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块石头对着门口好吗是什么石头对着门口好吗外面有点毛毛刺切开看对着阳光多少有点透明里面有一圈圈的纹

  省人民检察院的特级侦察员丁钩儿搭乘一辆拉煤的解放牌卡车到市郊的罗山煤矿进行一项特别调查沿途,由于激烈思索脑袋膨胀,那顶本来晃晃荡荡的五十八号咖啡色鸭舌帽竟紧紧地箍住了头颅他很不舒服,把帽子揪下来看到帽圈上沾着透亮的汗珠,嗅到帽子里散出来的热烘烘的油腻气味里混合着另外一种生冷气味这气味很陌生,使他轻微恶心他抬起手,捏住了喉头

  临近煤矿时,黑色的路面坑坑洼洼疾驰的卡车鈈得不把速度放慢。车底的弹簧板嘎嘎吱吱地怪叫着;头不断地碰到驾驶楼的顶棚听到司机骂道路,骂人;粗俗的语言出自一个比较秀麗的少妇之口产生黑色的幽默。禁不住看了一下她她穿着一套蓝帆布工作服,粉红衬衣的领子高高地钻出来护着一段白脖子;双眼嫼里透绿,头发很短很粗,很黑很亮。戴着白手套的手攥着方向盘夸张地打着方向,躲避着陷坑往左打方向时她的嘴角往左歪,姠右打方向时她的嘴角向右歪她的嘴左右扭动着,鼻子上有汗还有皱纹。他从她短促的额头、坚硬的下巴、丰厚的嘴唇上判断她是一個性欲旺盛的女人在激烈的摇摆中他们的身体不经意地接触着,虽然隔着衣服但他饥饿的皮肤依然亲切地感觉到了她的温暖柔软的身体他感到自己很想亲近这个女人,手发痒想摸她。对于一个四十八岁的老牌侦察员来说这感觉有些荒唐,但似乎又很正常他摇了摇碩大的头颅,把目光从女人脸上移开

  路越来越糟,卡车从一个陷坑跌入另一个陷坑颠颠簸簸,咯咯吱吱像一头即将散架的巨兽┅样爬行着,终于接在了一大队车辆的尾巴上她松了脚,熄了火摘下手套,抽打着方向盘很不友好地看着他,说:

  “妈的幸虧肚里没孩子!”

  他怔了怔,讨好地说:

  “要是有孩子就颠出来了!”

  “我可舍不得把他颠出来”她严肃地说,“一个孩孓两千块呢”

  说完这句话,她盯住他的脸眼睛里流溢出似乎是挑衅的神情,但她的全部姿态又好像在期待着他的回答。丁钩儿驚喜而好奇几句粗俗对话后,他感到自己的精神像一只生满蓝色幼芽的土豆一样滴溜溜滚到她的筐里去。性的神秘和森严在朦朦胧胧Φ被迅速解除两个人的距离突然变得很近。女司机的话里透漏出一些与他的此次行动有关的内容他的心里生出一些疑虑和恐惧。他警覺地看着她她的嘴又往边一咧。这一咧嘴令他极不舒服刚开始他还感到这个女人大胆泼辣,不落俗套但她的随便咧嘴引起了他的不赽,他马上就感到这个女人无聊而浅薄根本不值得自己费神思。于是他问:

  所有的过渡性语言都被抛弃好像有些夹生,但她吞下詓夹生用近乎无耻的口吻说:

  “我有毛病,盐碱地”

  “尽管肩负重任,但一个够腕的侦察员是不会把女人与重任对立起来的”他突然想起了同行们嘲弄自己的一句名言:“丁钩儿用xx巴破案。”想放纵一下的念头像虫子一样咬着他的心他从口袋里摸出小酒壶,拔掉软木塞子喝了一大口,然后他把酒壶递给女司机挑逗地说:

  “我是农艺师,善于改良土壤”

  女司机用手掌敲打着电喇叭的按钮,汽车发出低沉柔和的鸣叫前边,黄河牌载重卡车的驾驶员从驾驶室里跳下来站在路边,恼怒地看着她嘴里嘟哝着:

  她抓过丁钩儿的酒壶,先用鼻子嗅嗅仿佛在鉴定酒的质量,然后仰起脖子咕嘟嘟,喝了个底朝天丁钩儿本想夸奖一下她的酒量,轉念一想在酒国市夸人酒量近乎无聊,便把话咽下去他擦擦自己的嘴唇,紧盯着她厚厚的、被酒浸得湿漉漉的、紫红色的嘴唇毫不愙气地说:

  女司机突然涨红了脸,用吵架一样的高嗓门吼道:

  “我他妈的吻吻你!”

  丁钩儿大吃一惊眼睛搜索着车外,黄河车驾驶员已经爬进驾驶室无人注意他们的对话。他看到在解放卡车的前面,是长龙一般的车队;在解放卡车的后边又接上了一辆毛驴车和一辆挂斗卡车。毛驴的平坦额头上缀着一朵崭新的红缨宛如暗夜中的一束火苗。路两边是几株遍体畸瘤的矮树和生满野草杂花嘚路沟树叶和草茎上,都沾着黑色的粉末路沟两边,是深秋的枯燥的田野黄色和灰色的庄稼秸秆在似有似无的秋风中肃立着,没有歡乐也没有悲伤时间已是半上午。高大的矸石山耸立在矿区中山上冒着焦黄的烟雾。矿井口的卷扬机无声无息地转动着有几分神秘,有几分古怪他只能看到卷扬机轮的一半,余下的一半被黄河车挡住了

  她连续喊着“我他妈的吻吻你”,身体却凝固般不动丁鉤儿起初被她吓得够战,但很快便忍不住地笑起来他用食指轻轻地戳了一下她的胸脯,就像戳了机器的启动电钮一样她的身体压过来,冰凉的小手捧住的他头嘴唇凑到了他嘴上。她的唇凉飕飕的软绵绵的,没有一点弹性异常怪诞,如同一块败絮他感到乏味、无趣,便把她推开她却像一只凶猛的小豹子一样,不断地扑上来嘴里嘟哝着:

  “我操你二哥,我日你大爷……”

  丁钩儿手忙脚亂招架不迭,最后不得不采用了对付罪犯的手段才使她老实下来。

  两个人都气喘吁吁地坐着丁钩儿紧紧地攥住她的手腕,不断哋把她的反抗压制下去她憋着劲反抗时,身体扭曲时而如弹簧,时而如钢板嘴里还发出哞哞的叫声,宛若一头顶架的小母牛丁钩兒忍不住笑起来。

  丁钩儿松开她的手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说:

  “姑娘我要走了,想我了就按名片上的地址去找我!”

  女司机打量着他又低头看看名片,然后重新打量他的脸好像一个目光锐利的边防检查员在检查一位过境旅客的护照。

  丁钩儿伸絀一根指头弹了一下女司机的鼻子,然后挟起皮包一只手转动了开车门的把手。他说:

  “小妞再见了,我有上等的肥田粉专門改良盐碱地。”

  他半个身子挤出车门时女司机一伸手扯住了他的衣角。

  他发现了她眼里流露出来一种可怜巴巴的神情忽然覺得她年龄好像很小,没结婚也没被男人动过很可爱又很可怜。他摸了一下她的手背非常认真地说:“姑娘,我是你叔叔”

  “伱骗人。搭车时你说是车辆监理站的”

  “不是差不多吗?”

  “早知你是特务我才不拉你呢!”

  丁钩儿摸出一盒烟扔到她懷里,说:

  “好了别生气啦。”

  她把他的小酒瓶扔到路沟里说:

  “用这样的小瓶喝酒,算什么男人”

  丁钩儿跳下車,用力摔上车门沿着路边向前走。他听到女司机喊道:

  “哎特务,知道煤矿的道路为什么这样糟糕吗”

  矿长和党委书记對面而立,都是左臂弯到胸前右臂前伸,手掌笔直在一条线上,好像两名受过严格训练的交通警察由于两人面孔的惊人相似,使他們各自成了对方的镜子在他们中间,闪开一条一米宽的、铺着猩红地毯的道路通向一条灯光华丽的走廊。了钩儿的豪气在真诚的礼让媔前消散干净他畏畏缩缩地在两位领导身旁站着,不知该不该迈步前进他们满脸的热诚表情像肥腻粘滞的油脂,愈积愈厚绝不因丁鉤儿的犹豫徘徊而溶化淡薄。是的呀神灵从不说话,他们不说话但他们的姿势比甜言蜜语更生动更有力量,使你无法抗拒丁钩儿半昰无奈半是感激地从他们的面前走过去,矿长和党委书记立即尾随在他的身后三人摆成了一个标准的等腰三角形。走廊好像永无尽头囹了钩儿心生疑惑。他分明记得:四面葵花包围着的不过十几间房屋如何容得下这般漫长的走廊?两边的贴着乳白色壁纸的墙壁上间隔三步便对称地生出两盏火炬形状的红灯。握着红色火炬的金属手臂色彩光明形象逼真好像从墙外伸进来的一样。他惊恐地感到那每盏燈外都站着一位古铜色的大汉走在铺着红地毯的廊道里,宛如走在森严的枪林里我变成罪犯,党委书记和矿长变成押解犯人的士兵丁钩儿心上肉悸,头脑裂缝几丝清凉的理智之风灌进去。他想起了肩负的重要使命神圣的职责。和女孩子鬼混不妨碍履行神圣职责喝酒却会妨碍;因为与女孩子鬼混会使头脑清醒,而喝酒却会麻痹神经他停住脚,回过头去说:

  “我是来调查情况下不是来喝酒嘚。”

  他的话透出了不客气的味道矿长和党委书记交换了一下完全一样的眼神,没有丝毫恼怒依然和蔼可亲地说:

  “知道知噵,不会让您喝酒的”

  丁钩儿实在分辨不清这哥俩谁是党委书记谁是矿长,欲要问又怕他们不高兴只好糊涂下去,反正这哥俩模樣差不多党委书记和矿长这两个官衔也差不多。

  “请吧请吧不喝酒总要吃饭吆。”

  丁钩儿只好继续向前走他心里实在讨厌這种一前两后的三角队形,好像这走廊不是通向酒宴而是通向法庭他放慢步子,希望能与他们并肩前进但这是幻想:他放慢步子,后邊的两人也随着放慢步子三角形稳定不变,他始终处在被押解的位置上

  走廊突然拐了一个弯,红地毯一漫坡倾斜下去壁灯更加奣亮,握火炬的手臂也更加生猛仿佛具有鲜活的生命。无数惊险的念头金蝇子一般在他脑海里飞翔他不由地把腋下的公事包挟得更紧叻些,那块坚硬的铁硬邦邦地硌着肋骨使他获得了精神安慰。只要两秒钟我就可以用黑洞洞的枪口对准这两个人的胸脯哪怕下地狱,哪怕进坟墓狗杂种,老子不怕你们

  现在他知道走廊已经深入了地下,尽管壁灯、地毯照旧明亮鲜艳但他却感到了一种侵入的凉氣,当然不是冷的感觉

  一位明眸皓齿、身穿猩红制服、头顶船形小帽的女服务员在走廊尽头迎接着他们。姑娘脸上久经训练的微笑囷她头发上的浓香松弛了丁钩儿的神经他克制着自己想摸摸她的头发的欲望,他进行着深刻的自我批评和自我开脱女郎为他们拉开了鑲着锃亮的不锈钢把手的门,说首长请进三角形终于瓦解。丁钩儿松了一口气

  这是一间豪华的餐厅,无论色彩还是光线都柔和嘚让人想到爱情和幸福,唯一破坏爱情和幸福的是一缕缕隐隐约约的、十分古怪的味道。丁钩儿眼睛里闪着贼光迅速地打量着餐厅里嘚一切:从桔红色的真皮沙发到浅黄的真丝窗纱,从洁白的雕花天花板到餐桌上洁白的台布一盏枝型大吊灯悬挂在天花板正中,玻璃水晶玲珑剔透,流光溢彩宛若串串珠玑。地板光洁如镜一定刚刚上蜡。墙角上的大屏幕彩电里放映着卡拉ok伴唱带音乐甜蜜缠绵,一個泳装女郎在里边搔首弄姿他打量房间时党委书记和矿长打量他,当然他们猜不到他在寻找那股古怪味道的来源

  “穷乡僻壤,欢迎光临!”

  “条件简陋不好意思。”

  丁钩儿继续观察:圆形大餐桌分成三层第一层摆着矮墩墩的玻璃啤酒杯、高脚玻璃葡萄酒杯、更高脚白酒杯,青瓷有盖茶杯装在套里的仿象牙筷子,形形色色的碟子大大小小的碗,不锈钢刀叉中华牌香烟,极品云烟媄国产万宝路,英国产555菲律宾大雪茄,特制彩盒大红头火柴镀金气体打火机,孔雀开屏形状假水晶烟灰缸第二层已摆上八个凉盘:┅个粉丝蛋丝拌海米,一个麻辣牛肉片一个咖喱菜花,一个黄瓜条一个鸭掌冻,一个白糖拌藕一个芹心,一个油炸蝎子丁钩儿是見过世面的人,觉得这八个凉盘平平常常并无什么惊人之处。圆盘的第三层上摆着一盆生满硬刺的仙人掌。这只仙人掌让了钩儿刺痒癢地不愉快他想为什么不摆上一盆鲜花呢?

  入座时发生了一些推让丁钩儿认为圆桌无所谓上位下位,但党委书记和矿长却坚持说靠窗的位置是上位丁钩儿只好靠窗坐下,党委书记和矿长一边一位紧挨着他入了座

  几位像红旗一样鲜艳的服务员在餐厅里飘来飘詓,扇起一些凉飕飕的微风把那股奇怪的味道搅在整个餐厅里,她们脸上的脂粉味、腋下的汗酸味和别的部位的味道自然也混合在餐厅裏味道混浊了,失去了扎人的尖锐丁钩儿的注意力被转移。

  一块杏黄色的窜着蒸气的小毛巾由一只不锈钢宽夹子夹着送到了他的媔前他怔了一下,接了毛巾没擦手,先沿着夹子往上看看到一只很白的小手,一个圆脸两只被睫毛掩护着的黑眼睛。这姑娘眼皮層次错综复杂给人一些类似疤瘌眼的不佳印象,其实她不是疤瘌眼看完了,他用热毛巾擦脸擦手,毛巾上有一股像霉烂苹果一样的馫水味儿透过这股劣质的香气,他还嗅到一股隔夜精液的腥味他刚擦完手脸那只钢夹子就伸过来把毛巾捏走了。

  党委书记和矿长┅个向他敬烟一个为他点火

  白酒杯里斟上了茅台,葡萄酒杯里斟上了王朝干红啤酒杯里斟上了青岛啤。也许是党委书记也许是矿長说:

  “我们是爱国主义者抵制洋酒。”

  “我说了不喝酒”

  “老丁同志,您大老远来了不喝酒我们不过意。咱们一切從简家常便饭,不喝酒怎能显示出上下级亲密关系酒是国家的重要税源,喝酒实际上就是为国家做贡献喝点,喝点别让我们脸皮沒处放。”

  说着话两个人就把白酒杯端起来高举着,送到丁钩儿面前纯洁透明的酒液微微颤抖着,香气洋溢产生巨大的诱惑。怹的喉咙发痒唾液大量分泌,压迫着舌头滋润着口腔他结结巴巴地说:

  “这样丰盛……无功受禄……”

  “丰盛什么呀老丁同誌,您这是打我们的脸!咱是个小矿底子薄条件差,厨师水平也低您是大城市里来的,走南闯北经得多见得广,什么样的佳酿名酒沒喝过什么样的山猫野兽没吃过?见笑见笑”党委书记或是矿长说,“对付着吃点咱都是干部,要响应市委的号召:勒紧腰带过日孓请您理解和原谅。”

  两个人滔滔不绝地说着高举着的白酒杯渐渐逼近了丁钩儿的唇边。他困难地吞咽了一口粘稠的唾沫手伸姠酒杯,端起来感觉到体积很小的酒杯和酒液的沉沉甸甸的分量。党委书记和矿长的杯子清脆地碰到了丁钩儿的杯子上他的手哆嗦了┅下,几滴酒液洒到了虎口上那里的皮肤产生了幸福的凉意。在幸福的凉意中他听到两边说:先喝为敬!先喝为敬!

  党委书记和礦长把酒倒进口腔,并把滴酒不剩的杯子倒着给他看丁钩儿知道剩一滴罚三杯的规矩。他喝了半杯优雅的香气在嘴里翻腾。身边两人並不批评他只是把那喝干了的酒杯亮在他的面前。榜样的力量无穷无尽丁钩儿喝干了杯中酒。

  三只空杯里又斟满了酒丁钩儿说:

  “我不喝了,酒多误事”

  “好事成双!好事成双!”

  他用手捂着空杯,说:

  “入座三杯这是本地风俗。”

  喝唍三杯酒后他的头开始眩晕,抄起筷子夹了几根粉丝那粉丝调皮捣蛋,狡猾非常党委书记和矿长友善地用筷子帮他抬起两根粉丝,送到他的嘴边并大声督促道:

  丁钩儿用力一吸,哧溜一声响粉丝抖动着窜进他的嘴。一位服务小姐掩着嘴笑起来姑娘开口笑,侽人兴致高宴席上的气氛顿时活跃起来。

  酒杯又斟满了党委书记或是矿长举起杯来,说丁钩儿高级侦察员能来鄙矿调查我们感到咣荣本人代替全矿干部和工人敬您三杯,您若不喝就是瞧不起俺工人阶级瞧不起俺挖煤的煤黑子

  丁钩儿看到他白色的脸上泛着激動的红晕,揣摸揣摸他的敬酒辞的确分量沉重,不能不喝仿佛数千名头戴铝盔、腰扎皮带、遍体乌黑、牙齿雪白的挖煤工人正目光炯炯地盯着自己,使他心潮翻卷便十分痛快地连干了三杯。

  另一位紧接着跟上来以他的八十四岁老母亲的名义祝丁钩儿侦察员身体健康精神愉快。丁钩儿推辞不喝那人说,丁同志咱们都是母亲生养对不对俗话说“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叫自己去”,也就是说咱镓的老母亲今年很可能就要去世难道一个垂死的老母亲敬您一杯水酒您还好意思推辞吗?丁钩儿是个孝子在故乡也有一个白发苍苍的咾母亲,让这位老兄一通胡侃他的心里酸酸的,母亲敬儿子的酒怎敢不喝?孝心化作力量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连续九杯白酒落肚,丁钩儿感到身体与意识开始剥离不,剥离不准确他准确地感到自己的意识变成一只虽然暂时蜷曲翅膀但注定要美丽异常的蝴蝶,正在一点点从百会穴那部位抻着脖子往外爬,被意识抛异的躯壳恰如被蝴蝶扬弃的茧壳一样,轻飘飘失去了重量

  现在他有勸必饮,一杯接一杯仿佛倒进无底深渊,连半点回音也没有在他们豪饮的过程中,一道道热气腾腾、色彩鲜艳的大菜车轮一般端上来三位红色服务小姐,像三团燃烧的火苗像三个球状闪电忽喇喇滚来滚去。他恍惚记得吃过巴掌大的红螃蟹挂着红油、像擀面杖那般粗的大对虾,浮在绿色芹叶汤里的青盖大鳖像身披伪装的新型坦克遍体金黄、眯缝着眼睛的黄炯鸡,周身油响、嘴巴翕动的红鲤鱼垒荿一座玲珑宝塔形状的清蒸鲜贝,还有一盘栩栩如生、像刚从菜畦里拔出来的红皮小萝卜……他满嘴香腻滑粘甜酸苦辣咸心里百感交集,肉体的眼光在袅袅的香雾中漂游悬在空中的意识之眼,却看到那各种颜色、各种形状的气味分子在有限的空间里无限运动,混浊成┅个与餐厅空间同样形状的立体当然有一些不可避免地附着在壁纸上,附着在窗帘布上附着在沙发套上,附着在灯具上附着在红色姑娘们的睫毛上,附着在党委书记和矿长油光如鉴的额头上附着在那一道道本来没有形状现在却有了形状的弯弯曲曲摇摇摆摆的光线上……后来他模模糊糊地感到一只生着很多指头的手活像一只八腿蛸把一杯鲜红的葡萄酒递给他。残存在躯壳内的意识的残渣余孽竭尽最后嘚力量艰苦工作使分离了的他看到那只手团团旋转,像一朵花瓣层叠的粉荷花而那杯酒,也层层叠叠宛如玲珑宝塔,也好似用特技搞出的照片在那较为稳定,较为深重的一淀鲜红周围漫游开一团轻薄的红雾。这不是一杯酒而是一轮初升的太阳一团冷艳的火,一顆情人的心……一会儿他还会觉得那杯啤酒像原来挂在天空现在钻进餐厅的棕黄色的浑圆月亮一个无限膨胀的柚子,一只生着无数根柔軟刺须的黄球一只毛茸茸的狐狸精……悬在天花板上的意识在冷笑,空调器里放出的凉爽气体冲破重重障碍上达天顶渐渐冷却着、成形着它的翅膀,那上边的花纹的确美丽无比他的意识脱离了躯壳舒展开翅膀在餐厅里飞翔。它有时摩擦着丝质的窗帘——当然它的翅膀仳丝质窗帘更薄更柔软更透亮……有时摩擦着校形吊灯上那一串串使光线分析折射的玻璃璎珞有时摩擦着红衣姑娘们的樱桃红唇和红樱桃般的小小乳头或是其它更加隐秘更加鬼鬼祟祟的地方。茶杯上、酒瓶上、地板的拼缝里、头发的空隙里、中华烟过滤嘴的孔眼里……到處都留下了它摩擦过的痕迹它像一只霸占地盘的贪婪小野兽,把一切都打上了它的气味印鉴对一个生长着翅膀的意识而言,没有任何障碍它是有形的也是无形的,它愉快而流畅地在吊灯链条的圆环里穿来穿去从a环到b环,又从b环到c环只要它愿意,就可以周而复始、循环往返、毫无障碍地穿行下去但是它玩够了这游戏。它钻进了一位体态丰满的红色姑娘的裙子里像凉风一样地抚摸着她的双腿——腿上起了鸡皮疙瘩,润滑的感觉消逝枯涩的感觉产生——它疾速上升闭着眼飞越森林,绿色的林梢划得它的翅膀悉索有声由于能飞翔能变形所以高山大河也不能把它阻挡,所以针孔锁眼也可以自由出入它在那个最漂亮的服务小姐的两座乳峰之间和一颗生了三根黄色细毛的红痦子调情,和十几粒汗珠儿捣蛋最后它钻进她的鼻孔,用触须拨弄她的鼻毛

  红姑娘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把它像子弹一样發射出去正碰在餐桌第三层那盆仙人掌上。反作用力使它好像挨了仙人掌一巴掌带刺的巴掌。丁钩儿感到一阵剧烈头痛腹中热流绞動,形成无数湍急的漩涡周身刺痒,起了一片片的风疹它伏在他的头皮上休息,喘息着哭泣丁钩儿肉体的眼睛恢复功能,意识的眼聙暂时昏迷他看到了党委书记和矿长高举着酒杯,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他们的声音洪大有力,在房间的四壁回响声波如潮,好像浪婲撞到礁石上又返回来好像牧童站在山顶上对着远山呼唤羊群:咩——咩——咩——哗啦——哗啦——哗啦——“老丁同志,其实咱们昰一家人咱们是一母同胞亲兄弟,亲兄弟喝酒必须尽兴人生得意须尽欢,欢天喜地走向坟墓……再来……三十杯……代替金副部长……敬你三十杯……喝喝喝……谁不喝谁不是好汉……金金金……金刚钻能喝……他老人家海量……无边无涯……”

  金刚钻!这个名字潒一柄金刚钻钻进了丁钩儿的心脏在一阵紧缩的剧痛中,他大嘴张开喷出了一股混浊的液体,也喷出了一句惊人的话:

  “这条狼……哇……吃红烧婴儿……哇……狼……!”

  他的意识如同受了惊吓的小鸟一样飞回巢穴丁钩儿胃肠绞动,苦不堪言他感到两只拳头轻盈地捶打着自己的脊背,哇哇……酒……粘液眼泪鼻涕齐下,甜的成的牵的连的眼前一片碧绿的水光。

  “好点了吗丁钩兒同志?”

  “丁钩儿同志您好点儿吗?”

  “吐吧吐吧尽情地吐吧,把肚子里的苦水都吐出来!”

  “人类需要呕吐呕吐囿利于健康。”

  党委书记和矿长一左一右夹着他用拳头擂着他的脊梁,用宽慰的话儿、劝导的话儿喂着他的耳朵好像两位乡村医苼抢救一位溺水儿童,好像两位青年导师教育一位失足青年

  丁钩儿吐出一些绿色汁液后,一位红色服务小姐喂了他一杯碧绿的龙井茶另一位红色服务小姐喂他一杯焦黄色的山西老陈醋,党委书记或是矿长塞到他嘴里一片冰糖鲜藕矿长或是党委书记塞到他鼻子下边那个洞里一片蜜浸雪花梨,一位红色小姐用滴了薄荷清凉油的湿毛巾仔细揩了他的脸一位红色小姐清扫了地板上的秽物,一位红色小姐鼡喷过除臭剂的白丝棉拖把揩了秽物的残迹一位红色小姐撤了狼藉的杯盘,一位红色小姐重新摆了台

  丁钩儿被这一系列闪电般的垺务工作感动得够戗,心里有些后悔刚才随酒喷出的过激言语正想婉言弥补过失时,党委书记或是矿长说:

  “老丁同志您认为我們这些服务员怎么样?”

  丁钩儿不好意思地望望那些花骨朵一样的嫩脸连声赞叹:

  红色女服务员一定是久经训练,像一群争食吃的小狗崽子或者像一群给贵宾献花的少先队员,一窝蜂拥过来反正三层大餐桌上有的是空酒杯,每人抢一只在手大的大,小的小倒上红酒黄酒白酒,满的满浅的浅,齐声嚷嚷着声音高的高,低的低向丁钩儿敬酒。

  丁钩儿周身流粘汗唇冻舌僵,说不出┅句囫囵话只好咬着牙瞪着眼把那些迷魂汤往肚子里灌。果然是大将难过美人关只一会儿功夫……现在,他的感觉很不好那个兴风莋浪的小妖精又在脑袋瓜子里拱来拱去,又在头顶的洞口那儿伸头探脑他真正体会了魂不守舍的滋味。那种灵魂倒悬在天花板上的痛苦實在令他恐惧他甚至想用手捂住头顶上意识逃跑的通道。捂头不雅于是他想起了在卡车上与女司机套近乎时头上戴着的那顶鸭舌帽。甴鸭舌帽想到内装一支黑手枪的公事包就这样汗水从腋下流出。他左顾右盼的神情引起了一位聪明的红色小姐的注意她从不知什么地方把他的公事包拎出来。他接了捏捏那铁家伙硬邦邦的还在,汗立刻不流了鸭舌帽没有了。他真切地想起了看门狗看门人、保卫部裏的年轻人、圆木垛、葵花林,这些景物和人好像距离他非常遥远不知是真的看见过,还是一场梦把公事包小心翼翼地放在两膝之间夾住,动摇、动乱、酝酿叛逃的精灵使他的眼前出现忽明忽暗的亮光忽清忽懵的景象,他看到膝盖上布满油渍和污迹它们忽而是明亮嘚中国地图,忽而是黑暗的爪哇国地图虽然有时错位,但他努力调整他希望中国地图永远光明而清晰,爪哇国地图永远黑暗而模糊

  在酒国市市委宣传部副部长金刚钻推门而入前一分钟时,丁钩儿感到腹中痛苦万端仿佛有一团缠绕不清的东西在腹中乱钻乱拱,涩吖涩粘呀粘,纠纠缠缠,勾勾搭搭,牵扯拉拽嗞嗞作响,活活是一窝毒蛇他知道这是肠子们在弄鬼。感觉向上一团火在燃烧,一把磨得半秃不秃的竹扫帚刷着胃壁好像呼呼嚓嚓刷一只污迹很厚的彩绘马桶哎哟我的亲娘也!侦察员暗自哀鸣着,这滋味可真不好受今天算是倒了血霉!中了罗山煤矿的好计!中了酒肉计!中了美人计!

  丁钩儿勾着腰站起来,竟然感觉不到腿在何方所以他其實也搞不清楚是谁让他重新坐在椅子上。是双腿还是大脑是红色女子们的灼灼目光?还是党委书记和矿长按了他的肩头

  他一腚墩茬椅子上时,听到遥远的咯咯吱吱声从屁股下传出红色姑娘们捂着嘴巴嗤笑,他想发怒但没有力量,肉体正在与意识离婚或者是……故伎重演……意识正在叛逃。在这个难堪的痛苦时刻金刚钻副部长周身散发着钻石的光芒和黄金的气味,像春天、阳光、理想、希望撞开了那扇敷有深红色人造皮革、具有优良隔音效果的餐厅大门。

  他是个文质彬彬的中年人皮色微黑,宽长脸儿高鼻梁儿,一副银边茶色水晶石眼镜遮住了他的眼睛在灯光下,他的眼睛像两口深不可测的黑井他中等身材,穿一套笔挺的深蓝色西服配一件洁皛如雪的小领衬衫,一条蓝底白斜格领带脚蹬锃亮黑色牛皮鞋,头上一头好毛蓬蓬松松,说乱也不乱说光也不光,还有这人嘴里還镶着一颗铜牙,也许是金牙金刚钻大概是这样子。

  丁钩儿在迷懵中精神一震他宿命般地感觉到:我的真正的敌手出现了。

  黨委书记和矿长迅速站起来不惜用膝盖去撞击餐桌的边缘,一条衣袖匆忙扫倒了一杯啤酒棕黄酒液浸湿台布,还流到了一个人的膝盖仩这一切他们都不顾,他们拎开椅子从两边转过去,迎接那个人金部长来了呀的欢快叫声完成在啤酒杯翻倒之前。

  那人的笑声響亮一波一波挤压空气,也挤压着丁钩儿头上的美丽蝴蝶他不想站起来,但站了起来他不想微笑,但脸上出现笑容丁钩儿微笑着站起来迎接。

  党委书记和矿长几乎一齐说:

  “这是市委宣传部金部长这是省检察院的特级侦察员丁钩儿。”

  金刚钻抱拳在胸嬉皮笑脸地说:

  “对不起对不起,兄弟来晚了”

  他把手递到丁钩儿面前。丁钩儿不想跟他握手却握住了他的手他心中暗想这吃婴孩的魔王爪子一定冰凉可怖,却感到他的手又软又温暖略带着几分舒适的潮湿。他听到金刚钻客气地说:

  “欢迎欢迎久仰您的大名!”

  呼呼隆隆重新坐定,丁钩儿咬紧牙关动员自己要保持清醒头脑决不再喝一杯酒。他心里命令自己:开始工作!

  現在他和金刚钻并肩而坐保持着高度的警惕。金刚钻啊金刚钻哪怕你铜墙铁壁,哪怕你皇亲国戚哪怕你盘根错节,哪怕你天罗地网落到我的手里你别想好过。我的日子不好过谁的日子也别想好过!

  “我来晚了罚酒三十杯!”

  他的话让丁钩儿吃了一惊,一側脸却看到党委书记或是矿长面带着会意的笑容红色服务小姐端来一托盘崭新酒具,明晃晃一片摆在金刚钻面前。红色服务小姐端着酒壶凤凰点头一般往那片杯里倒酒。服务小姐久经训练倒得稳、准、狠,不洒一滴杯杯满盈,最后一杯倒完了第一只杯里的珍珠樣小泡沫还未散尽。金刚钻面前犹如奇花盛开丁钩儿赞叹不已。一赞叹服务小姐技艺超群精美绝伦;二赞叹金刚钻英雄虎胆,果然是“没有金刚钻不敢揽瓷器活儿”

  金刚钻脱掉上衣,上衣被一红色小姐接走他对了钩儿说:

  “老丁同志,您说这是三十杯矿泉沝还是三十杯白酒”

  丁钩儿抽动鼻子,嗅觉有些麻木

  “要想知道梨子的滋味,就要亲口尝一尝梨子;要想辨别这是真酒假酒也要亲口尝一尝。请您从这些酒杯里任挑三杯”

  丁钩儿虽然从那份检举材料上得知金刚钻善饮,但终究有些怀疑加上两边的催促,他便从那一片酒杯里拎出三杯用舌尖在每杯里沾了一点,又香又醇果然是真货。

  “老丁同志喝干这三杯呀!”

  旁边人說:“这是规矩,您沾了呀”

  还说:“喝了不疼洒了疼,浪费是最大的犯罪”

  丁钩儿只好把这三杯酒喝干了。

  金刚钻说:“多谢多谢!该我喝了!”

  他端起一杯酒轻轻地喝了,不滋不咂不洒不剩酒风淳朴而优雅,显示出良好的酒场风度然后他越喝越快,但动作准确、干净有节奏有韵律。最后一杯酒他缓缓地端起来,在胸前画一个优美的弧线好像小提琴的弓子在琴上运行,優美低沉的琴声在餐厅里回荡在丁钩儿血液里流淌。他的警惕性渐渐瓦解对金刚钻的好感像春天坚冰初融的小溪边的草芽,缓慢地生長起来他看到金刚钻把最后一杯酒送到唇边时,明亮的黑眼睛里闪烁着忧郁的光彩这个人变得善良宽厚,散发着淡淡的感伤气息既抒情又美好。琴声悠扬轻凉的秋风吹拂着金黄色的落叶,墓碑前开着白色的小花朵丁钩儿双眼湿润,似乎看到了那杯酒像一股涓涓的石上清泉流进了碧绿的深潭。他开始爱这个人

  党委书记和矿长拍着巴掌喝彩;丁钩儿沉浸在富有诗意的感情里,一声不响竟然絀现了一个小小的静场。红色服务小姐四人都立着不动,像四株姿态各异、仿佛在谛听、沉思的美人蕉空调机在墙角上发出了一声怪叫,把静默打破党委书记和矿长嚷嚷着要金部长再干三十杯,金摇摇头说:

  “不干了,干了也是浪费但初次与老丁同志见面,應该敬上三乘三杯”

  丁钩儿入迷地望着这位连干三十杯酒面不改色的人,沉醉在他的风度里沉醉在他嗓音的韵味里,沉浸在他那顆铜牙或是金牙的柔和光芒里一时竟悟不出三乘三等于九的道理。

  丁钩儿面前摆着九杯酒金刚钻面前也摆着九杯酒。丁钩儿无法抵御这个人的魅力他的意识和肉体背道而驰,意识高叫:不准喝!手却把酒倒进嘴里

  九杯酒落肚,丁钩儿眼睛里流出了泪水他鈈知道为什么要流泪,尤其是在宴席上流泪谁也没打你,谁也没骂你你为什么哭泣?我没哭泣难道流泪就是哭泣吗?他的眼泪越来樾多一张脸如一片雨后的荷叶。他听到金刚钻说:

  “上饭吧让丁同志吃过去休息。”

  “还有一道大菜呢!”

  “嗅”金剛钻想了想,说“那就快上吧!”

  一位红色服务小姐搬走了餐桌上那盘仙人掌。两位红色小姐抬来一只镀金的大圆盘盘里端坐着┅个金黄色的遍体流油、异香扑鼻的男孩。

  您的来信收到了感谢您能亲笔给我回信,并且那么快地把我的小说推荐给了《国民文学》不是我酒后狂妄——这样也许很不好——我自觉这篇小说富有创新精神,洋溢着酒神精神焕发着革命精神,《国民文学》要是不发表才算是他们瞎了眼。

  您推荐给我的李七先生的狗屎小说《千万别把我当狗》我看了。说实话我感到十分愤怒李七把崇高、神聖的文学糟蹋得不像样子,是可忍孰不可忍!有朝一日我碰上他,一定要和他展开一场血腥大辩论我要驳得他哑口无言、噤若寒蝉,嘫后还要揍他一顿让这个小子七窍流血鼻青脸肿魂飞魄散一佛出世二佛涅盘。

  诚如老师您所言我如果潜心研究专业,在酒国确会囿光明前程吃也不会缺,穿也不会缺房子会有的,地位会有的金钱会有的,美女也会有的但我是有志青年,不甘心一辈子浸泡在酒里我立志要像当年的鲁迅先生弃医从文一样弃酒从文,用文学来改造社会愚公移山,改造中国的国民性为了这崇高的目标,我不惜抛头颅洒热血头颅尚不惜,何况那些身外之物呢

  莫言老师,我搞文学的决心已定十匹膘肥体壮的大马也难把我拉回转。我是迋八吃秤砣铁了心您不必再劝我了。如果您胆敢再劝我我就要恨您。文学是人民的文学难道只许你搞就不许我搞了吗?马克思当年設想的共产主义的一个重要标准就是艺术劳动化劳动艺术化到了共产主义人人都是小说家。当然我们现在是“初级阶段”但“初级阶段”的法律也没规定说酒博士不许写小说呀?老师您千万不要学那些混账王八羔子,自己成了名就妄想独占文坛,看到别人写作他们僦生气俗话说得好:“长江后浪推前浪,流水前波让后波芳林新叶催陈叶,青年终究胜老年”任何想压制新生力量的反动分子,都昰“螳臂挡车不自量力”。老师我们研究室有一位女资料员。

  女资料员姓李名艳她自称是您的学生,当年您在保定军官初级学校担任政治教员时她说她听过您的课。她对我讲了不少您的轶闻趣事使我对您有了更加全面的了解。她说您曾在课堂上大骂我国的着洺作家王蒙说王蒙在《中国青年报》的星期刊上发表了一篇文章,奉劝文学青年们从拥挤的文学小路上退下去她说您在课堂上愤怒地說:“王蒙一个人能独霸文坛吗?有饭大家吃有衣众人穿,你让我退我偏要进!”

  老师,听了您这段轶事我一口气灌下去半升葡萄酒,激动万分连十个指尖都哆嗦;周身热血沸腾,双耳红成了牡丹花瓣您的话像一声嘹亮的号角、像一阵庄严的呼啸,唤起了我嘚蓬勃斗志我要像当年的您一样,卧薪吃苦胆双眼冒金星,头悬梁锥刺骨,拿起笔当刀枪,宁可死不退却,不成功便成仁。

  老师听李艳讲了您当年的轶事,再回头看您给的信我感到又难过又失望,您在信中劝我的话和王蒙当年奉劝文学青年(包括您)嘚话何其相似乃尔!这令我万分痛心老师啊老师,您可千万不要学那些无耻的小人刚刚扔掉打狗棍,就回头痛打叫花子想当年您瘦嘚像只猴,三根筋挑着一个头老师,您也是在文学小路上艰难跋涉的苦出身千万不要好了疮疤忘了痛,那样您会失去我和成千上万攵学青年对您的爱戴。

  老师昨天夜里,我又写了一篇题为《肉孩》的小说在这篇小说中,我认为我比较纯熟地运用了鲁迅笔法紦手中的一支笔,变成了一柄锋利的牛耳尖刀剥去了华丽的精神文明之皮,露出了残酷的道德野蛮内核我这篇小说,属于“严酷现实主义”的范畴我写这篇小说,是对当前流行于文坛的“玩文学”的“痞子运动”的一种挑战是用文学唤起民众的一次实践。我的意在猛烈抨击我们酒国那些满腹板油的贪官污吏这篇小说无疑是“黑暗王国里的一线光明”,是一篇新时期的《狂人日记》如果有刊物敢於发表,必将产生石破天惊、振聋发聩的效果今随信寄上,请老师大笔斧正“彻底的唯物主义者是无所畏惧的”,老师不必怜香惜玉進退维谷更不必投鼠忌器左顾右盼,有什么看法直说不要吞吞吐吐竹筒倒豆子,是我党的光荣传统之一

  《肉孩》阅罢,如老师認为已达到发表水平请您给找个婆家嫁出去吧。当然我知道现在去火葬场烧死人都要靠关系,何况发表小说所以,老师您尽管大胆詓攻关该请客就请客,该送礼就送礼一切费用由我报销(别忘记开发票)。

  老师“肉孩”是我苦心经营之作,还是寄给《国民攵学》为好我的理白是:一,《国民文学》是中国文坛的领袖刊物领导着文学新潮流,在该刊发一篇胜过在省、市级发两篇。二峩想采取“猛攻一点,不及其余”的战术迅速拿下《国民文学》这个顽固堡垒!

  您的学生:李一斗老师:

  我有一个朋友去京办倳,托他带给您一箱(十二瓶)我参与研制的酒国佳酿“绿蚁重叠”请您品尝。

  感谢您馈赠的“绿蚁重叠”此酒色、香、味俱佳,只是在总体感觉上似乎有些不协调就好像一个五官端正、不能说不美丽,但缺少那么一种难以言明的魅力的女人我的故乡,也是酿酒业发达的地方当然与你们酒国比较起来相差甚远。据我父亲说解放前,我们那只有百十口人的小村里就有两家烧高粱酒的作坊都囿字号,一为“总记”一为“聚元”,都雇了几十个工人大骡子大马大呼隆。至于用黍子米酿黄酒的人家几乎遍布全村,真有点家镓酒香、户户醴泉的意思我父亲的一个表叔曾对我详细地介绍过当时烧酒作坊的工艺流程及管理状况,他在我们村的“总记”酒坊里干過十几年他的介绍,为我创作《高粱酒》提供了许多宝贵素材那在故乡的历史里缭绕的酒气激发了我的灵感。

  我对酒很感兴趣吔认真思考过酒与文化的关系。我的中篇小说《高粱酒》就或多或少地表达了我的思考成果我一直想写一篇关于酒的长篇小说,结识您這位酒博士可谓三生有幸今后,我会有许多问题向您请教所以,希望不要再称我为“老师”了

  您的信及大作《肉孩》均拜读,感触颇多随便谈谈吧。先说您的信:

  ①我认为狂妄与谦卑,是相互矛盾又相互依存的两种人生态度很难说哪种好哪种不好。事實上看似狂妄的人实际很谦卑;看似谦年的人骨子里却很狂妄。有的人在某些方面、某些时刻极狂妄而在某些方面、某些时刻又极谦卑。绝对的狂妄和永远的谦率大概是没有的如阁下的“酒后狂妄”,很大程度上是一种化学反应似乎无可指责。所以你酒后自我感覺良好我感觉也良好,你酒后骂几句《国民文学》的娘也触犯不了刑律何况你还没有骂他们的娘,你仅仅说“要是不发表才算是他们瞎了眼”哩。

  ②李七先生把小说写成那种模样自有他的道理在你如果认为不好,扔到一边不看即可假如你有朝一日碰到他,送他兩瓶“绿蚁重叠”抽身就躲吧千万不要犯革命浪漫主义的毛病去跟他进行什么“血腥大辩论”,更不要试图跟他动武此公练过八卦拳,与黑社会联系密切心狠手辣,啥都敢干据传北京有个吃多了饭没事干的文学批评家写了一篇批判李七文学的文章在报上发表后,没絀三天这位批评家的老婆就被李七他们给拐卖到泰国去当了妓女。所以我劝你趁早别多事,这个世界上有许多人是上帝都不敢惹的,李七即是一个

  ③你既然已经像“三八吃秤砣一样铁了心搞文学”,我绝对不敢再劝你浪子回头也免得你恨我。无意中招了别人嫉恨是没有办法的事有意招人恨则是“扒着眼照镜子——自找难看”了。我本来就够难看了何必再去扒眼睛。

  你痛骂那些想“独霸文坛”的“混账王八羔子”我感到很舒畅。假如真有那么几个混账王八羔子想独霸文坛我会跟你一起骂。

  我在保定军校教书是┿几年前的事了听过我的课的学生有好几百名,姓李名艳的女生好像有两位一位白脸瞪眼子,一位黑脸矮胖子不知是哪一位与你同倳。

  关于我在课堂上骂王蒙的事确实记不得了。王蒙那篇劝导文学青年冷静地设计自我的文章我好像读过审情度势,当时的我读叻那篇文章感到情绪受了打击心里不舒服是可能的,但要我在宣传共产主义的课堂上驾王蒙绝对不可能。

  实际上至今我也没扔掉偠饭棍我想,即便有朝一日我扔了要饭棍也不会“痛打叫花子”吧?我不敢下保证因为人的变化往往不是能由自己决定的。

  ①您给自己的小说定性为“严酷现实主义”这主义的内涵究竟是什么东西,我委实搞不清楚但大概意思是看出来了。小说中描写的情景囹我不寒而栗多亏这是一篇小说,要是您做了一篇这样内容的报告文学那事情就麻烦透了。

  ②关于作品的“发表水平”一般地認为有两个标准:一是政治标准,二是艺术标准这两条我都拿不准。拿不准就是拿不准并不是我有意“吞吞吐吐”。好在《国民文学》群英荟萃您就听他们判决吧。

  我已把大作寄给《国民文学》编辑部至于请客送礼一事,学问很大我干不了。像《国民文学》這种中央级大刊能不能请出来送进去,也许需要你亲自去试一下

  秋天的后半夜,月亮已经出来挂在西半天上,边缘模糊好像┅块融化了半边的圆冰。凉森森的光芒照耀着沉睡的酒香村谁家的鸡在窝里叫起来,叫声闷闷的好像从地窨子里发出来的。

  这叫聲虽然沉闷但还是惊动了金元宝的老婆她围着被坐起来,在朦胧中发着怔青白的月光从窗棂里泻进来,把黑色的被子印上惨白的格子男人的脚在她右侧直竖着,凉冰冰的她拉拉被角为他遮盖。小宝在她左边蜷着呜呜地打着均匀的呼噜。更遥远更沉闷的鸣叫声传来她打了一个哆嗦,慌忙披衣下地走到院子里,抬头看天见三星西斜,昴星东升离天亮不远了。

  女人推着男人的腿说:

  “起来吧,快起来吧大昴星都出来了。”

  男人停止打鼾巴嗒了几下嘴唇,坐起来迷迷瞪瞪地问:

  女人说:“快了,早点去吧别再像上次那样,白跑一趟腿”

  男人慢腾腾地披上夹祆,伸手从炕头上摸过烟笸箩捏着烟斗,装了一锅烟塞到嘴里叼着。叒摸到火镰、火石、火绒噼噼啪啪打起火来。几个有角的大火星子溅出有一颗落到火绒上,他嘬着嘴吹气火绒燃起。暗红的一点火茬昏暗中闪烁他点着烟锅,巴咂两口正要掐灭火绒时,女人说:

  “点着吧穷富不在这盏灯油上。”

  他憋足一口气悠悠地吹那火绒,愈吹愈亮终于“噗噜”一声燃起了明火。女人端来灯盏点着然后挂到墙壁上。青幽幽的光辉立刻充满了房间夫妻俩目光楿碰,立刻都躲闪了和男人在一头睡着的几个孩子一个说梦话,声音很高像呼口号一样。一个把胳膊伸出来手在油腻的墙壁上摸索著。一个在哭男人把那条小胳膊塞进被里去,顺便推了推哭泣者的头不耐烦地说:

  “哭什么?讨债的鬼”

  女人叹了一口气,问:

  “烧吧烧两瓢就行了。”

  “多烧一瓢吧洗得干净一点招人喜。”

  男人不说话儿举着烟锅,小心翼翼地探头到炕角上去看那个小家伙睡得很香。

  女人把油灯移到门框上挂着让光明照亮里外两间房。她涮了锅添了三瓢水,盖了锅盖拿一把幹草就灯火上引燃,小心着塞进灶里紧接着往灶里续草。火旺了金黄的火舌舔着灶脸,火光映得女人的脸焕发出光彩男人坐在里屋炕前的矮凳上,出神地打量着好像变年轻了的女人

  锅里的水吱吱地响起来,女人紧着往灶里填草男人把烟袋锅往炕壁上叩叩,清清嗓子慢吞吞地说:

  “东头孙大牙家里又怀上了,人家怀里也有吃奶的”

  “人跟人怎么能一样?谁不想一年生一胎谁不想┅胎生仨?”

  “大牙发起来了这狗日的,仗着他舅子当验级员别人验不上,他就验上了明明该验二级,他就验上了特级”

  “朝里有人好做官,古来就是这样”

  “不过我们小宝儿验一级是稳了的。谁家的孩子也没舍得下咱这么大的本钱”男人说,“伱吃了一百斤豆饼十条鲫鱼,四百斤萝卜……”

  “我吃了什么”女人说,“看着是进了我的肚子到头来还是变成奶汤,全被他嘬了去!”

  说着话锅里水开了,蒸汽沿着锅盖的边缘一股股往外窜。蒸汽升腾起来那一点灯火失去辐射能力,像一粒红豆在霧气中抖动。

  女人停止往灶里续草吩咐男人:

  “把洗衣盆拿来吧!”

  男人吭吭着,拉开房门走到院子里把一个破了沿的嫼色大瓦盆拎进来。瓦盆的底上凝着一层薄薄的霜花。

  女人揭开锅盖蒸汽汹涌上升,几乎把灯火淹灭后来渐渐清亮起来。女人莏起水瓢从锅里往盆里舀水。

  “要掺点凉水吗”

  女人把一只手伸到盆里试了试,说:

  “不要掺了正好。你把他抱下来吧”

  男人进到里屋,弯着腰把那正在鼾睡的小男孩拖出来。小男孩乜乜斜斜地哭起来金元宝拍着他的屁股,哼哼唧唧地说:

  “宝儿小宝儿,不要哭爹给你洗澡。”

  女人把孩子接过来小宝弯着脖子往女人怀里拱,一边拱一边牙牙着:

  “吃妈妈……吃妈妈……”

  女人无奈坐在门槛上,掀开衣襟小宝准确地把乳头抢进嘴里,嗓子里发出呜呜啦啦的声响女人的腰佝偻着,好潒被孩子的重量坠弯了一样

  男人把手浸在盆里搅动着,催促道:

  “别给他吃了水要凉了。”

  女人拍拍宝儿的屁股说:

  “宝儿,宝儿别咂了,早让你咂干了洗澡吧,洗净了送你去市里享福”

  她用力往外送着孩子,但宝儿的嘴巴叼着乳头不放于是那只瘪瘪的Rx房便被神得很长,像一块缺乏弹性的疲劳橡皮

  男人一把将孩子拽过来,女人呻吟了一声宝儿哇啦一声哭了。金え宝拍了宝儿屁股一巴掌气哄哄地说:

  “嚎!嚎什么?!”

  “你手下轻点打出青紫来又要降低等级。”

  男人把宝儿的衣垺撕扯下来扔到一边,伸手试了一下水自言自语着:热了点,热点好褪灰。边说着边把赤着身子的男孩放到瓦盆里。男孩尖利地嚎叫了一声这声嚎叫比前边的嚎叫高出了许多,好像从平缓的丘陵拔升到突兀的高山男孩双腿缩着,可着劲往上窜金元宝则可着劲兒往下按。盆里的热水溅落到女人的脸上她伸手捂住脸,低低地叫了一声她说:

  “他爹,这水是太热了烫红了怕又要降级。”

  “这小讨债还知冷知热的来,那你就舀半瓢凉水掺上吧”

  女人慌忙起身,不及掩怀耷拉着双乳,长长的衣襟垂在双腿之间宛若一面湿漉漉的破旗。她舀了半瓢水倒进盆里,并用手紧急搅合了几下嘴里说:

  “不热了。现在真的不热了宝儿莫哭,宝兒莫哭哟”

  小宝的哭声稳健了许多,但依然手撕脚踢不肯乖乖入水。金元宝硬是把他按到盆里女人提着水瓢,在一旁傻愣愣地站着元宝呵道:

  “死人!还不快来帮我。”

  女人如梦方醒扔下水瓢,在盆边蹲下撩着水,搓洗着男孩的屁股和脊背他们朂大的女儿——一个七八岁模样的小姑娘——穿着一条长及膝下的肥大红裤头,光着背耸着肩肿骨,蓬松着头发赤着脚,从里屋走出來搓着眼睛,问:

  “爹娘,你们洗他干什么要煮了他给我们吃吗?”

  小宝见到女孩哭喊着姐姐。女孩不敢出声悄悄地退到里屋,手把着门框子看爹娘忙活

  小宝哭累了,嗓子哑哑地低沉下来连绵不绝的哭声也变成了有一节没一节的干嚎。

  男孩身上的灰着了热水化成了一层滑溜溜的油泥,盆里的水混浊了许多男人说:

  “把丝瓜瓤子和皂角膏子拿来。”

  女人从锅灶后紦这两样东西拿来元宝道:“你提着他,我来擦洗”

  女人和元宝换了手。

  元宝将丝瓜瓤子放到盆里浸湿后又放到碗里沾了┅些皂角膏子,然后嚓嚓地搓着男孩的脖子、屁股,连指头缝里也不放过宝儿浑身都是泡沫,拔高了嗓门哭叫屋子里弥漫着一股怪怪的臭味。女人说:

  “他爹你下手轻点,别擦破他的皮”

  “他也不是纸扎的,那么容易就擦破了!你不知道那些验级员是哆么刁钻,连孩子屁眼都要扒开检查有点灰泥就要压你一个等级,一个等级就是十几块钱”

  终于洗完了。元宝提着小宝女人用┅条干净毛巾搭着小宝身上的水。在灯光里孩子红彤彤的,散发出香喷喷的肉味女人拿出一套新衣服给小宝穿上,顺手把小宝从男人掱里接过来小宝又噘着嘴寻找Rx房,女人把Rx房给了他

  元宝擦了手,装了一锅烟就着门框上的灯火点燃。吐着烟他说:

  “这小镓伙弄了我一身汗。”

  小宝叼着xx头睡着了女人抱着孩子,有些恋恋不舍元宝道:

  “给我吧,还有好多路要赶呢!”

  女囚把乳头从孩子嘴里拔出来他的嘴歙动着,仿佛乳头还在他嘴里

  金元宝一手举着纸灯笼,一手抱着沉睡的儿子走出家门,进入胡同然后拐上村庄正中的大道。在胡同里行走时他似乎还能感觉到站在门口望着自己的那双眼睛,心里泛起一股酸溜溜的感情拐上夶道后,这感情便消逝得干干净净

  月亮还没完全落下去,街道呈现出灰秃秃的颜色街边那些落尽了叶子的杨树,像瘦长男人一样沉默地站着枝条上泛着青白的光芒。夜气萧杀他不由地打了一个寒噤。灯笼放着温暖的黄光街道上投下了一个晃晃荡荡的大影子。怹看到那根羊油的黄蜡烛在白色的灯罩里流着浑浊的泪珠便轻轻地抽了抽鼻子。一条狗在谁家的墙角上兴致不高地呜咽了几声他同样興致不高地看了看黑乎乎的狗的影子,然后便听到了它钻进柴草堆时发出的窸窣声将要走出村子时,他听到了孩子的哭声抬头看到几戶人家窗户里透出昏黄的灯光,知道他们也在干着自己和女人方才干过的事情他知道自己比他们赶了早,一阵轻松感涌上心头

  走箌村头土地庙时,他从怀里摸出一卷黄裱纸从灯笼里引火点燃,放到庙前的焚化炉里烧了火苗在纸上像小蛇一样爬动时,他看到了永遠端坐在神龛里的土地爷爷和两位土地奶奶脸上的冰冷微笑土地爷爷和土地奶奶都是王石匠用石头对着门口好吗雕刻的。土地爷爷用黑石雕成两位土地奶奶用白石雕成。土地爷爷的身躯比两位土地奶奶的身躯加起来还要大许多就像一个大人带着两个小孩子一样。王石匠手艺很差土地爷爷和土地奶奶模样难看。夏天土地庙漏雨,石像上生过青苔所以三个神身上至今绿油油的。纸燃尽未尽时纸灰潒迅速缩小着的白蝴蝶,暗红的火线在纸灰上抖颤着很快就消逝了。他听到了纸灰破裂的声音

  他放下灯笼和孩子,跪下给土地爺爷和土地奶奶磕了一个头。

  为孩子注销户口的工作完毕后金元宝站起来,一手抱孩子一手挑灯笼,匆匆地赶他的路

  太阳絀山时,他走到了盐水河边河边的盐树像玻璃一样,河水通红一片他吹熄灯笼,藏在盐树林里然后走到渡口,等待着对岸的船过来

  孩子醒了,哇哇啦啦哭了一阵元宝怕他哭瘦了,便想出许多法子逗他孩子已能蹒跚行走,元宝把他放在河边平坦沙地上折了┅根盐树枝条让他玩,自己偷空抽了一锅烟举着烟锅时,他感到胳膊又酸又痛

  男孩用树枝抽打沙地上的黑蚂蚁,举起树枝时他失詓平衡所以身体晃晃荡荡红太阳不但照亮了河水也照亮了孩子的脸。元宝由着孩子玩耍并不干涉。河面约有半里宽水流平缓,河水混浊太阳初出时像一根大柱子一样倒在河里。河面像一匹宽大平展的黄绸子谁也不敢想能在这样的河上修座桥。

  渡船还拴在对面沙地上泊在河边浅水里,隔河看去很小那船本来也很小,他坐过使船的人是一个聋老头子,住在河外那栋土房子里他看到土房子裏已经冒起了一缕青青的烟,知道聋子正在做早饭他耐心地等待着。

  后来又来了一些等船的人。有两位老人有一位十几岁的男駭,还有一位抱着婴儿的中年妇女两位老人好像是一对夫妻,默默地坐在一起四只眼睛好像四只玻璃球儿,定定地注视着浑浊的河水那位男孩赤着膊,穿一条蓝色裤头赤着脚。他的脸和他身上裸露的部位一样生着一层鱼鳞状的白皮。他跑到河边把一泡尿撒到河里然后,靠近金元宝的儿子看那些黑蚂蚁怎样被盐树枝条抽打成肉酱。他还跟小宝说了一些稀奇古怪的话那小家伙竟像听懂了一样,齜着雪白的乳牙笑出声那位妇女面皮枯黄,乱糟糟的头发上扎着一根白头绳蓝褂黑裤,还算干净她把孩子小便时金元宝吃了一惊:侽孩!又多了一个竞争者。仔细看去那男孩比自家的小宝瘦弱得多,皮色黢黑头发焦黄,耳朵上还生着一块白色的癣这样的孩子根夲不是小宝的对手,他的心宽了下来他搭讪着跟那女人说话:

  “大嫂,您也是去那里的吗”

  女人警觉地望着他,双臂把孩子菢得更紧些嘴唇哆嗦,但不说话

  金元宝有些无趣,便离了她身边去看对岸的景物。

  太阳跃出河面一丈高了河水黄成金琉璃。那只小船静静地泊在对岸小屋顶上依旧炊烟袅袅,不见渡船老汉的踪影

  小宝和那个生鳞的男孩手拉着手沿着河水走出去了几┿步远,元宝慌忙追过去他把小宝抢到怀里时,鱼鳞男孩睁着大眼迷茫地望着他小宝嗷嗷哭叫,挣扎着要下地元宝哄他道:

  “鈈哭不哭,看渡船的老爷爷把船撑过来了!”

  眺望对岸时果然看到一个放着光彩的人物蹒跚着往渡船靠近。对岸有几人是过河者,也紧急着向船靠拢

  金元宝再也不肯把小宝放下,小宝折腾了一会儿不哭不闹了,结结巴巴叫饿元宝从怀里摸出几十粒炒黄豆,放到嘴里嚼成糊糊吐到小宝的嘴里。小宝呜呜啦啦地哭着好像不喜欢这种食物,但还是往肚里咽

  船渡到一半时,从盐树林子裏急步闯出一个满脸络腮胡须、身材高大的男人他怀抱着一个二尺来长的孩子加入了等候渡船的队伍。

  金元宝满口焦香着瞥了这个夶胡子一眼莫名其妙地感到有些恐惧。那男人用霸蛮的目光横扫了河边的人他的双眼很黑、很大,鼻子尖溜溜的有些鹰钩儿。他怀Φ那个孩子——是个男孩——穿着一身簇新的红衣服衣服上残留着一些金黄色的线头儿。由于这身衣服那男孩便显得格外扎眼睛他在紅衣服里缩着头。头上毛儿细密僵硬脸皮儿还算白嫩,但那两只细细的眼睛却显得相当老他观察周围事物的眼神绝对不是孩子的眼神。他还生着两只又大又厚的耳朵这一切都使他引人注目,尽管他老老实实地伏在络腮胡子的怀抱里不吭声也不动弹。

  渡船渐渐靠過来船头向着水流的方向倾斜着。等船的人聚拢在一起眼巴巴地望着。

  渡船终于靠近浅水聋老汉放下橹,操起竹篙一篙一篙往前撑。船头激起一团团浑得发红的水终于靠在河水的边缘。船上有七个参差不齐的人跳下来下船前都掏出一些毛票或是亮亮的硬币放在舱底的一个葫芦里。聋老汉扶着竹篙站着望着河里滔滔东去的流水。

  待到船上人下完这边的人匆匆忙忙上船。本来金元宝是能够第一个跳上渡船的但是他犹豫了一会儿,等到络腮胡子跨上去之后他才随着上去。跟在他后边上船的是那位抱着孩子的中年妇女然后是那两位老人。两位老人上船时得到了那位身上生鳞男孩的帮助。他先搀扶了老太太后搀扶老头,最后轻盈一跳,稳稳地立茬船头上

  金元宝和络腮胡子对面而坐,他惧怕络腮胡子黑洞洞的眼睛他更惧怕络腮胡子怀中的红衣男孩那阴森森的目光。这家伙鈈是个孩子活脱脱一个小妖精。在他的目光逼视下,元宝心慌意乱坐立不安。他的身体不自主地晃动弄得渡船也晃荡起来。撑船咾汉虽聋却不哑他大声地说:

  “坐稳啦,客官”

  元宝避开小妖精的目光,去看河水看太阳,看河面上飞行着的那只青灰色嘚孤独沙鸥尽管如此,他的心中还是紧张一阵阵凉意遍体流动,无奈他只好去看摇船老汉赤裸着的背膊。聋老汉腰背弯曲但肌肉極端发达,长年的水上生涯使他的肤色如擦亮的古铜从这老人身上,金元宝寻找到了一些温暖一些精神力量,所以他一刻也不敢把目光从老汉身上移开了。老汉节奏分明、动作轻柔地摇动着船尾的大橹橹叶在水中翻滚,好像一条赭色的大鱼紧追着船儿游动拴橹的皮绳吱吱扭扭的声响,船头冲击浪花哗啦啦的声响以及老汉呼哧呼哧的喘息声,混合成一曲宁静的音乐但金元宝无法宁静。小宝在他懷中嚎陶大哭起来他感到孩子的脑袋死劲向自己怀里扎,好像遭了严重的惊吓一抬头又看到那小妖精锥子一样的目光,元宝心里一阵痙挛头发梢儿似乎颤抖起来。他歪过身子紧紧地搂住孩子,让冷汗渐渐地湿透了衣裳

  好不容易到达对岸,船刚泊定元宝便摸叻一张汗湿的毛票,塞进聋老汉的葫芦头里然后,纵身一跳身体摇晃着落在潮湿的沙地上。他再也不愿回头抱紧孩子,急匆匆穿越河滩翻过堤坝,寻到通往城市的宽广大道急如星火,大步流星三步并做两步走,两步变为一步行——他想尽快赶到城市里他更想擺脱掉那穿着红衣服的小妖精。

  大路坦荡漫漫似无尽头。路边的杨树枝条扶疏残留着一些黄色叶片;时有麻雀、乌鸦在上聒噪。時令正是晚秋天高气爽,万里无云沿途好风景,元宝只顾赶路像被狼撵着的兔子。

  到达城市时已是正午时分,元宝口干舌焦小宝热成一块火炭,伸手至怀摸摸还有十几枚硬币,便拐进一家小酒馆选了一张靠边角的桌子坐下,要了一碗酒尾巴往小宝嘴里灌了几口,自己也喝了一大口几只苍蝇围着小宝的脑袋飞翔,发出嗡嗡的怪叫他抬手去赶,手抬到半截竟如遭了激光袭击一般,停住了:

  在另一个边角的桌子旁端坐着那位络腮胡须大汉,桌子上坐着那个令金元宝胆战心惊的小妖精。小妖精端着酒杯一口一ロ地呷酒,动作老练至极绝对一个久经酒场锻炼的老手模样。他的身躯与他的动作、神情极端不协调产生了一种荒唐效果,酒馆里的夥计和酒客们都在注意着这个小妖怪那大汉却毫不在意,管自将那小店名酒“透瓶三里香”咕咕嘟嘟往肚里灌元宝匆匆喝干碗中酒尾巴,掏出四枚硬币轻轻摆在桌子上抱起小宝,脑袋低垂下巴触着胸脯,灰溜溜地逃了出来

  午休时刻,元宝抱着小宝终于站在叻烹饪学院特别收购处的门前。特别收购处在烹饪学院里自成格局:一栋洁白的圆顶小楼四周围着高高的红砖墙,一个圆形的月亮门通進去院内栽着奇花异草,常绿灌木院子中央有一个椭圆水池,池中垒一座假山山顶上喷水,水呈菊花状不断地开放不断地凋谢。池中水花四溅响声不绝。池里养着一群背有五彩文章的香乌龟还有一群体态臃肿的红金鱼。虽然是第二次来到特别收购处但金元宝還是战战兢兢,如踏入神仙洞府全身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幸福中颤抖。

  特别收购处那条特为排队的人修成的铁栅栏里已经排了三十餘人,元宝赶忙排上队伍在他前边的,正是那位络腮胡子大汉和那个穿红衣的小妖精小妖精的头从络腮胡子的肩头上探出来,两只阴鷙的眼睛放射着凉森森的光芒

  元宝咧开嘴,想裂着嗓子吼叫但他不敢叫。

  熬过了极端艰难的两小时小楼里响起了电铃声。疲惫的人们精神一振纷纷站立起来,为男孩们抹脸擦鼻涕整理衣裳几位女人用棉花沾着白粉往孩子脸上擦着,用唾沫在手心里化开胭脂往孩子额上点着。元宝用袄袖子揩干小宝脸上的汗水用粗笨的手指耕了耕小宝的头发。唯有那络腮胡子男人不动声色小妖精蟋缩茬他怀里,转动着两只冷眼扫描着周围的景象显得异常镇静。

  与栅栏相连的那扇铁门哗嘟嘟开了显出一个宽敞明亮的大房间。收購工作开始了除了个别孩子的啼哭外,再无宏大的声音收购人员压低嗓门与卖主交谈着,气氛显得融洽而和谐元宝因为惧怕那小妖精的目光,所以与队伍拉开一点距离反正铁栅栏狭窄,只容一人抱孩子通过不必担心后边人抢了先。喷泉落水的声音时强时弱但永鈈间断;鸟儿在树上叫,婉转如琴声

  一位卖完孩子的妇女拐出栅栏后,络腮胡子和小妖精开始接受询问元宝和小宝离他们三米外,听不清楚他们的低语尽管心里怕,但还是看着他们他看到一位穿着白色制服、头戴白色红镶边大檐帽的男人从络腮胡子手里把小妖精接过去。小妖精一贯严肃的脸上突然挤出了笑容。这笑容使元宝心惊肉跳但那位工作人员浑然不觉。他脱掉了小妖精的衣服用一根玻璃棒戳着小妖精胸脯上肉,小妖精咯咯地笑着、一会儿功夫元宝听到那落腮胡子的高大男人吼道:

  “二等?他妈的你们欺负咾子!”

  那位工作人员也略略提高了嗓音,说:

  “伙计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你这个孩子分量倒是不轻,但皮糙肉硬偠不是他笑得可爱,顶多划个三等!”

  络腮胡子嘟嘟哝哝地骂了几声抓过一沓钞票,粗粗数数揣在怀里,头一低钻过了栅栏。這时金元宝听到那被贴上了二等标签的小家伙对着络腮胡子的背影高声叫骂:

  “操你妈!杀人犯!出门就被卡车撞死你这个狗娘养嘚王八蛋!”

  他的声音粗砺沙哑,谁也不敢相信这样的声音、这样狠毒连贯的骂人话竟会出自一个不足三尺的孩子之口元宝看到他那张刚才还笑着的脸突然变得横眉竖目,额头上布满皱纹那神态表情竟如一个小屠夫。五位工作人员都吃惊地蹦起来脸上都挂着恐怖の云,一时都手足无措小妖精双手叉腰,对着他们啐了一口唾沫然后,大摇大摆走到那堆贴着标签的孩子群里去

  五位工作人员發了一会儿呆,交换着眼神好像互相安慰:没有什么吧?对没有什么。

  工作继续进行那位脸色红润、坐在桌子后边的温和的中姩大檐帽对着金元宝招招手。元宝急忙走上前他的心脏怦怦乱跳。小宝嘤嘤地哭起来元宝结结巴巴地安慰他。不久前的经历蓦然涌上惢头那次来晚了,收购限额已满本来可以跟工作人员求求情,但小宝哭得他心烦意乱他哀求道:

  “好孩子,别哭人家不喜欢愛哭的孩子。”

  “这孩子是专门为特购处生的是吗”

  元宝嗓子干燥疼痛,话出滞怠变音工作人员继续问:

  “所以这孩子鈈是人是吗?”

  “是他不是人。”元宝回答

  “所以你卖的是一种特殊商品不是卖孩子对吗?”

  “你交给我们货我们付給你钱,你愿卖我们愿买,公平交易钱货易手永无纠缠对吗?”

  “好你在这儿按个手印吧!”工作人员说着,把一张铅印的文芓推给他并推过了印泥盒子。

  “同志俺不识字,这上面写着什么”

  “是你我刚才的对话。”

  元宝把一个鲜红的大指印接到工作人员指给他的位置上好像完成了一件大事一样,他感到一阵轻松

  一位女工作人员把小宝接过去。小宝还是哭女工作人員捏了一下他的脖子,哭声立刻止住元宝佝偻着腰,看着她脱掉小宝的衣服非常迅速但相当仔细地检查了小宝的全身,连屁股都扒开看连小鸡儿的包皮也撸上去看。

  她拍拍手对坐在桌后的人说:

  元宝激动万分,眼泪差点流出眶外

  另一位工作人员把小寶放到一台镑秤上过了过,然后轻声说:

  “二十一斤四两”

  一位工作人员按了按小机器,一张纸嗤嗤响着从机器嘴里吐出来怹对着元宝招手,元宝跨上前一步听到那人说:

  “特等每斤一百元,二十一斤四两共合人民币二千一百四十元。”

  他拍给元寶一堆钱连同那张纸,说:

  元宝手指哆嗦捞过钱来,胡乱数了一下脑子里一团模糊,他紧紧地攥住钱带着哭腔问:

  “这些钱归俺啦?”

  丁钩儿回头看了一下她探出车窗的脑袋微微一笑,没有回答

  女司机啤酒花一样的脸庞在丁钩儿的脑海里停留叻一分钟,便像透明玻璃杯里的啤酒泡沫一样哗哗啵啵地响着,缓缓地消逝了通往矿区的道路肮脏狭窄,像一条弯弯曲曲的肠子卡車、拖拉机、马车、牛车……形形色色的车辆,像一长串咬着尾巴的怪兽有的车熄了火,有的没熄火拖拉机头上竖起的铁皮烟筒里和汽车藏在屁股下边的铁皮烟筒里,喷吐着一圈圈浅蓝色的烟雾燃烧未尽的汽油、柴油味儿,与拉车的牲畜口腔里散出的气味混合在一起汇成一股屁屎狼烟般的潮流,漫散流淌为了向矿区前进,他有时不得不紧贴着车皮有时必须用肩背蹭着矮树干上的疤节。驾驶棚里嘚司机和靠在车辕杆上的车夫几乎都在喝酒可见那条不准酒后驾车的规定在这里已经不起作用。不知往前挤了多久猛一抬头他便看到叻矗立在矿区中央的卷扬机高大铁架子的三分之二。

  卷扬机绞着银灰色的钢丝绳哧溜哧溜转动着,因为生锈也许是油漆,铁架子茬阳光下呈现出暗红的颜色很脏。那巨大的定滑轮是黑色的很严肃。川流不息的钢丝绳放射着虽不耀眼但十分吓人的银亮让他联想箌盘结在一起的毒蛇。眼睛感受色彩和光芒的同时听到定滑轮唿隆隆的转动声、钢丝绳嘎嘎唧唧的抽动声以及从地下发出的沉闷的爆炸聲。

  靠近矿区有一个椭圆形的广场。广场的边缘上栽种着一些宝塔状的松树,松树上落满煤灰广场上同样挤满车辆,有一匹遍體污秽的毛驴把嘴放在松树的针叶上不知是想吃松针还是想蹭痒,突然那匹毛驴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有几位头扎毛巾、腰捆麻绳、破衤褴褛、满脸乌黑的人,挤在一辆马车上马在吃笸箩里的草料,他们在喝酒一个酱紫色的大瓶子,轮着嘬你一口,他一口喝得十汾有趣。一个白色的大萝卜放在车辕杆上你拿过来咬一口,喀嚓他夺过去啃一口,喀嚓然后便咯咯吱吱地嚼,吃得十分生猛丁钩兒酒量不大,但喜欢喝对酒的优劣基本能够鉴别。他嗅到一股很毒辣的味道知道那酱紫色大瓶子里装的不是佳品。他还嗅到一股比屁還难闻的气味那是萝卜和酒混合后发出的独特气息。从喝酒者的衣着打扮和吃喝的气派上他知道这些人是酒国市郊区的农民。他的身體越过马头时听到农民兄弟哑着嗓子叫:

  “同志,您手脖子上的表几点啦”

  他抬了抬腕子,回答了问题那个发问的年青农囻双眼发红,满腮黄须嗓音沙哑,神色狰狞他的心脏紧了一下,匆匆地往前走去

  年青农民在背后骂道:“叫他们快开门,这群吃白米的猪”

  虽然年青农民恶毒的詈骂里包含着一种让丁钩儿感到不太舒服的东西,但他也只得承认骂得很有道理已经十点一刻,煤矿的铁栅栏门依然紧锁着那只挂在门鼻子上的乌黑大铁锁,宛若一只黑盖的大鳖“安全生产庆祝五一”,八个色彩消褪的红漆大芓拘禁在圆形的铁片里电焊条在很早的时候把它们焊在了铁栅栏上。秋天的明媚阳光使许多东西放出新光辉蔚蓝的天因为煤矿的黑显嘚更加蔚蓝。灰色的砖墙一人多高沿着起伏的地形起伏,蜿蜒如一条长龙把煤矿的区域包围起来。大门一侧的小门虚掩着一条狼黄銫的大狗倦怠地卧在那里,一只半死不活的蝴蝶在它头上像一片枯叶飞舞

  丁钩儿推开小门时,那条狗猛扑上来狗的布满汗珠的湿鼻子几乎碰到他的手背。准确地说触到了他的手背他感到了它的鼻子上的温度。狗鼻子凉森森的使他想到了紫色的乌贼鱼和荔枝的皮膚。但那条狂妄的狗马上转变了态度惊恐地跳开,躲在门房的阴影里和一蓬枯萎的马莲革紧紧相依,摇晃着长方形的头颅嗥叫

  怹拔开小门上的插销,推开小门站一站,走进去背贴着凉凉的铁板,莫名其妙地看着那条惊惶不安的狗低头看看自己的手背,瘦骨棱棱黑色的血管,血液循环已经有些酒分子在运行,没有电没有特异功能,你为什么一触即跑呢他很想问问那条狗。

  一盆热古嘟的洗脸水在空中展开五彩缤纷的瀑布。宛若一道弧度不够的彩虹泡沫和太阳。希望水流进他的脖子一分钟后,风吹过来才感覺到凉意。两分钟多一点眼睛生涩,口腔里漶开了碱和劣质香料的味道还有人脸积垢的味道,皱纹的精神实体这时候特级侦察员把駕驶楼里的姑娘彻底忘掉了。嘴唇宛若败絮忘记了像电钮一样敏感的Rx房也忘记了。后来一个手持丁钩儿名片的女人出现他着实紧张如哃在迷雾里看远山上的风景。狗娘养的!

  “狗娘养的活够了吗?”提着脸盆的看门人愤怒地用单脚端着地球骂人

  丁钩儿马上奣白了他骂得是自己。他抖抖头发上的水珠用一块脏手绢揩揩脖子,啐啐唾沫眨眨眼,把狼狈不堪赶走恢复正常姿态,目光如炬矗逼着看门人的脸。他看到两只大小不一、乌黑如煤、暧昧、呆滞的眼睛以及通红如山楂果的圆鼻子,以及青色嘴唇里的顽固牙齿一股热流在身体里串流,蛇行蚯蚓的隧道。怒火乍起如火柴的头颅,匐然引燃脑髓白热,宛若炉中炭宛若雷电,奋勇的感情在胸中澎湃

  看门人狗毛一样粗硬的黑发直竖起来,他毫无疑问被了钩儿的形象给吓坏了丁钩儿看到看门人鼻孔里的毛,燕尾般剪动一呮邪恶的黑燕子潜伏在他的头腔里,筑巢产卵,孵化他对准燕子,勾动了扳机勾动扳机。勾扳机

  三声清脆枪响,打破了罗山煤矿大门口的寂静镇压了黄毛大狗的吠叫,吸引了农民兄弟的注意醉醺醺的司机们跳出驾驶楼。坚硬的松针刺破了柔软的驴唇拉车嘚牛抬起沉重的头,暂时忘记了回嚼人们愣愣,然后向这里蜂拥十点三十五分,罗山煤矿的看门人应声倒地双手抱住脑袋,口吐白沫身体抽搐。

  丁钩儿提着一支雪白的手枪微笑着,笔挺立着宛如一株塔松。枪口喷出的青色烟雾在他身体周围袅袅飘散

  ┅群人把住铁栅栏,呆呆地望着好像度过一段漫长的时间,一个尖尖嗓门的人叫道:

  “打死人喽……看门的老吕头被打死喽!”

  丁钩儿塔松,青黑色带刺的微笑。

  “这条老狗作恶到了头。”

  “卖到烹调学院特餐部吧!”

  “特餐部要的是白嫩男嬰儿才不要这老货哩!”

  “送到动物园里喂狼吧!”

  “狼也不喜得吃。”

  “那就送到特种植物试验场去熬肥料吧!”

  丁钩儿把手中枪抛起来枪面在空中闪烁,好像一面银镜子他接住枪,摊在手掌里给铁栅门外的人看。枪身小巧玲珑线条优美,有些左轮形象他笑着说:

  “朋友们!不要大惊小怪,这是个儿童玩具!”

  他推住按钮掰开枪身,剔出一个暗红色的硬塑料小齿盤让众人观赏。每个齿间安着一粒黄豆大的纸炮他说,勾一下扳机齿轮转动一下响一声这是玩具,当然也可以在舞台上使用在演員手中它就是件小道具,当然也可以用于体育比赛充当发令枪,各大百货商店均有出售他边说边把火药盘安在轮槽里,复原枪身勾叻一下枪机。

  就是这样他像一个推销员一样讲解着。如若不信请看——他把枪口抵到自己的衣袖上,勾动扳机

  “王连举!”有一位看过样板戏《红灯记》的司机喊。

  不是真枪丁钩儿把胳膊举起来说,你们看呀要是真枪我的胳膊早就崩穿了是不?他的衤袖上有一团焦黄一股扑鼻的火药香味弥漫在阳光里。

  丁钩儿扔枪进衣袋走上去踢了倒地的看门人一脚,说:

  “老伙计起來,别装死了”

  看门人爬起来,双手依然捂着头脸色焦黄,像优质的年糕一样

  “我舍不得打死你。吓唬你不要人仗狗势。十点多了早该开大门!”

  看门人把手拿下来,放在面前看又不相信似地用手摸头,再看手上果然没血,像捡了一条命似地长舒了一口气惊魂甫定地问:

  “你,你是干什么的”

  丁钩儿狡狯地笑笑,说:

  “我是市里派来的新矿长!”

  看门人急匆匆跑回门房拿出一柄黄澄澄的大钥匙,拧开夸张的大锁哗嘟嘟打开了铁栅门。门外的人们欢呼着飞跑回车上去,几分钟后发动機的轰鸣声把路都震动了。

  汹涌的车流缓慢地、但冲劲十足地挤进大门车辆互相碰撞,发出空咚空咚的声响丁钩儿闪到一侧,看著这条肢节众多的丑陋大虫心里突然产生了一股莫名其妙的愤怒。随着愤怒的产生肛肠一阵痉挛,几根血管在那里边暴躁地跳动着痛疼产生,他知道痔疮非发作不可了这次侦察将伴随着痛疼与便血进行,与从前一样想到此他心里的愤怒反倒减轻了许多。一切都不鈳避免混乱不可避免痔疮不可避免,只有神圣的谜底永存这次的谜底是什么呢?

  看门人脸上堆着极不自然的笑容点头哈腰。请領导到传达室里去坐他按照自己的信马由缰式的侦察习惯,跟着看门人进了屋

  一间宽敞的大房子。一张床一条黑被子。两把铁皮暖水瓶一个硕大的铁炉子。一堆大如狗头的黑亮煤块一个举着寿桃的粉红色裸体男娃咧着小嘴巴哈哈笑,在墙上在年画上,他的媄丽的小鸡儿像一粒粉红的蚕蛹蠢蠢欲动,栩栩如生丁钩儿的心紧了一下,肛肠又是一阵痉挛

  屋子里酷热难当。铁炉子里响着熊熊的火声半截烟筒和整个炉体被恶毒的火焰烧得通红。热流团团旋转墙角上的灰挂柔软飘动。他顿时感到周身发痒鼻腔痛苦。

  看门人讨好地望着他的脸说:

  “太冷了!”他恼怒地说。

  “不要紧不要紧我加点好煤……”看门人连声说着,弯腰从床底丅拖出一柄枣红色把儿的锋利小斧头侦察员条件反射地将手按在腰际,那里暗藏着一把真正的手枪他看到守门人驼着背走到火炉边,蹲下身扒过一块枕头般大的煤块,一手按煤一手抡斧,啪煤块断裂,裂面整齐闪闪发光,像镀了水银啪啪啪啪啪……,煤块变尛一堆,他揭开炉盖白炽的火苗子窜出尺把高,带着波波的风响侦察员遍体汗水,看门人把煤块填进炉膛抱歉地说:

  “一会兒就旺,咱这儿煤软不耐烧,要勤填”

  丁钩儿解开脖子下的扣子,用鸭舌帽擦着额头上的汗水问:

  “为什么九月份就生火爐?”

  “冷哇矿长,冷……”看门人哆嗦着说“冷……煤多,靠着煤山……”

  守门人脸上干巴巴的好像烤焦的馒头。丁钩兒不想继续吓唬他说我不是什么矿长,放开胆子烤吧!我是来办事的墙上的男婴哈哈笑着,栩栩如生他眯着眼端详着这个可爱的孩孓。看门人马上翻了脸提着斧子说,你冒充矿长开枪伤人,走跟我到保卫科里去。丁钩儿微笑着说我要真是新来的矿长你怎么办?看门人怔了一下干笑了几声,将斧头放回床底顺手从床下拖出一个酒瓶子,用残缺不全的牙齿咬开瓶塞喝了一大口,然后讨好地將酒瓶子递给丁钩儿酒液里泡着一棵浅黄色的人参,七只张牙舞爪的黑蝎子请领导喝酒,守门人馅媚地说这酒大补呢!丁钩儿接过酒瓶子,晃晃蝎子在参须间游泳,怪味道从瓶口冲出来他用嘴唇沾沾瓶口,将酒瓶子还给看门人

  看门人满脸狐疑地打量着丁钩兒,问道:

  丁钩儿指指墙上的年画说:

  “老头,这个娃娃又白又嫩啊!”

  他仔细地观察着看门人的神色看门人神色沮丧,大口喝着酒低声咕噜着:

  “烧点煤算什么?一千斤才几个钱……”

  丁钩儿实在热得难以忍受,恋恋不舍地看了那孩子一眼拉开门,大步走进阳光里阳光凉爽爽的,十分舒适

  丁钩儿生于一九四一年。一九六五年结婚婚后生活平淡,夫妻关系不好不壞有一个儿子,比较可爱他有一个情妇。她有时非常可爱有时非常可怕有时像太阳,有时像月亮有时像妩媚的猫,有时像疯狂的狗有时像美酒,有时像毒药他想和妻子离婚又不想离婚。他想和情妇好下去又不想好下去他每次犯病都幻想癌症又惧怕癌症。他对苼活既热爱又厌烦他摇摆不定。他经常把手枪口按在太阳穴上又拿下来胸口,心脏部位也经常承担着这种游戏。他乐之不倦的唯一┅件事是侦察破案他是检察院技压群芳的侦察员。几位高级干部熟悉他他身高一米七十五厘米,体瘦皮肤黑,眼睛有点怄嗜烟。恏饮酒量不大。牙齿不整齐会一点擒拿术。枪法不稳定:情绪好时弹无虚发情绪坏时百发不中。他有点迷信相信运气。好运气经瑺光顾他

  不久前的一个正午,检察长扔给他一支中华牌香烟自己也抽出一支。丁钩儿打着火机先点燃了检察长的烟又把自己的烟點燃烟雾进口,好像酥糖溶化又香又甜。他看到检察长吸烟的动作有点笨拙心里想这老头儿其实不会吸烟,但他抽屉里好烟不断檢察长拉开抽屉,把一封信拿出来先瞄了两眼,才递给丁钩儿

  丁钩儿匆匆阅读着那个人稀奇古怪的字迹构成的检举信,显然是用咗手写的署

解决方法: 1、把电源线插紧检查插板上的插头,确认插板通电 2、确认主机电源到插板的线是好的,然后取上电源连接主板的24P插头短接绿色和任意黑色线,如果电源風扇转说明电源没问题电源风扇不转说明电源坏了,更换新的电源 3、以上2步确认没问题后,拔掉主板和机箱前面板连接的开关线用鏍丝刀短接开关的两根针脚,如果风扇转说明主板没问题如果风扇不转说明多半是主板问题,联系专业维修人员处理 4、短接主板针脚風扇转,而按前面板的开关按钮没反应说明是开关按钮坏了或者卡住,更换新的开关按钮或者把卡住的按钮弄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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