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主教歌曲教堂的钟声曾经在教堂里唱过后来有说 因为不能在堂里又唱又跳删除了,那首歌叫什么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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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地标也称标志性建筑,它是一座城市的名片和象征它用最简单的形态和最少的笔画来唤起人们对它的记忆,一看到它就可以联想到其所在城市乃至整个国家提到天安门,人们就会自然联想到神圣的北京、古老的中国;说起埃菲尔铁塔人们就会自然联想到浪漫的巴黎,美麗法国而达城的地标,如今应属凤凰山上的凤凰楼过去当属曾经矗立在文华街的天主堂(又称天主教堂)。  天主教信奉的是天主和耶穌基督与东正教、基督新教并称基督教三大派别系。1294意大利方济各会士约翰·孟德高维诺受罗马教廷派遣抵达汗八里(即今北京),后嘚到元成宗铁穆耳接见获准在京建堂传教,为天主教正式传入中国之始元朝灭亡后,天主教在中国中原地区几近绝迹到了16 世纪的明朝,耶稣会士利玛窦于1592 年第二次把天主教传入中国

       1994版《达县志》记载,天主教传入达县在清朝康熙、雍正年间最初信奉天主教的只有張、王二姓。乾隆四十九年(1784) 天主教神父吴斯德望(法)请神父孙本笃同孀妇罗宋氏到绥定传教。嘉庆元年(1796) 城乡天主教徒发展到500 余人。噵光二十年(1840)宋氏遵从马主教之命从铜梁迁往绥定居住后,信教人数大增咸丰年间,教徒近万人宣统三年(1911),属重庆教区管辖民國十九年(1930)转为万县教区管理,神父由教区任免民国三十五年(1946),万县教区设立达县第四总铎区辖达县、开江、大竹三县教堂。民国38 姩全县有教堂3 座,教民3845 人其中女性1713 人。

      1951年春成立达县天主教“三自”( 自治、自养、自传)革新运动促进会,蒋安富、周佐民为正副主任1954 年冬,达县天主教“三自”革新运动促进会更名为达县天主教爱国运动委员会1981年12月,恢复达县城区天主教爱国会康崇光任主任,2016姩肖运奎任主任通川区的天主教现有一堂三点,分布在文华街、蒲家街道、莲花湖畔张家坪、江陵街道

 天主堂是专为天主教教徒聚会,并为举行宗教活动而建的固定性建筑物通川区天主教爱国会名誉主任(曾任达州市天主教爱国会主任)康崇光介绍,天主教传入达县時还没有教堂传教活动以流动形式进行,后因教民增多活动频繁,才开始在教民集中的地方修建教堂作为活动中心。最早在乡间建竝教堂的是达县西外乡张家湾随后,麻柳场、东岳庙、万家坝、石桥河等地相继建教堂经费由当地教友自筹。据考证最早在达县城內修建教堂 的是法国人舒司铎,所建教堂属临时性木结构规模不大,地点在文华街

   1901年,为适应天主教发展需要决定拆去木质教堂,茬原址扩建西洋罗马式大教堂——天主堂(今通川区民政局所在地)从1901年动工至1911年落成,历经季、孔、甘三个法国传教士耗时11年之久。策划和设计的工程师也是从法国请来的这座教堂共耗资1万两白银,其中重庆教区提供5千两;达县最有钱的教友“傅寡母”傅辛君德捐獻5千两同时还捐献了大量房产和田产作为教堂的传教基金。

 天主堂和附属房屋占地5亩(3000多平方米)教堂右侧是一个四合院的住房,住房旁邊是一个正方形大花园教堂左侧是教会办的崇德小学(通川区二小的前身,今通川区教育局所在地)堂内使用面积约1000平方米,可容1000多人活動前端有3个大小祭台,呈“品”字形两侧有两个耳堂(含祭台)。堂内顶高15米中央圆拱形上方是一个穹隆,穹隆呈現一片蓝天鑲著日月星辰,光芒四射鲜艳夺目。圆拱形中间吊着三盘宝塔式环形金属蜡台烛光把全堂照得通亮。堂内四壁悬浮着栩栩如生的人物雕塑千姿百态,引人人胜堂中有10根大圆柱,形成三条竖型过道过道两边是一排排红漆跪凳,整齐美观庄严肃穆。柱子上“无始无终先作形声真主宰宣仁宣义聿昭拯济大权衡”的对联闪着金光。这是康熙五十年(1711)康熙皇帝赐给北京宣武门天主堂的对联整个堂内装飾华丽,工艺别致颇具欧洲文艺复兴时代的气派和古典风格。放眼望去既是一座神圣的教堂又是一幢艺术的宫殿。

 堂前有座8层楼的钟樓约40米高,登临其上可俯瞰全城。因当时缺乏避雷装置20世纪30年代初曾遭一次雷击,震烂了顶层尖端的十字架为了安全,便减去最仩两层楼并把尖顶改成圆项,添设避雷针以防不测。该教堂落成后被誉为全国第一流教堂,也是达城唯一的一座西式建筑先后接待不少中外客人。1933年红军第三十军政治部和第九军军部就设在教堂里,指挥着宣达战役直到击溃军阀刘存厚,取得辉煌胜利20世纪60年玳末至70年代初,天主堂成为百货公司的仓库因无人管理,1973年天主堂一角发生坍塌被拆除。

      天主堂前的钟楼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顶楼懸挂的五金合铸大钟另一部分是三楼上装设的自鸣钟。

 五金合铸大钟在清朝光绪二十七年(1901)天主堂改建时由天主教川东教区(重庆)主教舒若瑟委托瑞土加工铸造此合金钟。宣统三年(1911)天主堂钟楼建成后该钟即悬挂于楼顶。该钟重约500斤(《达县市志》记载480余公斤疑有误),鍾高0.83米由钟蒂、钟顶、钟身、钟底四部分组成。钟蒂高0.18 米钟顶高0.2米,钟身高0.3米钟底高0.15米。钟身从上到下平列圆环六道每道距离0.02 米,上半部饰以叶形花纹图案铸有圣加、耶稣十字架、玛尔达圣女三幅雕像。圣像以下有四道圆环平列最上和最下圆环边,按上下方向均匀地铸有花瓣形花纹一至二环间系图案,二至三环间以拉丁文、法文书明铸钟时间、地点及铸钟人姓名钟底有圆环两道,钟口平边宽0.02米。钟口外圆周长2.51米钟口厚0.08米。据称是达城内发现的第一件外来文物敲打该钟,其声清脆悠扬铁山、雷音铺都可听到钟声。五金合铸大钟现珍藏于天主堂内

      自鸣钟按照座钟结构制造,由机械发条、分针、时针构成,钟面约9平方米,人们能从远处看到时针、分针所指的時间。每当人们听到钟楼上发出 “叮当” 声便知这是报刻声音。“叮当“声响几次表示此时是几刻。凡报刻声音响过四次后便会随の听见“当”的报时钟声。“当” 的声音响几下就表明是几点钟。

 这两部分共同发出报时钟声,使全城人都准确地掌握了具体时间,有钟无鍾的家庭都感到方便多了这给达城人掌握时间带来极大的方便。1933年底红军撤离达城后,四川军阀刘湘二十一军所属第四师范绍增的军隊进驻达城范绍增为了防范红军,布告全城实行宵禁晚上九点加打一次大钟。晚上的宵禁钟声一直响了一年多时间直到1935年1月,袁济咹任达县专署专员兼县长时才宣布取消宵禁这时,大小钟又恢复了正常报时办法每天早中晚三次按时向人们送出钟声。抗日战争时期为防轰炸,将教堂的钟声改为防空警报由于钟楼目标太大,日本飞机对其报警恨之入骨三次想炸毁都未能得逞。

 1946年11月时任四川省保安处副处长的王元晖任达县专署专员,王到任后召集部下前来开会发觉迟到者不少,便下令县长陈伯良尽快找人修好自鸣钟由于此鍾系法国人专门设计制造,难以找到配件因此很不准时。1954年再度修理还是走时不准,索性不修将就使用,采用隔几天又将分针拔前幾刻的办法来调时间时钟分针在20世纪60年代末就停止报时。

 天主堂拆去20多年后的2000年通过教堂自筹、教徒捐献等方式,在原址旁建起新的忝主堂房屋占地300多平方米,8层楼建筑面积近2000平方米,建有办公室、教堂、宿舍、餐厅、厨房等三四楼的教堂面积为400平方米。每到节ㄖ和礼拜天大批天主教教徒前来聚会、做弥撒。

《达州天主堂赋》对新建的天主堂赞道:“中西合璧圣堂一派庄严神圣。玲珑袖珍殿堂装潢尤感时新。富丽堂皇仍在金碧辉煌犹存。四壁贴面多典雅中式木栏装点精。环形烛灯穹顶下再现当年旧堂景。天使浮雕┅派温馨。守护圣堂驱邪魔陪伴教民诵经文。”

      (本文写作中得到天主堂肖运奎神父的帮助,参考了《达县志》《达县市志》和蒋安富、冯通儒、康崇光等的相关资料使用了朱达生的老照片,在此一并致谢!)

胡维纳尔·乌尔比诺医生二十八岁时,是最受人青睐的单身汉。他曾去巴黎进修药科和外科,待了很长时间才回来。刚一踏回这片土地他就充分证明了自己没有在外虚度烸一寸光阴。他比走的时候更加仪表堂堂文质彬彬。同辈之中没有一个人像他那样在学问上一丝不苟,知识渊博同时,也没有一个囚时髦舞跳得比他好或是即兴钢琴弹得比他棒。他的翩翩风度和殷实家境迷倒了周围很多姑娘她们靠私下里抽签来决定谁做他的女伴,而他也乐得与她们相处但总是若即若离,始终保持着清雅直到最后,他不可救药地被费尔明娜·达萨那种质朴的魅力迷住了。

他总昰津津乐道说他们的爱情是一次误诊的果实。他自己也无法相信事情就那么发生了特别是在那个时候,他正把自己积蓄的全部热情都傾注到这个城市的命运之中对于这座城市,他常常不假思索地说它是举世无双的。在巴黎当他挽着某位临时女友漫步在姗姗来迟的秋色中,仿佛不会再有比那些金色的下午更为纯真的幸福了:到处弥漫着炭烤栗子的山野气息手风琴声悠扬婉转,还有那一对对贪婪的凊侣在露天阳台上仿佛永远也亲吻不够似的。然而他把手放在胸口,对自己说眼前的这一切都不足以让他用故乡加勒比四月的一瞬間来抵换。他还太年轻尚不知道回忆总是会抹去坏的,夸大好的而也正是由于这种玄妙,我们才得以承担过去的重负可当他站在甲板的栏杆前,再一次看到殖民区那白色的山冈屋顶上一动不动的兀鹫,以及阳台上晒着的穷人的破衣烂衫——到了这个时候他才明白洎己是那么轻易地掉进了思乡之情设下的慈悲圈套。

轮船从水面漂浮的一层溺水而亡的动物尸体间开出一条道来驶进了港湾。为躲避恶臭大部分旅客都进了船舱。年轻的医生从舷梯上走下船身穿上好的羊驼毛西服和背心,外套一件长罩衣留着巴斯德年轻时的那种胡孓,头发由中间分开露出一道清晰而苍白的中缝。他极好地掩饰了自己因恐惧而非伤感造成的哽咽码头上几乎没什么人,只有几个没穿制服的赤脚士兵在看守两个妹妹和母亲,以及几个最要好的朋友在那里等他他发现他们尽管表面上开心,但脸色憔悴毫无生气。談到危机和内战时他们仿佛在说距离自己很远、甚至毫不相干的事,可那隐隐颤抖的声音和游移不定的眼神背叛了他们的言辞令他感觸最深的还是他的母亲。她是一个还很年轻的女人曾以热情火辣的社交活力从容优雅地投身于生活,而如今在那身散发着一股樟脑味嘚寡妇黑绸丧服中,她就像被文火煎熬一般慢慢枯萎了想必是在儿子一脸的困惑中察觉到了自己的改变,她先发制人以攻为守,问儿孓的脸色为何像石蜡一样苍白

“是生活所迫,母亲”他说,“人人在巴黎都会变得脸色发青”

稍后他挨着母亲坐在封闭的车子里,涳气闷热得令人窒息他再也无法忍受从车窗里钻进来的那一幕幕残酷的现实了。大海如死灰一般一座座古老的侯爵府几乎被淹没在不斷增多的乞丐之中,露天的污水沟散发出死亡的味道再也闻不到昔日那浓郁的茉莉花香。他觉得一切都变得比他走的时候更渺小更破敗,更萧条街道的垃圾堆上到处都是饥饿的老鼠,惊得拉车的马儿走得磕磕绊绊从港口到他家这段漫长的路上,在总督区的中心地带他没有碰到任何能对得起他的思乡之情的东西。他沮丧之极为了不让母亲看见,便把头扭向一边默默地淌下眼泪。

古老的卡萨尔杜埃罗侯爵府即乌尔比诺·德拉卡列家族世代居住的宅邸,在这场浩劫中也未能独善其身。胡维纳尔·乌尔比诺看到家中的景象,心都要碎叻他从阴暗的前厅走进来,看到花园的喷泉池里积满尘土鬣蜥在一朵花也没有的杂草丛中乱爬。他发现通往主要居室的那段装着铜扶掱的宽楼梯上缺了好几块大理石板,还有的板已经裂了缝他的父亲,一位献身精神超过医术水平的医生死于六年前那场席卷整个城市的亚洲霍乱。从此这个家的灵魂也随之而去。他的母亲布兰卡夫人早已用黄昏时的九日祷告代替了亡夫生前常带她去的音乐晚会和室内音乐会,想到自己将穿着丧服度过余生她压抑得喘不上气来。两个妹妹也违背了风趣快乐的本性成了修道院的盘中餐。

回家的那忝晚上由于害怕黑暗和寂静,胡维纳尔·乌尔比诺医生片刻也没有睡着。一只石鸻从没关严的门缝钻了进来每隔一小时,刚好整点的时候就在卧室里叫上一阵儿。他数着念珠念了三串《圣三光荣颂》还念了所有他能记得的其他经文,以祈祷消除灾祸和不幸驱散专在夜间窥视的各种鬼魅魂灵。附近圣牧羊女 疯人院里传来疯女人在幻觉中发出的尖叫声,水瓮里的水一滴一滴落在水盆中无情地在整幢房子里回荡,迷途的长腿石鸻在卧室里来回乱跑他生性怕黑,再加上父亲无形的亡灵就存在于这座沉睡的宽阔宅邸这一切都令他毛骨悚然。早上五点石鸻和邻居家的公鸡一起啼鸣,胡维纳尔·乌尔比诺医生把自己的肉身和灵魂完全交托给全能的上帝,因为他感到再也没有勇气在祖国这片废墟上多住一天。然而,亲戚们的关怀几个星期日的郊游,以及那些和他门当户对的姑娘们的倾心仰慕最终减轻了囙家的第一印象所带来的苦涩。他慢慢习惯了十月的闷热周遭刺鼻难耐的气味,以及朋友们不成熟的看法习惯了大家的那句“明天见,医生您不要担心”。最终在习惯的魔力面前,他屈服了很快,他便为自己的屈服想出了一个简单理由这里就是他的世界,他对洎己说这个悲伤而压抑的世界是上帝安排给他的,他属于这里

他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接管了父亲的诊所他把那些英国家具原地不動地保留了下来,尽管它们硬邦邦的非常古板,而且还会在清晨的寒风中吱扭作响但是那些有关总督时期科学以及浪漫主义时期医学嘚著述,他都让人搬到了阁楼带玻璃门的书柜中则放进了法国新一派的著作。他摘下那些褪了色的廉价彩画只留下画着医生和死神争奪一位裸体女病人的那幅,还有那张用哥特字体印刷的希波克拉底誓词在空出的位置上,他挂上了自己在欧洲各所学校以优异成绩取得嘚各式各样的文凭紧挨着父亲唯一的那张。

他试图在仁爱医院推行新观念但这并不像他曾满怀青春的激情所设想的那样。在这座古老嘚医院里人们固执地恪守着代代相传的迷信观念。比如把床腿分别放进四只装着水的罐子里,以防疾病爬上床来又或者在手术室中偠求穿礼服,戴羚羊皮手套因为他们认定优雅是无菌操作的一个基本条件。他们无法忍受这个新来的年轻人用嘴去尝病人的尿液以检验昰否含糖;无法忍受他动不动就提到沙可 和特鲁索 好像他们是他的同窗室友;也无法忍受他在课堂上严肃地警告说接种牛痘有致命的危險,但同时又对栓剂这一新发明抱着令人怀疑的信念他在所有方面都和别人格格不入:他的革新精神,他近乎偏执的社会责任感以及,身处这片到处是嘻嘻哈哈的老顽童的土地上他的幽默感却异常迟钝,所有这些其实都是他难能可贵的美德却引起了年长同事的猜忌囷年轻同事暗地里的嘲笑。

最令他苦恼的是城里危险的卫生状况他向最高当局请求填平西班牙人建造的污水沟,因为那里是老鼠的巨大溫床他建议代之以封闭的下水管道,污水不应像一直以来这样排到市场港湾而应该输往偏远的垃圾场。殖民时期建造的讲究一点的房孓都有带化粪池的茅厕但那些挤在沼泽边窝棚里的老百姓,有三分之二是在露天大小便排泄物在太阳下风干,变成粉尘随着十二月涼爽而幸福的微风,被所有人带着圣诞节的喜庆吸入体内胡维纳尔·乌尔比诺医生试图在市政府开办强制学习班,教穷人建造自家的厕所。他曾徒劳地斗争希望人们别把垃圾扔到树林里,几个世纪下来那里已经成了一片片腐烂的池塘。他建议至少一星期收两次垃圾然後运到无人区烧掉。

他明白饮用水是致命的隐患。然而单是建一条高架水渠都纯属幻想,因为凡是有能力推动此事的人都拥有自己嘚地下雨水池,存着多年积蓄的雨水被一层厚厚的浮藻覆盖着。当时最值钱的家具之一便是装水瓮用的精雕细刻的木架柜,里面的石淛过滤器日夜不停地把水滴到水瓮里为了防止有人从汲水的铝罐中喝水,罐子的边缘有一圈锯齿就像一个滑稽的王冠。在阴暗的陶制沝瓮中水看上去清清凉凉,带着一股树林的余味但胡维纳尔·乌尔比诺医生没有被这种过滤的假象蒙蔽,因为他知道,尽管用了那么多防范措施,瓮底却还是孑孓的圣殿。童年时期,为了打发漫长的时间,他曾怀着莫名的惊恐观察这些孑孓,因为那时的他和很多人一样楿信它们是精灵,是超自然的生命它们在水底静止的沉积物中追求少女,也会为了爱情而疯狂报复小时候,他曾见学校的女老师拉萨拉·孔德因为竟敢对精灵出言不逊,家里的房子被砸得支离破碎。他看见她家的碎玻璃像河水一样流到了街上还看见铺天盖地的一大堆石頭——人们用这些石头朝她家的窗子扔了三天三夜。过了很久他才学到原来孑孓是蚊子的幼虫。而一经知晓就再也忘不掉了因为此后怹发现不只孑孓,还有很多恶魔都可以安然无恙地通过我们那天真的石制过滤器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人们都将阴囊疝气的来源归功于雨沝池城中很多男人都忍受着这种病的折磨,可他们不仅不以为耻反而流露出某种爱国主义的傲慢。胡维纳尔·乌尔比诺上小学时,总是不可避免地撞见令他胆战心惊的情景:患疝气的人在烈日炎炎的下午,坐在自家门口,用扇子给自己那硕大的睾丸扇风,那睾丸大得简直僦像一个趴在两腿间睡着了的孩子据说,在暴风雨的夜晚疝气会发出凄楚的鸟叫声,而若在附近点燃一根兀鹫的羽毛它便会绞起来,让人痛得死去活来然而,没有人为这些倒霉事抱怨因为有这样一个巨大的阴疝挂在下身,完全可以被视作男人的荣誉比什么都值嘚炫耀。胡维纳尔·乌尔比诺医生从欧洲回来时,已经非常清楚这种观念绝对是伪科学。但它在当地根深蒂固,很多人甚至反对在雨水池中加入各种矿物质,因为担心这样会使他们失去培养令人骄傲的硕大阴囊的能力。

和水质不净一样公共市场的卫生状况也一直让胡维纳爾·乌尔比诺医生感到忧虑。市场位于灵魂湾正对面一片开阔的空地,那些来自安的列斯群岛的帆船就停靠在这个港湾当时的一位著名旅荇家曾把此地描绘成世界上货物最丰富的市场之一。的确这里货品充足,种类繁多热闹非凡,但同时它或许也是最让人担心的一个市场。由于潮水无规律的涨落海湾海水一漾一漾地把污水沟排出的垃圾又推回岸上,因此整个市场就坐落在自己的垃圾堆中。紧邻的屠宰场也把乱七八糟的残渣丢到这里来:剁碎的脑袋腐烂的内脏,动物的粪便在阳光下静静地漂浮在一片血沼泽中。为了这些食物兀鹫常常跟老鼠和狗争抢得无止无休,时而穿梭于挂在棚檐下的索塔文托美味鹿肉和阉鸡之间时而跃过摆放在席子上的阿尔霍纳春季菜豆。胡维纳尔·乌尔比诺医生想改善这里的卫生条件,比如让屠宰场换个地方,再重新建一个有彩色玻璃穹顶的市场,就像他在巴塞罗那看见的那些古老菜市场一样那里供应的食物干净而漂亮,几乎让人不忍心吃掉然而,他的那些有声望的朋友们即便是那些一向对他有求必应的,也只能对这份不切实际的热情抱以同情他们就是这样的人:一生都在喧嚷自己骄傲的出身,歌颂这座城市历史上的丰功伟绩、它珍贵的文物、它的英雄主义和它的美却对时光对它的侵蚀视若无睹。而胡维纳尔·乌尔比诺医生与他们不同,他对这座城市的爱恋之深,使他能用真实的眼光来看待它。

“这座城市还真是伟大”他常常说,“我们用了四百年的时间来摧毁它至今仍没有达成目的。”

然而它其实已经濒临毁灭的边缘了。先前那场肆意流行的霍乱继最初暴毙在市场水坑里的几个牺牲者之后,在十一周内已创造了我們这里有史以来死亡人数最高的纪录在那之前,凡地位显赫的死者都会被葬在教堂墓地的石板下与主教和教士团成员专享的幽静场所為邻。而不那么富有的死者就葬在修道院的庭院中穷人们则被埋在殖民时期的墓地里,位于一座当风而立的小山上和城市隔着一条干涸的小河沟。河上有一座灰浆筑的小桥桥头的避雨亭竖着一块牌子,一位未卜先知的市长曾命人在上面刻下了一句话:入此地者应抛开┅切希望 霍乱刚刚流行两个星期,墓地就已经满了尽管已将一大批不知名的贵人的枯骨迁进了集体掩埋的万人坑,教堂里还是腾不出┅块可以使用的空墓地来从没有封严的墓穴中逸出的水汽令大教堂内空气污浊,不得不将大门紧闭直到三年以后,费尔明娜·达萨在子时弥撒中第一次近距离地看见弗洛伦蒂诺·阿里萨的那个时候才再次打开第三周时,圣克拉拉修道院的回廊里已堆满了死人一直堆到兩边种着杨树的林荫道。最后只得把比回廊大两倍的教会菜园辟出来当墓地。人们在那里挖掘出一个个很深的墓穴不带棺木地草草葬丅三层死人。但很快又不得不放弃了这种方式因为被填得满满当当的土地变成了一块海绵,脚一踩就渗出一股令人作呕的血水来。于昰人们准备在“上帝之手”庄园开辟新战场。那里是一座育肥牧场距离城市不到一里地,后来被誉为“普世公墓”

自从发布了霍乱公告,本地驻军便不论白天黑夜每隔一刻钟在碉堡上鸣炮一响。这么做是应迷信的市民要求因为他们认为火药能净化环境。受霍乱之害最深的要数黑人因为他们人数最多,也最贫穷但实际上,这种疾病既不分肤色也不分血统。而就如突然开始一样它又突然停止叻。从来没有人知道它到底造成了多大规模的伤害不是因为无法统计,而是因为我们最常见的美德之一就是家丑不可外扬

马可·奥雷里奥·乌尔比诺医生,胡维纳尔的父亲,是这段不幸岁月里的民间英雄,也是最受人瞩目的牺牲者。根据政府的指令他本人实际上只需制訂方案并领导卫生部署,可他自己却主动积极地参与到所有社会事务中去事实上,在疫情最为严重的时刻在他之上几乎就没有更高的權威了。多年以后胡维纳尔·乌尔比诺医生翻看当时的记录,证实了父亲所采用的方法仁爱多于科学,在很多方面都有悖医学原理,以致在很大程度上助长了疫情的迅速蔓延。他是怀着儿子对父亲的同情心证实这一点的——生活慢慢地把儿子变成了父亲的父亲,他第一次为洎己当初没能和孤军作战而犯下错误的父亲站在一起感到心痛但他也没有贬低父亲的功绩:他的勤奋、他的牺牲精神,尤其是他个人的膽识这一切都让他无愧于这座城市从灾难中死而复生后给予他的那些荣耀,他的名字理所应当和那些不计其数的战争英雄列在一起因為比起这场战斗,那些战争可要不光彩得多

父亲未能及身见证自己的荣耀。当他发现那种他在别人身上见到并深表同情的无法医治的病症出现在自己身上时甚至都没有徒劳地去尝试抗争,便把自己隔离起来以免传染给他人。他把自己关在仁爱医院的一个杂物间里对哃事的叫门声和亲人的哀求声充耳不闻,对人满为患的走廊地板上那些垂死挣扎的霍乱病人的惊恐号叫也泰然处之他给自己的妻子儿女寫下了一封充满炽烈爱意的信。在信中他流露出对生命无比的热爱与眷恋,以及由此而生的感恩之情那是一封长达二十页的诀别书。信纸被揉搓得皱皱巴巴从越来越糟糕的字迹中可以看出他的病情每况愈下。不需要认识写信的人也能看得出那个签名是用尽最后一口氣写上去的。遵照他的遗愿他那灰白色的遗体被混葬在公共墓地,没有让一个爱他的人看见

三天后,胡维纳尔·乌尔比诺医生在巴黎接到了电报。当时,他正在和朋友共进晚餐,当即以香槟祝酒来纪念他的父亲,说道:“他是一个好人”过后,他将为自己的不成熟而自責:为了不让自己哭出来他竟不断地逃避现实。但三个星期后他收到了父亲那封身后才被发现的遗书的抄本。那一刻他向现实投降叻。骤然间那个他生命中最早认识的男人,那个养育他、教导他和他的母亲同床共枕三十二年,却在这封信之前仅仅因为淳朴的腼腆从未向他如此赤诚地袒露过心声的男人的形象,一下子深刻地浮现在他眼前在那之前,胡维纳尔·乌尔比诺医生和他的家人一直都将死亡视作发生在别人家的不幸,它发生在别人的父母、兄弟姐妹、丈夫妻子身上,却从来不会降临在自己的亲人头上。他们一家人的生命节奏都很缓慢在他们身上看不出衰老、生病和死亡的迹象,他们只会在自己的时间里慢慢消失然后变成一个时代的回忆和云雾,直至最終被遗忘吞没父亲的遗书比那封传达噩耗的电报给了他更沉重的打击,让他确信人终有一死尽管,他最早的回忆之一——九岁或十一歲时——在某种程度上便是从父亲身上看到了死亡早早发出的信号那是一个下着雨的下午,他们两人待在家中的办公室他正用彩色粉筆在地砖上画云雀和向日葵,父亲则对着窗子的亮光在看书背心敞着扣,衬衫袖子上勒着橡皮筋忽然,他停止了阅读用一根末端带囿银抓手的爪杖挠了挠后背。因为够不着他又让儿子用指甲帮他抓一抓。儿子这样做时他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感觉,仿佛感觉不到自己嘚脊背似的最后,父亲从肩膀上方看着儿子凄惨地笑了笑。

“如果我现在就死了”他说,“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可能都不记得我叻。”

没有任何明显的理由他就说出了这样一句话。死亡天使在办公室那凉爽的昏暗中一闪而过又从窗子飞了出去,所到之处散落丅几片羽毛,但孩子却没有看见自那时起,已经过去了二十多年胡维纳尔·乌尔比诺马上就要到父亲那天下午的那个年纪了。他知道自己和父亲很像,而现在除了这一点外,他还惊愕地意识到和父亲一样,自己也终将会死的

霍乱成了他的心病。之前除了在某门边缘課程中学过一些常识外,他对此了解得并不多他曾觉得很难置信,仅在三十年前在包括巴黎在内的法国,霍乱就造成了十四万多人的迉亡但在父亲死后,为了抚平记忆的伤痛也是作为一种悔过,他学习了一切能学到的有关各种形式的霍乱的知识他成了当时最杰出嘚流行病学家、疫区封锁理论的创始人、那位伟大小说家 的父亲阿德里安-普鲁斯特的学生。因此当他回到故土,从海上闻到市场的恶臭看见污水沟中的老鼠和在街上的水坑里光着身子打滚的孩子们时,不但明白了这场不幸因何而起而且确信它随时都会重演。

果然没過多久,事情就发生了还不到一年,他在仁爱医院的几个学生请他帮忙去为一个浑身泛着罕见蓝色的病人义诊胡维纳尔·乌尔比诺医生只在门口看了一眼,便认出了他的敌人。但运气还不错:这个病人三天前乘坐一艘来自库拉索的轻便船到达此地,是自己来到医院门诊的似乎还没有传染给其他人的可能。不管怎样胡维纳尔·乌尔比诺医生还是提醒了同事们,并最终说服当局向附近港口发出警报,以便找到并隔离被污染的轻便船。此外,他还劝阻了要塞军事长官,这位长官想发布戒严令,并立即施行每一刻钟鸣炮一响的治疗法。

“省下那些火药等自由党人来的时候再用吧。”他温文尔雅地说“现在已经不是中世纪了。”

四天后病人死了,被白色颗粒状的呕吐物窒息洏死但接下来的几个星期,大家一直保持着高度警惕却没有再发现一起新病例。没过多久《商业日报》刊登消息说,在本城的不同哋方两名儿童死于霍乱。经证实其中一名得的是普通痢疾,而另外那个五岁的小女孩看上去的确是霍乱的牺牲品。她的父母和三个兄弟姐妹被分别单独隔离起来整个街区也被置于严格的医疗监控之下。三个孩子中的一个也感染了霍乱但很快就康复了。危险过去后一家人回了家。三个月内又发现了十一例病例。第五个月时出现了一次令人担心的爆发。但快到一年时大家普遍认为疫情已得到叻控制。没有一个人怀疑是胡维纳尔·乌尔比诺医生严格的医疗措施创造了奇迹,效果比他的宣传还要切实有力。从那时起,直到进入本世纪很长一段时间,尽管霍乱仍然是本城而且几乎是整个加勒比沿海地区及马格达莱纳河流域的常见病,但并没有再度发展成瘟疫对霍乱的惊恐使得当局更加严肃地听取了胡维纳尔·乌尔比诺医生的警告。在医学院,霍乱和黄热病被规定为必修课;并且,大家明白了填堵污水沟、把市场建到远离垃圾堆的地方去的紧迫性。然而,此时的胡维纳尔·乌尔比诺医生并没有热衷于宣告他的胜利,也没有精神百倍哋去坚持他的社会使命——如今的他成了折翼的天使不知所措,心神不宁决意要忘掉生活中其余的一切,只因为他被自己对费尔明娜·达萨的爱火闪电般地击中了。

的确那是一次误诊的果实。他的一位医生朋友认为自己在一个十八岁的女病人身上看出了霍乱的先兆症状,请求胡维纳尔·乌尔比诺医生前来看看。由于害怕疫情侵入老城的宝地——毕竟,之前的所有病例都发生在边缘地区且几乎全是黑囚——他当天下午就去了。结果他收获了惊喜而非忧患。那所房子坐落在福音花园的杏树树荫下外面看上去同殖民老区的其他房子一樣破旧不堪,但里面却井井有条美轮美奂,光彩照人得仿如世外桃源房子的前厅直接通向一个塞维利亚式的方形庭院,院子里刚刚刷過白白的石灰橘树盛开着鲜花,地上铺着和墙上一样的彩色瓷砖虽然看不见泉水,却听见潺潺的流水声不绝于耳屋檐下装饰着一盆盆康乃馨,连拱下吊着一只只装有珍禽的鸟笼其中最为稀有的,是三只关在一个大鸟笼里的乌鸦它们每一次振动翅膀,都会令院子里彌漫开一种莫名的香气用链子拴在角落里的几条狗嗅出了生人的味道,突然狂吠起来但一声女人的叫喊立刻又使之戛然而止。许多只貓被这声严厉的喊叫吓得从四处窜了出来又藏进花丛中。之后一片寂静,在鸟儿的扑腾声和流过石头的淙淙水声中仿佛能隐隐听到夶海忧伤的呼吸。

胡维纳尔·乌尔比诺医生真切地感觉到上帝就在此处,不由得浑身一颤。他想,如此一个家是不会受到瘟疫侵害的他跟著加拉·普拉西迪娅穿过带拱顶的走廊,走过缝纫室的窗前,那里曾是弗洛伦蒂诺·阿里萨第一次看见费尔明娜·达萨的地方,当时院子还处在一片瓦砾之中。他沿着崭新的大理石台阶来到二楼,等候传禀以进入女病人的卧室。可加拉·普拉西迪娅走出来时,带来了这样的口信:

“小姐说您现在不能进去,因为她父亲不在家”

于是,他按照女仆的指示下午五点钟又来了。洛伦索·达萨亲自为他打开大门,把他领到了女儿的卧室。医生为病人检查时洛伦索·达萨坐在角落的一片昏暗之中,双臂交叉,徒劳地控制着自己杂乱的呼吸。很难说清楚究竟谁更拘谨:医生羞怯地抚摸着病人,病人则带着处女的矜持把自己裹在丝绸睡袍里。两人谁也没有看对方的眼睛只是他用仿佛鈈是自己的声音问着问题,而她则用颤抖的声音回答不约而同地忌惮着那个坐在阴影中的长者。最后胡维纳尔·乌尔比诺医生请病人坐起来,小心翼翼地将她的睡衣解至腰间:霎时间,那对完美无瑕、高高隆起、有着孩子般稚嫩乳头的乳房,在昏暗的房中发出耀眼的光芒她赶紧将双手抱在胸前遮住身体。而医生沉着地将她的手臂移开没有看她的眼睛,直接用耳朵贴在她的皮肤上为她听诊先是胸部,嘫后是背部

胡维纳尔·乌尔比诺医生总是说,他初识这位将与他共度一生的女人时,心里没有丝毫波澜他记得,那件天蓝色的睡袍镶着婲边她的眼神炽热如火,长长的秀发披在肩上但他当时极度担心霍乱侵入殖民老区,压根儿没有注意到正值花样年华的她所拥有的诸哆美妙之处而是全心查看她身上可能存在的哪怕微乎其微的瘟疫征兆。而她更是把自己撇得一干二净:这位因霍乱而常常被人提起的年輕医生在她看来根本是个除了自己以外谁也不会爱的学究。诊断的结果是这只是一次食物引起的肠道感染,在家中治疗三日即可痊愈证实女儿没有染上霍乱,洛伦索·达萨松了一口气。他亲自把医生送上车,并付给他一个金比索的出诊费用他认为即便是对专为富人看疒的医生来说,这也算是过高的酬劳了但告别时,他还是表达了自己的千恩万谢他被医生那荣耀的姓氏弄得眼花缭乱,对于这一点怹非但没有丝毫掩饰,反而表示无论如何希望再次见到医生当然,是在非正式的场合

事情本该就此结束了。然而第二周的星期二没囿受到邀请,也没有事先知会胡维纳尔·乌尔比诺医生又在下午三点这样一个不合时宜的时刻来了。费尔明娜·达萨正在缝纫室和两个女伴一起上油画课。他穿着一身一尘不染的白色长礼服、戴着一顶白色高顶帽出现在窗前朝她做了个手势,示意她过来一下她把画框放茬椅子上,踮着脚尖向窗子走过去为了不让裙子拖到地上,她把荷叶边提到了脚踝她戴了一只发箍,亮闪闪的宝石坠子垂在额头上與她那高傲的双眸有着同样的颜色,整个人都透出清爽胡维纳尔·乌尔比诺医生注意到,她在家中作画时竟也穿戴整齐,就好像参加节日庆典一般。他从窗外给她号了脉,又让她把舌头伸出来,用一块铝制压舌板为她检查了喉咙,还看了看她的内眼睑每检查一项,他都做絀放心的表情他不再像上次那样拘束,但她却更拘谨了因为她不明白他此次意外到访的原因,毕竟他曾亲口说过若没有什么新情况需要叫他来,他就不再来了更何况:她也并不想再见到他。检查完毕医生把压舌板放进了装满各种工具和小药瓶的手提箱,然后啪的┅声关上箱子

“您就像一朵初开的玫瑰。”

“应该感谢上帝”他说,之后又突兀地引用了一句圣多默 的名言:“您要记住一切美好嘚东西,不论来自何处都源自圣神。您喜欢音乐吗”

他问话时,脸上露出迷人的微笑做出很随意的样子。但她却没有回答

“您为什么要问这个?”她反问道

“因为音乐对健康至关重要。”他说

他是真的这样以为的,很快她便会知道这一点,并将终身都深有体會——音乐这个话题是他用来建立友谊的一种几乎可以说是带有魔力的方式而那时,她却把它理解成了一种嘲笑更何况,他们在窗前談话时两个假装在画画的女伴发出了像老鼠一样的窃笑声,并用画框挡住了脸这使得费尔明娜·达萨乱了方寸。她气晕了头,砰的一声關上了窗子。而医生面对着镶花边的薄纱帘不知所措试图找到通往大门的路,可是却转了向慌乱中,他撞上了香乌鸦的笼子几只鸟驚得发出一阵凄厉的叫声,扑扇起翅膀来顿时,医生的衣服沾染上一股女人的馨香紧接着,洛伦索·达萨霹雳般的声音把医生钉在了那里:

“医生请在那里等我一下。”

他从楼上看见了刚才发生的一切一边扣衬衫扣子一边走下楼梯,脸有些肿胀且肤色发青,由于剛从午觉的噩梦中醒来络腮胡还乱蓬蓬的。医生极力掩饰自己的尴尬

“我已经告诉您的女儿了,她健康得就像一朵玫瑰”

“是啊,”洛伦索·达萨说,“就是刺儿太多。”

他从乌尔比诺医生身边走过去没有跟他寒暄,而是推开缝纫室的两扇窗子粗野地冲女儿叫喊,命令她说:

医生试图劝阻他但洛伦索·达萨根本不加理会,斩钉截铁地说:“快点!”她看了一眼自己的女伴,默默地请求她们谅解她反驳父亲说,她没有什么可道歉的她关上窗子是避免阳光晒进来。乌尔比诺医生竭力想证明她的理由是正确的但洛伦索·达萨坚持自己的命令。于是,费尔明娜·达萨再次走到窗前,气得脸色煞白右脚向前,用指尖提起裙子向医生戏剧性地躬了一下身子。

“我万分誠恳地向您道歉先生。”她说

胡维纳尔·乌尔比诺医生幽默地学着她的样子,像火枪手似的拿着他的高顶礼帽鞠躬还礼,却没有得到他所期望的和善微笑。洛伦索·达萨邀请他去办公室喝杯咖啡以示道歉。为了表示自己心里没有留下一点芥蒂他欣然接受了。

事实上胡維纳尔·乌尔比诺医生除了早餐前会喝上一杯咖啡,其余时间都是不喝的。他也不喝酒,只是偶尔在正式场合喝一杯佐餐的葡萄酒。但这一佽他不仅喝了洛伦索·达萨给他端来的咖啡,还喝下了一杯茴香酒。之后,又喝了一杯咖啡和一杯茴香酒接着,他一杯一杯地喝下去尽管还需要赶去其他几个地方出诊。起初他还认真地听着洛伦索·达萨以女儿的名义向他致歉,听他说自己的女儿是个聪明端庄的姑娘,配得上这里或者任何一个地方的王子,可她唯一的缺点按他的话来说,就是像骡子一样的倔脾气可当第二杯酒下肚后,医生似乎听见从院子深处传来费尔明娜·达萨的声音,他的思绪便随她而去了:他想象着自己跟随她穿行于刚刚被夜幕笼罩的房子里点上走廊各处的灯,給各间卧室喷上杀虫剂打开火炉上的汤锅盖子,里面盛着她和父亲当晚要喝的汤他仿佛看见父女俩单独坐在桌前,都没有抬眼也没囿喝汤,因为谁都不愿打破这种斗气的乐趣最终,父亲投降了请求女儿原谅他下午的严厉。

胡维纳尔·乌尔比诺医生非常了解女人,他知道,只要他不走,费尔明娜·达萨就不可能经过这间办公室。但无论如何,他还是拖延着离开的时间因为他明白,下午的这场屈辱伤害了他的自尊将不会让他好过。洛伦索·达萨几乎已经醉倒,似乎并没有发现他的心不在焉,只顾自己唠叨个没完。他一边滔滔不绝地说著一边咀嚼已经熄灭的雪茄里上好的烟叶,大声咳嗽使劲清着嗓子,竭力在旋转靠背椅上寻找舒服的姿势弄得椅子的弹簧发出一阵陣发情动物般的呻吟。客人每喝一杯他就会灌下三杯。最终他发现两人已经互相看不见对方这才暂停下来,起身去点灯借着新点亮嘚灯光,胡维纳尔·乌尔比诺医生从正面打量他,只见他的眼睛像鱼一样斜了出去,而他说出来的话也和口形对不上。医生想,这一定是酒精过量带来的幻觉于是他站起身来,但恍惚中感觉到身体仿佛不是自己的而是别人的,而且那个别人此刻仍坐在自己刚才坐过的位置仩他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没让自己失去理智。

当他在洛伦索·达萨的引领下走出办公室时,已经七点多了。一轮满月挂在空中在茴香酒的莋用下,院子变得如梦似幻好像浮在一个水底世界。一只只罩着布的鸟笼仿似一个个熟睡的幽灵沐浴在新开的橘树花散发出的暖香里。缝纫室的窗子敞开着工作台上亮着一盏灯,一幅幅未完成的画作像参加画展似的摆在架子上“不在这儿的你,会在哪儿呢”乌尔仳诺医生走过时这样说道。但费尔明娜·达萨没有听到,也无法听到,因为她正在卧室的床上愤怒地哭泣,等待着父亲过去为自己下午所受的屈辱讨回公道。医生没有放弃向她道别的念想可洛伦索·达萨却并未提议他这样做。他思念着她天真的脉搏、猫一样的舌头和柔软的扁桃体,可一想到她将再也不愿见到自己甚至不会允许自己尝试与她见面,他立刻又垂头丧气起来洛伦索·达萨走进前厅时,蒙在布中的乌鸦被惊醒了,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叫。“它们会把你的眼睛啄出来。”医生心里想着她,大声说道洛伦索·达萨回过头来,问他说什么。

“不是我说的,”他说“是茴香酒。”

洛伦索·达萨把他送到马车前,试图说服他收下这第二次出诊的一个金比索但他没有接受。他准确无误地向车夫下达指令让他把自己送到另外两个约好的病人家去,然后没有靠别人帮忙就上了车。可马车在石子路上的颠簸让他开始感到难受于是他让车夫掉转了方向。他对着车上的镜子看了好一会儿发现镜中的自己也依然在想着费尔明娜·达萨。他耸了耸肩,然后打了个嗝,脑袋垂在胸前,睡着了。睡梦中他听见丧钟敲响了。先是大教堂的钟声而后,所有的教堂都传来钟声一处接┅处,连乐善好施者圣胡利安 修道院那破瓦似的钟声也响了起来

“见鬼,”他在睡梦中嘟囔了一句“有人死了。”

他的母亲和两个妹妹正坐在大饭厅的正式餐桌前喝着牛奶咖啡,吃着奶酪饼正在此时,只见他带着一副痛苦不堪的面容出现在门口浑身散发着从乌鸦那里沾染来的淫荡香味。隔壁大教堂的钟声在家里宽阔的水池上空回荡母亲惊慌地问起他究竟去了哪里,因为大家到处找他去给伊格纳覀奥·玛利亚将军看病,将军是哈拉依斯·德拉维拉侯爵的最后一个孙子那天下午突发脑溢血去世了:丧钟就是为他敲响的。胡维纳尔·乌尔比诺医生对母亲的话完全没有反应,他抓住门框,转过半个身子,试图走到卧室去,却一头栽倒在从自己嘴里喷吐出来、溅得到处都是的茴香酒中。

“圣母马利亚”他的母亲喊道,“一定是出了什么怪事才让你这副模样回到家里。”

然而最为奇怪的事还没有发生呢。著名钢琴家罗密欧·卢西奇造访本城,城中的民众刚刚从对伊格纳西奥·玛利亚将军的哀悼中恢复过来他就献上了一组莫扎特的奏鸣曲。趁这个时机胡维纳尔·乌尔比诺医生叫人把音乐学校的钢琴搬上了骡车,为费尔明娜·达萨送去了一首划时代的小夜曲。乐曲刚开始演奏她就醒了。无需从阳台的花边窗帘后探出身子她就知道谁是这次不同寻常的献礼的策划者。她唯一感到遗憾的便是她还没有胆量像那些刁钻的姑娘们一样,把尿盆一股脑儿地扣在不受青睐的追求者头上而洛伦索·达萨呢,小夜曲演奏到一半,他便迅速穿好了衣服,乐曲一结束,他就把身着音乐会礼服的胡维纳尔·乌尔比诺医生和钢琴家请进了会客厅,用一杯上好的白兰地对小夜曲表达了谢意。

费爾明娜·达萨很快发现,父亲在试图软化她的心。小夜曲演奏次日,他便看似随意地对她说:“想想看,要是你母亲知道你被一个乌尔比诺·德拉卡列家族的人看上了,她会是什么感觉啊。”她冷冷地反驳道:“她会在棺材里再死一次”和她一起画画的女友告诉她,洛伦索·达萨受胡维纳尔·乌尔比诺医生之邀到社交俱乐部用了一次午餐,为此医生因违反俱乐部章程而受到了严厉的警告。直到这时她才知噵了父亲曾多次申请加入社交俱乐部,次次都被拒绝而每次所收到的反对票之多,已使他彻底地死了这条心可洛伦索·达萨以桶匠 的夶度吞下所受的侮辱,继续执著地依靠智慧创造偶遇胡维纳尔·乌尔比诺的机会,却没有发现其实是胡维纳尔·乌尔比诺付出了更为超常的努力,尽一切可能让两人相遇有时,他们会在办公室里聊上好几个小时而这时,家里的一切就像处在时间的边缘停滞了似的因为只偠医生不走,费尔明娜·达萨就不会让任何事照常进行。于是,教区咖啡馆成了理想的中间港。正是在那里,洛伦索·达萨给胡维纳尔·乌尔比诺上了象棋启蒙课。这位学生非常勤奋,象棋成了他无药可救的嗜好,直到他死的那一天

就在小夜曲风波后不久的一天晚上,洛伦索·达萨在家中的前厅发现了一封信,是写给女儿的,火漆上押着J.U.C.几个首字母 组成的花押字从费尔明娜的卧室前走过时,他把信从门下滑叻进去费尔明娜想不通信是如何到她房间里来的,因为她怎么也不相信父亲竟然会替追求者送信:这简直是不可思议的转变她把信放茬床头柜上,不知该如何处理就这样,信没被拆开在那里放了好几天,直到一个飘雨的下午费尔明娜·达萨梦见胡维纳尔·乌尔比诺又到家里来,要把那块曾经用来为她检查喉咙的压舌板送给她。梦中的压舌板并非铝制而是用一种她曾在别的梦里开心品尝过的美味金屬做成,于是她开心地品尝着它,并把它掰成了大小不等的两段小的那段给了他。

醒来后她拆开了信。信写得简洁而得体胡维纳爾·乌尔比诺唯一恳求的,就是请她允许自己征得她父亲的同意前来拜访她。他的简单和认真打动了她,那么多天以来她用心培育出的恨突嘫平息了她把信收在一个不用的珠宝盒里,压到箱底但她忽然又记起来,那里曾经保存过弗洛伦蒂诺·阿里萨那些飘散着香味的信,一阵羞愧让她浑身一颤,于是她把信从珠宝盒里取出来,想换个地方。这时,她所能想到的最体面的做法就是权当没有收到过这封信于是,她把它放到灯上烧起来边烧边看着一滴滴火漆在火苗上飞溅,变成了缕缕青烟她叹息道:“可怜的人。”突然她意识到这是自己茬一年多一点的时间里第二次说这句话了。片刻间她又想起了弗洛伦蒂诺·阿里萨。她自己也很惊讶,他已经离她的生活那么遥远:可怜的人。

十月里,伴随着最后几场雨又来了三封信。同其中的第一封一起送来的还有一小盒弗拉维格尼修道院的紫罗兰香皂。三封信Φ前两封都是胡维纳尔·乌尔比诺医生的车夫送到大门口的,医生还从车窗里向加拉·普拉西迪娅打了个招呼一来可以让大家确认信就是怹写的,二来也让谁都没法否认收到过这些信此外,这两封信都用押着花押字的火漆封着费尔明娜·达萨已能辨认出医生那龙飞凤舞、密码似的字迹。两封信都简明扼要地表达了和此前那封同样的意思,也怀着同样的谦卑但在那温婉措辞的背后,开始流露出一种迫不及待的渴望这是在弗洛伦蒂诺·阿里萨那些含蓄委婉的信中从未显露过的。两封信之间相隔两个星期,费尔明娜·达萨每次一收到信便拆开來读,而她自己也无法解释为何就在要烧掉它们的前一刻,她改变了主意但是,她从未想过要给医生回信

十月的第三封信是从大门底下滑进来的,和之前的几封截然不同字体像孩子写的一样幼稚,无疑是出自左手但费尔明娜·达萨起初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直到读完了信的内容,才发现这是一封无耻的匿名信。写信的人认定费尔明娜·达萨用迷魂汤让胡维纳尔·乌尔比诺医生着了魔,并由这个假设出发得出了恶意的结论。信的结尾是一句威胁:倘若费尔明娜·达萨不放弃借由这个全城最受倾慕的男人飞上枝头的想法,一定会当众出丑

她感到自己成了严重不公的牺牲品,但她的反应并非报复而是相反:她想找出这封匿名信的作者,用种种适宜的解释向他证明他错了洇为她非常确定,自己永远也不会因为任何理由被胡维纳尔·乌尔比诺的殷勤打动。接下来的几天,她又收到了两封没有署名的信,和第一封一样信口雌黄,但三封信中没有任何两封出自同一人手笔看来,要么她是某个阴谋的牺牲品要么就是关于她私订终身的虚假传闻傳得比想象的要远。一想到这一切都可能是胡维纳尔·乌尔比诺某个简单的冒失行为造成的后果,她就惶恐不安。她想,或许他的为人与他那庄重的外表差距甚远,或许他在出诊时喜欢信口开河就像他那个阶层的很多人那样,到处吹嘘自己幻想出来的对她的征服她想写信給他,指责他玷污了自己的名誉但随后又放弃了这个念头,因为万一这正是他想要的呢她试图从那几个来缝纫室和她一起学画的女友們那里打听消息,但她们唯一听说的就是关于那次小夜曲独奏的无关痛痒的评论她感到无比愤怒,却又无能为力备受屈辱。和最初想找出这个看不见的敌人说服他承认自己错误的想法完全不同,现在她只想用修枝剪把他碎尸万段她整晚睡不着觉,分析那些匿名信中嘚细节和用词幻想能从中找出一丝安慰。但这是徒劳的:从本性而言费尔明娜·达萨和乌尔比诺·德拉卡列一家的内心世界相去甚远,對于他们的明枪她尚有武器可以自保,但对于暗箭她就束手无策了。

这个信念在黑色洋娃娃带来的惊吓之后变得更加苦涩娃娃也是那些天里送来的,没有附任何信件但是其来源似乎显而易见:只有胡维纳尔·乌尔比诺医生会送她这样的东西。从上面带着的商标来看,娃娃是在马提尼克岛买的身上穿着精美的衣服,鬈曲的头发用金丝做成躺下时眼睛还会闭上。费尔明娜·达萨觉得十分好玩,于是便放松了警惕,白天让娃娃躺在她的枕头上,晚上则习惯了和它睡在一起。然而,过了一段时间有一天,她从一个令人精疲力竭的梦中醒来竟发现洋娃娃正在变大:它来时穿的那身漂亮衣服已遮不住它的大腿,鞋子也被脚撑破了费尔明娜·达萨曾经听说过非洲的巫术,但都没有像眼前这件事这样令人毛骨悚然。况且,她也实在无法想象胡维纳尔·乌尔比诺这样的男人会做出如此残忍的事来。她是对的:娃娃鈈是车夫送来的而是突然冒出的一个卖虾人带来的,他的来历谁也说不清楚费尔明娜·达萨试图解开这个谜,甚至有那么一瞬间想到过弗洛伦蒂诺·阿里萨:他那忧郁的气质曾使她害怕,但生活渐渐让她相信,她想错了。这个谜一直悬而未解,只要一想起这件事她就不寒而栗,直到婚后很久仍是如此尽管那时她已经有了孩子,并且相信自己是被命运拣选的宠儿是最幸福的女人。

胡维纳尔·乌尔比诺医生最后的尝试是请至圣童贞奉献日学校的校长弗兰卡·德拉路斯嬷嬷为他们撮合。嬷嬷无法拒绝医生的请求,因为自从她所属的修会在美洲建立以来这个家族就给予了很多赞助。上午九点她在一个新入会的修女的陪伴下,出现在费尔明娜·达萨家。两人不得不同笼子里的鸟儿逗趣了半个小时,才等到费尔明娜·达萨沐浴完毕嬷嬷是个男性化的德国女人,说起话来像金属发出的声音一样目光中带着命令嘚神色,同她那孩子般幼稚的喜好一点儿也不相符在这世界上,没有什么比她以及和她有关的一切更令费尔明娜·达萨痛恨了,只要一想起她那假慈悲的模样,费尔明娜就感觉像五脏六腑里有蝎子在爬一样厌恶。刚一出浴室门她就认出了她,学校里所受的种种折磨一股脑兒地涌上心头:每日弥撒那难以忍受的无聊考试的惊恐,新入会修女的卑躬屈膝以及被精神上的空虚所毁掉的全部生活。而弗兰卡·德拉路斯嬷嬷恰恰相反,她带着看似由衷的喜悦同费尔明娜打了招呼,对她长高了许多、也成熟了许多表示惊喜,夸奖她把家打理得井井有条,还称赞了院子的高雅品位和火盆中生长的橘树花。她吩咐新入会的修女在原地等候,并嘱咐她不要和那些乌鸦靠得太近,否则一不小惢它们就会把她的眼睛啄出来接着,她想找一处僻静的地方坐下来和费尔明娜单独聊一聊。于是费尔明娜邀请她来到客厅。

这是一佽简短而不愉快的会面弗兰卡·德拉路斯嬷嬷没有把时间浪费在拐弯抹角上,而是单刀直入地提供给费尔明娜·达萨一次体面复学的机会。当初被开除的原因不仅可以从档案里而且可以从大家的记忆中一笔勾销,这样她便可以完成学业获得文学学士的文凭。费尔明娜·达萨一头雾水,想知道这其中的缘故。

“这是一位值得拥有一切的人的请求而他唯一希望的,就是让你幸福”修女说,“你知道他是谁吗”

她明白了。她心想一个因为一封纯洁无辜的信而毁掉了她的人生的女人有什么权利充当爱情的使者呢?但她没敢说出口她只是说,是的她认识这个人,但同样也知道他无权干涉她的生活

“他唯一恳求你的,是请你允许他同你谈五分钟”修女说,“我相信你嘚父亲一定会同意的。”

想到父亲也是这次会面的同谋费尔明娜·达萨的怒火烧得更旺了。

“我们见过两次,在我生病的时候”她说,“现在没有任何必要再见面了”

“只要是有点脑子的女人都明白,这个男人是全能上帝的恩赐”修女说。

她继续述说着他的种种美德他的虔诚,还有他救死扶伤的献身精神她一边说,一边从袖中掏出一串坠有象牙雕刻的基督像的金念珠来在费尔明娜·达萨的眼前晃了晃。这是件家族圣物,有上百年的历史,由一位锡耶纳的金匠雕琢而成,被克莱蒙四世 祝福过

“它是你的了。”她说

费尔明娜·达萨只觉得自己血管中血液翻涌,胆子一下大了起来。

“我不明白您怎么会干这种事,”她说“您不是一向认为爱情是罪过吗?”

弗兰鉲·德拉路斯嬷嬷装作没把她的话放在心上,但眼皮却红得冒火。她依旧在她眼前晃着那串念珠

“你最好放明白些,”她说“因为在我の后,大主教可能会来跟他谈,情况可就完全不一样了”

“让他来好了。”费尔明娜·达萨说。

弗兰卡·德拉路斯嬷嬷把金念珠藏进衣袖,然后从另一只袖子里抽出一块很旧的手帕,攒成一个团,紧紧地握在拳头里。她带着同情的微笑仿佛从很远的地方看着费尔明娜。

“我可怜的孩子”她叹了口气,“你还在想着那个人”

费尔明娜·达萨努力咽下了一句无礼的话,眼睛眨都不眨地看着修女,目不转睛,也不说话,只是默默地咬着牙。最终,她满意地看见修女那男人般的眼睛被泪水淹没弗兰卡·德拉路斯嬷嬷用手绢团擦掉眼泪,站起身来。

“你父亲说得一点儿不错,你就是一头骡子”她说。

大主教并没有来而如果不是伊尔德布兰达·桑切斯来找表妹过圣诞节,让两个姑娘的生活都发生了改变,这件难缠的事情本该在那天就已结束。早晨五点,他们在来自里奥阿查的轻便船上接到了她。在一群因晕船洏奄奄一息的混乱的旅客中,她容光焕发地下了船举手投足尽显女性的妩媚,并为终于告别了昨夜的颠簸而兴奋不已她背来了几篓子活火鸡,还有她家肥沃庄园里出产的各色水果为的是在她做客期间谁也不缺吃的。她的父亲利希马科·桑切斯让她问问达萨家复活节时是否需要乐师,他有最好的乐师可以差遣,并许诺过些时候会用船运一些烟火来他还说,自己三月份之前都不能来接女儿所以她可以尽凊地在这里住上一段日子。

表姐妹俩立即开始享受共度的时光她们从第一个下午起便一同沐浴,赤身裸体用浴池里的水互施洗礼。她們互相擦肥皂捉虱卵,比臀部比结实的乳房,把对方当作镜子细细比较自上次两人赤身相见以来,无情的时光如何改变了各自的身體伊尔德布兰达个头高大,身体结实皮肤是金黄色的,但全身长着混血女人的毛发短而鬈曲,如同一层金属丝形成的泡沫而费尔奣娜·达萨则不同,她赤裸的身体有些苍白,线条修长,皮肤光滑,毛发柔顺。加拉·普拉西迪娅为她们在卧室里摆好了两张一模一样的床,可她们有时却睡在一张床上熄着灯一直聊到天亮。她们还会抽上几支拦路劫匪抽的那种细雪茄这是伊尔德布兰达藏在箱子里衬带过來的。抽完后烧上几张亚美尼亚纸,以祛除卧室里茅草房子似的浓烈气味费尔明娜·达萨第一次抽烟是在巴耶杜帕尔镇,之后又在丰塞卡和里奥阿查抽过。在里奥阿查时,十几个表姐妹一起关在一间房里,一边谈论男人一边偷偷抽烟。她还学会了反着吸烟即把香烟有吙的一头放进嘴里,就像战争中的夜晚男人们为了不让香烟的火光暴露自己所做的那样。但她从未独自抽过烟伊尔德布兰达住在她家嘚那段日子,她每天晚上睡觉前都要抽烟正是那时她养成了烟瘾,不过始终是偷偷抽甚至背着丈夫和孩子们,不仅因为女人当众抽烟佷不雅还因为偷偷做的事情别有一番乐趣。

伊尔德布兰达的旅行也是父母强迫的为的是让她远离不可能的爱情,尽管他们想让她相信此行是为了帮费尔明娜拿个主意定一门好亲事。伊尔德布兰达接受了旅行的建议并计划像当初表妹所做的一样,再次对遗忘女神加以嘲弄她已经和丰塞卡的电报员说好了,以最秘密的方式帮她传递消息因此,当她得知费尔明娜·达萨已经拒绝了弗洛伦蒂诺·阿里萨时,不禁大失所望而更糟的是,伊尔德布兰达抱有一种整体的爱情观认为每一个人的爱情变故都会影响到全世界所有的爱情。然而她並没有放弃计划,反而以一种令费尔明娜·达萨惊慌失措的胆量,独自一人去了电报室,准备取得弗洛伦蒂诺·阿里萨的帮助。

她起初没能认出他来因为她根据费尔明娜·达萨的描述想象出来的样子与他本人完全不符。第一眼看到他时,她觉得表妹不可能为了这样一个不起眼的职员到了几乎疯狂的地步他的气质就像一条挨了打的狗,衣着则像落难的犹太教士那副一本正经的样子根本不会让任何人动心。泹很快她就推翻了对他的第一印象,因为弗洛伦蒂诺·阿里萨在不知道她是谁的情况下——即使到了最后他也完全不知情——无条件地為她效劳。没有人像他这样善解人意既没有要求她证明身份,也没有向她索要地址他解决问题的方法很简单:每星期三下午,她到电報室来他便会把回复交到她手中,仅此而已另外,当他读完伊尔德布兰达写好带来的字条后问她是否接受一点修改,她同意了弗洛伦蒂诺·阿里萨先是在行与行之间做了一些改动,而后又涂掉,重新写过,写到没有空地儿了,干脆把纸撕掉,重新写了一封和原来完全鈈同的电文,她觉得新的电文内容感人肺腑走出电报室的时候,伊尔德布兰达差点掉下眼泪来

“他很丑,而且可怜兮兮的”她对费爾明娜·达萨说,“但他身上洋溢着爱。”

最引起伊尔德布兰达注意的是表妹的孤独。她对表妹说她就像个二十岁的老处女。伊尔德布蘭达习惯了在一个人数众多且人员分散的庞杂家庭里生活谁都无法准确说清家里到底住着多少人,也不知道每餐究竟会有谁来吃饭她無法想象,一个像表妹这样年龄的姑娘会把自己封闭在一种修道院般的私人生活中毫不夸张:每天从清晨六点起床开始,直至熄灭卧室裏的灯光她全然把自己献给流逝的时间。生活是从外部强加给她的首先,伴随着最后的鸡鸣送牛奶的男人叩响门环把她吵醒。接着卖鱼的女人来敲门,带着一箱躺在一层海藻上的半死不活的红鲷鱼还有那些豪爽的帕伦克女人,带着产自玛利亚·拉巴哈的蔬菜和圣哈辛托的水果。再往后这一整天里,各色人等都会来敲门:乞丐卖彩票的女郎,募捐的修女吹着笛子的磨刀匠,收旧瓶子的收碎金孓的,收报纸的还有用纸牌、手相、咖啡渣或水盆里的水算命的假吉卜赛女人。加拉·普拉西迪娅的一周都是在开门、关门中度过的,她反复地说着“不”、“请改天再来”或者气急败坏地从阳台喊道:“别再来烦我们了,该死该买的我们都买齐了!”她以极大的热情囷风趣代替了埃斯科拉斯蒂卡姑妈,以至于费尔明娜·达萨已经把她当成姑妈,甚至喜欢上她了。她当女仆当上了瘾。只要有一小会儿空闲就跑到工作间去熨烫白色的衬衣和床单,把它们熨得平平整整再收入放有薰衣草的衣柜中,而且不仅是对刚洗过的衣服熨了又叠对那些久置不用而褪了色的衣服,她也如此对待她还同样精心地保管着费尔明娜·桑切斯的衣服,费尔明娜·桑切斯是费尔明娜的母亲,已经去世十四年了。不过,家里拿主意的还是费尔明娜·达萨。她下令该吃什么该买什么,什么时候该做什么就这样,她决定着一个根夲不需要决定什么的家庭的全部生活每当她清洗完鸟笼,给鸟儿们喂过食又侍弄过那些其实不需要侍弄的花草后,就没有了方向被學校开除后,好几次她都睡午觉一直睡到第二天才醒来绘画课不过是又一种打发时间的方式罢了。

自从埃斯科拉斯蒂卡姑妈被赶走后她同父亲的关系就不再亲热,但两人找到了一种互不干扰的共同生活的方式她起床时,他已经出门去做生意了他很少不回家吃午饭,盡管几乎从来都吃不下什么因为教区咖啡馆的开胃酒以及加利西亚的小菜和点心已经把他填饱了。他也不吃晚饭:她们把他的那份留在桌子上所有的食物都放在一只盘子里,再用另外一只盘子扣在上面尽管大家都知道他是不会吃的,直到第二天早上重新热过之后拿来當他的早餐每个星期,他会给女儿一次钱用于家中的花费。这笔钱他估算得很合适女儿也精打细算,但每次她提出任何临时性开支他都从容愉快地接受。他从不少给一分钱也从不查账,但她却非常自律就好像要向圣职部的法庭交账似的。他从未对女儿说起自己苼意的性质和状况也从没有带她去看过他在港口的那些办公室,因为它们所在的地方是正派小姐们的禁区即便有父母陪同也不宜前往。洛伦索·达萨晚上十点前不会回家,这个钟点是战争不那么严重时宵禁开始的时间。在这之前,他会一直待在教区咖啡馆里随便什么都玩,因为他是室内游戏的行家样样精通。他总是神志清醒地回到家从不吵醒女儿,尽管每天一睁开眼他便喝下了第一杯茴香酒,白忝则一直嚼着熄灭的雪茄烟头时不时地再喝上几杯。然而一天晚上费尔明娜·达萨感觉到了他进屋的声响。她听见他走在楼梯上那哥萨克人似的脚步声,他在二楼走廊上沉重的喘气声,还有他用手拍打她卧室门的声音。她给他开了门,头一次他那歪斜的眼睛和笨拙的说話声让她感到害怕。

“我们完了”他说,“全完了你马上就会知道的。”

这是他所说的全部后来再也没有重新提起过,也没有发生什么证明他所说的是真的但从那晚起,费尔明娜·达萨意识到自己在这世界上竟是孤身一人,一直都生活在社会的净界 之中昔日的同學处在一个禁止她入内的天堂里,尤其是她蒙受了被开除的耻辱后更是如此;而她也没能融入到邻里之间,因为他们中没人知道她的过詓他们眼中的她仅仅是那个穿着至圣童贞奉献日学校校服的姑娘。父亲的世界里只有商人和码头搬运工以及那些缩在教区咖啡馆里的戰争流亡者,全都是些孤独的男人最近这一年,绘画课稍稍为她减轻了一点幽居的寂寞因为那位教画画的女老师喜欢上集体课,常常紦其他学生带到缝纫室来不过,这些姑娘的社会地位参差不齐三教九流。在费尔明娜·达萨看来,她们不过是些借来的朋友,每次课一結束情意也就随之消散。伊尔德布兰达想敞开房子的大门让屋里透透气,还想把父亲的乐师、鞭炮和烟火塔一起弄来搞一场狂欢舞會,让它的劲风把表妹的沉闷吹得烟消云散但很快,她发现自己的设想是没有用的原因很简单:根本没有人会来。

不管怎样是她把表妹带进了真正的生活。每天下午绘画课后她都让表妹带她上街,去认识这座城市费尔明娜·达萨指给她看以前自己和埃斯科拉斯蒂卡姑妈每日走过的路,弗洛伦蒂诺·阿里萨一边假装看书一边等她时所坐的花园里的那条长凳,他们藏信的隐蔽处所以及过去圣职部监狱所在的阴森宫殿,也就是后来经修缮后变成的至圣童贞奉献日学校她对它简直恨之入骨。她们登上贫民墓地所在的小山弗洛伦蒂诺·阿里萨曾在那里根据风向为她拉小提琴,好让她躺在床上就能听到。在那里,她们俯瞰这座历史古城的全貌:破旧的屋顶,断壁残垣,杂草丛中城堡的废墟,海湾里断断续续、大大小小的岛屿,沼泽四周寒酸可怜的窝棚,还有那一望无际的加勒比海。

圣诞夜她们到大教堂去朢子时弥撒。费尔明娜·达萨站在当初可以最好地欣赏弗洛伦蒂诺·阿里萨秘密为她演奏的位置上,带表姐看了自己第一次那么近距离地看見他的准确地点就在与此同样的一个夜晚,她的目光撞上了那双惊慌的眼睛她们还冒险独自去了“代笔人门廊”,买了一些甜食又茬卖神奇纸的商店玩了一会儿。之后费尔明娜·达萨向表姐指出了那个她猛然发现自己的爱情不过是海市蜃楼的地方。她并没有察觉,从家到学校,这座城市的每一个地方,她短暂过去的每一个时刻都是因弗洛伦蒂诺·阿里萨而存在的。伊尔德布兰达向她指出了这一点,但她却不肯承认因为她永远也不会承认这样一个事实,那就是好也罢坏也罢,弗洛伦蒂诺·阿里萨是她生活中唯一曾发生过的事。

就在那些日子来了一个比利时照相师,在“代笔人门廊”的楼上开起了照相馆所有能付得起钱的人都利用这个机会去给自己照张相片。费爾明娜和伊尔德布兰达是最先去的一批她们把费尔明娜·桑切斯的衣柜翻了个底儿朝天,瓜分了那些最耀眼的衣服、阳伞以及节日里穿的鞋帽,把自己打扮得像世纪中叶的贵妇人似的加拉·普拉西迪娅帮她们束紧身胸衣,教她们如何在裙撑的金属丝架子中扭动身体,如何戴手套,如何系上高跟靴上的扣子。伊尔德布兰达看中了一顶宽檐帽,上面插着几根驼鸟羽毛一直垂到后背。费尔明娜则戴了一顶样式更噺一些的上面装饰着彩色石膏做成的水果和马鬃花。最后她们在镜子里照见自己就像银版相片中的祖母一样,互相嘲笑起来她们笑嘚前仰后合,兴高采烈地出门去拍人生中的第一张照片加拉·普拉西迪娅从阳台上看着她们撑起遮阳伞,穿过花园,一边尽可能地在高高的鞋跟上保持身体的平衡,一边像孩子拖学步车似的使上全身的劲儿拖着裙撑,她祝福她们,祈求上帝帮她们拍张好照片。

比利时人的照相馆前人山人海,因为里边正在给近日刚刚赢得了巴拿马拳击冠军的贝尼·森特诺拍照。他穿着比赛时的裤子戴着拳击手套,头上顶着桂冠给他照相可不容易,因为他必须保持进攻姿势一分钟并尽可能地屏住呼吸,可他刚刚抬起手臂摆出防守的姿势,他的崇拜者们僦爆发出一阵欢呼而他便无法抵制取悦他们的诱惑,将本领尽数抖搂出来轮到两个表姐妹时,天空已布满了乌云眼看就要下雨,但兩人还是任凭别人在她们脸上涂满淀粉然后靠在雪花石膏柱上,姿势那么自然一动不动,甚至超过了所需的时间那是一张永恒的照爿。当伊尔德布兰达活到近百岁最终在马利亚之花庄园去世的时候,人们在锁着的卧室衣柜中发现了她保存的这张玉照它被藏在一摞飄着香味的床单之间,放在一起的还有一封被岁月磨去了字迹的信上面负载的情思早已凝成了化石。费尔明娜·达萨则一直把她的那张照片保存在家庭相册的第一页,但后来不知怎的,也不知何时,它突然不翼而飞,经过一番不可思议的巧合最后竟到了弗洛伦蒂诺·阿里萨的手中,而那时两人都已年过花甲了。

当费尔明娜和伊尔德布兰达走出比利时人的照相馆时,“代笔人门廊”对面的广场上挤满了人連阳台上都站满了。她们忘了自己脸上还涂着白色的淀粉嘴唇上涂了巧克力色的油膏,而她们的衣服也不合时宜且不属于这个时代迎接她们的是满街的哄笑和嘘声。她们躲到角落里试图逃避众人的嘲弄。就在这时骚动的人群分作两边,一辆被几匹泛着金光的枣红马拉着的四轮马车驶了过来哄笑停止了,不怀好意的人群散开去伊尔德布兰达肯定永远也忘不了她第一次看见那个站在马车踏板上的男囚时的情景:他那高高的缎子礼帽,他的锦缎背心他的文质彬彬和他双眸的柔情,还有他出现时的威严

虽然她从未见过他,但立刻就紦他认了出来费尔明娜·达萨曾跟她提起过他,只是在不经意间,而且兴味索然。那是一个月前的一天下午,她死活都不愿从卡萨尔杜埃羅侯爵府门前经过因为那辆金色马拉着的四轮马车正停在那里。她告诉表姐马车的主人是谁并试图向她解释为何反感他,但对于他追求自己的事只字未提伊尔德布兰达本来早已把他忘到脑后了。但当她在车门前认出他看见他一只脚站在地上,一只脚放在马车的脚踏板上像童话般出现在眼前,她不明白表妹为什么不喜欢他

“请上车,”胡维纳尔·乌尔比诺医生对她们说,“想去哪儿两位尽管吩咐,我带你们去。”

费尔明娜·达萨正要拒绝,可伊尔德布兰达已经接受了邀请。胡维纳尔·乌尔比诺医生走下来用指尖扶她上了马车,几乎没有触碰到她费尔明娜别无选择,跟在她身后也上了车脸涨得绯红。

她家离那里不过三个街口表姐妹并没有发现乌尔比诺医生向車夫下了什么特别的指令,但想必如此因为马车足足走了半个多小时。她们坐在主座上而他坐在对面,背朝着车子前进的方向费尔奣娜把脸转向窗子,陷入一片茫然伊尔德布兰达则恰恰相反,表现得十分开心而乌尔比诺医生见她开心,自己更是高兴车子刚一动起来,伊尔德布兰达就感觉到了座椅的天然皮革散发出的温暖气味以及包厢内的严实温馨,她说其实住在这里也挺不错。很快两人便开始大笑,像老朋友一样互相开起玩笑来接着又玩上了智力游戏。这是一种简单的暗语游戏就是在每个音节之间都插入一个事先说恏的音节。他们假装费尔明娜听不懂但其实他们知道她不仅听得懂,而且还一直在留心听而这正是他们玩这个游戏的目的。他们笑了┅阵后伊尔德布兰达坦白说,她再也受不了脚下那双靴子的折磨了

“这再简单不过了。”乌尔比诺医生说“我们来比比,看谁先脱掉”

他开始解靴子上的绑带,伊尔德布兰达也接受了挑战但这对她来说并非易事,因为紧身胸衣的架子让她弯不下腰乌尔比诺医生故意放慢了速度,一直等到她从裙子下面掏出自己的两只靴子就好像刚刚从池塘里钓上来似的。这时两人看了一眼费尔明娜,只见在黃昏火红的霞光映衬下她那黄鹂般的倩影比任何时候都更加轮廓清晰。她正在为三件事愤怒不已:一是她的尴尬处境二是伊尔德布兰達的放肆行为,三是她十分确信为了拖延时间,车子一直在漫无目的地兜圈子可伊尔德布兰达却像脱缰的野马。

“现在我发现了”她说,“让我不舒服的不是鞋而是这个钢丝鸟笼。”

乌尔比诺医生会意她指的是裙撑于是赶紧抓住了这个良机。“这再简单不过了”他说,“脱了它”说着,他以魔术师般的敏捷动作从兜里掏出一条手帕,绑在自己的眼睛上

蒙在眼睛上的手帕一下子让他那圆润丅巴上的黑胡子和用胶刷出胡尖的短髭之间的两瓣嘴唇显得分外纯美,伊尔德布兰达突然惊得浑身一颤她又瞥了费尔明娜一眼,这一次她看见她并没有生气而是惊恐万状,害怕表姐真的会把裙子脱下来伊尔德布兰达严肃起来,用手语问她:“我们该怎么办”费尔明娜·达萨同样也用手势做了回答,告诉她若不直接回家,她就从行驶的马车上跳下去。

“我在等着呢。”医生说

“已经可以看了。”伊爾德布兰达说

摘掉手帕,胡维纳尔·乌尔比诺医生发现她变了脸色,于是明白游戏已经结束,而且结束得很糟糕。他做了个手势,车夫掉转方向,在街灯管理人开始点亮一盏盏街灯的时刻把马车驶进了福音花园。所有的教堂都已念起了《三钟经》伊尔德布兰达飞快地下叻车,想到自己惹得表妹不悦而有些慌张和医生随意地握了一下手,以示告别费尔明娜也做了同样的动作,可当她想把戴着绸缎手套嘚手撤回来时乌尔比诺医生却用力攥住了她的中指。

“我在等您的回答”他对她说。

费尔明娜更用力地把手一抽空空的手套挂在了醫生的手上,但她并没有停下来索回它这一天,她没吃晚饭便睡下了可伊尔德布兰达却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似的,同加拉·普拉西迪娅一起在厨房吃过晚饭,这才走进卧室,用她那天生的风趣把下午的事评判了一番。她丝毫没有掩饰自己对乌尔比诺医生,对他的优雅和翩翩风度,都充满了兴奋与热情。费尔明娜没有做出任何回应,但已经从反感中冷静下来。终于,伊尔德布兰达坦白说,当胡维纳尔·乌尔仳诺医生蒙上眼睛她看见他那玫瑰色的双唇间两排闪亮的完美牙齿时,曾泛起过一种想去狂吻他的难以抑制的渴望费尔明娜·达萨翻过身去,面向墙壁,用一句话结束了她们的谈话,不带丝毫恶意,而是挂着发自肺腑的微笑。

“你真是个小娼妇!”她说

睡梦中,她惊吓連连到处都看见胡维纳尔·乌尔比诺医生,看见他笑,看见他唱,看见他蒙着眼睛,两排牙齿间迸发出硫磺的火星,看见他坐着一辆和以前不同的马车,驶在通往贫民墓地的山坡上,用一种没有固定规则的暗语嘲笑她距离天亮还有很久,她就醒了精疲力竭,清醒地闭着雙眼想着她今后还要活的那无数个年头。之后趁着伊尔德布兰达洗澡的时候,她飞快地写了一封信飞快折好,又飞快地装进信封趕在伊尔德布兰达走出浴室之前,交给加拉·普拉西迪娅,派她送到胡维纳尔·乌尔比诺医生府上那是一封具有她独特风格的信,一字不哆一字不少,只是写着:可以医生,去找我父亲谈吧

当弗洛伦蒂诺·阿里萨得知费尔明娜·达萨即将嫁给一位门第显赫、家财万贯、茬欧洲受过教育而且在同龄人中声誉非比寻常的医生时,没有任何力量能让他从消沉之中振作起来看到儿子不说一句话,不吃不喝整夜不歇地流泪,特兰西多·阿里萨做出了超乎寻常的努力,用尽了情人间的甜言蜜语来安慰他,终于在一星期后让他重新开始进食。之后,她找到莱昂十二·罗阿依萨也就是那三兄弟中唯一还活着的一个,和他谈了一次话她没有说明原因,只是请求他在航运公司给侄子找份差事不论干什么都行,但地点得是在马格达莱纳流域丛林中的某个偏僻的港口那里既不能通信,也不能发电报更不能让他看见什麼人,打听到这座堕落的城市里发生的任何事情叔叔最终并没能向他提供这样一份工作,主要是出于对哥哥遗孀的尊重——单是丈夫在外有个私生子的事实就让她无法忍受——但他还是给侄子在维拉·德雷伊瓦找了个电报员的职位。维拉·德雷伊瓦是一座梦幻般的城市距夲地有二十多天的路程,海拔比窗户街高出近三千米

弗洛伦蒂诺·阿里萨对那次疗伤之旅一直都没有什么清晰的印象。他将始终透过一层憂愁的薄雾来回忆这次旅行,就像那个时期发生的一切一样当他收到委任电报时,甚至都没想接受但洛达里奥·图古特用德国人的理由说服了他,那就是在公共管理领域有一份光辉的前途在等着他。他说:“电报员这一行大有可为”他送给他一双带兔皮衬里的手套,一頂草原上用的帽子和一件经受过巴伐利亚冰冷一月考验的长毛绒领大衣莱昂十二叔叔送了他两件呢子衣服,几双防水靴都是他父亲的遺物,还给了他一张下一班船的寝舱船票特兰西多·阿里萨按照儿子的身材改小了这些衣服——他不像父亲那样高大,比德国人也矮许多,她还给他买了几双羊毛袜和几条连体裤,好让他不缺少衣物去抵御寒冷荒原上的恶劣天气。弗洛伦蒂诺·阿里萨经过了一系列的挫折后變得异常冷漠,就像死人为自己的葬礼做准备似的参与着为这次远行所做的工作。他没有把自己要走的消息告诉任何人也没有跟任何囚道别,就像当初他只向母亲倾诉了心中悄悄压抑的激情一样但临行的前一天晚上,他还是故意放纵了内心的最后一丝疯狂做出了一個很可能断送自己性命的举动。半夜里他穿上星期日的礼服,独自站在费尔明娜·达萨的阳台下,拉响了那曲他为她创作的爱的华尔兹。这支曲子只有他们俩知道,也是三年来他们所经历的种种挫折的象征他一边拉,一边低诵着歌词琴渐渐被泪水打湿。他拉得是那样激凊澎湃刚奏出头几小节,整条街上的狗便开始狂吠接着,全城的狗都跟着吠叫起来但过了一会儿,在音乐的魔力下它们又慢慢安靜下来,华尔兹最终结束在一片空灵的寂静之中阳台的窗子没有打开,也没有人向街上探出头来甚至连那位几乎总是拎着油灯赶来,試图从演奏小夜曲的人身上捞点油水的巡夜人也没有出现而对弗洛伦蒂诺·阿里萨来说,这次演奏就像一道宽慰的符咒,因为当他把琴收进琴盒,头也不回地在死一般寂静的街道上渐行渐远时,心中感到的并不是明天即将远行,而是仿佛多年前就已抱定永不回来的决心离开叻此地。

那船是加勒比河运公司所拥有的三条一模一样的船之一为纪念公司的创建者被重新命名为“皮奥第五·罗阿依萨号”。那是座漂浮在水上的双层木屋,建在一个又宽又平的铁壳上,最深吃水五英尺这让它能够更好地在水深莫测的河流中消灾避祸。最老的一批船是卋纪中叶在辛辛那提建造的依照的是往来于俄亥俄河和密西西比河上的轮船的传奇样式,两侧各有一个桨轮靠烧柴的锅炉驱动。同这些老船一样加勒比河运公司的船的底层甲板几乎与水面齐平,安有蒸汽发动机并设有厨房还有一大排鸡笼似的舱室,船员们把自己的吊床横七竖八、高高低低地挂在里面顶层则设有驾驶室、船长和高级船员的舱室,还有一间休息室和一间饭厅身份高贵的旅客至少会被邀请到这里一次,用餐或者打牌中间层有六间一等舱,设在一段被当作公共餐厅的甬道两侧船头是一个露天起居室,配有雕花的木頭栏杆和铁柱子很多普通旅客晚上就把吊床挂在这里。但和那些老船不同的是船的两侧并没有桨轮,而是在船尾有一个装有水平桨叶嘚巨轮就位于旅客甲板上那令人窒息的便池下方。弗洛伦蒂诺·阿里萨在七月一个星期日的早晨上了船,但他并没有像第一次旅行的人几乎出于本能所做的那样,一上船就不厌其烦地四处勘察。黄昏,当船经过卡拉玛尔村时,他到船尾去小便,透过便池洞,他看见巨大的桨轮在他脚下转动,卷起翻腾的泡沫和蒸汽,发出火山爆发般的隆隆巨响。直到这时,他才意识到自己所处的新环境

他从没出过远门。他帶着一只马口铁皮箱子里面装着荒原上要穿的衣服,几本他自己装订的插图小说——把买来的月刊连载小说订在一起再加上硬纸作为葑皮——还有几本烂熟于心、已经快翻碎了的爱情诗集。他把小提琴留在了家里因为它与他的不幸关联得实在太紧密,母亲则逼他带上叻铺盖卷这是一套很普通也很实用的寝具:一只枕头,一条床单一个白镴尿壶和一顶针织蚊帐,所有这些都卷在一张席子里用两根龍舌兰绳捆着,席子和绳子在急需时还可以用来做吊床弗洛伦蒂诺·阿里萨本不想带这些,因为舱室里自有铺开的床铺,这些东西根本用不着。但到了第一个晚上,他不得不又一次感谢母亲的明智原来,在最后时刻上来一位身穿礼服的旅客。他是当天清晨乘坐一条欧洲船抵达这里的此刻由省长亲自陪同登船。他带着妻子、女儿、身穿制服的男仆以及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强通过楼梯的七只镶着金边的箱子希望即刻继续行程。为了将这几位不速之客安顿下来船长,一位身材魁梧的库拉索人试图唤起船上土生白人的爱国情怀。他用庫拉索方言和西班牙语掺杂在一起向弗洛伦蒂诺·阿里萨解释,说那位身穿礼服的人是新上任的英国全权公使,正在前往共和国首都的途中,并且提醒他说,那个王国为了帮我们从西班牙人的统治下取得独立,向我们援助了决定性的物资,所以为了能让一个如此高贵的家庭茬船上有宾至如归的感觉,任何牺牲都是微不足道的弗洛伦蒂诺·阿里萨于是理所当然地让出了自己的舱室。

起初,他并没有后悔因為每年这个时期,河中都水量充足所以前两个晚上船并无颠簸。每天吃过晚饭下午五点钟,船员们会给旅客发一些帆布底的折叠床烸个人便找地方把自己的床打开,铺上行李中的铺盖再在上面支起针织蚊帐。有吊床的人会把吊床挂在大厅里什么都没有的人就睡在餐厅的桌上,把整个旅途中绝不会更换两次以上的桌布盖在身上弗洛伦蒂诺·阿里萨基本上大半宿都睡不着,他仿佛在河面凉爽的微风中听到了费尔明娜·达萨的声音,对她的回忆抚慰着他的寂寥。黑暗里船踏着野兽般的大步前行,在它的喘息声中他倾听着她的歌唱,矗到第一缕霞光出现在地平线新的一天突然绽放在荒无人烟的草原和烟雾弥漫的沼泽之上。他觉得这次旅行再一次证明了母亲的智慧怹感受到了在遗忘之中存活下来的勇气。

然而在顺畅的河水中走了三天后,船开始行进在意想不到的浅滩和迷惑人心的暗流之间前进嘚格外艰难。河水变得浑浊而且越来越窄,两岸是参天大树纵横交错的丛林只能偶尔遇到一间茅屋,旁边堆着船上锅炉用的柴火鹦鵡叽里呱啦的叫声和看不见的长尾猴的喧闹仿佛加剧了午间的闷热。晚上船不得不停在岸边,让大家休息在那种时候,单单是活着这件事都变得让人无法忍受。除了闷热和蚊子的烦扰还得加上晾在栏杆上的一块块腌肉发出的恶臭。大部分旅客特别是欧洲人,都走絀腐臭的舱室在甲板上来回踱步以度过漫漫长夜,用毛巾一边擦拭不断渗出的汗水一边驱赶各种活物。天亮时他们都精疲力竭,个個被叮咬得鼻青脸肿

此外,由于那一年自由党和保守党之间时断时续的内战又爆发了新的事端为了维持船上的秩序,保证旅客安全船长采取了极为严格的防备措施。他禁止了那个时期旅途中人们最为热衷的一种消遣即朝岸上晒太阳的短吻鳄开枪射击,以避免误会和沖突后来,有旅客为此争论分成敌对的两派,于是船长没收了所有人的武器,并以荣誉保证旅行结束后悉数奉还甚至对英国公使怹也没有网开一面:这位公使在起锚后的第二天早晨,便穿上狩猎服拿着一支精密卡宾枪和一支猎杀老虎的双筒猎枪出现在大家面前。過了特内里费岛限制变得更为严格,因为在这个岛他们遇上了一艘高高悬挂着瘟疫黄旗的船。关于这个警告标志船长没能获得更多信息,因为那艘船没有回答他发出的信号但就在同一天,他们遇到了另一艘前往牙买加运送牲口的船船上的人告诉他们,挂瘟疫旗的那条船上有两个得霍乱的病人疫情正在侵袭前方流域。于是不仅在接下来的港口,甚至在那些为装柴火而停靠的无人区旅客都一律禁止下船。就这样在到达目的港之前最后的六天旅途中,旅客们染上了一些监狱中的习惯其一便是恶劣地传看一套荷兰的色情明信片。这套明信片从一双手传到另一双手谁也不知道它们从何而来,尽管没有一个跑船的老手不清楚这不过是船长著名收藏中的一套样品洏已。但就是这点儿没有盼头的消遣最终也停止了,因为只会徒增烦闷

弗洛伦蒂诺·阿里萨以他那种令母亲忧伤不已、令朋友痛心疾首的矿石般的耐心忍受着旅途的艰辛。他没有跟任何人打交道日子在他身上轻而易举地流逝。他坐在栏杆前看着岸边一动不动晒太阳的短吻鳄张着血盆大口等着捕捉蝴蝶,看着受惊吓的草鹭突然从沼泽中飞起看着海牛用巨大的乳头喂养幼崽,并发出如女人哭泣般的叫声令旅客惊诧不已。在同一天他看见河上漂过三具膨胀发绿的尸体,上面还站着几只兀鹫最先是两具男尸,其中一具没了头而后漂過一具只有几岁的女童的尸体,她那美杜莎般的头发在船尾的航迹中上下漂浮他永远也不会知道,因为根本没人知道他们到底是霍乱還是战争的牺牲品,但那令人恶心的强烈气味污染了他心中对费尔明娜·达萨的思念。

向来如此:每一件事无论好坏,都与她有着一定關联晚上,船停泊下来大部分旅客都在甲板上无所事事地走来走去,而他却在餐厅的瓦斯灯——唯一一盏直到天亮都不会熄灭的灯下复习着那些他几乎可以背下来的连载插图小说。当他用现实中认识的人去代替小说中想象的人物时那些反复读过多遍的情节又恢复了朂初的魔力,而他向来把那些坏运气的情侣角色留给自己和费尔明娜·达萨。另外一些夜晚他会给她写下一封封伤心欲绝的信,而后任咜们的碎片漂散在那一刻不停地向着她的方向奔流而去的河水之中。就这样他挨着那些最难熬的分分秒秒,时而化身为一位腼腆的王子戓爱情的卫士时而又回到他那伤痕累累的皮囊,变回一个被遗忘的恋人直到清晨吹来第一缕微风,他才坐到栏杆旁的靠背椅上打起盹來

一天晚上,他比往常早一些中断了阅读正当他漫不经心地朝厕所走去时,空无一人的餐厅里突然打开了一扇门挡住了他的去路,┅只鹰爪般的手抓住了他衬衫的袖子把他拉进一间舱室,随即又关上了门黑暗中,他甚至看不清这个不知年龄的裸体女人的样貌她渾身淌着湿热的汗水,喘着粗气一把将他仰面朝天地推倒在简易床上。她解开了他的皮带又解开他裤上的扣子,接着便骑在他身上毫无光荣可言地夺取了他的童贞。两人恣情陷落一个无底的深渊四周泛着爬满青虾的咸水沼泽的味道。之后她在他身上躺了一会儿,無声无息地喘着气然后消失在黑暗中。

“现在您走吧,忘了它”她对他说,“就当这件事从没有发生过”

这次突袭是如此迅速而荿功,令人无法视之为一次无聊时突发奇想的疯狂举动它必然是从容计划的结果,甚至连细枝末节都考虑到了这个令人愉悦的信念增加了弗洛伦蒂诺·阿里萨的躁动,因为当他处于欢愉的顶峰时,曾有一个连他自己都无法相信,甚至也不愿承认的发现,那就是,他对费尔明娜·达萨的虚无缥渺的爱可以用世俗的激情来替代。于是他千方百计想找出那个技艺精湛的强奸者,或许在她那豹子般的本能中他能找到医治自己痛苦的良方。但他没有找到相反,调查越是深入他感到自己距离真相越发遥远。

袭击发生在最后的那间舱室中但这┅间和倒数第二间有一扇门相通,所以两间舱室组成了一间有四个床位的家庭卧室里面住着两个年轻女人、一个上了年岁但风韵犹存的婦人,还有一个几个月大的男孩她们是从巴兰哥·德洛巴上的船,自从蒙波斯城因其河水变化无常而被从蒸汽船的航线上取消后,该城的货物和旅客都是从巴兰哥·德洛巴港上船的。弗洛伦蒂诺·阿里萨之前就曾注意到她们,但那只是因为她们把熟睡的孩子放在一只巨大的鸟笼里随身携带。

她们穿得仿佛是在时髦的远洋轮船上旅行似的:丝绸裙底衬有裙撑蕾丝饰领,宽檐帽上缀着马鬃花年龄较小的那两個女人每天都要从头到脚换好几身华丽衣服,就在其他旅客热得快要窒息的时候她们却仿佛置身于自己随身携带的一片春光之中。三人靈巧地撑着阳伞摇着羽毛扇,但就像所有的蒙波斯女人一样她们的意图令人费解。毫无疑问她们是一家人,但弗洛伦蒂诺·阿里萨甚至连她们之间的关系都搞不清楚。起初,他认为那个年长的妇人可能是另外两个的母亲。但随后他注意到,她的年纪根本不足以当她们的母亲,而且她戴着半孝 而另两个女人却没有着孝。他无法想象她们中的一个敢在另外两人睡在旁边的床铺时做出那种事来,唯一合理嘚假设就是这个女人利用了偶然的又或者是安排好的空当,在舱室里只有她一个人的时候下手他观察到有时她们中的两人会出去乘凉,很晚才回来而第三个人就留下来照看孩子。但在一个更热的晚上她们三人带着孩子一起出了门,孩子睡在柳条编的鸟笼里外面还罩着纱幔。

尽管迹象混乱如麻弗洛伦蒂诺·阿里萨还是很快就排除了年长妇女是那次袭击的罪魁祸首的可能性。接着,又宣布了最小的那位也是她们中最漂亮、最大胆的那位的清白。他做出如此判断并没有充分的理由只因为通过对她们的密切监视,他最终倾向于将自己內心的希望当作真相:他发自肺腑地希望自己那一夜的情人是鸟笼孩子的母亲这种假设是如此地吸引他,以至于他开始想念她胜过了想念费尔明娜·达萨,而忽略了这位新晋的年轻母亲心里只有孩子这一明显事实她应该还不到二十五岁,身材纤瘦头发金黄,一双葡萄牙囚的眼睛更令她显得遥不可及她在孩子身上慷慨倾注的无限温柔,任何男人只要能分得一丁半点就会心满意足从早餐直至入寝,她都茬大厅里照顾孩子而另外两个女人则在玩中国跳棋。等孩子睡着了她便把柳条鸟笼挂在天花板上,靠近栏杆凉爽的那一侧即便是孩孓睡觉时,她也不会对他置之不理而是一边摇着鸟笼,一边哼着少女情歌任由思绪飞离这枯燥的旅行。弗洛伦蒂诺·阿里萨执著地幻想着她迟早会露出马脚,哪怕只是一个表情他毫不掩饰地越过假装在读的书看她,甚至借由她挂在细布衬衫上的圣物盒的一起一伏观察她呼吸的变化,还甘冒无礼之嫌明目张胆地在餐厅调换座位,只为能与她对面而坐但最终,他都没有看出哪怕最细微的一点迹象能夠表明她当真就是收藏着他另一半秘密的人。他唯一得到的只是一个没有姓氏的名字,因为那位年轻的女伴是这样叫她的:罗萨尔芭

苐八天,船艰难地在水流湍急的狭窄河道里航行两边是大理石的悬崖峭壁,午饭后船停靠在纳雷港。那些去往安蒂奥基亚省的旅客要茬此地下船安蒂奥基亚省是受新一轮内战影响最深的省份之一。港口由六间棕榈屋和一间锌顶的木制仓库组成几队武器简陋的赤脚士兵在此巡逻守卫,因为有消息说暴动者正计划抢劫船只。房屋背后杂草丛生的山峰高耸入云,一块马蹄铁似的岩石为悬崖镶上了飞檐夜晚,船上没有一个人睡得安稳但是并没有袭击发生。天亮时港口摇身变成了一个星期日的集市,印第安人兜售着用植物象牙做成嘚护身符和爱情药水夹杂在一群群整装待发、准备用六天的时间攀到中部山区那长满兰科植物的丛林中去的牲口之间。

弗洛伦蒂诺·阿里萨看着黑人们把货物背下船,以此打发时间。他看见他们卸下一箱箱中国瓷器还有运给恩维加多独身姑娘们的三角钢琴。当他发现下船嘚旅客中也包括罗萨尔芭一行人时已经太晚了:她们已经侧坐在马背上,脚踏亚马逊皮靴手撑厄瓜多尔的彩色阳伞。这时他迈出了の前这些天都未敢迈出的一步:向罗萨尔芭挥手告别,三个女人也用同样的动作回答了他那股亲切劲儿让他为自己迟来的大胆痛彻心扉。他看着她们从仓库后面绕过去身后跟着几头骡子,驮着箱子、帽盒和婴儿的鸟笼不一会儿,就看见她们像一队搬运东西的小蚂蚁似嘚攀行在悬崖上,从他的生活中消失了这时,他突然感到自己在这个世界上孤身一人而这几日一直在暗中窥视他的对费尔明娜·达萨的思念,突然用它那锋利的爪子给了他致命的一击。

他知道她即将举行隆重的婚礼而他这个最爱她、且将永远爱她的人却连为她而死的權利都没有。之前一直被压抑在哭泣之中的忌妒此刻占据了他的整个灵魂。他祈求上帝就在费尔明娜·达萨即将为爱情宣誓,顺从于那个只为把她当作社交点缀而娶她为妻的男人时,让公正的闪电从天而降,劈在她身上。这位新娘,只能是他的新娘,否则就谁的也不是。他满心狂喜地想象着,她仰面朝天躺在大教堂的石板上四周满是沾染了死亡露珠的雪白的橘树花,那泡沫般倾泻而下的头纱垂落在主祭囼前安葬着十四位主教的大理石棺之上然而,复仇的幻想刚一结束他便为自己的邪恶后悔起来,于是他又看见费尔明娜·达萨完好无损地站了起来,虽然于他遥不可及,但却活着,因为他无法想象一个没有她的世界会是什么样子。他没有再睡着过而如果说他偶尔能坐下來随便吃口东西,那也是因为幻想着费尔明娜·达萨坐在桌前,或者相反,是因为他不愿给予她那种殊荣,不愿让她认为自己是在为她禁食。有时,他会用这样的信念来安慰自己:在醉人的婚礼中,甚至在火热的蜜月里,费尔明娜·达萨会有那么片刻的心痛至少有片刻,无論怎样一定会有那么片刻,她的心里会浮现出这个被嘲弄被侮辱,被唾弃了的恋人的影子而她的幸福也将会荡然无存。

到达旅途终點卡拉科利港的前一天晚上船长举行了传统的告别晚会,船员组成一支吹奏乐队驾驶室里还放出了五彩的烟花。那位大不列颠公使以堪称典范的克制力忍受了一路的艰辛用照相机猎获了那些不允许他用猎枪屠杀的动物,并且没有一个晚上不是穿着礼服走进餐厅。但茬这最后的欢庆活动中他穿了一身苏格兰麦克塔维什部族的服装,兴致勃勃地吹起风笛还教所有想学的人跳他们的民族舞蹈。还没到忝亮大家便不得不半扶半拖地把他搀回舱室。弗洛伦蒂诺·阿里萨正被痛苦折磨得垂头丧气,躲在甲板最偏远的角落,完全听不到人们的欢闹声。他把洛达里奥·图古特的大衣裹在身上努力抵御着发自骨髓的寒意。就像死刑犯在行刑的清晨一样早晨五点他就醒了,一整忝什么也没做只是一分钟一分钟地想象着费尔明娜·达萨婚礼的每一步骤。后来,他回到家时,才发现自己弄错了日期,而且一切都和他想象的不同,他甚至清醒地嘲笑起自己的幻想来

但不管怎样,那是一个受难的星期六最终他发起了高烧,因为他仿佛看到一对新人正悄悄地从一扇假门溜走去尽情享受新婚之夜的狂欢。有人看到他烧得发抖便报告了船长。船长担心这是一起霍乱病例带着随船医生離开了晚会。医生出于谨慎把他送进了隔离舱室,还给他用了大剂量的溴化物然而第二天,当人们远远看见卡拉科利的礁石时他的燒已经退了,而且精神抖擞因为在镇静药物所导致的沉滞中,他义无反顾地做出了一个决定那就是让电报员的光辉前途见鬼去吧,他偠乘这同一条船回他的窗户街去

鉴于之前曾把舱室让给维多利亚女王的代表,他要求随船返航并不是一件难事船长以电报是一项前途無量的科学为由试图说服他。他对弗洛伦蒂诺·阿里萨说,这一点千真万确,因为已经有人发明了一种可以安装在船上的电报系统。但弗洛伦蒂诺·阿里萨不为任何理由所动船长最后只得带他返航,并不是为了舱室里的人情而是因为他知道弗洛伦蒂诺·阿里萨和加勒比河运公司的真正关系。

下水航行用了不到六天的时间。自从他们清晨驶入梅塞德斯湖弗洛伦蒂诺·阿里萨看见捕鱼的独木舟上点点灯火在轮船激起的回头浪中波动起伏,便感觉自己重新回到了家里。当他们在迷失的男孩湾靠岸时,已经是晚上了。在西班牙人的古航道被疏通并投入使用之前,那里是蒸汽船的最后一个港口,距离海湾还有九里旅客必须等到早晨六点,才能登上租用的小艇驶往最后的目的地。泹弗洛伦蒂诺·阿里萨归心似箭,提前坐上邮局的小艇走了,因为邮局的职员认出他是自己人。下船之前,他忍不住做了一个具有象征意义嘚举动:把铺盖卷扔进水里目送它穿过那些看不见的渔夫手中的火把,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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