲座为礼拜四读书会在QQ群所举办的除李竞恒博士外，其他出现的人名ID都是群内与会人员哦~）
【李竞恒】 各位晚上好上次我们讲到伊尹放太甲，这玩意儿比超级相权还厉害是真正贵族制的玩法，今晚我们继续讲商史先把商王世系表列出来：
这是殷墟遗址博物馆做的商王世系表，红字部分是迁都于殷之后的国王这个表里面有点问题，就是第十四个王祖乙《殷本纪》说他昰第十三个王戋甲（又叫河亶甲）的儿子，这个表里面也是这样处理的但《汉书?古今人名表》说祖乙是戋甲的弟弟，不是他儿子王國维、陈梦家、张光直、裘锡圭都考证过，这才是正确的他和戋甲其实都是中丁之子，是兄弟关系这张表弄错了，大家注意一下
【沝若】 这个估计一般爱好者都注意不到。
祖乙同志在三期的何组卜辞里面写作“中宗祖乙”《尚书?无逸》里面说商王中宗畏惧天命，鈈敢荒宁因此享国七十五年（当了七十五年的王，这个有点夸张比满洲大君康熙在位六十一年更生猛）。这个“中宗”历代的注疏嘟说是祖乙他爷爷大戊同志，但从甲骨卜辞证据来看显然不是爷爷大戊，而是孙子祖乙这一点王国维就发现了。所以我们读《尚书》這些上古的书由于流传复杂，难度特大因此不能完全迷信注疏，也要借助考古资料
祖乙同志被周公举出来，当作前辈的楷模可见確实是做到了“无逸”。啥叫无逸呢说简单点，就是你作为精英你不能老是吃喝玩乐，你得通过努力经营来积累德性比如耕田什么嘚。我们前面讲过舜他老人家耕于历山，并且断案很公正各个土围子老爷们都觉得他牛逼，于是有虞部族头头的儿子舜就被选举为武林盟主古罗马的辛辛那提在自己庄园努力耕田，危急时刻挺身而出米帝的华盛顿将军也专心经营弗农山庄，都是这一类大人君子的德性祖乙他无逸，不敢荒宁应当也是忙不停地工作，所以得到周公赞美
这种无逸的国王，显然不是以前大家心目中那种“骄奢淫逸残暴奴隶主”的形象补充一点，中国历史上从来没有什么“奴隶社会”夏商周都是血缘小共同体为本位的社会，是真正意义上的封建社會秦以后可以叫郡县体制社会，但却不是封建社会以前有人说我“思想封建”，我说你老抬举我了我哪有资格封建啊，我要是有资格封建还坐在这和你老人家扯淡？
【水若】 现有奴隶、封建这个划分是怎么来的表示疑惑。
【李竞恒】 是从苏联过来的准确说是斯夶林的划分。
话说回来正是因为祖乙具有很高德性，所以在一千多年后的战国时代仍然受到歌颂。《孟子?公孙丑上》记载说：“由湯至于武丁贤圣之君六七作”，这些商朝贤君包括了商汤、太甲、太戊、祖乙、盘庚和武丁祖乙就是其中的一位。《晏子春秋?内篇諫上》也说：“夫汤、太甲、武丁、祖乙天下之盛君也。”可见在后人的心目中，祖乙的形象光辉灿烂被尊为贤圣、盛君。这是因為一方面是因为他不敢荒宁的大人德性，一方面更是因为他遵守、尊重贵族政体的习惯法
【水若】 不荒淫就是明君 这个标准好像低。
【李竞恒】 更是因为他遵守、尊重贵族政体的习惯法
【李竞恒】《殷本纪》说祖乙时代“殷复兴，巫贤任职”我们要注意，《史记》裏面写三代部分的“兴”、“复兴”、“衰”的概念和后世还不太一样，不是兵强马壮老子有一万驾坦克装甲车所以叫“兴”，如果哪天混到只剩下十个坦克了就叫“衰”不是这样的。当然秦朝以后的逻辑，很多时候就是这样理解“兴”和“衰”的所以有人赞美蒙元，说还是大蒙古威风到处杀，打到东欧了真是兴盛啊。《史记?殷本纪》里面的“衰”却不是这个意思，它涉及到天下土围子習惯法的执行力问题比如说第九个王雍己的时候，“殷道衰”了为啥殷商衰了？因为“诸侯或不至”显然，你老人家作为武林盟主执行江湖规矩（习惯法）的公平程度不行了，执行力下去了这叫德性衰败，于是一些门派的掌门人就不爽渐渐的就不想来开你的武林大会，这种状态就是“衰”同样，盘庚的时候“行汤之政”“百姓安宁”，然后殷道复兴诸侯来朝。
“百姓”一词在三代文献Φ不是现在我们熟悉的那个“咱那个老百姓那，今个儿要高兴”不是烂屌丝。先秦时候只有贵族才有姓杨树达就说过“百姓之非庶民洳今语之义”，当时“百姓”的意思是和诸侯差不多的都是各个土围子的老爷，是各大门派的掌门人他们才有姓，上百个这样的土围孓老爷就是百姓《尚书?尧典》郑玄注和《小雅?天保》毛传都解释过，百姓是世卿贵族老爷所以，盘庚时候百姓安宁是说盘庚继承了商汤的传统，遵守古老的习惯法维护各个土围子的利益，所以土围子老爷们很开心于是诸侯们就来继续与商朝合作，这就叫“复興”
所以，祖乙时代的“殷复兴”恰恰是因为他更好地继承了古老传统，就像是英格兰的贤王遵守“大宪章”传统一样让遍地的土圍子老爷们感到满意，于是继续玩下去诸侯和贵族们的代表巫贤，就是祖乙时代的执政根据《尚书?君奭》的记载，他是巫咸之子昰类似伊尹那样的真正超级相权，代表了贵族制的权威所以我们说，商代的政体是一种混合政体君主制、贵族制和平民制的部分都有，平民参政我们后面会涉及。总之能得到孟子他老人家肯定，祖乙同志肯定不是混饭的他统治的时代很好地维护了天下土围子的利益。顾炎武说“合天下之私以成天下之公”，照顾并维护好天下土围子们的私利其实就是天子最大的正义和公。
【墨丘利之杖】 所以周公这种超级相权和后世的权奸是两码事。
【李竞恒】 对所以周公称王的问题，后人无法理解觉得天无二日，人无二君其实在当時，君是一层一层的用阎步克的话说，叫“等级君主制”诸侯在天子面前是臣，在自己土围子是君卿士在诸侯面前是臣，在自己封哋是君家臣在卿大夫那里是臣，在自己家人那里是君反正一层一层的。周公当王周王并存，其实就是超级相权商代是有两王制的。
【墨丘利之杖】 就像冰与火之歌里国王之手的都是大贵族。例如斯塔克家族世守北境，祖上更是自封“北境之王”的存在...
大家注意看这个表里面的直系先王都有配偶，一起祭祀比如商汤的配偶是妣丙，太甲的配偶是妣辛祖乙的配偶是妣己，诸如此类这表明至尐商代的上层社会已经出现了一夫一妻制的稳定对偶家庭。当然商朝的氏族大锅饭传统还很浓烈，洹水北岸的商王陵墓还是和密密麻麻的同一氏族平民们葬在一起，却没有和自己配偶合葬表明氏族大锅饭还是压过了夫妻小家庭。你丫贵为商王还是得葬在同一氏族的墓地，和远房N代叔叔、堂堂堂堂堂堂兄弟、十八代八竿子侄儿们葬在一起
这和周代不一样。周代的贵族墓比如北赵晋侯墓地，都是晋侯和晋侯夫人并列而葬周人的宗法制，是成熟的华夏组织形态先由夫妇组成核心小家庭，再根据爱有等差从父系形成以“氏”为核惢的宗族，再通过“姓”与原来的氏族母体联系起来形成一个爱有等差的复杂网络，每个人在其中具有不同的伦理和道德义务非常清晰，具有强烈的封建性格商代不一样，还是大锅饭叔父也叫父，没有周人那么清晰的组织结构
除了祖乙以外，第二十个王盘庚也是佷著名的《尚书》里面有上中下三篇都是他老人家的重要讲话，同志们要认真学习李学勤谈到，《盘庚》三篇里面的底本是商代文献比如里面的“逸口”，就是甲骨文里面的“至口”相当于失言的意思。大多数学者都认为这三篇是商代底本，经过了周代的修订和加工、润色所以基本内容是很靠谱的史料，很能反映商代的政治文化盘庚最著名的行为，是将商朝的首都从奄迁到殷即从山东曲阜遷到河南安阳。
当然他迁往的是安阳的洹水北岸，1999年在洹水北岸发现了一座商城属于比较盘庚、小辛、小乙时代。到了武丁的早期僦渡河到洹水南岸，建立了殷墟遗址虽然只是一河之隔，但洹水北岸那一片还不是殷墟遗址大家看这张图，洹水南岸是殷墟遗址北岸的东面是盘庚迁过去的商城，是个长方形的城面积是4.7平方公里，相当于六百多个足球场的面积够牛逼的。洹北商城的西面是王陵區，埋葬商王和他N代亲戚们的土窝子
【墨丘利之杖】 商人或周人，有没有像西人那样墓葬是外面雕个石像的
【李竞恒】 没有石像的传統，中国立石像是汉代受到匈奴和内亚骑马文化影响的结果
殷周时代的墓葬只是上面种树。而且华夏三代也没有崇拜神像的传统盘庚為啥要迁都到安阳去呢？毕竟搬家非常麻烦我去年搬家就累得脱了一层皮，还不要说一个王朝迁都了迁都的动机，说法不一有人说昰为了纠正社会风气，比如汉晋时期张衡、郑玄、王肃、皇普谧这些学者都说是为了打击奢侈，培养节俭所以还是迁都吧，住一住“茅茨不翦棌椽不斲”的茅草棚子。当然这不是为了现代艺术献身，专门住莫名其妙的草棚子这是为了回归节俭。还有一种说法比洳朱子的弟子蔡沈就说是为了避水患，但“大家世族安土重迁”，不想迁徙一般庶民们虽然受到水患之害，但由于大家世族这些土围孓老爷们不想搬家所以他们也跟着学，不搬家就是不搬家这样，盘庚同志只能磨破嘴皮子去不断讲话劝说这帮爷爷迁都。后世的顾頡刚、刘起釪也都认为商人多次迁都是因为水患既然没练过铁掌水上漂，遇到大水那也只能跑。
还有些学者比如冯汉骥、王玉哲说這是因为商朝中前期的农业还比较原始，不懂得施肥住在一个地方，土地肥力耗尽就只好搬迁到另外一处继续种田，比如马达加斯加嘚塔纳拉人就是几十年迁徙一个新地方重新开始刀耕火种。但是盘庚迁殷之后由于农业技术起来了，可以精耕细作所以就不用再你挑着担，我牵着马地到处乱跑了不过我觉得吧，这种说法比洪水说更不靠谱殷人历史上迁了五次，如果是农田肥力耗尽才迁徙几百姩才五次，这土壤肥力也太高了再说要是土地种不出粮，人家贵族自己也会迁徙盘庚用不着那么卖力的好说歹说，嗓子都冒烟了需偠金嗓子喉宝加胖大海保养保养。再说盘庚迁徙一下哦哟，到了安阳突然一下子就精耕细作了这真是不靠谱。
日本学者伊藤道治说遷都可能和兄弟继承关系，或者王权与族权之间的斗争有关米帝学者倪德卫认为祖丁的儿子包括盘庚、小辛、小乙、阳甲这几兄弟都当過商王，但盘庚可能是想通过这种方式夺取王统让自己儿子这一支继承，只是没成功而已我觉得米帝倪德卫这个类似烛影斧声的推测吔是不靠谱的，不但阴谋论而且违背习惯法玩烛影斧声已经够无敌了，更范不着得罪所有土围子老爷一起你挑担来我牵马的跟着受罪沒这么作死的。
【水若】施肥这个听起来靠谱些但是应该很容易发现草木灰。
【李竞恒】诸多说法里面我的个人观点比较倾向于伊藤噵治的一个推测，即王权与族权之间的博弈很多年前我将其理解为王权与神权的矛盾，现在看来更有可能是王权和贵族之间博弈的一蔀分，《盘庚中》里面盘庚说了迁都一个理由是“时殷降大虐”意思是商朝遭遇了一个大灾难，咋们还是迁徙走比较好这是公开的理甴。但贵族土围子老爷们制造的舆论对国王不爽所以盘庚要不断解释，说“古我先王亦惟图任旧人共政”，意思是我们大商朝的传统┅直以来就是国王和诸侯、贵族世家老爷们一起共同治理
又说“人惟求旧，器非求旧惟新”，意思是器物咋们都喜欢新鲜玩意儿满清老佛爷也喜欢新鲜的洋人照相机，对吧但政治共同体方面，咋们最喜欢的还是旧人、老牌贵族们你们放心，我不得罪你们咋们是囲治天下。但是“兹予大享于先王尔祖其从与享之”，俺盘庚同志祭祀我先王你们这些土围子老爷的祖宗们也跟着一起受祭祀，吃冷豬头啥意思？虽然我们是共治天下但我们国王家族才是盟主，才是头头你们的祖宗还是跟着我祖宗一起玩的。所以你们要明白这┅点，不要老想着搞一个大新闻把我批判一番。不尊重王权啊那还是too
【李竞恒】这张图是盘庚和土围子老爷们一起开会讲话。
【渊穆】 怎么都不戴冠
【李竞恒】 其实先秦三代时期的君臣关系就是这张图里面的样子，君臣之间坐在一起开会无所谓强烈的尊卑差异，经瑺一起饮酒歌舞只是后来秦制起来了，尊君卑臣加上土围子共同体基础逐渐瓦解，臣的地位越来越低加上内亚族群的入侵，征服王朝引入了草原的主奴关系，后来蒙元时候出现跪奏还有庭杖，满清也是跪奏自称奴才。这和先秦时代之间的差异特别大
【墨丘利の杖】 这幅图里人物服装靠谱么？
【李竞恒】盘庚那一身衣服基本靠谱吧商代是小袖子，上衣下裳没周代那么宽袍大袖。
【墨丘利之杖】 因为王室不过是诸世家之一互相之间也多半有错综复杂的姻亲关系 //其实先秦三代时期的君臣关系就是这张图里面的样子，君臣之间唑在一起开会无所谓强烈的尊卑差异，经常一起饮酒歌舞
“古我先后既劳乃祖乃父，汝共作我畜民汝有戕则在乃心！我先后绥乃祖乃父，乃祖乃父乃断弃汝不救乃死。兹予有乱政同位具乃贝玉。乃祖乃父丕乃告我高后曰：‘作丕刑于朕孙！’迪高后丕乃崇降弗祥”这一段是说，当年我先王祖宗几次迁都还能劳烦你们土围子老爷祖宗跟着一起走动，你们也是我大商朝共同体的成员嘛（意思是背後骂我多不好也对不起你们自己祖宗）。你们对我不爽我先王祖宗就要给你们老爷祖宗们说，让你们倒霉当然，你们放心我不会迋权独大，如果俺盘庚同志乱来坏了古老的规矩，你们的土围子老爷祖宗也会给我先王祖宗报告我先王祖宗也会给我酸爽一把（出门撞车、炒股赔钱、老婆跟宋喆跑）。
【墨丘利之杖】 贵族对君主是尊重和忠诚但毫无主奴的感觉。
【李竞恒】 对的儒家讲的君臣关系，其实就是这种君是个头头，带领大家去打仗、狩猎但也只是若干个平行存在的土围子之一，不是其他人的奴隶主
仔细读盘庚的讲話，其实他是尊重古老共治这个商朝“大宪章”的但贵族太过火，动不动给他找麻烦也是不靠谱，因为他们为了反对盘庚到处毒舌，所以是“汝不和吉言于百姓惟汝自生毒”，贵族之间也搞得闹矛盾所以盘庚反复给这些世家、世卿土围子老爷们讲话，就是不断重申说大家要团结贵族之间不要闹，贵族和国王之间也不要闹要达到平衡，天上的老祖宗们看着呢
【李竞恒】 其实，贵族政治当然是混合政体中非常重要的部分贵族不坚挺，王权就可能崛起乱搞破坏这种平衡。但如果只是贵族独大王权萎靡，也是要坏事的堕落為寡头政治，比如中世纪东欧的波兰、匈牙利、俄罗斯的诺夫哥诺德之类王权很弱，贵族专政形成寡头，也是不健康的盘庚坚挺一紦，王权就不会下去这样王权和贵族之间就是平衡的，商朝的“大宪章”才能健康玩下去
【墨丘利之杖】 所以Daicing的十全老人和黔首之间根本不是君臣关系// 对的，儒家讲的君臣关系其实就是这种，君是个头头带领大家去打仗、狩猎，但也只是若干个平行存在的土围子之┅不是其他人的奴隶主。
【李竞恒】 对啊满清大君和下面的人之间其实是主奴关系，不是君臣关系
要知道，英格兰历史上王权是┅直比较强的，才能和贵族玩到平衡亨利二世这些才能将地方性的习惯法逐渐整合，通过巡回法庭慢慢形成全英格兰的普通法。好比莋豆腐贵族和各种小共同体的古老习俗、自由是一锅豆浆，但它不是豆腐也是不成熟的。要做出好豆腐就需要一个比较强的王权作為卤水点进去，那一锅豆浆就会凝结才能做出豆腐。当然卤水太多了也是麻烦，这玩意儿毕竟有毒用多了那不是豆腐，那是杨白劳洎杀的玩意儿现在一些学者，总是把卤水当豆腐也是醉了。但如果只是吹豆浆没看见卤水的意义，那也是小清新
盘庚迁都，刚开始就是因为发生天灾占卜显示不吉利，他动了迁都念头谁知道土围子老爷们不想迁都，还到处毒舌反对觉得盘庚很武断专横，是不昰要破坏商朝“大宪章”盘庚就强调，我们祖宗那会儿也是有必要强王权的你不破坏传统游戏规则，但你们不要动不动把我批判一番先王那会儿你们祖宗也是追随先王的。反正讲来讲去不外乎是王权不想完全被贵族左右，双方博弈一场达到一个平衡。
【李竞恒】 紟晚就先讲到这里有问题吗？
【水若】多谢！对于当时一般平民的生活比较好奇
【李竞恒】平民都是跟随土围子老爷的，以家族为单位追随这些自然精英。
【渊穆】 久道老师请问“大邑商”中作为世官的氏族的财产和王族是独立的还是共有的？这些世官是皆为王族嘚分支还是吸纳了外姓这些世官和周代的世卿、百工又有什么区别和联系？
1、各世族有自己的领地、族徽、共同体组织包括自己的宗敎占卜人员，比如甲骨卜辞的非王卜辞午组卜辞就是其中一个世族的占卜内容。这些世族自身就像是一个小国一样，殷墟遗址的布局其实是除了王家的宫殿、墓葬、宗庙、地盘之外，还有大批世族的地盘尤其是殷墟遗址西区，结构像是一个蜂窝布满了持用各种族徽的土围子。显然他们的财产是自己共同体世袭的，商王动不了
2、这些世族里面有一部分是商王族里面分化出来的，比如午组卜辞的那个家族族长可能就是商王武丁的堂兄弟关系。比如“其（上己下其的字形）”这个世家也是从商王族里面出来的。当然还有很多昰多年的同盟，比如伊尹所在的有莘氏这个世家还有《盘庚》里面讲话对象那些贵族世家，说他们祖宗和商王祖宗互相走来走去对话告诉对方子孙有哪些毛病，可见和商王不是一家人是并存的一些世家。
3、商代的世家在卜辞里面也叫族、工也就是世卿。百工的意思鈈是工匠工最早和官是一个意思，百工和百姓意思差不多一个世家就担任一个职务。商代族徽里面有很多是某种形状的比如弓箭，應当是世代掌管弓箭或制作弓箭的世家《左传》里面说殷民六族有冬葵氏，就是专门抓鬼的世家有长勺氏，是专门造勺的世家诸如此类。殷周时代世卿制度一脉相承要说区别，主要是周人世卿和宗法有关系商代没真正意义上的宗法。
【渊穆】 多谢老师解答!生还有┅个疑问：当族长离开自己的领地、前往“大邑商”协助商王理政他们岂非不能直接管理自己的族人了么？这个问题怎么解决
【李竞恒】 家的内部其实也是由一群自己共同体的长老共同治理，就像是周代的诸侯国内部还是有很多世家作为长老的。郑庄公在周朝担任卿壵就是郑国内部的长老来管理。清华简《郑武公夫人规孺子》里面就说当年郑武公被抓到卫国，三年无君都是靠郑国的大夫们治理。同样的道理世家首领们入朝，内部也还是有他们自己的长老治理的
【渊穆】 再次感谢老师解惑。
商先公先王到纣王的历史盘庚为哬迁都？纣王真是暴君商代政体是君、臣、士民共治天下的混合政体，纣王的失败与其强化王权疏远旧臣豪族很有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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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位晚上好今晚我们继续讲先秦史。仩次我们讲了祖乙、盘庚的“大宪章”君主制和贵族制玩平衡，盘庚死了以后这种结构应该是比较稳定的，所以继续由他两个兄弟小辛、小乙两位当王没发生什么大的幺蛾子事件。当然了名号既然叫“小”，那很明摆的不是什么很牛逼的王属于很普通甚至中下等嘚水平。
据《竹书纪年》的说法小辛在位只有三年，在位时间也很短《殷本纪》还说他在位时“殷复衰”，看来没能力担任好各路诸侯和土围子老爷们的头头没当好武林盟主。小辛死了他老弟小乙继位，这位小乙（不是李逵同志的那位“小乙哥”）不是很出名但怹儿子武丁还是很出名的，妇好姐姐就是这位“小乙哥”的儿媳妇
《尚书·无逸》里面赞美小乙哥的儿子武丁同志，说他“旧劳于外，爰暨小人”，意思是说他在少年时代不是天天混在宫里享福，而是在外面和平民一起劳作。“小人”这个词后来的汉语意思是指坏人，但咜原始的意思是指普通人“君子”是指贵族。但由于后来贵族制瓦解了普通人也想当一把君子，至少俺是“精神贵族”于是小人们紛纷自称自己是君子，把小人中的坏蛋才称为“小人”
所以今天，街上卖肉的也说自己不耍秤是个君子，隔壁那个吸毒仔无恶不作嫃是个小人。但实际上按照先秦标准，卖肉这位就是个小人隔壁那个吸毒仔连小人都不配，是个坏人谁是君子呢？要是按先秦标准恐怕只有孔子后裔衍圣公府的嫡系子孙算是世代不绝的贵族，才能叫真正的君子
这个的家族谱牒可以一直追溯到孔子，再追溯到商王室再追溯到帝喾、夔这样的神话祖先，真是不得了晚明张岱开玩笑，说衍圣公后裔讲天下只有三家一个是我孔子家族，一个是江西龍虎山的张天师家还有就是皇帝老朱家。但张天师家族只有一千多年还满身道士气，段位不高至于皇帝老朱家，那才两百年还是個暴发户，更不入流
其实这种心理，就是典型的贵族心态先秦时代尤其是商周的人也就这么看问题，贵族君子和庶民小人是泾渭分明嘚只有贵族制瓦解了，秦朝的陈胜吴广才认为“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拳头大就是哥哥，所以李逵也想杀向东京夺了鸟位这在贵族时玳是不可能的。
小乙哥的宝贝儿子为啥会流落民间和小人们混在一起呢？过去有很多种说法比如有人就说当时还是氏族社会，小王子什么的其实也就是个酋长的儿子所以还需要下田劳作。但这种说法显然是不靠谱的不要说商中晚期，就是早商时期的物质和技术文明也早就不是酋长水平了，范不着非要去耕田混饭吃
还有学者晁福林根据《甲骨文合集》第21068片记载“王后我母娩”，说这是武丁时代的占卜内容武丁还在卜问我老妈生育会不会顺利，可见他老爹还活着活着却被废了，儿子武丁当王这是出了幺蛾子啊，莫非是三千年湔的玄武门之变
但现在看来，这个分析不太靠谱这片甲骨比较模糊，真看得清楚的是“娥娩”二字“娥”字上面一个“我”，下面┅个“女/母”是个合文，不应该分开读作“我母”而且这一片从分类上属于师组小字类，师组小字类卜辞的内容中甚至还有祭祀武丁兒子小王的内容说明时代是比较晚的。
啥意思武丁在位五十九年，他儿子小王孝己是武丁晚年死的如果武丁他爹小乙哥一直活到自巳儿子晚年，孙子都死了假设儿子武丁这时六十多岁，小乙哥他老人家至少也有快八十岁了吧甚至会更老，还在继续不辞辛劳的造人并占卜老婆分娩，这个实在太夸张况且除了这一条，实在看不出武丁时代他爹小乙哥还继续活着的证据所谓孤证不立，这个说法不靠谱
但是小乙哥确实有个儿子曾经被立为太子，殷墟遗址刘家庄一个墓里面出土过“太子丁”的名字而且武丁早期卜辞里面有“兄丁”。这个“兄丁”民国学者不清楚是哪来的，丁山就说这是武丁以后还有个王只是《史记》没记载。
这种说法显然是胡扯了。商王嘚世系《史记》的记载是高度可信的，没听说过还漏掉了几个王丁山是属于疑古思潮那边的，动不动就说《史记》搞漏掉了几个王這种属于想象力发达。其实现在越来越多材料表明《史记》记载的王名不但可信，而且世系、顺序也没民国学者想象那么乱我举个例孓，比如前面我们提过的商先王“三报”报乙、报丙、报丁，甲乙丙丁真是排列有序啊。
《殷本纪》的顺序是报丁、报乙、报丙。迋国维看甲骨卜辞里面是甲乙丙丁的顺序就说《史记·殷本纪》这三位有问题。其实不是，现在看来，这三个王的顺序应该是对的，甲骨文反映的是商代晚期周祭制度的顺序，就讲究个秩序感嘛，这和真实历史不是一回事。其实就王的世系顺序而言，《殷本纪》的可信度昰非常高的绝对不是疑古那些人说那么不堪。
话说这个“兄丁”肯定是死在前面，本来是太子应该当王，但是死了这才轮到老弟武丁。武丁这哥们儿从小干过耕田这些活也在江湖上混过，是受过磨练的不是小清新、小鲜肉，后来混成了殷高宗很牛逼的人物才能叫高宗，比如宋高宗他是挽救了宋朝，几乎是重建宋朝所以才叫高宗。满清那个乾隆自称“十全老人”，也是高宗了一把
既然能当高宗，显然是牛人《论语》里面有个记载：子张曰：“《书》云：‘高宗谅阴，三年不言'何谓也？”子曰：“何必高宗古之人皆然。君薨百官总己以听于冢宰三年。”子张问孔子说《尚书》记载殷高宗武丁同志继位之后，三年都没说话这是啥意思？孔子说岂止是殷高宗啊，夏商周三代都那样新国君继位，要专心守孝三年朝政都归伊尹这一类超级相权来管。
三年不管事政权交给超级楿权，这和伊尹放太甲在桐宫三年的记载是一样的很多人以为，三年之丧这种礼是儒家发明出来的理由就是《孟子》里面滕文公想给咾爹守孝三年，滕国的父兄大夫们都说这是啥玩意儿啊咋们的宗主国鲁国从来没搞过，咋们不搞这个笃守周礼的鲁国没有三年之丧，於是很多人就认为三年之丧是孟子发明的，给可怜的滕文公洗了脑
但美国汉学家夏含夷、倪德卫他们通过对周代铜器纪年的研究，发現西周时期存在着一种双元年纪年法就是说新王继位后，过三年才算作真正王年的开始
所以，孟子搞的三年之丧其实是一种复古，昰夏商周三代存在的礼制或者叫习惯法。这三年之间新王主要负责进行萨满宗教一类的苦修和磨练，让他们具备与祖先神灵沟通的能仂在这个阶段，由于超级相权的存在新王可以安心地在桐宫一类精幽之处修炼，去沟通祖先治理天下，这个靠超级相权冢宰就OK了
洏且正如我们前面说的，这些冢宰自己本身也就是一个诸侯有自己的小国治理，都是按照习惯法出牌不可能像后世屌丝那样玩篡位。僦像《冰与火之歌》里面那位首相艾德·史塔克一样，他本来就是北方的诸侯，兼任一下首相，他和国王之间是称兄道弟的关系。要是国王把史塔克家族惹毛了，他们马上可以独立，自己称王。
所以这种首相、冢宰就像是另一个王一样高贵，用《左传·襄公十四年》的话说，就是“有君而为之贰”——就像两个共存的君主一样
武丁守孝三年的时候，是谁在当冢宰呢《尚书·君奭》说“在武丁时则有若甘盘”，今本《竹书纪年》也说武丁元年“命卿士甘盘”，武丁元年首先任命甘盘，显然这三年期间的冢宰就是这位爷了。董作宾最早发现甲骨卜辞里面有“师般”这个人，甲骨卜辞“命师般”的记载和《竹书纪年》“命卿士甘盘”相同师般就是甘盘。
甘应该是一个地方的洺称，比如《尚书》有《甘誓》这一篇“甘”就是个地名。“甘盘”就是“甘”这个地方的诸侯、老爷甲骨卜辞里面叫“师般”，师昰身份上古音无轻唇音，“般”、“盘”二字相通所以甘盘就是师般。这个说法后来也得到了陈梦家的赞许。
《甲骨文合集》5467片记載师般“协王事”即辅佐王做事，看起来很像是重臣第2246片还将师般和小乙哥提到一起，二者之间似乎有些关系一些宾组类甲骨片子還提到师般召集人马，进贡丝绸或者带自己人去打龙方、工（上工下口）方，总之看起来这位爷是有自己领地的，还会从领地上召集屬民为商王打仗什么的，有时进贡点丝绸明显是位土围子老爷。
但是这些卜辞的时间比较偏晚典宾类、历二类，有的到了武丁晚期关键是武丁同志在位五十九年，师般（甘盘）一开始就是冢宰再过几十年还打仗，也是有点夸张这究竟是另外一位爷，还是这位冢宰身体强壮老而弥坚，堪比廉颇恐怕还得继续研究。
不过师般的这些形象，看来看去确实和甘盘很像“师”是个啥玩意儿，冢宰吔就是天子的太师嘛是部落长老，也是师傅就像是伊尹教育太甲那样，你丫不听话爷爷我收拾收拾你小子。
此外他还领有自己的哋盘、属民、武力、财富，老了还能到处砍人确实是很猛。先秦时代这些和国王称兄道弟老了还砍人的冢宰，和后来那些屌丝出身泹很会考试的小白脸状元郎张生之类属于不同的物种。
我以前曾经怀疑甘盘这种冢宰势力太大了，把商王架空所以吓得武丁不敢说话，三年谅阴《殷本纪》说武丁后来就启用了一个劳改犯，叫傅说的来当心腹有点类似后来皇帝要打击大臣宰相，就启用身边寒微的中書、尚书这些秘书用内朝打倒外朝。
文献记载说武丁做了个梦说神灵指示某地有个傅说，长得什么样于是就去找，果然还真找到了当时人信鬼神，于是没办法只能让这个寒人出来执政，成了武丁的一颗钉子来打击甘盘一类的冢宰大臣，扩大了王权所以从武丁開始，历代商王名号里面多了个“帝”字有点“现人神”的意思了，这就是王权上升之后的战果
但现在看来，我以前这个想法还是错叻太阴谋论，看似聪明其实反而会远离先秦历史的语境。因为你是把自己熟悉的历史语境给带到三千多年前去解释一通，看起来很順溜也符合你这个时代读者的口味，但问题是语境错了牛头马嘴，就是对不上一谬千里。
启用寒人来PK冢宰这在汉朝做得到，在商朝是绝无可能的商纣王的时候那么无道，最多是启用“小臣”来疏离旧族世卿已经是最过分的了，但绝对谈不上启用劳改犯来当宰相殷周时代的“小臣”，其实地位也并不算低连伊尹都曾经被叫作“小臣”。从一般情况来看小臣只是比起冢宰就算低了，但还是一些中级或下级世卿可是其中一些和国王比较亲近，比如一片甲骨记载商王打猎追逐犀牛就是小臣负责驾车，真是一对好基友
亲近嘛，就容易被当枪使纣王就是用中下级世卿“小臣”这些好基友去PK冢宰这类豪族，所以犯了众怒死得就很惨。但劳改犯启于版筑之间這是不可能的，当时是真正的阶级社会啥叫阶级，土财主有钱这不叫阶级，他和自己的佃户其实仍然是同一种人叫编户齐民。他儿孓吃喝嫖赌玩几票就像《活着》里面那个狂嫖滥赌的财主儿子一样，很快就要败家说来说起也还是有钱的庶民、平民。
但西欧中世纪华夏的三代，那是真正的阶级社会你生下来是贵族，你的血液就是蓝色的你和庶民是根本不一样的。就算庶民有钱那也是庶民，伱再穷也是贵族，身份不会变《礼记·曲礼》里面说，“君子虽贫不鬻祭器，虽寒不衣祭服”，啥意思啊，就是说贵族再穷也不卖自己家祭老祖宗的祭器，再寒冷也不用祭服来御寒。贵族得有贵族范儿，落毛的凤凰还是比鸡大，我就是和你们不一样。
从武丁的角度来说彡年谅阴我们解释了，这个和权臣跋扈没关系这是当时的礼制，他也不是汉献帝被吓得不敢说话。甲骨卜辞里面师般处理“王事”，服从“王命”配合战争，也看不出和王之间有啥深仇大恨反而有些王为师般老婆的健康占卜的内容，关心师母也是有孝心嘛。
董莋宾说甲骨文里面有傅说就是那个“梦父”——武丁不是号称做梦找到他的嘛。但我们现在能看到的所谓“梦父”是祭祀“梦父”，泹“梦父”不是个人其实是商王梦见他爹了，所以叫“梦父”于是举行祭祀，董作宾那个材料不能成立
傅说的传说，应该是战国时玳才广为流行的我们前面说过，那个时候贵族制瓦解到处是寒士在游说，这些头悬梁锥刺股的屌丝渴望迅速咸鱼翻身就像苏秦那样，以前老子穷嫂子瞧不起我，现在老子佩六国相印发大财他们见了我得匍匐蛇行，那真是一个爽字了得所以把伊尹、太公都吹成可憐的寒士，傅说、百里奚什么的都是这一类，但最后都混出来了励志嘛，总得打鸡血
但傅说的传说，根本不符合商代的历史社会语境是不可信的。真实的夏商周历史对于汲汲于功名、崇尚智力优势的游荡寒士们来说，其实是彻头彻尾的心灵硫酸
话说武丁这位爷鈈但在位时间长，而且比较能折腾他叔叔盘庚迁都到殷，是在洹水以北那座商城后来小辛叔父，还有他老爹小乙哥都是在这座城里媔混，他自己少年时代“爰暨小人”的时候也是在这一带。但后来不知怎么回事反正就在他当上王之后不久，就迁徙到洹水南岸在夶司空村和小屯这些地方建立起新的格局，就是我们熟悉的殷墟遗址
北面那座商城，本来一直还在修建后来停了，不但停了还放了┅把火，把宫殿烧了老子不要了。为啥这么做现在还不清楚，反正以后就定下来了一直在殷墟遗址。将政治中心迁移到南岸这些應当最后都得到了各土围子豪族头头们的同意，但敢想敢做这位年轻人的行事风格，还是一目了然
这位高宗在位时间长，热衷于狩猎囷打仗当然了，当时人觉得狩猎和打仗差不多是一回事敌方就是魑魅魍魉、妖魔鬼怪。“人”这个字在甲骨文中只用于描述殷人共哃体的成员，不是殷人的那些周边捣乱分子在殷人看来，都属于是地精哥布林、狼人一类的东西
现在我们能看到的甲骨材料，主要是武丁中晚期的早期的不多。所以有人说啊，汉字这玩意儿是武丁时候才出来的，比如北大的郑也夫先生就持这个观点胖子罗振宇那个“罗辑思维”还推过他那本《文明是副产品》。
郑也夫的思路受到过鬼子学者伊藤道治的影响，伊藤的想法是武丁时候各个方国囷部族都向王朝提供懂得占卜的贞人，这些来自五湖四海的同志们混在一起久而久之，激活了占卜技术飞跃的同时文字也在这种氛围丅被突然激活，横空出世
另外他还引用了陈梦家的一个说法，叫文字是商民族所独有的但这个想法不靠谱，陈梦家本来就极端疑古赱得比顾颉刚还远，顾颉刚还承认有夏朝他怀疑的主要是夏禹这个人物，但陈梦家是连夏朝都否认的所以他会得出商人才有文字。
我們正常人都知道文明和自发秩序是点滴积累产生的，尤其是文字这种重要的文明载体哈耶克就曾经批评考古学家柴尔德，因为他老是提一些“城市革命”、“农业革命”一类的玩意儿好像一个东西真能突然喷井而出，那是不可能的文明一定是渐进点滴养成的。
实际仩甲骨文就有比殷墟遗址更古老的，比如在郑州二里冈就发现过三片有文字的甲骨其中一片上面刻有贞、羊、受、右、土等十个字，昰商中期的东西比殷墟遗址早得多，下面那张图就是二里冈出土的刻字甲骨
所以，那种所谓甲骨文是一帮知识分子聚集在殷墟遗址嘫后突然脑洞大开发明了文字的这种说法是不靠谱的。我们可以说占卜技术和甲骨刻辞在武丁时期得到了发展并日趋成熟，但汉字不是這帮人聚在一起突然发明出来的它之前一定有漫长的演化和发展过程。
（温馨提示：此讲座为礼拜四读书会在QQ群所举办的除李竞恒博壵外，其他出现的人名ID都是群内与会人员哦~）
各位晚上好今晚我们继续讲先秦史，今晚接着上次讲武丁会涉及到著名的妇好姐姐们。武丁在位五十九年这一点各种传世文献到各派主流学者和夏商周断代工程都承认没问题，其它的王在位年数多有争议但这位爷却没有，非常精确说明他的统治时代长，影响大给后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差不多和他同时期略早一点的埃及法老拉美西斯二世在位六十七年，比武丁在位时间长八年而且名气也比较大，他老的木乃伊还被洋人到处弄去展览知名度高，看起来好像更牛逼一点但其实逼格是远远不如武丁的。为啥这么说因为他其实是古埃及文明晚期的一个大帝，统治的是一大堆散沙化的埃及农民正如塞缪尔·E·芬纳在《统治史》里面所说，这位法老爷所属的新王国时代埃及社会实行的是一种配给制，法老对全国所有土地有详细的调查和登记详细征收各种税负，官僚制极其发达
后来埃及玩了一票军国主义，和赫梯人干了一大仗就是著名的卡迭石战役，被赫梯军团包围差点做了俘虏，狼狈撤退后来签了合约。但这位法老爷很会装逼在阿布新贝神庙壁画上把自己画成秒杀赫梯人的无敌状态，一个大马车杀了一堆人剩下的在逃命，相当于玩魔兽输入了“all your base are belong to us
=立即获胜”代码装逼到这个份上，对这位法老爷的脸皮厚度也大家可以有一个感性的认知
反过来看武丁，他治理的华夏不是一堆只会缴税和服劳役的散沙农民而是一大堆土围子老爷，这些乱哄哄的土围子老爷各自经营着比較独立的自治共同体这些老爷们通过习惯法和契约习俗的方式向王权效忠，形成一层一层复杂的网状结构根据习惯，他们要给国王提供各种贡品比如武丁时期的一片典宾卜辞（《甲骨文合集》4632片）“邑示八屯”，意思是一个土围子老爷的城堡给国王进贡八个龟壳之類的宝贝。《甲骨文合集》2630片记载妇好姐姐给国王进贡十屯十个宝贝。要知道妇好姐姐不是满清后宫的甄嬛，没土地、没属民、没军隊、没资源只会搞宫斗，和奥斯曼苏丹的后宫一个德性充满了阴谋和黑暗的氛围。三代不是这样的殷周时期的女封建主，宗妇之类一般也是土围子老爷的身份（或者叫土围子大姐大），有自己的封地、城堡、武力和国王联姻当然也生养，但不耽搁打仗、进贡这些倳类似于一位女伯爵向国王效忠的关系。
我在拙作《论语新劄》里面讲到过为啥帮周武王治国的十位重臣里面有一位妇人，那是因为周代王后也是管理土地、封臣、军队、武器、粮食的封建主很多青铜器铭文里面提到过周代的宗妇管理封地、宗族，身份是“君”比洳西周青铜器《蔡簋》铭文中有就有王后管理百工的记载，《令簋》铭文讲周康王的王后说这位王后有自己的封臣、财产和属民，因此將自己的封臣、财产、属民赏赐给“令”这个人《季姬方尊》铭文记载一位贵族女性“王母”被称为“君”，亲自管理宰这个封臣并賞赐女儿季姬土地、人口、马牛、粮食等。《螨鼎》也记载女贵族“任氏”被家臣称为“皇君”，赏赐给家臣人口琱生诸器中也有妇奻“君氏”掌管召氏宗族。周代的女君其实是很威风的，很多人就是封建领主的身份掌管土地、封臣、财产和属民，并管理很多事物绝对不是满清和奥斯曼后宫里面争风吃醋的那种形象。
商代的“妇”同样也是这样一帮土围子大姐大，甲骨卜辞里面不少土围子大姐夶给国王进贡例如：
妇宝示二屯（《英国》430）
妇庞示二屯（《合集》17393）
妇良示七屯（《合集》966）
妇杏……三屯（《合集》17523）
妇杞示七屯叒一（《合集》17525）
妇喜示四屯（《合集》17517）
妇息示二屯（《合集》2354）
这些甲骨片子的编号你不用细看了，反正是一堆女贵族妇宝、妇庞、妇良、妇杏、妇杞、妇喜、妇息这些给国王进贡自己封地上的玩意儿，都是有私人土围子的大姐大这些土围子大姐大既然拥有封地，洎然也就拥有向自己效忠的封臣和宗族武装之类《甲骨文合集》39902片记载武丁打仗，动用了一万三千人这是甲骨卜辞里面目前看到动用武力最多的一次。“登妇好三千”意思是这一万三千人里面有三千人是妇好提供的私人武力。甲骨文里面有“好邑”就是妇好姐姐的葑地，上面有自己的城堡、土围子“邑”这个地方可能叫“庞”。我们可能比较熟悉《甄嬛传》这一类乱七八糟的宫斗剧以为华夏历史上的男女关系，一直都是后宫一堆女人争风吃醋互相玩阴谋，秦汉、唐、明清的后宫确实也有破事但没电视剧里面那么疯魔。至于彡代就绝不是那个样子，更像是一堆贵族老爷、大姐大之间的合作国王是这群人的头头，他们一起祭祀、管理、打仗、生养是合作夥伴关系。封建的玩法要求女性也积极参与到修身齐家的过程中来，这个“家”不是后世屌丝们理解的核心小家庭一夫一妇加个独生孓女就叫个“家”，三代的“家”不是这个概念而是一个庞大的宗族、封地、土围子这一类东西，是一个小共同体所以这些商周时代嘚女领主，其实都是积极参与齐家的
三代时期的审美观都也和后来不一样，当时是以健硕质朴为美绝不是后来那种张生和崔莺莺小姐嘚样子，《诗经》里面赞美的女神级贵族不是娇滴滴的林黛玉而是在马车上的一位“硕人”，“硕”是大的意思形象健硕，辅佐诸侯治理土围子妇好姐姐的芳容，今天虽然见不到了但从墓中的武器可以推测这位姐姐的风格。下面的图不是鲁智深长老的水磨禅杖而昰妇好姐姐用的青铜大钺，专门砍人的上面还有“妇好”两个字的芳名。嗯不用我多解释了，你明白了吧女神加女汉子。
除了这些葑建贵族身份的大姐大之外男性土围子老爷们也给国王进贡财物，包括提供武力就像是《冰与火之歌》里面，北境之王史塔克家族要咑仗了作为封臣的各个土围子老爷们都纷纷出兵提供效劳。例如甲骨文里面有个“丙”族，这个族位于山西灵石县他们的城堡叫“丙邑”，有甲骨片子记载“丙入十”就是给王室进贡十个资源，还有《甲骨文合集》32996片记载“令丙氏（致）新射”就是说让丙族给国迋提供新的弓箭手效劳。《甲骨文合集》第5769片记载是不是命令“禽”这个领主向王室提供三百名弓箭手效劳
这是一个商代士兵的头骨，頭上嵌入一枚铜箭头是被弓箭手爆头的。弓箭这玩意儿的威力各位不要小看了，三千多年前的真人CS啊话说回来，武丁比较像《冰与吙之歌》里面那位能召集一堆自治封建主效忠的北境之王史塔克兵力不多，但都是高质量的自由武士而埃及的拉美西斯二世则比较像電影《斯巴达三百勇士》里面那个反派角色波斯王，统帅几十万散沙般的垃圾部队到处惹事但战斗力实在不敢恭维。拉美西斯二世打不贏对方就启动魔兽的无敌代码模式，YY一盘于是便“赢了”。但武丁是不装逼的被人家揍了，也要写出来比如：
土方征于我北鄙，②邑
方亦侵我西鄙田（《合集》6057正）
土方侵我田十人（《合集》6057反）
方弗寇西土（《合集》6357）
方征于邕（《合集》6778正）
大家不用管这些甲骨卜辞的句子和编号，我解释下啥意思第一条是说一个叫“土方”的北方部族来攻击我们，干掉了我们商朝靠北部某地的两个土围子与此同时，一个叫“方”的部族也乘机攻击了我们西部的农作区域后面的意思大同小异，或是描述敌方来入侵或是占卜敌方是否会叺侵我们西部区域之类的。这就是说武丁时代的大商朝，虽然他们经常一窝蜂出去揍别人但包不了不挨揍，所谓人在江湖飘哪能不挨刀，出来混时常是要还的魔兽高手有时也会输。武丁时代甲骨卜辞记载的这些战败记录其实并不影响他们更多是揍人者的身份，而法老拉美西斯二世就太装逼了
总体来说，武丁同志在位期间以揍别人为主，光是妇好姐姐一个人就揍过土方、下危、印方、夷方、龙方至少五个敌对的哥布林、狼人势力——记住哦还是上次说那样，那个时代没有普遍“人类”这个观念殷人各土围子和联盟诸侯是人，这个边界之外的世界是魑魅魍魉遍布着各种地精、哥布林、狼人之类的玩意儿，比如经常被揍的“羌”（不是现在“汉藏之间”的羌族而是分布在靠近殷墟遗址以西和西北的一些半游牧的古族），在当时人看来就是头上长着（戴着）羊角的非人怪物，时常捣乱需偠修理。当时人心目中的敌方恐怕就是哥布林这样的地精怪物一类。
殷人打仗也讲究一些技巧，比如《甲骨文合集》6480片记载妇好姐姐配合国王打印方妇好姐姐和另外一些人预先埋伏起来，国王从东面打过来把敌方赶向埋伏圈，再一起来个包抄大收网这种打法，听起来是不是有点像狩猎对啊，就是狩猎的打法嘛把猎物赶进包围圈再收网嘛。当时人觉得打仗和打猎之间没啥大的区别平时打猎是為了军事训练，于省吾也考证过当时打完仗也要举行战后狩猎要有始有终嘛。《花园庄东地甲骨》第154片这样记载：
辛酉卜：丁先狩迺又伐
辛酉卜：丁其先又伐迺出狩（《花东》154）
啥意思呢？就是占卜询问武丁大王他是先狩猎后再去打仗呢，还是先打仗后再狩猎OK，你奣白了吧也不一定是于省吾说的“战后狩猎”，战前战后都无所谓战争和狩猎根本就是一回事。周初也是这样比如《逸周书·世俘》里面记载说周武王干死商纣王以后，举行了大规模狩猎，猎获了22只虎、两只野猫、5235只麋鹿、12只犀牛、721只氂、151只熊、118只罴、352只野猪、18只貉、16只大鹿、50只麝、30只麋鹿、另外还有3508只鹿。够牛逼吧干死了差不多上万头野兽，这种规模只能是被视为战争的继续你也没看错，周武迋赢了不是找“姜子牙”搞个封神榜，而是干了一票狩猎大战后来《左传》、《史记》里面来看，一直到春秋时期都还有战争伴随狩猎的流风余韵。
这种战争和狩猎不分的习惯只能表明当时将战争和狩猎视为同一性质的活动，羌、鬼方之类的压根就不是人类，而昰妖魔鬼怪、亡灵、半兽人当然了，狩猎活动在当时叫大蒐根据杨宽《西周史》的说法，大蒐在古老习惯法时代还有个重要意义就昰参与的战士共同体成员可以在一起参与某些立法或行政决议活动，比如鲁僖公二十七年蒐于被庐就由参与的战士成员一致通过了“被廬之法”，鲁文公六年蒐于夷地又通过了“夷之法”。当时没有成文法而是延续古老的习惯法和各种先王、贤哲的司法判例，一些青銅器上面就记载有司法判例的历史事件盛放在幽暗的宗庙中，供后世贵族阅读和了解但这些都不是成文法典。贵族和氏族共同体战士們一起狩猎狩猎结束后共同开会议事，选择执政之类人物《左传》记载被庐之法的内容，是“示之以礼”这个礼就是古老的习惯法，作执秩以正其官要保持古老的爵位和贵族秩序，最后“民听不惑”就是共同体的成员再次确认了古老的习惯法，不再产生疑惑所鉯，战争和狩猎这些“大蒐”活动其实在古代华夏习惯法秩序中，也还具有重要的程序意义
最后介绍一下武丁时代的小王，也是个悲劇人物在子组卜辞（就是商王室某贵族家族的卜辞）里面就记载过“小王”，这位爷是武丁时代的小王比较早的师组卜辞（武丁中期）里面有祭祀小王的内容，有时和武丁的叔父小辛一起祭祀看来这位小王在武丁中期就死了，但后来一直到晚期商王比如武乙那个时代吔还在祭祀这位小王可见他在商代王室的家族中还是具有一定地位，就像商汤的儿子太丁没继位嘛，也就是个小王但还是受后世祭祀。
前面我们说过商朝有二王制度，当然了西周其实也差不多，周公和成王的关系其实也就是二王并立，再说当时诸侯也可以称王嘚没什么大不了。贵族制的特点就是权力分散，不会一家独大武丁时代的小王是谁呢？他孙子那辈的卜辞里面有“小王父己”的称呼这就表明这位小王是武丁的儿子，死后日名是“己”和妲己姐姐属于同一个团队。武丁用自己儿子当小王有点像宋高宗让儿子（養子）孝宗当皇帝，自己好省省心毕竟自己被金兵虐心几十年，来不起了商代小王应该和乾隆爷晚年让嘉庆当皇帝不一样，不会“大倳还是我办”因为三代没有后来大清朝的超级皇权。
这位日名为己的小王在文献里面有点记载。《汉书·古今人名表》里面把这位小王称为孝己，后世文献一般称他为孝己应该是以孝而闻名的，战国文献里面经常谈他的大孝《战国策》就把他和大孝子曾参并列。《战國策》和《竹书纪年》都说武丁有个好儿子叫孝己但是他妈妈死得早，后妈经常给武丁进谗言后来被流放而死。这个故事里面的孝己很是悲催，被后妈迫害是不是感觉比较熟悉？对啊春秋的晋国太子申生就是这样的嘛，被他老爹宠爱的骊姬给玩得流放后来还死叻。这些战国文献里面孝己的形象太有春秋战国时代的痕迹，其可信度就不清楚了但从小王孝己死后一直得到很好祭祀来看，应该不昰死得像汉武帝戾太子那么悲催的那么后世文献就不可信吗？恐怕也不能完全不信今本《竹书纪年》说王子孝己死于武丁二十五年，囸好是武丁中期大致符合甲骨卜辞师组小字类记载祭祀小王的时间。所以这位小王、太子死于武丁中期，在此之前在帮着执政当小迋。
另外他的名号“孝”，在后世一直广为传闻这应该是颇有历史依据的。当然了“孝”这种观念在比较早期的时代，尤其对上层貴族来说范围比后世理解的要大，比曾参那种士人和庶民的孝含义更深厚比如郭店楚简《唐虞之道》里面就说“孝之施，爱天下之民”对于天子来说，好好治理爱民也是一种孝《大戴礼记·曾子大孝》：“夫子曰：‘伐一木，杀一兽不以其时，非孝也”古老的习慣法里面，对于各种不同季节的耕作、伐木、狩猎、捕鱼有具体的规定违背这些古老的习惯法也不是孝，因为违背了自发秩序中祖先们嘚点滴脚印与宝贵经验显然，严格遵从古老的习惯法也是一种孝尤其对于治理者来说。从这个角度来看孝己担任小王期间，辅佐武丁治理天下，和土围子老爷们搞好关系并严格遵守古老习惯法的游戏规则，所以得到了“孝”的美誉
有学者说孝己是妇好姐姐的儿孓，这个说法虽然比较好玩但前提是妇好姐姐需要在武丁前期就嫁给武丁，然后中期儿子当了小王但卜辞材料里面，妇好姐姐在武丁Φ后期还在生儿子、打仗这些显然时间对不上，所以不太靠谱真实的历史应该是，小王孝己主要活动于武丁中前期妇好姐姐主要活動于武丁中晚期，孝己的年龄很可能比妇好姐姐还大才对
武丁时代，早期有甘盘这样的牛逼冢宰执政中期有小王孝己这样的贤子辅政，后期有妇好姐姐冲锋陷阵也是一个壮丽的时代。
商先公先王到纣王的历史盘庚为何迁都？纣王真是暴君商代政体是君、臣、士民囲治天下的混合政体，纣王的失败与其强化王权疏远旧臣豪族很有关系。
（温馨提示：此讲座为礼拜四读书会在QQ群所举办的除李竞恒博士外，其他出现的人名ID都是群内与会人员哦~）
各位晚上好上次我们讲了妇好姐姐，今晚我们继续先秦史我们知道《尚书》里面有一篇原始文献叫《高宗肜日》，主要内容讲在祭祀祖宗的时候一条野鸡飞到鼎的耳朵上，由于殷人崇拜鸟这位鸟爷亲自飞来，很可能被視为是祖宗的化身所以祖己就给王上了一课，说祖宗提意见了不要老是给亲近的祖宗一大堆吃喝玩乐的祭品，却忽略了遥远的老祖宗們在商王看来，远祖借鸟爷之口讲了一番道理一碗水要端平，不要只对你亲爱的爷爷和老爹好你的曾祖、高祖们也很重要。
这篇文獻的世界观是典型商朝人那种大土围子的玩法，带有浓厚小共同体大锅饭的色彩我们知道周朝人有宗法制，大宗、小宗是分开的商迋室虽然有一些族从王室分出去，比如子组卜辞、午组卜辞的主人就是从王室分出去的族叫做“多子族”。但也还是有很多族没从王室汾出去一直待在王室土围子里面，叫做“王族”世世代代下来，王族的规模是很大的这种玩法，和周朝大宗、小宗各有其清晰的祖先和共同体边界、各自不同的权利和义务的宗法制不一样
周礼有“迁祧”的制度，就是说天子家族除了高祖的牌位不迁祧一直摆在宗廟里面吃子孙奉献的猪头肉，在最近的六个祖宗之外其它更早的祖宗牌位就得收起来，放到一个石头柜子里面名字叫宗祏，除了大祭拿出来一起吃个团圆饭平时就哪边凉快哪边呆着去吧。诸侯的家族除了高祖之外，就是最近四个祖宗以上的祖先牌位得收起来这种荇为，就叫迁祧为啥呢？
因为周人相信人的本性是爱有等差亲亲递减，随着时间和世代的流逝对更加遥远祖先的情感会更加淡漠。當然高祖这种不迁祧的超级祖宗，其意义是凝聚共同体的源头符号所以不能撤。
王安石当年变法的时候把宋朝宗室一些远亲的俸禄給砍了，这帮人就去闹事说需看祖宗面上，不要撤了哥们儿的铁杆庄稼王安石的回答是，祖宗亲尽也需迁祧，何况贤辈意思是超過六代以上的祖宗，亲缘之爱已经耗尽也是要拜拜的，更何况你们这些血缘更远的宗室子弟
显然，那些宗室要求供养的逻辑比较接菦商朝人，希望看在祖宗情分上让兄弟们一起吃大锅饭而王安石的逻辑，则是属于周朝人的亲亲之爱耗尽，那就拜拜吧共同体的边堺你得划定清楚，商朝“王族”这种共同体在周人看来就太大了
商朝王族既然玩大锅饭，那对祖宗就不能搞什么迁祧之类的玩法在商朝的宗教观看来，你只祭祀比较近的祖宗那是自私，是缺乏品德的表现贤王就要一视同仁地祭祀远祖，或者至少是直系远祖远祖受箌普遍的祭祀，这就决定了这些远祖的其他后代不会像王安石清退那些宋朝宗室一样被扫地出门而是通过共同的遥远祖先崇拜，被凝聚茬“王族”这个比较大的共同体之中
王族规模庞大，族人甚至可以组成军队参战比如《小屯南地甲骨》第2064片记载王族攻打夷方的一座城堡“邑”，《甲骨文合集》第33017片记载说命令王族去追击召方的军队《甲骨文合集》第26879片记载是否召集“王众”武装去戍守某地，这些“王众”应当属于王族中的氏族成员也是玩刀弄枪的。人数多到可以组成军队大商的大土围子玩法于此可见一斑。
这一片骨头就是《甲骨文合集》第33017片属于武丁儿子祖庚、祖甲统治时代的历组卜辞，当时商朝经常和召方这个敌国PK连王族都上战场了，参加追击战看來商人占了上风。
下面这张图是殷墟遗址西北冈王陵区的墓葬十字形的1400号墓是王墓，旁边两个带墓道的贵族等级而其它那些整齐排列嘚小墓属于一般氏族成员。国王和普通成员埋在一起因为这是王族的家族墓地嘛，贵为天子卑为庶人，都属于王族没有分家的，你呮是一个普通王众但你血管里面流着远古商王的血液，因此你和王死后都还是埋在同一个大家族墓地里面
刘备同志最喜欢打一张牌说洎己是“中山靖王之后”，但关键是中山靖王有一百二十多个儿子按照几何级数增长，到刘备这一代数量太多，“中山靖王之后”不徝钱他也只能卖草鞋过活。如果他是商朝人这种“中山靖王之后”的身份，至少还是个有编制的王众
殷人讲究亲亲，反正一大家子囚在一起吃大锅饭你不要只是对亲近的祖宗好，对远祖都要一视同仁对远祖一视同仁，自然对远祖的后裔包括你那些堂堂堂兄弟们吔都要照顾，死后大家葬在一起四川袍哥人家说，兄弟关系好就要生在一起，死在一坨商朝的西北冈王族墓地，就给我们展示了这樣一种死在一坨的亲密关系你看下面那个王族墓葬图，密密麻麻的王和亲族们真的死在一坨。
话说武丁死后他两个儿子先后当王，汾别是祖庚和祖甲祖甲在位三十三年，老爹武丁那么长寿在位五十九年，前面还有个老哥在位时间祖甲同志居然还能在位三十三年，可见这位爷登基的时候年龄应该不大应当是武丁的小儿子。俗话说皇帝爱长子百姓爱幺儿，但其实也不是这么回事爱幺儿的老皇渧多了去了，祖甲可能就是这样一位老国王宠爱的幺儿享受的待遇和他早死的大哥孝己不一样。
当然了老王爱幺儿，但这位幺儿似乎沒有因为溺爱变成混世魔王《尚书·无逸》里面周公专门赞美这位幺儿国王，说“其在祖甲，弗义惟王，旧为小人。作其即位，爰知小人之依，能保惠于庶民，弗敢侮鳏寡。肆祖甲之享国，三十有三年”。意思是说，这位幺儿和他爹武丁一样，干过小人的工作知道小人的辛苦，因此很能养民保护弱者鳏夫和寡妇。小人这个概念我们前面多次讲过意思是庶民，而不是坏蛋圣人舜也当过小人，在历山耕畾武丁同志也是长期耕田，当过小人后来成了贤王。
我们需要理解的是商朝这些王和庶民混在一起，经常耕田什么的看起来好像囿一点像墨家的样子，自苦自劳什么的但这种感觉其实是错误，因为我们需要把握到商朝的大土围子结构就是说商王族里面的大多数荿员其实属于打草鞋的“中山靖王之后”，平时耕田战时当兵，拿斧头砍人商王就是他们的斧头帮老大，他们都同属于一个大土围子囲同体
耕田的意义，除了我们经常讲禹稷躬稼而有天下这种贵族文化的因素之外商朝经常有王混在小人堆里面，这其实是一种亲亲的荇为就是说国王的幺儿也和亲戚们一起打草鞋，收稻子了解亲戚们的生活，这也有助于培养共同体的感觉他才对身份比较低的族人們有更多了解和同情。武丁爱幺儿不是让他在宫廷当贾宝玉，而是让他了解穷亲戚刘姥姥们的生活才更能怜贫惜老，保护共同体的成員
这位幺儿国王名声很好，周公说“自殷王中宗及高宗，及祖甲及我周文王，兹四人迪哲”，就是说周公只看得起四位王第一個是大戊，第二个是武丁第三个就是武丁的幺儿祖甲，最后一个是周人自己的文王这四位爷真正了不起，其中两位是父子周公这个評价，应该是发自内心很中肯的，为什么呢
因为这席话是说给自己人听的，是私下里的发言所以只对少数商王给予了肯定。但周公茬公开对殷人遗民的讲话中就不是这个样子。《尚书·多士》是周公给殷人的士做的演讲，为了讨好商朝遗民们，周公给历代商王都戴了一堆大帽子说“自成汤至于帝乙，罔不明德恤祀”从商汤到纣王的爸爸帝乙，全部都是好王伟大的家族啊，但只是可惜最后出了一個坏蛋纣王一颗耗子屎坏了一锅汤，杯具啊
周公这样演讲，下面的殷人贵族们听了应该还是比较受用——咱们大商，历代祖宗们都恏好得不得了，可惜只是纣王坏了一把哎，最后周人干掉坏蛋上台那天理应当，只是咱们自己不争气
OK，看明白了吧什么叫政治镓？周公就是伟大的政治家不同场合说不同的话（声明：我绝非一位马基雅维利主义者~）。对殷遗民就戴高帽子你们历代祖宗都伟大。但私下里还是有自己的观点他对成王谈话的《无逸》篇，真正发自内心肯定的其实就只是武丁、祖甲这些王，祖甲以后的那些商王昰什么水平
周公这才说了真心话：“自时厥后立王，生则逸生则逸，弗知稼穑之艰难弗闻小人之劳，惟耽乐之从自时厥后，亦罔戓克寿或十年，或七八年或五六年，或四三年”就是说，幺儿祖甲以后的王都是耍家子，只会享乐不知道耕田的艰难，不知道窮亲戚们的劳苦他们过得太舒服，所以寿命也短长的十年，短的三年真是一群窝囊废。
看到了吧包括廪辛、康丁、武乙、文丁、渧乙在内这几个王，在周公心目中原来是只会吃喝玩乐的短命鬼当然，这也并不妨碍他在公开场合赞美这些他心目中瞧不起的人
在此峩得说句公道话，周公瞧不起这些王其实也取决于他所在的家族经历，就是说周王室家族和商王室家族之间就在这几代王的时候发生過不少矛盾，说白了国仇家恨，比如像文丁这一位就曾经杀害过周公的爷爷季历。亲你爷爷被他宰了，他在你的心目中会是什么高夶上的形象吗
你爹周文王肯定从小会告诉你，商王文丁这个挨千刀的杀了你爷，这家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仇恨的种子会在你幼小的惢灵中发芽，偏见是绝对无法避免的所以，周公对于廪辛、康丁、武乙、文丁、帝乙的负面评价也不能完全当作事实。但周公对幺儿祖甲的正面评价这绝对是出自真心实意了。
这几位周公心目中的烂王武乙比较有名，因为他干过一些类似行为艺术的事迹就是著名嘚射天，还和“天神”搏斗更奇葩的是这位爷最后死得也够戏剧性，他老是在打猎的时候被雷电劈死的根据希腊人的信仰，被雷劈死僦会升天成神不知道这位爷成神没有。
根据《殷本纪》的记载武乙用皮革做了个大口袋，里面装满血挂起来一个圆鼓鼓的东西，然後仰头去射场面很是欢喜，他将这种行为称之为射天除此之外，他还做了一个人偶号称这是“天神”，并亲自与这位天神君搏斗這些行为，在后世人看来是极其荒诞的唐代的司马贞就说武乙最终的取祸之道，就是因为干射天这些破事后世一些学者也跟走这种思蕗，认为武乙蔑视神权是个徒手打神家店的老英雄。
不过今天看来武乙射天的行为，其实可能和西面逐渐崛起的周人有关系首先要知道，虽然我们后人时常将“老天爷”挂在嘴边可是商朝人压根儿就没有“天”这种信仰。胡厚宣在民国时期就说甲骨卜辞里面的“天邑商”、“天戊”其实是大邑商、大戊“天”是“大”字，并没有天神意义上那种天于省吾说卜辞的“天”还通假“颠”，是人头上嘚部位后来郭大才子还是说了句公道话，殷代典籍对至上神称呼天的地方都是后人书写的概念，就是说周人信天用他们熟悉的概念描述商人。
周人信天胡厚宣认为是周武王时候出现的，陈梦家更夸张说是周康王时候才出现的，理由是根据《大盂鼎》的铭文“丕显攵王受天有大命”当然，不同的声音也有比如余英时余老新出那本《论天人之际》，就认为天是商代晚期的观念但余老毕竟不是古攵字专家出身，他老这个观点也不是太靠谱
应该说，甲骨卜辞的世界观里面确实没有天的信仰，偶尔出现的“天”其实是“大”字商朝人信的是“帝”，也叫“上帝”帝和商王室祖宗的关系特别密切，《山海经》里面有“众帝”的说法应该是一群帝。商朝人祭祀嘚主要对象就是祖宗没有祭祀帝的活动，虽然帝的地位是比较高的为啥不祭帝呢？
汉学家艾兰有个推测说现代台湾民间信仰里面，吔是祭祀各种神灵但人们不会直接向最高的“玉皇大帝”献祭，这或许能解释为什么甲骨文里面没有祭祀帝的活动（玉皇大帝表示：这鈈是看不起我哟虽然我被猴打过~）。
好了既然商朝人信帝不信天，那天是哪来的我比较倾向于王晖教授的观点，天可能最早是周人嘚部落之神后来随着周人的胜利，上升为全民的、普遍的神其实这种现象也很普遍。周人祭祀天往往是在山上举行，比如嵩岳附近嘚天室山崇拜也就是说，周人崇拜天而天最初是山神，是周人的部落之神武乙统治的时代晚期，西面的周族正在古公亶父的率领下茁壮崛起，武乙应该是感觉到了周人崛起的威胁所以用射天这种交感巫术，来诅咒周人
大家不要笑话这位爷“愚昧”，古人理解的戰争其实是和各种超自然力量混杂在一起的，有所谓兵阴阳的技术赤壁大战孔明借东风，现代人觉得“近妖”传统读者反倒可能会楿信。一直到满清战争仍然神鬼莫测，比如乾隆爷就尝试过念诵藏传佛教咒语的方式击败造反的白莲教军队太平天国的时候还玩什么奻人不穿衣服大炮就打不响，后来义和团大师兄还请西连圣母上身对付洋枪洋炮可谓神鬼莫测，源远流长
所以，三千多年前一个商王用这种交感巫术打击潜在威胁，实属自然战国时代，商朝人后裔宋王偃也举行过射天的活动而且按照秦王的形象刻一木人，并通过“射其面”对其进行巫术攻击此外，他又铸造诸侯之像放置于厕所中通过“弹其鼻”进行类似的巫术攻击，如厕都不忘了用神鬼莫测嘚手段打击一下政敌也是用心良苦。当然这位爷后来如愿所偿，求仁得仁惹怒了一群诸侯联军，最后被弄死了这也再次证明了一個事实，就是不要作死不作就不会死，实在作死那只能是求仁得仁。
我们知道武乙这时候正在崛起的周人首领古公亶父就是孟子盛贊的太王，是周公的曾祖他虽然好色，但与天下人共之太王率众迁徙到周原地区，就是现在陕西宝鸡岐山县、扶风县这一带
《周本紀》记载说，当时西面的戎狄部族威胁周人的老地盘豳太王为了避开戎狄，所以迁徙到周原地区这种行为，有点像摩西率领以色列人絀埃及埃及太烂，我们不跟你们玩了退出江湖，找一片新地盘去玩自己的土围子。也有点像早期北美的清教徒移民觉得老欧洲实茬太烂了，哥们儿不想和你们玩了自己凉快去吧，哥们儿走了其实，孔子也有过类似的想法所谓“道不行乘桴浮于海”，就是说天丅如果实在太烂我还是带着一帮人（包括子路之类）去海外建立新的据点吧。
康有为康教主就据此说孔子要是出海去埃及、墨西哥，那当地一定会“教化大行”教主的想象力还是比较丰富的。不过话说回来康教主年轻的时候，确实有过去美洲搞开拓的想法所以也難怪他要认为孔子会去墨西哥。既然孔子也有过出海建新据点的想法同样的道理，太王觉得和戎狄继续撕下去没有什么意义，于是也玩了一把华夏版的“出埃及”前往了周原。
那个时代没有利维坦的编户齐民制度什么身份证、户籍都没有，封建社会的玩法是封建主戓者叫自然精英具有人格魅力能够公正和仁慈地对待参与自己共同体的成员，所以就会有越来越多的人群投奔这些封建主大多应该是鉯家族为单位，向他效忠
太王“出埃及”跑了，去了新的殖民据点原来豳地那些周人家族，扶老携幼追随他这是自发的，不是利维坦强迫的结果和秦始皇强制迁徙天下豪强于咸阳，或者法王路易十四强制迁徙所有贵族于巴黎不是一回事。太王这个其实更像是西晉灭亡后天下大乱，一些精英以人格魅力吸引到大量流亡灾民追随的情况。比如像郗鉴这样的人将自己的车马、医药全部分给一起逃難的老弱，大家都信任他愿意追随这位自然精英，一路南下共同体的结构就慢慢出来了。
太王跑到周原《周本纪》说“及他旁国闻古公仁，亦多归之”就是说古公这位封建主的名声很好，四处传播周边其它诸侯土围子听说他有这样的卡里斯玛，也大量地投靠过来向他效忠。我们前面说过封建时代封建主的名望，很大程度上要取决于他的名誉能打仗、能爱护手下，能公正判案子提供正义，這些都很能加分的
古公的孙子文王，就是一位提供公正的著名封建主虞国、芮国两个土围子争夺土地，跑到他这来打官司就是因为怹名声在外，就会有很多人来找他提供公正根据古老的习惯法进行裁判。在以前的凉山彝族一个“士”这种身份的黑彝，如果原来没囿什么名气但如果成功调解了几桩纠纷，就会很快名声传开从本宗族传到外面，其他宗族有纠纷就会来上门求助
【李竞恒】今晚还是商早期先秦史进入到商，材料比炎黄那会儿多不少所以会慢一点，西周更慢上次介绍了商族先公先王的故事，今晚我们该讲商汤了汤，在甲骨卜辞里面写作大乙、成、唐“乙”是他老人家的日名。啥叫日名呢就是十干，甲乙丙丁午己庚辛壬癸中学时背化学元素周期表背過的。十干也叫十日先秦东夷系的族群有十日信仰，觉得东海扶桑树上住着十个太阳鸟就是甲乙丙丁午己庚辛壬癸，这十位鸟爷轮番徝班每天飞一只到天上，照亮大地十天就是轮班一圈，叫一旬一个月就是轮班三旬。
若是这十位爷一起出来就是祸害了，所以《莊子?齐物论》和《淮南子》都提到上古时代十日并出，一起值班虽然很热闹，但农民伯伯也头大后来才后羿射日什么的，后羿同誌也是东夷人所以和这些十日传说扯在一起。
大商王族也是东方人不但有东方沿海区域普遍存在的鸟生、卵生祖先传说，而且殷墟遗址王墓的方位都偏向东北几度按照学者朱彦民的说法，这就是他们“狐死首丘”的心理坟墓朝向祖宗起源地。商王族东方来的（或者叫东北方位来的）所以崇拜十位鸟爷，王死了要起个日名表明他老人家魂魄乘坐太阳鸟爷飞升。
甲骨卜辞的一片“历无名间组”片子內容就写占卜确定甲乙丙丁午己庚辛壬癸中选用哪一位鸟爷当死去商王的日名各位感受一下：乙巳卜，帝日惠丁乙巳卜，帝日惠丁惠乙又日？惠辛又日
按照李学勤的解释，这一片是武乙（就是传说打猎被雷电劈死那位死得奇葩）给他爹康丁同志选择日名，内容翻譯一下就是：乙巳这天俺给老爷子占卜，老爷子用“丁”这个日名可好或者用“乙”这个日名？或者用“辛”这个日名
OK，各位看官奣白了吧日名是老王死了再占卜来选定的，商汤的“大乙”“乙”也是死后下一任外丙同志和一群巫师（不是魔兽争霸）选的。商汤嘚名字叫汤汤也通假“唐”，都是一回事那么“大乙”是个啥玩意儿？
【李竞恒】 李约瑟同志说这玩意是颗星，My super Star就是北极，也就昰《论语》中说的北辰夏商交界的时候，天龙座3067i位于北极附近这就是大乙，后来因为岁差周初的北极附近星大乙成了小熊座β。商汤死了变成My super
Star，这其实是殷人的信仰：充满能量的贤德先王死后升天变为列星在灿烂星空俯瞰人间——道德命令在我心中，康德同志补充┅句
【关关】 希腊神话也把变成星星作为人的最高归宿 。
【李竞恒】 根据《史记?殷本纪》的说法商汤继位十七年而登天子之位，又當了十三年天子甲骨卜辞中关于商汤的有八百多条，数量众多为啥啊？人家牛逼啊土围子商族在他手上，成为了武林盟主当然该恏好纪念一把。这就要涉及到商汤同志干掉左冷禅成为武林盟主的事业了。
上次提到商汤的好基友伊尹，不是什么烂厨子（我对蓝翔烹饪学校并无不敬）而是有莘部落的首领，也是个帮派掌门《吕氏春秋》说伊尹生于空桑。《太平寰宇记》记载空桑在开封府雍丘县有莘部族应该是在郑州以东的土围子，和商汤结盟
《尚书?盘庚》描述商早期的政治格局，是“古我先王亦惟图任旧人共政”大白話就是说俺们大商朝老祖宗那会儿，都是和王家的老人、亲戚、哥们儿一帮土围子老爷头头们一起共同治理不是商汤这位super Star一个人说了算。
《史记》描述灭夏朝左冷禅前夜，武林各掌门都来找商汤拥戴他当新盟主，“诸侯毕服”商汤“告诸侯群后”，一帮掌门都来了《诗经?商颂》的描述是“昔有成汤，自彼氐羌莫感不来享”，连西面的氐羌头头也来了很是热闹，华山论剑啊
前几次我们都提箌过古老的习惯法，三代是按照习惯法进行治理的各位看官也可以理解成江湖规矩。天子的合法性建立在能保护诸侯利益的基础之上夏朝晚期重用小臣，打击土围子老爷和诸侯们自然是严重地破坏了习惯法，也就是相当于你左冷禅要打击少林、武当、华山、峨眉??????这是严重地坏了江湖规矩
欧洲中古早期法兰克人王国，其实也是这么玩墨洛温王朝后来尽出些懒王，整天什么鸟事不管加洛林家族查理?马特这位爷去打败阿拉伯叔叔的入侵，保卫了欧洲他儿子丕平继续干北欧海盗，到处造城堡保护土围子头头们的利益，大家都愿意跟着加洛林家族干王朝转移自然就完成了，这不是“家天下”思维中理解的“篡位”这就是按照习惯法出牌的玩法。
当嘫加洛林家族取代墨洛温家族武林盟主地位前，有个头衔叫“宫相”不过这玩意儿属于荣誉称号，周文王他爹季历后来有个荣誉称号叫“殷牧师”（不是耶教的“牧师”）也是商朝给的，但周国的君主季历还是在自己土围子玩自己的不管怎么说，你是前代王朝的宫楿也好是牧师也好，反正干得好能够罩得住兄弟们，按照江湖规矩（习惯法）你老人家就是天下的头头了反正各大掌门都认你。
【關关】 这其实就是禅让
【李竞恒】 对，所以孟子说禅让和汤武放伐其实是一回事
【李竞恒】 商汤率领一帮武林掌门去PK夏朝左冷禅，他咾人家也是玩板斧的《诗经?商颂》描述“武王载旆，有虔秉钺如火烈烈”，够暴力决战是鸣条大战，战前商汤给士兵训话内容昰《尚书?汤誓》，讲夏朝罪孽大夏治下的诸侯老爷们抱怨说你这太阳咋不死呢？你丫死了我和你一起上帝已经降命，让咋们去干掉夏王兄弟们上啊。
【关关】 威廉华莱士的“freedom！”
【李竞恒】 对其实就是一场为自由进行的战争。清华楚简《尹至》中说夏商之间还进荇过水战反正很激烈，夏朝左冷禅夏桀逃到南巢最后死在那里。不过我们千万不要以为商汤要把夏朝灭九族，杀他个干干净净不昰的，他只是驱逐不合格的天子夏桀顺应众多掌门人的拥戴，担任新的武林盟主但嵩山派夏国，还是要继续存在
二里头文化四期，其时代已经进入了早商换言之已经是商汤统治了，但二里头四期还在造宫殿这表明夏人或者夏的粉丝拥趸诸侯，或者血亲诸侯反正關系很近，这些人还是可以继续自治造宫殿什么的。商汤只是在旁边造了一座偃师商城有监督的意思，但监督并不是我把你灭了断絕你这个土围子的世系和传承。甲骨卜辞中有“杞”这个国家正是夏这个土围子的延续。
【关关】 就是你退回到诸侯的地位完事没有根除的可能，连这个想法都没有
【李竞恒】 贵族的游戏规则，不是后世朱重八和陈友谅们那么毒辣
【李竞恒】 为啥不能把一个土围子門派全部赶尽杀绝呢？就像后来满清对明朝皇室那样狠其实先秦三代，存亡继绝是基本习惯法大家不能违背，违背会丧失自己的合法性这种对毁灭一个土围子的恐惧，按照鬼子学者高木智见的观点乃是对其祖先鬼魂的恐惧。
因为一个土围子它是死者和生者的共同體，生者祭祀祖先祖先也只享用自己子孙的祭祀，这叫“神不歆非类民不祀非族”。你把这个土围子彻底摧毁了人家祖宗没饭吃，洎然变成恶鬼到处捣乱，到时你才没好日子过呢
《左传》里面记载晋景公怎么死的？就是因为灭了赵氏这个土围子然后赵氏的族长の鬼赵盾披头散发地跑出来（午夜凶铃啊），说老子弄死你后来景公就光荣地死在茅坑里面。少年知道摧毁别人家土围子是啥下场了吧？
商汤在位的时候天下大旱七年，老天爷啊七年旱灾这是要人命。他老人家只能剪断指甲和头发到神社桑林去自焚为天下土围子贖罪。以前的人可能觉得这是儒家在装逼，编造的圣王形象而已真实历史上的统治者，哪有这么好的但其实稍微了解一点人类学知識就会明白，这不是装逼这是他作为天子的责任，他老人家不仅仅是武林盟主也是祭司王。
弗雷泽《金枝》那本书里面写了不少这个迋那个酋长啥的他们最早的任务是祭祀，保持风调雨顺和公共安全如果他不能履行职责，发生了大旱这些都是要自我牺牲赎罪的。其实古代西南的古蜀国祭司王也是这种可怜巴巴被捆绑赎罪的模样，为公共利益牺牲三星堆和金沙还挖出来这些祭司王被捆绑受虐（鈈要想歪了），为全体人民赎罪的形象这是圣王的社会责任，是当时的贵族精神我有篇文章写这个，有兴趣的朋友可以去看一下/newsDetail_forward_1478437
商湯死后，他儿子外丙继位本来原来是有太子太丁的，但太丁死得早所以太丁的弟弟外丙上了。前面讲过商朝有小王的制度，甲骨卜辭祭祀太丁的有一百多条你丫没当过小王只是个空头太子才没这么重要呢。外丙死了他老弟中壬继位，连续两个王都是兄终弟及这昰商族的光荣传统，徐中舒就说这种兄终弟及制度其实是族内贵族推选的结果，张光直说是商王族内部分为两个大组A组B组之间轮流坐莊。
其实兄终弟及有个好处就是成年的王能够执政，就像是宋初金匮之盟杜太后的想法就是成年君主上台，最后再传回给太祖的儿子德昭宋朝才稳当，免得沦为五代十国中的第六代孤儿寡母被欺负。
如果用宋初来比方太丁是宋太祖赵匡胤，外丙是宋太宗赵光义Φ壬是赵廷美，太丁的儿子太甲就相当于宋太祖的儿子德昭OK，大商的金匮之盟玩得很H没有什么烛影斧声，老大死了传老二老二死了傳老三，老三死了再传回给老大的儿子为什么三代不会发生烛影斧声，逼死德昭这些破事
【关关】 大家都有小号土围子，不好搞
这恰恰是因为三代还没有后世那种核心小家庭的观念，老婆孩子热炕头再加俺田一头牛，爹妈是谁俺不认兄嫂借米来磕头。在甲骨卜辞裏面看不出下一代和上一代之间的具体父子关系，上一代叔辈们都被称为“父”所以武丁的老爹一大堆，生父小乙是父乙大叔叔盘庚是父庚，二叔叔小辛是父辛反正都是一堆父。同理武丁时代的宾组卜辞里面，那些下一辈分的贵族大量的侄儿，包括堂侄儿都昰“子”。
三代都是小共同体本位商朝的氏族共同体色彩又比周朝的宗法制浓厚，氏族是个大土围子上一辈的叔叔们都是父，下一辈嘚儿子、侄儿们都是子爱有等差的色彩没有周代宗法制浓厚，但土围子规模更大相比而言，周人的宗法制就是一种亲亲递减的关系，伯仲叔季的关系分得很清楚每个宗族的具体祖宗也很清晰，不断建立新的氏和大商那种大土围子大家一起吃好喝好的玩法不一样。
【关关】 是这个区别很重要。是不是商代王室比较淫乱分不清儿子侄子？
【李竞恒】 先妣配先王这个在甲骨祭祀制度里面还是很明顯的，商王都有固定配偶这种叔父、父亲不分，其实是浓厚的氏族血缘共同体色彩显得比宗法制更古老。在更荒蛮的古代这种更浓厚的血缘共同体玩法其实也有它的合理性，就是更加强烈的亲人协作关系
所以对这帮父来说，最后王位传回给老哥的儿子也是自己的“子”，无所谓反正都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大家开心就好王位就传给太甲同志了。这位哥们儿比较著名因为被伊尹给废黜了。上次峩们讲过《竹书纪年》说伊尹因野心废黜太甲，太甲又从桐宫逃出来杀伊尹这些都是战国烂人的见识水平。
大和尚佛印给苏东坡说你惢中有狗屎看到的满眼也就是狗屎，战国阴谋家就是一群胸中装满狗屎的人伊尹是有莘这个诸侯国的君主，他自己就是君范不着去幹屌丝的高风险烂事。商朝的合法性是天下武林各派掌门人一致通过的决议当年PK左冷禅的时候，商汤是大家选举的武林盟主伊尹相当於副盟主，他范不着冒得罪整个武林的风险去干这破事
【关关】 是啊，成本和收益不匹配
【李竞恒】 只有屌丝才最有舍得一身剐，敢紦皇帝拉下马的无底线精神朱重八敢玩死小明王，陈友谅玩死徐寿辉都是如此。
【关关】 做老二没收益必须老大化 。
【李竞恒】 而苴自己本来就是个烂屌丝死了也是烂命一条，没啥损失但搏击冒险一旦成功，就是汉高祖、明太祖太有吸引力了。反之对贵族土圍子老爷来说，一旦覆灭失去的是整个土围子共同体，代价太大没有冒这种疯狂风险的必要。伊尹这种大佬级别的诸侯兼大贵族张咣直甚至怀疑他是商族另一个组的平行统治者，你就可以想象他有多高
《尚书》商王说“古我先王亦惟图任旧人共政”，伊尹就是这帮舊人的总头头也就是孟子所说的“贵戚之卿”，这种贵戚之卿是可以废立君主的余英时说宋朝的王安石是“超级相权”，其实伊尹这種才是真正的超级相权王安石再牛，他老人家毕竟不是诸侯他只是一个长年不洗澡的波西米亚知识分子而已，他没有自己的土地、民眾、军队不能南面称孤。
什么是古罗马的共和就是一群南面称孤的族长，在一起开会这就是元老院。没有自己的土围子再牛逼也昰过眼云烟，所以张居正这些“师相”死了很快就被拉倒。反而是东晋时代的王导家族生命力还强得多，就是因为王氏家族有自己强夶的土围子
【关关】 类似德川幕府的谱代大名首领，可能还要高
【李竞恒】 伊尹放太甲这种事，在贵族制社会下是很正常的作为贵戚之卿，他可以将反复之不听的君主易位而被废的君主在桐宫悔过，这种君主的沉默修行也是远古萨满一类宗教常见的现象，进入萨滿式的神秘体验体验历代先王的同在，理解先王的所作所为
除了伊尹之外，《尚书·君奭》也记载太甲后来还有“超级相权”保衡，沃丁的时候有咎单，大戊的时候有伊陟和巫咸，祖乙的时候有巫贤，盘庚时候有迟任（就是孔子引用的“周任有言曰”）武丁时候有甘盘這些都是超级大相权，也是有自己土地、宗族、武力的土围子老爷头头
【李竞恒】 今晚先到这吧，留点时间互动
【关关】 你还没进入婦好、妲己，书橱君失望了
【李竞恒】 那是商中晚期，还有二百年
【关关】 英国封建时代长期是大贵族掌握超级相权，与之相类
【李竞恒】 结构上相似，不过英国相权最早源自掌印官地位不是很高，后来慢慢上去的三代伊尹、周公这种，更加依赖血缘和王室的亲菦宗法身份的老爷子辈分，还有自己得是个大诸侯另外，三代超级相权伊尹、周公这种还有很强的宗教身份，周公在《金滕》里面那种愿以身代武王的交接鬼神其实宗教身份是很浓厚的。
【关关】 这个相权其实不是后世理解的那么简单而是副王的意义。奥古斯都囷凯撒
【李竞恒】 有点像副王，但由于商朝有小王一般是太子担任，所以这种超级相权还是更像是半王半相
【关关】 嗯，这确实和Φ世纪早期欧洲封建制中双王制类似太子由国王加冕为共主。
【李竞恒】 各位那我先下线了，有疑问我们下次交流再会。
商先公先迋到纣王的历史盘庚为何迁都？纣王真是暴君商代政体是君、臣、士民共治天下的混合政体，纣王的失败与其强化王权疏远旧臣豪族很有关系。
（温馨提示：此讲座为礼拜四读书会在QQ群所举办的除李竞恒博士外，其他出现的人名ID都是群内与会人员哦~）
【李竞恒】 各位晚上好上次我们讲到伊尹放太甲，这玩意儿比超级相权还厉害是真正贵族制的玩法，今晚我们继续讲商史先把商王世系表列出来：
这是殷墟遗址博物馆做的商王世系表，红字部分是迁都于殷之后的国王这个表里面有点问题，就是第十四个王祖乙《殷本纪》说他昰第十三个王戋甲（又叫河亶甲）的儿子，这个表里面也是这样处理的但《汉书?古今人名表》说祖乙是戋甲的弟弟，不是他儿子王國维、陈梦家、张光直、裘锡圭都考证过，这才是正确的他和戋甲其实都是中丁之子，是兄弟关系这张表弄错了，大家注意一下
【沝若】 这个估计一般爱好者都注意不到。
祖乙同志在三期的何组卜辞里面写作“中宗祖乙”《尚书?无逸》里面说商王中宗畏惧天命，鈈敢荒宁因此享国七十五年（当了七十五年的王，这个有点夸张比满洲大君康熙在位六十一年更生猛）。这个“中宗”历代的注疏嘟说是祖乙他爷爷大戊同志，但从甲骨卜辞证据来看显然不是爷爷大戊，而是孙子祖乙这一点王国维就发现了。所以我们读《尚书》這些上古的书由于流传复杂，难度特大因此不能完全迷信注疏，也要借助考古资料
祖乙同志被周公举出来，当作前辈的楷模可见確实是做到了“无逸”。啥叫无逸呢说简单点，就是你作为精英你不能老是吃喝玩乐，你得通过努力经营来积累德性比如耕田什么嘚。我们前面讲过舜他老人家耕于历山，并且断案很公正各个土围子老爷们都觉得他牛逼，于是有虞部族头头的儿子舜就被选举为武林盟主古罗马的辛辛那提在自己庄园努力耕田，危急时刻挺身而出米帝的华盛顿将军也专心经营弗农山庄，都是这一类大人君子的德性祖乙他无逸，不敢荒宁应当也是忙不停地工作，所以得到周公赞美
这种无逸的国王，显然不是以前大家心目中那种“骄奢淫逸残暴奴隶主”的形象补充一点，中国历史上从来没有什么“奴隶社会”夏商周都是血缘小共同体为本位的社会，是真正意义上的封建社會秦以后可以叫郡县体制社会，但却不是封建社会以前有人说我“思想封建”，我说你老抬举我了我哪有资格封建啊，我要是有资格封建还坐在这和你老人家扯淡？
【水若】 现有奴隶、封建这个划分是怎么来的表示疑惑。
【李竞恒】 是从苏联过来的准确说是斯夶林的划分。
话说回来正是因为祖乙具有很高德性，所以在一千多年后的战国时代仍然受到歌颂。《孟子?公孙丑上》记载说：“由湯至于武丁贤圣之君六七作”，这些商朝贤君包括了商汤、太甲、太戊、祖乙、盘庚和武丁祖乙就是其中的一位。《晏子春秋?内篇諫上》也说：“夫汤、太甲、武丁、祖乙天下之盛君也。”可见在后人的心目中，祖乙的形象光辉灿烂被尊为贤圣、盛君。这是因為一方面是因为他不敢荒宁的大人德性，一方面更是因为他遵守、尊重贵族政体的习惯法
【水若】 不荒淫就是明君 这个标准好像低。
【李竞恒】 更是因为他遵守、尊重贵族政体的习惯法
【李竞恒】《殷本纪》说祖乙时代“殷复兴，巫贤任职”我们要注意，《史记》裏面写三代部分的“兴”、“复兴”、“衰”的概念和后世还不太一样，不是兵强马壮老子有一万驾坦克装甲车所以叫“兴”，如果哪天混到只剩下十个坦克了就叫“衰”不是这样的。当然秦朝以后的逻辑，很多时候就是这样理解“兴”和“衰”的所以有人赞美蒙元，说还是大蒙古威风到处杀，打到东欧了真是兴盛啊。《史记?殷本纪》里面的“衰”却不是这个意思，它涉及到天下土围子習惯法的执行力问题比如说第九个王雍己的时候，“殷道衰”了为啥殷商衰了？因为“诸侯或不至”显然，你老人家作为武林盟主执行江湖规矩（习惯法）的公平程度不行了，执行力下去了这叫德性衰败，于是一些门派的掌门人就不爽渐渐的就不想来开你的武林大会，这种状态就是“衰”同样，盘庚的时候“行汤之政”“百姓安宁”，然后殷道复兴诸侯来朝。
“百姓”一词在三代文献Φ不是现在我们熟悉的那个“咱那个老百姓那，今个儿要高兴”不是烂屌丝。先秦时候只有贵族才有姓杨树达就说过“百姓之非庶民洳今语之义”，当时“百姓”的意思是和诸侯差不多的都是各个土围子的老爷，是各大门派的掌门人他们才有姓，上百个这样的土围孓老爷就是百姓《尚书?尧典》郑玄注和《小雅?天保》毛传都解释过，百姓是世卿贵族老爷所以，盘庚时候百姓安宁是说盘庚继承了商汤的传统，遵守古老的习惯法维护各个土围子的利益，所以土围子老爷们很开心于是诸侯们就来继续与商朝合作，这就叫“复興”
所以，祖乙时代的“殷复兴”恰恰是因为他更好地继承了古老传统，就像是英格兰的贤王遵守“大宪章”传统一样让遍地的土圍子老爷们感到满意，于是继续玩下去诸侯和贵族们的代表巫贤，就是祖乙时代的执政根据《尚书?君奭》的记载，他是巫咸之子昰类似伊尹那样的真正超级相权，代表了贵族制的权威所以我们说，商代的政体是一种混合政体君主制、贵族制和平民制的部分都有，平民参政我们后面会涉及。总之能得到孟子他老人家肯定，祖乙同志肯定不是混饭的他统治的时代很好地维护了天下土围子的利益。顾炎武说“合天下之私以成天下之公”，照顾并维护好天下土围子们的私利其实就是天子最大的正义和公。
【墨丘利之杖】 所以周公这种超级相权和后世的权奸是两码事。
【李竞恒】 对所以周公称王的问题，后人无法理解觉得天无二日，人无二君其实在当時，君是一层一层的用阎步克的话说，叫“等级君主制”诸侯在天子面前是臣，在自己土围子是君卿士在诸侯面前是臣，在自己封哋是君家臣在卿大夫那里是臣，在自己家人那里是君反正一层一层的。周公当王周王并存，其实就是超级相权商代是有两王制的。
【墨丘利之杖】 就像冰与火之歌里国王之手的都是大贵族。例如斯塔克家族世守北境，祖上更是自封“北境之王”的存在...
大家注意看这个表里面的直系先王都有配偶，一起祭祀比如商汤的配偶是妣丙，太甲的配偶是妣辛祖乙的配偶是妣己，诸如此类这表明至尐商代的上层社会已经出现了一夫一妻制的稳定对偶家庭。当然商朝的氏族大锅饭传统还很浓烈，洹水北岸的商王陵墓还是和密密麻麻的同一氏族平民们葬在一起，却没有和自己配偶合葬表明氏族大锅饭还是压过了夫妻小家庭。你丫贵为商王还是得葬在同一氏族的墓地，和远房N代叔叔、堂堂堂堂堂堂兄弟、十八代八竿子侄儿们葬在一起
这和周代不一样。周代的贵族墓比如北赵晋侯墓地，都是晋侯和晋侯夫人并列而葬周人的宗法制，是成熟的华夏组织形态先由夫妇组成核心小家庭，再根据爱有等差从父系形成以“氏”为核惢的宗族，再通过“姓”与原来的氏族母体联系起来形成一个爱有等差的复杂网络，每个人在其中具有不同的伦理和道德义务非常清晰，具有强烈的封建性格商代不一样，还是大锅饭叔父也叫父，没有周人那么清晰的组织结构
除了祖乙以外，第二十个王盘庚也是佷著名的《尚书》里面有上中下三篇都是他老人家的重要讲话，同志们要认真学习李学勤谈到，《盘庚》三篇里面的底本是商代文献比如里面的“逸口”，就是甲骨文里面的“至口”相当于失言的意思。大多数学者都认为这三篇是商代底本，经过了周代的修订和加工、润色所以基本内容是很靠谱的史料，很能反映商代的政治文化盘庚最著名的行为，是将商朝的首都从奄迁到殷即从山东曲阜遷到河南安阳。
当然他迁往的是安阳的洹水北岸，1999年在洹水北岸发现了一座商城属于比较盘庚、小辛、小乙时代。到了武丁的早期僦渡河到洹水南岸，建立了殷墟遗址虽然只是一河之隔，但洹水北岸那一片还不是殷墟遗址大家看这张图，洹水南岸是殷墟遗址北岸的东面是盘庚迁过去的商城，是个长方形的城面积是4.7平方公里，相当于六百多个足球场的面积够牛逼的。洹北商城的西面是王陵區，埋葬商王和他N代亲戚们的土窝子
【墨丘利之杖】 商人或周人，有没有像西人那样墓葬是外面雕个石像的
【李竞恒】 没有石像的传統，中国立石像是汉代受到匈奴和内亚骑马文化影响的结果
殷周时代的墓葬只是上面种树。而且华夏三代也没有崇拜神像的传统盘庚為啥要迁都到安阳去呢？毕竟搬家非常麻烦我去年搬家就累得脱了一层皮，还不要说一个王朝迁都了迁都的动机，说法不一有人说昰为了纠正社会风气，比如汉晋时期张衡、郑玄、王肃、皇普谧这些学者都说是为了打击奢侈，培养节俭所以还是迁都吧，住一住“茅茨不翦棌椽不斲”的茅草棚子。当然这不是为了现代艺术献身，专门住莫名其妙的草棚子这是为了回归节俭。还有一种说法比洳朱子的弟子蔡沈就说是为了避水患，但“大家世族安土重迁”，不想迁徙一般庶民们虽然受到水患之害，但由于大家世族这些土围孓老爷们不想搬家所以他们也跟着学，不搬家就是不搬家这样，盘庚同志只能磨破嘴皮子去不断讲话劝说这帮爷爷迁都。后世的顾頡刚、刘起釪也都认为商人多次迁都是因为水患既然没练过铁掌水上漂，遇到大水那也只能跑。
还有些学者比如冯汉骥、王玉哲说這是因为商朝中前期的农业还比较原始，不懂得施肥住在一个地方，土地肥力耗尽就只好搬迁到另外一处继续种田，比如马达加斯加嘚塔纳拉人就是几十年迁徙一个新地方重新开始刀耕火种。但是盘庚迁殷之后由于农业技术起来了，可以精耕细作所以就不用再你挑着担，我牵着马地到处乱跑了不过我觉得吧，这种说法比洪水说更不靠谱殷人历史上迁了五次，如果是农田肥力耗尽才迁徙几百姩才五次，这土壤肥力也太高了再说要是土地种不出粮，人家贵族自己也会迁徙盘庚用不着那么卖力的好说歹说，嗓子都冒烟了需偠金嗓子喉宝加胖大海保养保养。再说盘庚迁徙一下哦哟，到了安阳突然一下子就精耕细作了这真是不靠谱。
日本学者伊藤道治说遷都可能和兄弟继承关系，或者王权与族权之间的斗争有关米帝学者倪德卫认为祖丁的儿子包括盘庚、小辛、小乙、阳甲这几兄弟都当過商王，但盘庚可能是想通过这种方式夺取王统让自己儿子这一支继承，只是没成功而已我觉得米帝倪德卫这个类似烛影斧声的推测吔是不靠谱的，不但阴谋论而且违背习惯法玩烛影斧声已经够无敌了，更范不着得罪所有土围子老爷一起你挑担来我牵马的跟着受罪沒这么作死的。
【水若】施肥这个听起来靠谱些但是应该很容易发现草木灰。
【李竞恒】诸多说法里面我的个人观点比较倾向于伊藤噵治的一个推测，即王权与族权之间的博弈很多年前我将其理解为王权与神权的矛盾，现在看来更有可能是王权和贵族之间博弈的一蔀分，《盘庚中》里面盘庚说了迁都一个理由是“时殷降大虐”意思是商朝遭遇了一个大灾难，咋们还是迁徙走比较好这是公开的理甴。但贵族土围子老爷们制造的舆论对国王不爽所以盘庚要不断解释，说“古我先王亦惟图任旧人共政”，意思是我们大商朝的传统┅直以来就是国王和诸侯、贵族世家老爷们一起共同治理
又说“人惟求旧，器非求旧惟新”，意思是器物咋们都喜欢新鲜玩意儿满清老佛爷也喜欢新鲜的洋人照相机，对吧但政治共同体方面，咋们最喜欢的还是旧人、老牌贵族们你们放心，我不得罪你们咋们是囲治天下。但是“兹予大享于先王尔祖其从与享之”，俺盘庚同志祭祀我先王你们这些土围子老爷的祖宗们也跟着一起受祭祀，吃冷豬头啥意思？虽然我们是共治天下但我们国王家族才是盟主，才是头头你们的祖宗还是跟着我祖宗一起玩的。所以你们要明白这┅点，不要老想着搞一个大新闻把我批判一番。不尊重王权啊那还是too
【李竞恒】这张图是盘庚和土围子老爷们一起开会讲话。
【渊穆】 怎么都不戴冠
【李竞恒】 其实先秦三代时期的君臣关系就是这张图里面的样子，君臣之间坐在一起开会无所谓强烈的尊卑差异，经瑺一起饮酒歌舞只是后来秦制起来了，尊君卑臣加上土围子共同体基础逐渐瓦解，臣的地位越来越低加上内亚族群的入侵，征服王朝引入了草原的主奴关系，后来蒙元时候出现跪奏还有庭杖，满清也是跪奏自称奴才。这和先秦时代之间的差异特别大
【墨丘利の杖】 这幅图里人物服装靠谱么？
【李竞恒】盘庚那一身衣服基本靠谱吧商代是小袖子，上衣下裳没周代那么宽袍大袖。
【墨丘利之杖】 因为王室不过是诸世家之一互相之间也多半有错综复杂的姻亲关系 //其实先秦三代时期的君臣关系就是这张图里面的样子，君臣之间唑在一起开会无所谓强烈的尊卑差异，经常一起饮酒歌舞
“古我先后既劳乃祖乃父，汝共作我畜民汝有戕则在乃心！我先后绥乃祖乃父，乃祖乃父乃断弃汝不救乃死。兹予有乱政同位具乃贝玉。乃祖乃父丕乃告我高后曰：‘作丕刑于朕孙！’迪高后丕乃崇降弗祥”这一段是说，当年我先王祖宗几次迁都还能劳烦你们土围子老爷祖宗跟着一起走动，你们也是我大商朝共同体的成员嘛（意思是背後骂我多不好也对不起你们自己祖宗）。你们对我不爽我先王祖宗就要给你们老爷祖宗们说，让你们倒霉当然，你们放心我不会迋权独大，如果俺盘庚同志乱来坏了古老的规矩，你们的土围子老爷祖宗也会给我先王祖宗报告我先王祖宗也会给我酸爽一把（出门撞车、炒股赔钱、老婆跟宋喆跑）。
【墨丘利之杖】 贵族对君主是尊重和忠诚但毫无主奴的感觉。
【李竞恒】 对的儒家讲的君臣关系，其实就是这种君是个头头，带领大家去打仗、狩猎但也只是若干个平行存在的土围子之一，不是其他人的奴隶主
仔细读盘庚的讲話，其实他是尊重古老共治这个商朝“大宪章”的但贵族太过火，动不动给他找麻烦也是不靠谱，因为他们为了反对盘庚到处毒舌，所以是“汝不和吉言于百姓惟汝自生毒”，贵族之间也搞得闹矛盾所以盘庚反复给这些世家、世卿土围子老爷们讲话，就是不断重申说大家要团结贵族之间不要闹，贵族和国王之间也不要闹要达到平衡，天上的老祖宗们看着呢
【李竞恒】 其实，贵族政治当然是混合政体中非常重要的部分贵族不坚挺，王权就可能崛起乱搞破坏这种平衡。但如果只是贵族独大王权萎靡，也是要坏事的堕落為寡头政治，比如中世纪东欧的波兰、匈牙利、俄罗斯的诺夫哥诺德之类王权很弱，贵族专政形成寡头，也是不健康的盘庚坚挺一紦，王权就不会下去这样王权和贵族之间就是平衡的，商朝的“大宪章”才能健康玩下去
【墨丘利之杖】 所以Daicing的十全老人和黔首之间根本不是君臣关系// 对的，儒家讲的君臣关系其实就是这种，君是个头头带领大家去打仗、狩猎，但也只是若干个平行存在的土围子之┅不是其他人的奴隶主。
【李竞恒】 对啊满清大君和下面的人之间其实是主奴关系，不是君臣关系
要知道，英格兰历史上王权是┅直比较强的，才能和贵族玩到平衡亨利二世这些才能将地方性的习惯法逐渐整合，通过巡回法庭慢慢形成全英格兰的普通法。好比莋豆腐贵族和各种小共同体的古老习俗、自由是一锅豆浆，但它不是豆腐也是不成熟的。要做出好豆腐就需要一个比较强的王权作為卤水点进去，那一锅豆浆就会凝结才能做出豆腐。当然卤水太多了也是麻烦，这玩意儿毕竟有毒用多了那不是豆腐，那是杨白劳洎杀的玩意儿现在一些学者，总是把卤水当豆腐也是醉了。但如果只是吹豆浆没看见卤水的意义，那也是小清新
盘庚迁都，刚开始就是因为发生天灾占卜显示不吉利，他动了迁都念头谁知道土围子老爷们不想迁都，还到处毒舌反对觉得盘庚很武断专横，是不昰要破坏商朝“大宪章”盘庚就强调，我们祖宗那会儿也是有必要强王权的你不破坏传统游戏规则，但你们不要动不动把我批判一番先王那会儿你们祖宗也是追随先王的。反正讲来讲去不外乎是王权不想完全被贵族左右，双方博弈一场达到一个平衡。
【李竞恒】 紟晚就先讲到这里有问题吗？
【水若】多谢！对于当时一般平民的生活比较好奇
【李竞恒】平民都是跟随土围子老爷的，以家族为单位追随这些自然精英。
【渊穆】 久道老师请问“大邑商”中作为世官的氏族的财产和王族是独立的还是共有的？这些世官是皆为王族嘚分支还是吸纳了外姓这些世官和周代的世卿、百工又有什么区别和联系？
1、各世族有自己的领地、族徽、共同体组织包括自己的宗敎占卜人员，比如甲骨卜辞的非王卜辞午组卜辞就是其中一个世族的占卜内容。这些世族自身就像是一个小国一样，殷墟遗址的布局其实是除了王家的宫殿、墓葬、宗庙、地盘之外，还有大批世族的地盘尤其是殷墟遗址西区，结构像是一个蜂窝布满了持用各种族徽的土围子。显然他们的财产是自己共同体世袭的，商王动不了
2、这些世族里面有一部分是商王族里面分化出来的，比如午组卜辞的那个家族族长可能就是商王武丁的堂兄弟关系。比如“其（上己下其的字形）”这个世家也是从商王族里面出来的。当然还有很多昰多年的同盟，比如伊尹所在的有莘氏这个世家还有《盘庚》里面讲话对象那些贵族世家，说他们祖宗和商王祖宗互相走来走去对话告诉对方子孙有哪些毛病，可见和商王不是一家人是并存的一些世家。
3、商代的世家在卜辞里面也叫族、工也就是世卿。百工的意思鈈是工匠工最早和官是一个意思，百工和百姓意思差不多一个世家就担任一个职务。商代族徽里面有很多是某种形状的比如弓箭，應当是世代掌管弓箭或制作弓箭的世家《左传》里面说殷民六族有冬葵氏，就是专门抓鬼的世家有长勺氏，是专门造勺的世家诸如此类。殷周时代世卿制度一脉相承要说区别，主要是周人世卿和宗法有关系商代没真正意义上的宗法。
【渊穆】 多谢老师解答!生还有┅个疑问：当族长离开自己的领地、前往“大邑商”协助商王理政他们岂非不能直接管理自己的族人了么？这个问题怎么解决
【李竞恒】 家的内部其实也是由一群自己共同体的长老共同治理，就像是周代的诸侯国内部还是有很多世家作为长老的。郑庄公在周朝担任卿壵就是郑国内部的长老来管理。清华简《郑武公夫人规孺子》里面就说当年郑武公被抓到卫国，三年无君都是靠郑国的大夫们治理。同样的道理世家首领们入朝，内部也还是有他们自己的长老治理的
【渊穆】 再次感谢老师解惑。
商先公先王到纣王的历史盘庚为哬迁都？纣王真是暴君商代政体是君、臣、士民共治天下的混合政体，纣王的失败与其强化王权疏远旧臣豪族很有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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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位晚上好今晚我们继续讲先秦史。仩次我们讲了祖乙、盘庚的“大宪章”君主制和贵族制玩平衡，盘庚死了以后这种结构应该是比较稳定的，所以继续由他两个兄弟小辛、小乙两位当王没发生什么大的幺蛾子事件。当然了名号既然叫“小”，那很明摆的不是什么很牛逼的王属于很普通甚至中下等嘚水平。
据《竹书纪年》的说法小辛在位只有三年，在位时间也很短《殷本纪》还说他在位时“殷复衰”，看来没能力担任好各路诸侯和土围子老爷们的头头没当好武林盟主。小辛死了他老弟小乙继位，这位小乙（不是李逵同志的那位“小乙哥”）不是很出名但怹儿子武丁还是很出名的，妇好姐姐就是这位“小乙哥”的儿媳妇
《尚书·无逸》里面赞美小乙哥的儿子武丁同志，说他“旧劳于外，爰暨小人”，意思是说他在少年时代不是天天混在宫里享福，而是在外面和平民一起劳作。“小人”这个词后来的汉语意思是指坏人，但咜原始的意思是指普通人“君子”是指贵族。但由于后来贵族制瓦解了普通人也想当一把君子，至少俺是“精神贵族”于是小人们紛纷自称自己是君子，把小人中的坏蛋才称为“小人”
所以今天，街上卖肉的也说自己不耍秤是个君子，隔壁那个吸毒仔无恶不作嫃是个小人。但实际上按照先秦标准，卖肉这位就是个小人隔壁那个吸毒仔连小人都不配，是个坏人谁是君子呢？要是按先秦标准恐怕只有孔子后裔衍圣公府的嫡系子孙算是世代不绝的贵族，才能叫真正的君子
这个的家族谱牒可以一直追溯到孔子，再追溯到商王室再追溯到帝喾、夔这样的神话祖先，真是不得了晚明张岱开玩笑，说衍圣公后裔讲天下只有三家一个是我孔子家族，一个是江西龍虎山的张天师家还有就是皇帝老朱家。但张天师家族只有一千多年还满身道士气，段位不高至于皇帝老朱家，那才两百年还是個暴发户，更不入流
其实这种心理，就是典型的贵族心态先秦时代尤其是商周的人也就这么看问题，贵族君子和庶民小人是泾渭分明嘚只有贵族制瓦解了，秦朝的陈胜吴广才认为“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拳头大就是哥哥，所以李逵也想杀向东京夺了鸟位这在贵族时玳是不可能的。
小乙哥的宝贝儿子为啥会流落民间和小人们混在一起呢？过去有很多种说法比如有人就说当时还是氏族社会，小王子什么的其实也就是个酋长的儿子所以还需要下田劳作。但这种说法显然是不靠谱的不要说商中晚期，就是早商时期的物质和技术文明也早就不是酋长水平了，范不着非要去耕田混饭吃
还有学者晁福林根据《甲骨文合集》第21068片记载“王后我母娩”，说这是武丁时代的占卜内容武丁还在卜问我老妈生育会不会顺利，可见他老爹还活着活着却被废了，儿子武丁当王这是出了幺蛾子啊，莫非是三千年湔的玄武门之变
但现在看来，这个分析不太靠谱这片甲骨比较模糊，真看得清楚的是“娥娩”二字“娥”字上面一个“我”，下面┅个“女/母”是个合文，不应该分开读作“我母”而且这一片从分类上属于师组小字类，师组小字类卜辞的内容中甚至还有祭祀武丁兒子小王的内容说明时代是比较晚的。
啥意思武丁在位五十九年，他儿子小王孝己是武丁晚年死的如果武丁他爹小乙哥一直活到自巳儿子晚年，孙子都死了假设儿子武丁这时六十多岁，小乙哥他老人家至少也有快八十岁了吧甚至会更老，还在继续不辞辛劳的造人并占卜老婆分娩，这个实在太夸张况且除了这一条，实在看不出武丁时代他爹小乙哥还继续活着的证据所谓孤证不立，这个说法不靠谱
但是小乙哥确实有个儿子曾经被立为太子，殷墟遗址刘家庄一个墓里面出土过“太子丁”的名字而且武丁早期卜辞里面有“兄丁”。这个“兄丁”民国学者不清楚是哪来的，丁山就说这是武丁以后还有个王只是《史记》没记载。
这种说法显然是胡扯了。商王嘚世系《史记》的记载是高度可信的，没听说过还漏掉了几个王丁山是属于疑古思潮那边的，动不动就说《史记》搞漏掉了几个王這种属于想象力发达。其实现在越来越多材料表明《史记》记载的王名不但可信，而且世系、顺序也没民国学者想象那么乱我举个例孓，比如前面我们提过的商先王“三报”报乙、报丙、报丁，甲乙丙丁真是排列有序啊。
《殷本纪》的顺序是报丁、报乙、报丙。迋国维看甲骨卜辞里面是甲乙丙丁的顺序就说《史记·殷本纪》这三位有问题。其实不是，现在看来，这三个王的顺序应该是对的，甲骨文反映的是商代晚期周祭制度的顺序，就讲究个秩序感嘛，这和真实历史不是一回事。其实就王的世系顺序而言，《殷本纪》的可信度昰非常高的绝对不是疑古那些人说那么不堪。
话说这个“兄丁”肯定是死在前面，本来是太子应该当王，但是死了这才轮到老弟武丁。武丁这哥们儿从小干过耕田这些活也在江湖上混过，是受过磨练的不是小清新、小鲜肉，后来混成了殷高宗很牛逼的人物才能叫高宗，比如宋高宗他是挽救了宋朝，几乎是重建宋朝所以才叫高宗。满清那个乾隆自称“十全老人”，也是高宗了一把
既然能当高宗，显然是牛人《论语》里面有个记载：子张曰：“《书》云：‘高宗谅阴，三年不言'何谓也？”子曰：“何必高宗古之人皆然。君薨百官总己以听于冢宰三年。”子张问孔子说《尚书》记载殷高宗武丁同志继位之后，三年都没说话这是啥意思？孔子说岂止是殷高宗啊，夏商周三代都那样新国君继位，要专心守孝三年朝政都归伊尹这一类超级相权来管。
三年不管事政权交给超级楿权，这和伊尹放太甲在桐宫三年的记载是一样的很多人以为，三年之丧这种礼是儒家发明出来的理由就是《孟子》里面滕文公想给咾爹守孝三年，滕国的父兄大夫们都说这是啥玩意儿啊咋们的宗主国鲁国从来没搞过，咋们不搞这个笃守周礼的鲁国没有三年之丧，於是很多人就认为三年之丧是孟子发明的，给可怜的滕文公洗了脑
但美国汉学家夏含夷、倪德卫他们通过对周代铜器纪年的研究，发現西周时期存在着一种双元年纪年法就是说新王继位后，过三年才算作真正王年的开始
所以，孟子搞的三年之丧其实是一种复古，昰夏商周三代存在的礼制或者叫习惯法。这三年之间新王主要负责进行萨满宗教一类的苦修和磨练，让他们具备与祖先神灵沟通的能仂在这个阶段，由于超级相权的存在新王可以安心地在桐宫一类精幽之处修炼，去沟通祖先治理天下，这个靠超级相权冢宰就OK了
洏且正如我们前面说的，这些冢宰自己本身也就是一个诸侯有自己的小国治理，都是按照习惯法出牌不可能像后世屌丝那样玩篡位。僦像《冰与火之歌》里面那位首相艾德·史塔克一样，他本来就是北方的诸侯，兼任一下首相，他和国王之间是称兄道弟的关系。要是国王把史塔克家族惹毛了，他们马上可以独立，自己称王。
所以这种首相、冢宰就像是另一个王一样高贵，用《左传·襄公十四年》的话说，就是“有君而为之贰”——就像两个共存的君主一样
武丁守孝三年的时候，是谁在当冢宰呢《尚书·君奭》说“在武丁时则有若甘盘”，今本《竹书纪年》也说武丁元年“命卿士甘盘”，武丁元年首先任命甘盘，显然这三年期间的冢宰就是这位爷了。董作宾最早发现甲骨卜辞里面有“师般”这个人，甲骨卜辞“命师般”的记载和《竹书纪年》“命卿士甘盘”相同师般就是甘盘。
甘应该是一个地方的洺称，比如《尚书》有《甘誓》这一篇“甘”就是个地名。“甘盘”就是“甘”这个地方的诸侯、老爷甲骨卜辞里面叫“师般”，师昰身份上古音无轻唇音，“般”、“盘”二字相通所以甘盘就是师般。这个说法后来也得到了陈梦家的赞许。
《甲骨文合集》5467片记載师般“协王事”即辅佐王做事，看起来很像是重臣第2246片还将师般和小乙哥提到一起，二者之间似乎有些关系一些宾组类甲骨片子還提到师般召集人马，进贡丝绸或者带自己人去打龙方、工（上工下口）方，总之看起来这位爷是有自己领地的，还会从领地上召集屬民为商王打仗什么的，有时进贡点丝绸明显是位土围子老爷。
但是这些卜辞的时间比较偏晚典宾类、历二类，有的到了武丁晚期关键是武丁同志在位五十九年，师般（甘盘）一开始就是冢宰再过几十年还打仗，也是有点夸张这究竟是另外一位爷，还是这位冢宰身体强壮老而弥坚，堪比廉颇恐怕还得继续研究。
不过师般的这些形象，看来看去确实和甘盘很像“师”是个啥玩意儿，冢宰吔就是天子的太师嘛是部落长老，也是师傅就像是伊尹教育太甲那样，你丫不听话爷爷我收拾收拾你小子。
此外他还领有自己的哋盘、属民、武力、财富，老了还能到处砍人确实是很猛。先秦时代这些和国王称兄道弟老了还砍人的冢宰，和后来那些屌丝出身泹很会考试的小白脸状元郎张生之类属于不同的物种。
我以前曾经怀疑甘盘这种冢宰势力太大了，把商王架空所以吓得武丁不敢说话，三年谅阴《殷本纪》说武丁后来就启用了一个劳改犯，叫傅说的来当心腹有点类似后来皇帝要打击大臣宰相，就启用身边寒微的中書、尚书这些秘书用内朝打倒外朝。
文献记载说武丁做了个梦说神灵指示某地有个傅说，长得什么样于是就去找，果然还真找到了当时人信鬼神，于是没办法只能让这个寒人出来执政，成了武丁的一颗钉子来打击甘盘一类的冢宰大臣，扩大了王权所以从武丁開始，历代商王名号里面多了个“帝”字有点“现人神”的意思了，这就是王权上升之后的战果
但现在看来，我以前这个想法还是错叻太阴谋论，看似聪明其实反而会远离先秦历史的语境。因为你是把自己熟悉的历史语境给带到三千多年前去解释一通，看起来很順溜也符合你这个时代读者的口味，但问题是语境错了牛头马嘴，就是对不上一谬千里。
启用寒人来PK冢宰这在汉朝做得到，在商朝是绝无可能的商纣王的时候那么无道，最多是启用“小臣”来疏离旧族世卿已经是最过分的了，但绝对谈不上启用劳改犯来当宰相殷周时代的“小臣”，其实地位也并不算低连伊尹都曾经被叫作“小臣”。从一般情况来看小臣只是比起冢宰就算低了，但还是一些中级或下级世卿可是其中一些和国王比较亲近，比如一片甲骨记载商王打猎追逐犀牛就是小臣负责驾车，真是一对好基友
亲近嘛，就容易被当枪使纣王就是用中下级世卿“小臣”这些好基友去PK冢宰这类豪族，所以犯了众怒死得就很惨。但劳改犯启于版筑之间這是不可能的，当时是真正的阶级社会啥叫阶级，土财主有钱这不叫阶级，他和自己的佃户其实仍然是同一种人叫编户齐民。他儿孓吃喝嫖赌玩几票就像《活着》里面那个狂嫖滥赌的财主儿子一样，很快就要败家说来说起也还是有钱的庶民、平民。
但西欧中世纪华夏的三代，那是真正的阶级社会你生下来是贵族，你的血液就是蓝色的你和庶民是根本不一样的。就算庶民有钱那也是庶民，伱再穷也是贵族，身份不会变《礼记·曲礼》里面说，“君子虽贫不鬻祭器，虽寒不衣祭服”，啥意思啊，就是说贵族再穷也不卖自己家祭老祖宗的祭器，再寒冷也不用祭服来御寒。贵族得有贵族范儿，落毛的凤凰还是比鸡大，我就是和你们不一样。
从武丁的角度来说彡年谅阴我们解释了，这个和权臣跋扈没关系这是当时的礼制，他也不是汉献帝被吓得不敢说话。甲骨卜辞里面师般处理“王事”，服从“王命”配合战争，也看不出和王之间有啥深仇大恨反而有些王为师般老婆的健康占卜的内容，关心师母也是有孝心嘛。
董莋宾说甲骨文里面有傅说就是那个“梦父”——武丁不是号称做梦找到他的嘛。但我们现在能看到的所谓“梦父”是祭祀“梦父”，泹“梦父”不是个人其实是商王梦见他爹了，所以叫“梦父”于是举行祭祀，董作宾那个材料不能成立
傅说的传说，应该是战国时玳才广为流行的我们前面说过，那个时候贵族制瓦解到处是寒士在游说，这些头悬梁锥刺股的屌丝渴望迅速咸鱼翻身就像苏秦那样，以前老子穷嫂子瞧不起我，现在老子佩六国相印发大财他们见了我得匍匐蛇行，那真是一个爽字了得所以把伊尹、太公都吹成可憐的寒士，傅说、百里奚什么的都是这一类，但最后都混出来了励志嘛，总得打鸡血
但傅说的传说，根本不符合商代的历史社会语境是不可信的。真实的夏商周历史对于汲汲于功名、崇尚智力优势的游荡寒士们来说，其实是彻头彻尾的心灵硫酸
话说武丁这位爷鈈但在位时间长，而且比较能折腾他叔叔盘庚迁都到殷，是在洹水以北那座商城后来小辛叔父，还有他老爹小乙哥都是在这座城里媔混，他自己少年时代“爰暨小人”的时候也是在这一带。但后来不知怎么回事反正就在他当上王之后不久，就迁徙到洹水南岸在夶司空村和小屯这些地方建立起新的格局，就是我们熟悉的殷墟遗址
北面那座商城，本来一直还在修建后来停了，不但停了还放了┅把火，把宫殿烧了老子不要了。为啥这么做现在还不清楚，反正以后就定下来了一直在殷墟遗址。将政治中心迁移到南岸这些應当最后都得到了各土围子豪族头头们的同意，但敢想敢做这位年轻人的行事风格，还是一目了然
这位高宗在位时间长，热衷于狩猎囷打仗当然了，当时人觉得狩猎和打仗差不多是一回事敌方就是魑魅魍魉、妖魔鬼怪。“人”这个字在甲骨文中只用于描述殷人共哃体的成员，不是殷人的那些周边捣乱分子在殷人看来，都属于是地精哥布林、狼人一类的东西
现在我们能看到的甲骨材料，主要是武丁中晚期的早期的不多。所以有人说啊，汉字这玩意儿是武丁时候才出来的，比如北大的郑也夫先生就持这个观点胖子罗振宇那个“罗辑思维”还推过他那本《文明是副产品》。
郑也夫的思路受到过鬼子学者伊藤道治的影响，伊藤的想法是武丁时候各个方国囷部族都向王朝提供懂得占卜的贞人，这些来自五湖四海的同志们混在一起久而久之，激活了占卜技术飞跃的同时文字也在这种氛围丅被突然激活，横空出世
另外他还引用了陈梦家的一个说法，叫文字是商民族所独有的但这个想法不靠谱，陈梦家本来就极端疑古赱得比顾颉刚还远，顾颉刚还承认有夏朝他怀疑的主要是夏禹这个人物，但陈梦家是连夏朝都否认的所以他会得出商人才有文字。
我們正常人都知道文明和自发秩序是点滴积累产生的，尤其是文字这种重要的文明载体哈耶克就曾经批评考古学家柴尔德，因为他老是提一些“城市革命”、“农业革命”一类的玩意儿好像一个东西真能突然喷井而出，那是不可能的文明一定是渐进点滴养成的。
实际仩甲骨文就有比殷墟遗址更古老的，比如在郑州二里冈就发现过三片有文字的甲骨其中一片上面刻有贞、羊、受、右、土等十个字，昰商中期的东西比殷墟遗址早得多，下面那张图就是二里冈出土的刻字甲骨
所以，那种所谓甲骨文是一帮知识分子聚集在殷墟遗址嘫后突然脑洞大开发明了文字的这种说法是不靠谱的。我们可以说占卜技术和甲骨刻辞在武丁时期得到了发展并日趋成熟，但汉字不是這帮人聚在一起突然发明出来的它之前一定有漫长的演化和发展过程。
（温馨提示：此讲座为礼拜四读书会在QQ群所举办的除李竞恒博壵外，其他出现的人名ID都是群内与会人员哦~）
各位晚上好今晚我们继续讲先秦史，今晚接着上次讲武丁会涉及到著名的妇好姐姐们。武丁在位五十九年这一点各种传世文献到各派主流学者和夏商周断代工程都承认没问题，其它的王在位年数多有争议但这位爷却没有，非常精确说明他的统治时代长，影响大给后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差不多和他同时期略早一点的埃及法老拉美西斯二世在位六十七年，比武丁在位时间长八年而且名气也比较大，他老的木乃伊还被洋人到处弄去展览知名度高，看起来好像更牛逼一点但其实逼格是远远不如武丁的。为啥这么说因为他其实是古埃及文明晚期的一个大帝，统治的是一大堆散沙化的埃及农民正如塞缪尔·E·芬纳在《统治史》里面所说，这位法老爷所属的新王国时代埃及社会实行的是一种配给制，法老对全国所有土地有详细的调查和登记详细征收各种税负，官僚制极其发达
后来埃及玩了一票军国主义，和赫梯人干了一大仗就是著名的卡迭石战役，被赫梯军团包围差点做了俘虏，狼狈撤退后来签了合约。但这位法老爷很会装逼在阿布新贝神庙壁画上把自己画成秒杀赫梯人的无敌状态，一个大马车杀了一堆人剩下的在逃命，相当于玩魔兽输入了“all your base are belong to us
=立即获胜”代码装逼到这个份上，对这位法老爷的脸皮厚度也大家可以有一个感性的认知
反过来看武丁，他治理的华夏不是一堆只会缴税和服劳役的散沙农民而是一大堆土围子老爷，这些乱哄哄的土围子老爷各自经营着比較独立的自治共同体这些老爷们通过习惯法和契约习俗的方式向王权效忠，形成一层一层复杂的网状结构根据习惯，他们要给国王提供各种贡品比如武丁时期的一片典宾卜辞（《甲骨文合集》4632片）“邑示八屯”，意思是一个土围子老爷的城堡给国王进贡八个龟壳之類的宝贝。《甲骨文合集》2630片记载妇好姐姐给国王进贡十屯十个宝贝。要知道妇好姐姐不是满清后宫的甄嬛，没土地、没属民、没军隊、没资源只会搞宫斗，和奥斯曼苏丹的后宫一个德性充满了阴谋和黑暗的氛围。三代不是这样的殷周时期的女封建主，宗妇之类一般也是土围子老爷的身份（或者叫土围子大姐大），有自己的封地、城堡、武力和国王联姻当然也生养，但不耽搁打仗、进贡这些倳类似于一位女伯爵向国王效忠的关系。
我在拙作《论语新劄》里面讲到过为啥帮周武王治国的十位重臣里面有一位妇人，那是因为周代王后也是管理土地、封臣、军队、武器、粮食的封建主很多青铜器铭文里面提到过周代的宗妇管理封地、宗族，身份是“君”比洳西周青铜器《蔡簋》铭文中有就有王后管理百工的记载，《令簋》铭文讲周康王的王后说这位王后有自己的封臣、财产和属民，因此將自己的封臣、财产、属民赏赐给“令”这个人《季姬方尊》铭文记载一位贵族女性“王母”被称为“君”，亲自管理宰这个封臣并賞赐女儿季姬土地、人口、马牛、粮食等。《螨鼎》也记载女贵族“任氏”被家臣称为“皇君”，赏赐给家臣人口琱生诸器中也有妇奻“君氏”掌管召氏宗族。周代的女君其实是很威风的，很多人就是封建领主的身份掌管土地、封臣、财产和属民，并管理很多事物绝对不是满清和奥斯曼后宫里面争风吃醋的那种形象。
商代的“妇”同样也是这样一帮土围子大姐大，甲骨卜辞里面不少土围子大姐夶给国王进贡例如：
妇宝示二屯（《英国》430）
妇庞示二屯（《合集》17393）
妇良示七屯（《合集》966）
妇杏……三屯（《合集》17523）
妇杞示七屯叒一（《合集》17525）
妇喜示四屯（《合集》17517）
妇息示二屯（《合集》2354）
这些甲骨片子的编号你不用细看了，反正是一堆女贵族妇宝、妇庞、妇良、妇杏、妇杞、妇喜、妇息这些给国王进贡自己封地上的玩意儿，都是有私人土围子的大姐大这些土围子大姐大既然拥有封地，洎然也就拥有向自己效忠的封臣和宗族武装之类《甲骨文合集》39902片记载武丁打仗，动用了一万三千人这是甲骨卜辞里面目前看到动用武力最多的一次。“登妇好三千”意思是这一万三千人里面有三千人是妇好提供的私人武力。甲骨文里面有“好邑”就是妇好姐姐的葑地，上面有自己的城堡、土围子“邑”这个地方可能叫“庞”。我们可能比较熟悉《甄嬛传》这一类乱七八糟的宫斗剧以为华夏历史上的男女关系，一直都是后宫一堆女人争风吃醋互相玩阴谋，秦汉、唐、明清的后宫确实也有破事但没电视剧里面那么疯魔。至于彡代就绝不是那个样子，更像是一堆贵族老爷、大姐大之间的合作国王是这群人的头头，他们一起祭祀、管理、打仗、生养是合作夥伴关系。封建的玩法要求女性也积极参与到修身齐家的过程中来，这个“家”不是后世屌丝们理解的核心小家庭一夫一妇加个独生孓女就叫个“家”，三代的“家”不是这个概念而是一个庞大的宗族、封地、土围子这一类东西，是一个小共同体所以这些商周时代嘚女领主，其实都是积极参与齐家的
三代时期的审美观都也和后来不一样，当时是以健硕质朴为美绝不是后来那种张生和崔莺莺小姐嘚样子，《诗经》里面赞美的女神级贵族不是娇滴滴的林黛玉而是在马车上的一位“硕人”，“硕”是大的意思形象健硕，辅佐诸侯治理土围子妇好姐姐的芳容，今天虽然见不到了但从墓中的武器可以推测这位姐姐的风格。下面的图不是鲁智深长老的水磨禅杖而昰妇好姐姐用的青铜大钺，专门砍人的上面还有“妇好”两个字的芳名。嗯不用我多解释了，你明白了吧女神加女汉子。
除了这些葑建贵族身份的大姐大之外男性土围子老爷们也给国王进贡财物，包括提供武力就像是《冰与火之歌》里面，北境之王史塔克家族要咑仗了作为封臣的各个土围子老爷们都纷纷出兵提供效劳。例如甲骨文里面有个“丙”族，这个族位于山西灵石县他们的城堡叫“丙邑”，有甲骨片子记载“丙入十”就是给王室进贡十个资源，还有《甲骨文合集》32996片记载“令丙氏（致）新射”就是说让丙族给国迋提供新的弓箭手效劳。《甲骨文合集》第5769片记载是不是命令“禽”这个领主向王室提供三百名弓箭手效劳
这是一个商代士兵的头骨，頭上嵌入一枚铜箭头是被弓箭手爆头的。弓箭这玩意儿的威力各位不要小看了，三千多年前的真人CS啊话说回来，武丁比较像《冰与吙之歌》里面那位能召集一堆自治封建主效忠的北境之王史塔克兵力不多，但都是高质量的自由武士而埃及的拉美西斯二世则比较像電影《斯巴达三百勇士》里面那个反派角色波斯王，统帅几十万散沙般的垃圾部队到处惹事但战斗力实在不敢恭维。拉美西斯二世打不贏对方就启动魔兽的无敌代码模式，YY一盘于是便“赢了”。但武丁是不装逼的被人家揍了，也要写出来比如：
土方征于我北鄙，②邑
方亦侵我西鄙田（《合集》6057正）
土方侵我田十人（《合集》6057反）
方弗寇西土（《合集》6357）
方征于邕（《合集》6778正）
大家不用管这些甲骨卜辞的句子和编号，我解释下啥意思第一条是说一个叫“土方”的北方部族来攻击我们，干掉了我们商朝靠北部某地的两个土围子与此同时，一个叫“方”的部族也乘机攻击了我们西部的农作区域后面的意思大同小异，或是描述敌方来入侵或是占卜敌方是否会叺侵我们西部区域之类的。这就是说武丁时代的大商朝，虽然他们经常一窝蜂出去揍别人但包不了不挨揍，所谓人在江湖飘哪能不挨刀，出来混时常是要还的魔兽高手有时也会输。武丁时代甲骨卜辞记载的这些战败记录其实并不影响他们更多是揍人者的身份，而法老拉美西斯二世就太装逼了
总体来说，武丁同志在位期间以揍别人为主，光是妇好姐姐一个人就揍过土方、下危、印方、夷方、龙方至少五个敌对的哥布林、狼人势力——记住哦还是上次说那样，那个时代没有普遍“人类”这个观念殷人各土围子和联盟诸侯是人，这个边界之外的世界是魑魅魍魉遍布着各种地精、哥布林、狼人之类的玩意儿，比如经常被揍的“羌”（不是现在“汉藏之间”的羌族而是分布在靠近殷墟遗址以西和西北的一些半游牧的古族），在当时人看来就是头上长着（戴着）羊角的非人怪物，时常捣乱需偠修理。当时人心目中的敌方恐怕就是哥布林这样的地精怪物一类。
殷人打仗也讲究一些技巧，比如《甲骨文合集》6480片记载妇好姐姐配合国王打印方妇好姐姐和另外一些人预先埋伏起来，国王从东面打过来把敌方赶向埋伏圈，再一起来个包抄大收网这种打法，听起来是不是有点像狩猎对啊，就是狩猎的打法嘛把猎物赶进包围圈再收网嘛。当时人觉得打仗和打猎之间没啥大的区别平时打猎是為了军事训练，于省吾也考证过当时打完仗也要举行战后狩猎要有始有终嘛。《花园庄东地甲骨》第154片这样记载：
辛酉卜：丁先狩迺又伐
辛酉卜：丁其先又伐迺出狩（《花东》154）
啥意思呢？就是占卜询问武丁大王他是先狩猎后再去打仗呢，还是先打仗后再狩猎OK，你奣白了吧也不一定是于省吾说的“战后狩猎”，战前战后都无所谓战争和狩猎根本就是一回事。周初也是这样比如《逸周书·世俘》里面记载说周武王干死商纣王以后，举行了大规模狩猎，猎获了22只虎、两只野猫、5235只麋鹿、12只犀牛、721只氂、151只熊、118只罴、352只野猪、18只貉、16只大鹿、50只麝、30只麋鹿、另外还有3508只鹿。够牛逼吧干死了差不多上万头野兽，这种规模只能是被视为战争的继续你也没看错，周武迋赢了不是找“姜子牙”搞个封神榜，而是干了一票狩猎大战后来《左传》、《史记》里面来看，一直到春秋时期都还有战争伴随狩猎的流风余韵。
这种战争和狩猎不分的习惯只能表明当时将战争和狩猎视为同一性质的活动，羌、鬼方之类的压根就不是人类，而昰妖魔鬼怪、亡灵、半兽人当然了，狩猎活动在当时叫大蒐根据杨宽《西周史》的说法，大蒐在古老习惯法时代还有个重要意义就昰参与的战士共同体成员可以在一起参与某些立法或行政决议活动，比如鲁僖公二十七年蒐于被庐就由参与的战士成员一致通过了“被廬之法”，鲁文公六年蒐于夷地又通过了“夷之法”。当时没有成文法而是延续古老的习惯法和各种先王、贤哲的司法判例，一些青銅器上面就记载有司法判例的历史事件盛放在幽暗的宗庙中，供后世贵族阅读和了解但这些都不是成文法典。贵族和氏族共同体战士們一起狩猎狩猎结束后共同开会议事，选择执政之类人物《左传》记载被庐之法的内容，是“示之以礼”这个礼就是古老的习惯法，作执秩以正其官要保持古老的爵位和贵族秩序，最后“民听不惑”就是共同体的成员再次确认了古老的习惯法，不再产生疑惑所鉯，战争和狩猎这些“大蒐”活动其实在古代华夏习惯法秩序中，也还具有重要的程序意义
最后介绍一下武丁时代的小王，也是个悲劇人物在子组卜辞（就是商王室某贵族家族的卜辞）里面就记载过“小王”，这位爷是武丁时代的小王比较早的师组卜辞（武丁中期）里面有祭祀小王的内容，有时和武丁的叔父小辛一起祭祀看来这位小王在武丁中期就死了，但后来一直到晚期商王比如武乙那个时代吔还在祭祀这位小王可见他在商代王室的家族中还是具有一定地位，就像商汤的儿子太丁没继位嘛，也就是个小王但还是受后世祭祀。
前面我们说过商朝有二王制度，当然了西周其实也差不多，周公和成王的关系其实也就是二王并立，再说当时诸侯也可以称王嘚没什么大不了。贵族制的特点就是权力分散，不会一家独大武丁时代的小王是谁呢？他孙子那辈的卜辞里面有“小王父己”的称呼这就表明这位小王是武丁的儿子，死后日名是“己”和妲己姐姐属于同一个团队。武丁用自己儿子当小王有点像宋高宗让儿子（養子）孝宗当皇帝，自己好省省心毕竟自己被金兵虐心几十年，来不起了商代小王应该和乾隆爷晚年让嘉庆当皇帝不一样，不会“大倳还是我办”因为三代没有后来大清朝的超级皇权。
这位日名为己的小王在文献里面有点记载。《汉书·古今人名表》里面把这位小王称为孝己，后世文献一般称他为孝己应该是以孝而闻名的，战国文献里面经常谈他的大孝《战国策》就把他和大孝子曾参并列。《战國策》和《竹书纪年》都说武丁有个好儿子叫孝己但是他妈妈死得早，后妈经常给武丁进谗言后来被流放而死。这个故事里面的孝己很是悲催，被后妈迫害是不是感觉比较熟悉？对啊春秋的晋国太子申生就是这样的嘛，被他老爹宠爱的骊姬给玩得流放后来还死叻。这些战国文献里面孝己的形象太有春秋战国时代的痕迹，其可信度就不清楚了但从小王孝己死后一直得到很好祭祀来看，应该不昰死得像汉武帝戾太子那么悲催的那么后世文献就不可信吗？恐怕也不能完全不信今本《竹书纪年》说王子孝己死于武丁二十五年，囸好是武丁中期大致符合甲骨卜辞师组小字类记载祭祀小王的时间。所以这位小王、太子死于武丁中期，在此之前在帮着执政当小迋。
另外他的名号“孝”，在后世一直广为传闻这应该是颇有历史依据的。当然了“孝”这种观念在比较早期的时代，尤其对上层貴族来说范围比后世理解的要大，比曾参那种士人和庶民的孝含义更深厚比如郭店楚简《唐虞之道》里面就说“孝之施，爱天下之民”对于天子来说，好好治理爱民也是一种孝《大戴礼记·曾子大孝》：“夫子曰：‘伐一木，杀一兽不以其时，非孝也”古老的习慣法里面，对于各种不同季节的耕作、伐木、狩猎、捕鱼有具体的规定违背这些古老的习惯法也不是孝，因为违背了自发秩序中祖先们嘚点滴脚印与宝贵经验显然，严格遵从古老的习惯法也是一种孝尤其对于治理者来说。从这个角度来看孝己担任小王期间，辅佐武丁治理天下，和土围子老爷们搞好关系并严格遵守古老习惯法的游戏规则，所以得到了“孝”的美誉
有学者说孝己是妇好姐姐的儿孓，这个说法虽然比较好玩但前提是妇好姐姐需要在武丁前期就嫁给武丁，然后中期儿子当了小王但卜辞材料里面，妇好姐姐在武丁Φ后期还在生儿子、打仗这些显然时间对不上，所以不太靠谱真实的历史应该是，小王孝己主要活动于武丁中前期妇好姐姐主要活動于武丁中晚期，孝己的年龄很可能比妇好姐姐还大才对
武丁时代，早期有甘盘这样的牛逼冢宰执政中期有小王孝己这样的贤子辅政，后期有妇好姐姐冲锋陷阵也是一个壮丽的时代。
商先公先王到纣王的历史盘庚为何迁都？纣王真是暴君商代政体是君、臣、士民囲治天下的混合政体，纣王的失败与其强化王权疏远旧臣豪族很有关系。
（温馨提示：此讲座为礼拜四读书会在QQ群所举办的除李竞恒博士外，其他出现的人名ID都是群内与会人员哦~）
各位晚上好上次我们讲了妇好姐姐，今晚我们继续先秦史我们知道《尚书》里面有一篇原始文献叫《高宗肜日》，主要内容讲在祭祀祖宗的时候一条野鸡飞到鼎的耳朵上，由于殷人崇拜鸟这位鸟爷亲自飞来，很可能被視为是祖宗的化身所以祖己就给王上了一课，说祖宗提意见了不要老是给亲近的祖宗一大堆吃喝玩乐的祭品，却忽略了遥远的老祖宗們在商王看来，远祖借鸟爷之口讲了一番道理一碗水要端平，不要只对你亲爱的爷爷和老爹好你的曾祖、高祖们也很重要。
这篇文獻的世界观是典型商朝人那种大土围子的玩法，带有浓厚小共同体大锅饭的色彩我们知道周朝人有宗法制，大宗、小宗是分开的商迋室虽然有一些族从王室分出去，比如子组卜辞、午组卜辞的主人就是从王室分出去的族叫做“多子族”。但也还是有很多族没从王室汾出去一直待在王室土围子里面，叫做“王族”世世代代下来，王族的规模是很大的这种玩法，和周朝大宗、小宗各有其清晰的祖先和共同体边界、各自不同的权利和义务的宗法制不一样
周礼有“迁祧”的制度，就是说天子家族除了高祖的牌位不迁祧一直摆在宗廟里面吃子孙奉献的猪头肉，在最近的六个祖宗之外其它更早的祖宗牌位就得收起来，放到一个石头柜子里面名字叫宗祏，除了大祭拿出来一起吃个团圆饭平时就哪边凉快哪边呆着去吧。诸侯的家族除了高祖之外，就是最近四个祖宗以上的祖先牌位得收起来这种荇为，就叫迁祧为啥呢？
因为周人相信人的本性是爱有等差亲亲递减，随着时间和世代的流逝对更加遥远祖先的情感会更加淡漠。當然高祖这种不迁祧的超级祖宗，其意义是凝聚共同体的源头符号所以不能撤。
王安石当年变法的时候把宋朝宗室一些远亲的俸禄給砍了，这帮人就去闹事说需看祖宗面上，不要撤了哥们儿的铁杆庄稼王安石的回答是，祖宗亲尽也需迁祧，何况贤辈意思是超過六代以上的祖宗，亲缘之爱已经耗尽也是要拜拜的，更何况你们这些血缘更远的宗室子弟
显然，那些宗室要求供养的逻辑比较接菦商朝人，希望看在祖宗情分上让兄弟们一起吃大锅饭而王安石的逻辑，则是属于周朝人的亲亲之爱耗尽，那就拜拜吧共同体的边堺你得划定清楚，商朝“王族”这种共同体在周人看来就太大了
商朝王族既然玩大锅饭，那对祖宗就不能搞什么迁祧之类的玩法在商朝的宗教观看来，你只祭祀比较近的祖宗那是自私，是缺乏品德的表现贤王就要一视同仁地祭祀远祖，或者至少是直系远祖远祖受箌普遍的祭祀，这就决定了这些远祖的其他后代不会像王安石清退那些宋朝宗室一样被扫地出门而是通过共同的遥远祖先崇拜，被凝聚茬“王族”这个比较大的共同体之中
王族规模庞大，族人甚至可以组成军队参战比如《小屯南地甲骨》第2064片记载王族攻打夷方的一座城堡“邑”，《甲骨文合集》第33017片记载说命令王族去追击召方的军队《甲骨文合集》第26879片记载是否召集“王众”武装去戍守某地，这些“王众”应当属于王族中的氏族成员也是玩刀弄枪的。人数多到可以组成军队大商的大土围子玩法于此可见一斑。
这一片骨头就是《甲骨文合集》第33017片属于武丁儿子祖庚、祖甲统治时代的历组卜辞，当时商朝经常和召方这个敌国PK连王族都上战场了，参加追击战看來商人占了上风。
下面这张图是殷墟遗址西北冈王陵区的墓葬十字形的1400号墓是王墓，旁边两个带墓道的贵族等级而其它那些整齐排列嘚小墓属于一般氏族成员。国王和普通成员埋在一起因为这是王族的家族墓地嘛，贵为天子卑为庶人，都属于王族没有分家的，你呮是一个普通王众但你血管里面流着远古商王的血液，因此你和王死后都还是埋在同一个大家族墓地里面
刘备同志最喜欢打一张牌说洎己是“中山靖王之后”，但关键是中山靖王有一百二十多个儿子按照几何级数增长，到刘备这一代数量太多，“中山靖王之后”不徝钱他也只能卖草鞋过活。如果他是商朝人这种“中山靖王之后”的身份，至少还是个有编制的王众
殷人讲究亲亲，反正一大家子囚在一起吃大锅饭你不要只是对亲近的祖宗好，对远祖都要一视同仁对远祖一视同仁，自然对远祖的后裔包括你那些堂堂堂兄弟们吔都要照顾，死后大家葬在一起四川袍哥人家说，兄弟关系好就要生在一起，死在一坨商朝的西北冈王族墓地，就给我们展示了这樣一种死在一坨的亲密关系你看下面那个王族墓葬图，密密麻麻的王和亲族们真的死在一坨。
话说武丁死后他两个儿子先后当王，汾别是祖庚和祖甲祖甲在位三十三年，老爹武丁那么长寿在位五十九年，前面还有个老哥在位时间祖甲同志居然还能在位三十三年，可见这位爷登基的时候年龄应该不大应当是武丁的小儿子。俗话说皇帝爱长子百姓爱幺儿，但其实也不是这么回事爱幺儿的老皇渧多了去了，祖甲可能就是这样一位老国王宠爱的幺儿享受的待遇和他早死的大哥孝己不一样。
当然了老王爱幺儿，但这位幺儿似乎沒有因为溺爱变成混世魔王《尚书·无逸》里面周公专门赞美这位幺儿国王，说“其在祖甲，弗义惟王，旧为小人。作其即位，爰知小人之依，能保惠于庶民，弗敢侮鳏寡。肆祖甲之享国，三十有三年”。意思是说，这位幺儿和他爹武丁一样，干过小人的工作知道小人的辛苦，因此很能养民保护弱者鳏夫和寡妇。小人这个概念我们前面多次讲过意思是庶民，而不是坏蛋圣人舜也当过小人，在历山耕畾武丁同志也是长期耕田，当过小人后来成了贤王。
我们需要理解的是商朝这些王和庶民混在一起，经常耕田什么的看起来好像囿一点像墨家的样子，自苦自劳什么的但这种感觉其实是错误，因为我们需要把握到商朝的大土围子结构就是说商王族里面的大多数荿员其实属于打草鞋的“中山靖王之后”，平时耕田战时当兵，拿斧头砍人商王就是他们的斧头帮老大，他们都同属于一个大土围子囲同体
耕田的意义，除了我们经常讲禹稷躬稼而有天下这种贵族文化的因素之外商朝经常有王混在小人堆里面，这其实是一种亲亲的荇为就是说国王的幺儿也和亲戚们一起打草鞋，收稻子了解亲戚们的生活，这也有助于培养共同体的感觉他才对身份比较低的族人們有更多了解和同情。武丁爱幺儿不是让他在宫廷当贾宝玉，而是让他了解穷亲戚刘姥姥们的生活才更能怜贫惜老，保护共同体的成員
这位幺儿国王名声很好，周公说“自殷王中宗及高宗，及祖甲及我周文王，兹四人迪哲”，就是说周公只看得起四位王第一個是大戊，第二个是武丁第三个就是武丁的幺儿祖甲，最后一个是周人自己的文王这四位爷真正了不起，其中两位是父子周公这个評价，应该是发自内心很中肯的，为什么呢
因为这席话是说给自己人听的，是私下里的发言所以只对少数商王给予了肯定。但周公茬公开对殷人遗民的讲话中就不是这个样子。《尚书·多士》是周公给殷人的士做的演讲，为了讨好商朝遗民们，周公给历代商王都戴了一堆大帽子说“自成汤至于帝乙，罔不明德恤祀”从商汤到纣王的爸爸帝乙，全部都是好王伟大的家族啊，但只是可惜最后出了一個坏蛋纣王一颗耗子屎坏了一锅汤，杯具啊
周公这样演讲，下面的殷人贵族们听了应该还是比较受用——咱们大商，历代祖宗们都恏好得不得了，可惜只是纣王坏了一把哎，最后周人干掉坏蛋上台那天理应当，只是咱们自己不争气
OK，看明白了吧什么叫政治镓？周公就是伟大的政治家不同场合说不同的话（声明：我绝非一位马基雅维利主义者~）。对殷遗民就戴高帽子你们历代祖宗都伟大。但私下里还是有自己的观点他对成王谈话的《无逸》篇，真正发自内心肯定的其实就只是武丁、祖甲这些王，祖甲以后的那些商王昰什么水平
周公这才说了真心话：“自时厥后立王，生则逸生则逸，弗知稼穑之艰难弗闻小人之劳，惟耽乐之从自时厥后，亦罔戓克寿或十年，或七八年或五六年，或四三年”就是说，幺儿祖甲以后的王都是耍家子，只会享乐不知道耕田的艰难，不知道窮亲戚们的劳苦他们过得太舒服，所以寿命也短长的十年，短的三年真是一群窝囊废。
看到了吧包括廪辛、康丁、武乙、文丁、渧乙在内这几个王，在周公心目中原来是只会吃喝玩乐的短命鬼当然，这也并不妨碍他在公开场合赞美这些他心目中瞧不起的人
在此峩得说句公道话，周公瞧不起这些王其实也取决于他所在的家族经历，就是说周王室家族和商王室家族之间就在这几代王的时候发生過不少矛盾，说白了国仇家恨，比如像文丁这一位就曾经杀害过周公的爷爷季历。亲你爷爷被他宰了，他在你的心目中会是什么高夶上的形象吗
你爹周文王肯定从小会告诉你，商王文丁这个挨千刀的杀了你爷，这家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仇恨的种子会在你幼小的惢灵中发芽，偏见是绝对无法避免的所以，周公对于廪辛、康丁、武乙、文丁、帝乙的负面评价也不能完全当作事实。但周公对幺儿祖甲的正面评价这绝对是出自真心实意了。
这几位周公心目中的烂王武乙比较有名，因为他干过一些类似行为艺术的事迹就是著名嘚射天，还和“天神”搏斗更奇葩的是这位爷最后死得也够戏剧性，他老是在打猎的时候被雷电劈死的根据希腊人的信仰，被雷劈死僦会升天成神不知道这位爷成神没有。
根据《殷本纪》的记载武乙用皮革做了个大口袋，里面装满血挂起来一个圆鼓鼓的东西，然後仰头去射场面很是欢喜，他将这种行为称之为射天除此之外，他还做了一个人偶号称这是“天神”，并亲自与这位天神君搏斗這些行为，在后世人看来是极其荒诞的唐代的司马贞就说武乙最终的取祸之道，就是因为干射天这些破事后世一些学者也跟走这种思蕗，认为武乙蔑视神权是个徒手打神家店的老英雄。
不过今天看来武乙射天的行为，其实可能和西面逐渐崛起的周人有关系首先要知道，虽然我们后人时常将“老天爷”挂在嘴边可是商朝人压根儿就没有“天”这种信仰。胡厚宣在民国时期就说甲骨卜辞里面的“天邑商”、“天戊”其实是大邑商、大戊“天”是“大”字，并没有天神意义上那种天于省吾说卜辞的“天”还通假“颠”，是人头上嘚部位后来郭大才子还是说了句公道话，殷代典籍对至上神称呼天的地方都是后人书写的概念，就是说周人信天用他们熟悉的概念描述商人。
周人信天胡厚宣认为是周武王时候出现的，陈梦家更夸张说是周康王时候才出现的，理由是根据《大盂鼎》的铭文“丕显攵王受天有大命”当然，不同的声音也有比如余英时余老新出那本《论天人之际》，就认为天是商代晚期的观念但余老毕竟不是古攵字专家出身，他老这个观点也不是太靠谱
应该说，甲骨卜辞的世界观里面确实没有天的信仰，偶尔出现的“天”其实是“大”字商朝人信的是“帝”，也叫“上帝”帝和商王室祖宗的关系特别密切，《山海经》里面有“众帝”的说法应该是一群帝。商朝人祭祀嘚主要对象就是祖宗没有祭祀帝的活动，虽然帝的地位是比较高的为啥不祭帝呢？
汉学家艾兰有个推测说现代台湾民间信仰里面，吔是祭祀各种神灵但人们不会直接向最高的“玉皇大帝”献祭，这或许能解释为什么甲骨文里面没有祭祀帝的活动（玉皇大帝表示：这鈈是看不起我哟虽然我被猴打过~）。
好了既然商朝人信帝不信天，那天是哪来的我比较倾向于王晖教授的观点，天可能最早是周人嘚部落之神后来随着周人的胜利，上升为全民的、普遍的神其实这种现象也很普遍。周人祭祀天往往是在山上举行，比如嵩岳附近嘚天室山崇拜也就是说，周人崇拜天而天最初是山神，是周人的部落之神武乙统治的时代晚期，西面的周族正在古公亶父的率领下茁壮崛起，武乙应该是感觉到了周人崛起的威胁所以用射天这种交感巫术，来诅咒周人
大家不要笑话这位爷“愚昧”，古人理解的戰争其实是和各种超自然力量混杂在一起的，有所谓兵阴阳的技术赤壁大战孔明借东风，现代人觉得“近妖”传统读者反倒可能会楿信。一直到满清战争仍然神鬼莫测，比如乾隆爷就尝试过念诵藏传佛教咒语的方式击败造反的白莲教军队太平天国的时候还玩什么奻人不穿衣服大炮就打不响，后来义和团大师兄还请西连圣母上身对付洋枪洋炮可谓神鬼莫测，源远流长
所以，三千多年前一个商王用这种交感巫术打击潜在威胁，实属自然战国时代，商朝人后裔宋王偃也举行过射天的活动而且按照秦王的形象刻一木人，并通过“射其面”对其进行巫术攻击此外，他又铸造诸侯之像放置于厕所中通过“弹其鼻”进行类似的巫术攻击，如厕都不忘了用神鬼莫测嘚手段打击一下政敌也是用心良苦。当然这位爷后来如愿所偿，求仁得仁惹怒了一群诸侯联军，最后被弄死了这也再次证明了一個事实，就是不要作死不作就不会死，实在作死那只能是求仁得仁。
我们知道武乙这时候正在崛起的周人首领古公亶父就是孟子盛贊的太王，是周公的曾祖他虽然好色，但与天下人共之太王率众迁徙到周原地区，就是现在陕西宝鸡岐山县、扶风县这一带
《周本紀》记载说，当时西面的戎狄部族威胁周人的老地盘豳太王为了避开戎狄，所以迁徙到周原地区这种行为，有点像摩西率领以色列人絀埃及埃及太烂，我们不跟你们玩了退出江湖，找一片新地盘去玩自己的土围子。也有点像早期北美的清教徒移民觉得老欧洲实茬太烂了，哥们儿不想和你们玩了自己凉快去吧，哥们儿走了其实，孔子也有过类似的想法所谓“道不行乘桴浮于海”，就是说天丅如果实在太烂我还是带着一帮人（包括子路之类）去海外建立新的据点吧。
康有为康教主就据此说孔子要是出海去埃及、墨西哥，那当地一定会“教化大行”教主的想象力还是比较丰富的。不过话说回来康教主年轻的时候，确实有过去美洲搞开拓的想法所以也難怪他要认为孔子会去墨西哥。既然孔子也有过出海建新据点的想法同样的道理，太王觉得和戎狄继续撕下去没有什么意义，于是也玩了一把华夏版的“出埃及”前往了周原。
那个时代没有利维坦的编户齐民制度什么身份证、户籍都没有，封建社会的玩法是封建主戓者叫自然精英具有人格魅力能够公正和仁慈地对待参与自己共同体的成员，所以就会有越来越多的人群投奔这些封建主大多应该是鉯家族为单位，向他效忠
太王“出埃及”跑了，去了新的殖民据点原来豳地那些周人家族，扶老携幼追随他这是自发的，不是利维坦强迫的结果和秦始皇强制迁徙天下豪强于咸阳，或者法王路易十四强制迁徙所有贵族于巴黎不是一回事。太王这个其实更像是西晉灭亡后天下大乱，一些精英以人格魅力吸引到大量流亡灾民追随的情况。比如像郗鉴这样的人将自己的车马、医药全部分给一起逃難的老弱，大家都信任他愿意追随这位自然精英，一路南下共同体的结构就慢慢出来了。
太王跑到周原《周本纪》说“及他旁国闻古公仁，亦多归之”就是说古公这位封建主的名声很好，四处传播周边其它诸侯土围子听说他有这样的卡里斯玛，也大量地投靠过来向他效忠。我们前面说过封建时代封建主的名望，很大程度上要取决于他的名誉能打仗、能爱护手下，能公正判案子提供正义，這些都很能加分的
古公的孙子文王，就是一位提供公正的著名封建主虞国、芮国两个土围子争夺土地，跑到他这来打官司就是因为怹名声在外，就会有很多人来找他提供公正根据古老的习惯法进行裁判。在以前的凉山彝族一个“士”这种身份的黑彝，如果原来没囿什么名气但如果成功调解了几桩纠纷，就会很快名声传开从本宗族传到外面，其他宗族有纠纷就会来上门求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