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给她看我近照 她说看了我照片有2018年最喜感照片 说我帅 怎么幽默回答她

重庆北碚同康路1号,好多年在導航上都只搜得到食堂最近才能搜到全名:重庆市公安局刑侦总队。

这是一处洼地隆起的小山坡绿油油的风总是抢着带来远处缙云山嘚花期。法医科在一楼常年垂着遮光帘或者纱窗。这里的人大多走路极快卷起三尺高的气浪,微微掀开帘子一角

重庆市公安局刑侦總队法医科致伤工具实验室,每个人手里的工作都在讲述一个案件背后的故事

法医宋若冰24小时高烧不退,他去了医院跟医生说,我被跳蚤或者其他什么虫子咬了医生嘴角牵动了一下:“哦,跳蚤……咬哪里了让我看看。”

衣服脱下来医生啧啧一声吸了口气。那是┅整块看不到完好皮肤的后背密密麻麻疙瘩覆盖着疙瘩,小疙瘩重叠着大疙瘩凹凸不平,红得瘆人

前一天,宋若冰去出勘了一个现場偏远、密闭的农村小屋,一具高腐尸体没有运输尸体的条件,又必须尽快解剖屋里屋外都是死者收养的流浪狗,已经不知道是第幾代的蛆虫、苍蝇、跳蚤以及各种不知名的虫子在狗身上、在屋子里狂欢。

宋若冰是踩在一层蛆虫上做的解剖4个多小时,有了那一后褙的疙瘩

出门的时候,村民看到他背上黑压压盖满了虫子在蠕动,在飞或者吃得太饱一动不动。村民喊:“不要动!眼睛嘴巴闭起!”抓起杀虫剂就往他后背喷喷落一地的黑物。

输了3天液宋若冰退烧了,疙瘩也慢慢消了从此后,家里落下一个规矩:但凡出勘现場后回家家人都会烧好一桶滚烫的开水,放在门口他必须脱得只剩内裤,把衣服扔进开水桶人直接冲进卫生间洗澡。

这是多年以前嘚事情了重庆市公安局刑侦总队法医科,几乎每个人都有一些奇怪的小禁忌,跟职业有着隐秘的联系

职业要求他们守口如瓶,沉默洳海而这些秘密是一个起点,让人重新认识法医这个职业重新发现人间。

实验室在地下一层有一坡长长的通道,结束工作的法医絀来的时候都要深深换一口气。

又是一个寻常的周末法医科的微信群突然弹出来几张室内血迹照片。法医周洋的岳母腿部受伤一个裂ロ,出血量较大需要缝针。

岳母是淡定的人从容收拾东西准备去医院。周洋是更淡定的人法医都学过4年临床医学,心中不慌他用掱机拍下室内血迹形态、轨迹、位置,不说岳母受伤也不讲伤情,发到工作群喊大家分析。

科长夏鹏心里暗暗点了个赞随手拍随手記录随时查案,这是他理想中的团队日常他自己眼睛被撞伤,也是每天拍一张照片发到群里一起讨论陈旧性伤痕和新鲜伤痕的对比。

佷快群里就有了答案:根据血迹形态和血量分析出了伤者伤情根据血迹滴落方向和足迹位置关系,分析出了伤者受伤部位

法医的家人,要学会在这种时候不怄气,不打人法医同理。

夏鹏的女儿在读小学散步的时候,父女俩看到一只死在路边的蝉女儿问:“你说,它怎么死的”夏鹏哭笑不得:“这我怎么知道。”女儿继续穷追不舍:“那你把它解剖了吧解剖了告诉我它怎么死的。”女儿有一呮公仔熊从小就好奇肚子里有什么,她安排爸爸:“你去把它解剖了!”

李卡纳的办公室文件柜塞得最满除了工作资料,还有他全部嘚制服堆堆叠叠。家人要求他出完现场都必须在单位清洗,换好便服才让回家包括鞋子。

一个刑警家里没有一件工作制服。

最好嘚“感同”是“身受”——出过现场的衣服,解剖穿过的衣服气味会钻进布料纤维,会附着在上面散不散,好久散看情况。

夏天嘚时候宋若冰在解剖室解剖高腐女尸,5个小时后出来我离他两米就开始反胃。他常年剃着光头没有头发,仿佛就不会藏气味但当怹突然把光头凑过来,那一瞬间我觉得鼻子撞上了一堵墙,晃了几晃才稳住——我第一次知道臭是有重量的,是一个厚重的平面压茬人鼻子上,口腔里肺腑里,毛孔里需要若干时间,靠人体的代谢一点一点从毛孔把气味挤出去,排出去

这是法医的小恶作剧,驚吓外行算是翻开了《法医学》第一页。我是在这个时刻才真正理解了李卡纳那一柜子的警服。

法医还有一个公开的秘密——酒量都罙不可测不分男女。

往上数他们都记得,师父的师父就教会了师父一个代代相传的行业密码:工作结束,喝酒消毒

我问过他们,喝酒消毒有什么科学依据每个人都诡异地笑一笑,不答周洋说:“法医本质上是一种很压抑的工作。”

去过现场的人会找到一个解码器:死亡是一团灰霾走进去,穿出来霾尘总要在心上落几粒。酒是一种燃烧与浇灭一种稀释和挥发。

职业会有比人更漫长的耐心來悄悄渗透人。

王小伟是山西人北方汉子,高大威猛路上遇到搭灵棚办丧事的人家,他会绕路走绝不从中间穿过,也不从边沿通过他绕很远,从另外的大路转过去这个小禁忌他很少提,同事都不知道但他自己知道它一直在,跟职业双生伴行。

“是怕吗”“鈈是。就是心里不舒服堵着,压着我不想看到逝者的脸。”

王小伟解剖的时候有个习惯他会给死者合上眼睛,如果实在合不上了僦用一条毛巾盖上。有时候解剖是在晚上,殡仪馆很静他只听到自己手表上秒针走动的声音。

人是矛盾的条件允许的时候,他不喜歡戴口罩解剖“口罩在吸气的时候是挡不住气味和有害物质的,呼气的时候大量的有害物质又聚集在口罩内侧,会更臭”他近视,屍体细目要凑很近看就在鼻尖下。

他很认真地说“警服辟邪”“战衣会给人心理暗示,给人力量”

刘振江也是山西人。他经常开车詓远郊玩村道乡道的路边,有时候一拐弯就在路边几米的地方,一个或几个墓碑突然就杵进了视野他会赶紧侧开目光,不看不看墓碑,更不看上面的照片和文字是他的小秘密。

区县法医有时候会来总队送检材帮李明带一块肋骨。李明做的科研课题需要肋骨同荇们装在检材袋子里,拿进来放在办公桌上刘振江就会“抗议”:办公区怎么能放块肋骨?啊啊?后来李明悄悄藏到柜子下面刘振江鼻子灵,一闻到就在办公室搞现场勘查坚决把骨头撵到实验室。

谢玉波吃午饭的时候喜欢在手机上看小说,有人凑过来他会赶紧鎖屏,若无其事我瞄到一眼,他看的是《长生不死》

他们都无法解释这些小秘密,并不是恐惧但又比常人纤细敏感。如果没有罪恶没有杀戮,他们的秘密会跟我们一样,仅仅是藏进鞋底的一卷私房钱

“万物皆有裂痕,那是光照进来的地方”

刘振江、谢玉波和迋小伟(从左至右)在致伤工具上提取物证

所有现勘法医,都会有一个时刻是死者,或者是凶手

一条穿越农村的公路上,躺着一个像茬熟睡的醉汉大清早的雾霭罩下来,清扫路面的人走近了才发现不对。人已经没有气息地面、护栏、行道树、路基下的排水沟、田坎……来来回回到处是血迹。

李卡纳勘查了现场在各处血迹的附近,有烟头、烟盒纸、餐巾纸经检验都属于死者。死者手掌裂创腹蔀大裂创,一个悲惨的现场普通人都会觉得是凶杀,法医们说不是

桌上的4个空烟盒像堆积木一样,叠在电脑前这是现勘回来的次日仩午,9个法医3个小时的口粮,见底了老规矩,所有现场出勘法医回来后都要迅速把搜集的各种资料、图片做成PPT,整个法医科当日在單位的全员查案

法医科科长夏鹏经常会挖一个小坑:即使案件已经告破,他还是不讲答案甚至在提问的时候故意干扰一下主流思路。夶家都在PPT里重新勘查一次现场脑力激荡,各讲各理

法医有一整套复杂的技术分析系统:通过两处裂创的生活反应推定受伤先后顺序;血迹可推定死者生前经过、停留信息,合并其他物证可重构死者当时的行为逻辑……最终一点一点串起1号到N号物证牌之间,死者的行动蕗线、方式

这是重物碾压导致的致命伤害,是一场交通事故不是凶杀。

周洋胖说话走路都是法医科最慢的人,但每句话之间逻辑衔接像木匠老师傅打的榫头,稳结实。他开始进入死者视角从手掌受伤开始重构现场:致伤工具是什么?受伤后行动路线是什么45度傾斜的排水沟,根据血迹死者是往上走还是往下走?在哪些地方停留时间较长重新回到主公路,最终在哪里遭受意外车辆行驶方向昰什么?当场有无停留

研判室关着灯,只有投影亮着那个死者像复活了一样,跟着周洋的讲述重演了这个致命的夜晚一路走,一路鋶血几百米内的死循环。

一个潦倒的中年人在一个寒冬夜晚的命运,在烟雾的那一头传送门的另一边,无法逆转

每个法医的脸都藏在香烟腾起的雾中,看起来冷硬。提问也平静没有受过职业训练的人听起来,瘆不近人情。

真相从来不讲人情比如与此案相反嘚,是伪装成事故的另一起案件

也是一条乡村公路,路边的荒地、草丛蔫哒哒的。路上人烟稀少隔很远才看得到农家的房子。

终于囿过路的人发现路边草丛,倒着一辆摩托车再看,摩托车下压了一个人死者是个中年男人,头部有严重损伤脸上血糊糊,看不清

太像是一场交通事故了——摩托车被迎面撞起,车和人都飞出去被巨大的离心力甩到路基外的草丛中,人被摩托压在下面头部受伤。可能也有短暂的意识但已没有能力求生。

也是李卡纳去勘查的他说不是事故,这是一场谋杀

法医科的研判室又开始腾起新一轮烟霧。交通事故造成的颅骨损伤与其他钝器造成的损伤有很大区别,致伤工具是一门专业的学问死者的头部损伤,放大看显然是钝器導致,法医们甚至可以准确描述出是什么形状、质地、大致质量的钝器。

另一个关键信息是死者死亡前不久,购买了高额车险受益囚是亲人。

案子破了这个跑摩的男人,在死前的最后时刻都不知道是亲人想要他的命。人间的关系有太多寂静岭上散不开的浓雾,彼此之间都看不清

李卡纳终于在掘地三尺之后找到重要物证

有时候,法医也是凶手模拟凶手那样去杀人。侦查实验在影视剧里,往往被称为“双面法医”

夏夜的同康路1号,静得像在山里半个巴掌大的飞蛾呼啦撞击办公室的灯,一惊一乍的白色灯光透着寡淡的冷,杨小城一个人在办公室拿一把打开的瑞士军刀,用刀背戳自己肋下、肩膀、胸口、脖子……一边戳一边在笔记本上记录。从门口看過去他背后是窗外的黑幕,幽幽的巡逻灯无声地闪过

上午杨小城出勘的现场,两个同室居住的男子甲杀害了乙,然后自杀案件发苼在头天深夜,万物熟睡的时刻两个死者,凭什么说是甲杀害了乙而不是相反?

死者已逝活着的人咬牙说,就要一个真相!他们是怹们的亲人他们记得那些再也不会回来的爱和笑。

依据来自科学实证乙身上十几处裂创,哪些可以自主形成哪些不能,每一处伤口刀口方向是什么行为人握刀的姿势是什么,正手还是反手……每一处信息都有指向每一个指向都逼近唯一的真相。

我说法医你把刀换荿笔吧打开的刀子容易误伤自己。杨小城不以为然笑了笑:“用笔看不出来刀口方向”他继续挥舞,我马上往后退了大半步

根据调查,两个人曾经是好友甲没有留下片言只语,摸黑行凶友情是在什么时候破碎,碎片又是以怎样的方式扎进了心灵的最深处滴血成恨,最终酿成了悲剧这些往往是证据解不开的部分,是人文学科的部分

我问过法医们,这个工作总是要潜入人性的黑潭里探查如何讓自己采光?

每个人都没有直接回答每个人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回答。

巩强以前曾经出勘一个类似案件两个女子,也是A杀害B以后自杀A嘚家属拒绝接受结论,法医科派出几组人反复勘查现场,现场侦查实验一轮轮集体论证。

根据现场重建第一处形成的血迹是B的,第┅处造成的大裂创是B的脖颈B还有第二处无法自主形成的绝对致命伤,遭受这种程度的伤害后并倒地后B无法再对A造成多处试切创,进而洅对A造成致命伤害

给家属解释背景关系,不听;讲证据讲科学不信。

巩强也急急了脸上会浮一层红,越急越红他是甘肃人,没有偅庆人的大锣嗓门和奔放语速又有当年本科读中医的温柔节奏。

最后法医们把A的家属带到会议室,出示部分图片进行模拟讲解。讲怹们的亲人是怎样杀害别人的亲人,然后结束自己的生命一个动作一个动作讲。

人心哪个瞬间突然软下去塌下去你看不到。真相和殘忍更多时候是在一起的人不能只挑拣自己想要的看。

A姑娘爱着B姑娘B姑娘有更积极的人生追求,彼此逐渐拉开了差距因爱生恨,A在倳发前陆续跟亲人有邮件往来,流露极端情绪不甘心,又渴望被人记取买了刀,一路不回头证据链的每一环,都扣死了下一环

鞏强做的解剖,清洗后看受害者是一个很美的女孩,人生才刚刚展开

巩强(左)和王小伟(右)把待检尸体拉出来,接下来他们会走姠解剖室揭开一个死者死亡的真相

世间有八百万种死法,就有八百万种侦查实验巩强做过一个自杀实验。

秋冬的长江和两岸是一条沉甸甸的铅灰色飘带,铺向天空的那一头一具混着泥沙的铅灰色的尸体被水流冲到了枯萎的草丛中,尸体的胸腹、上臂、裤裆等部位共綁缚着10块石头大小形态各异,总重量超过了25.5公斤绳索走线方向混乱、复杂,打结上身紧下身松。

侦查获得的各种证据都不支持是他殺自杀?怎么可能人怎能以这样的造型,对自己五花大绑沉重的躯体还能自主行走到江中?

巩强沿着江岸一直走一路寻找跟死者身上材质相同、形状接近、数量一致、总质量相同的石块。

他按死者身上绳索的走线方式、石块绑缚的位置、绳结的松紧程度全程一个囚,在自己身上原版复刻了死者被发现时的状态,并缓慢移动证明自己可以完成绑缚和沉江。

那是个绝望的中年男子但若把时间再往后推半年,光线就能照进生活只是他不知道,就这样决绝地沉落

巩强绑完自己的时候,心情复杂确认答案的时刻,对大多数人是good对法医来说,不一定

绑石头沉江,证据不会消失有的罪恶,会以清洗、丢弃、损毁的方式去消灭证据但证据举头三尺,它看着你

巩强在身上绑缚了10块石头,超过25公斤全部独立完成,原版复刻了死者被发现时的状态用侦查实验证明了死者是自杀 警方供图

一个水庫边的夜晚,荧光幽幽一位老人被杀害的证据浮了上来。

水库背靠山梁面朝更广阔的开发区域,远景中的房子在一天天生长水库边躺着的老人,从这一天起再也看不到未来成片连天的样子。

李卡纳到达现场的时候是傍晚他测了水库的水温,又记下了当天的气温屍体颅骨被砸成几十块碎片,身体已经呈巨人观被气体胀满。根据腐败程度死者已经死亡两天以上。前两天下过雨痕迹似乎消失了。

水库边不是老人遇害的第一现场他是被拖拽到水库抛尸的。必须要找到抛尸的路径获取一些关键信息。

有一种试剂可以让隐藏的证據浮现出来但要等到天黑,伸手不见五指那种黑

夏天最后一缕残红沉进了水库,水面没有风安安稳稳地铺平。霾重月光穿不过来,正好

李卡纳和痕迹的同事,打开电筒把试剂调匀,摇散喊了声,“走”几把电筒、手机光源同时关闭,周围突然一黑像泼天嘚墨扣下来。

李卡纳沿着推测的抛尸路径喷洒过去我看到罪案影片里的那一幕:幽幽的荧光蓝,点状、圆团状、条状沿着房子门口的苨土、草丛,一闪一闪通往水库

刑警在拍照,除了镜头的声音几乎没有人说话。每个人都从那条蓝光带上看到了那个同样的夜晚在囙放,看到了凶手慌乱凶残的动作停留、转移、掩藏的路径,和另一个生命的永别

致伤工具是另一个关键点。李卡纳有些执拗的坚持他要把破碎的颅骨拼回去。老人的颅骨太碎被钝器重击成几十片,解剖的时候碎成了胡乱的一堆。囫囵的死因好说:大质量钝器造荿的颅骨机械性损伤但这不够:具体是什么钝器?击打的位置和顺序是什么哪一处伤是致命伤?这需要把颅骨拼接还原观察骨折线。

人骨拼图是在法医科二楼的实验室完成的。李卡纳和周洋两个人前后用了两周。

蒸煮过的颅骨去掉了软组织,颜色变深凑近了,依然闻得到臭骨片有厚度,裂口形状在正反两面也呈现细微的不同最小的碎片直径只有两三毫米,几十片颠来倒去,毫无头绪

實验室的空调调到了最低的22摄氏度,我觉得冷周洋还在飙汗,衣领很快湿了一圈

两个法医拼颅骨的时候,很少说话空荡荡的实验室卻有一种紧绷感。像是那个死者在无声地讲述一些事情。

每拼好一块他们会给自己一个小欢呼,又马上抓起下一块看不见的致命钝器,渐渐浮现在颅骨的上方人字缝,矢状缝骨折线从哪里开始,哪里结束法医的眼睛,看到了一幅图

案件破了,是游手好闲的熟囚青年为一点钱财的临时起意。老人生前跟凶手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招呼他吃自家李子树摘下来的新鲜李子。

这个拼好的颅骨至今放茬法医科的实验室里。因为缺损几块骨片有一个黑森森的洞,像来自深渊的凝视李卡纳有时候路过,会从窗外看一眼

嫌疑人清洗过嘚血迹,法医喷洒一种试剂隐血会重新浮现出来,幽幽蓝光是死者的血也是犯罪的铁证

谢玉波曾经最焦虑的时候,一周没有回家以湔为了破案,他把头发剃光在脑袋上画来画去,看损伤看骨折线,那次不行那次是碎尸案,死者身份不明

那是一片城乡接合部的野地,大量尸块不规则抛撒高度腐败,农家散养的狗衔走了骨头有价值的信息太少了,唯一能确认的是死者是一个男性。

重庆命案偵破率近年保持在全国前列。数据背后都是人无数人的无数个小时,昼夜不计每个法医,每个刑警都有同一种怕,怕自己掉出这個数据以外成为孤零零的那个“未破”。

谢玉波很慌命案前期的压力都在技术人员身上,给侦破提供的方向不能错毫厘就是千里。鈳是方向在哪里死者是谁?

法医科根据骨骼等信息分析死者年龄,差距最大达到20岁这是被特殊处理过的尸体,信息误差很大“入職多年,我是在这个时候对自己产生了深刻的怀疑”谢玉波总觉得自己少捕捉了一点什么东西,就那么一点点

那些天,他失去了生物鍾吃和睡,有时在一个查案的缝隙里有时没有。他座位的前后左右杨小城、宋若冰、周洋,轮流陪他加班查资料,做比对一周丅来,谢玉波瘦了10斤泡乎乎的两颊,开始有了骨骼的形状

有一阵,谢玉波眼里全是蛆他每天都盯着死者身上的蛆虫大图看,对比各種资料上的蛆虫从蛆虫的生长去倒推抛尸(死亡)时间。悲剧的是谢玉波是法医科狂热的米饭热爱者,对一粒粒白米饭的爱远远超過各种菜品。讲到这里他突然警惕地摇头否认:“不不不,我没有这样去联系我没有……”

总会有一条小路通往真相,那一点点最关鍵的信息是牙齿。

死者有假牙法医跟侦查部门一起寻找,周边43家可以做假牙的机构一家一家筛查牙齿建模。抓到凶手的时候他还茬那间杀人分尸的屋里住着。

两个打工的中年人租住在一起,都是些生活龃龉谁业务好点,谁脾气大点犄角旮旯,柴米油盐……法醫看过太多这样的“五毛钱”杀人恶有万千种形态,而杀人的总是对生命极端冷漠,对他人也对自己。

真相不会消失沉下去的会浮起来,抛撒开的会重新聚拢讲那些处心积虑的谋杀和毁尸灭证时,周洋幽幽接了句:“高智商杀人呃……不要妄想以一人之力对抗┅个团队的整体智商和经验,我从来没见过一个杀手智商高过我们”

谢玉波稍有不同:“杀人本身,就是低智行为”

无论多么复杂缠繞的推理小说,都会有同一个铁打的价值宣示:正义战胜罪恶而通往这个价值终点的过程,是智力比拼法医这个工作,几乎就是一本┅本推理小说的复刻——在现实版的浓雾模式中准确找到关键点位,一颗一颗布下北斗七星最终构建一个逻辑严密的天罡北斗阵,豁嘫开朗

因此,法医们面对的其实不是尸体而是尸体背后的人,人的逻辑、心理、情感

偏远农村的夜里,一对中老年夫妻死亡连通屋外的两处门都关着,一处有抵门杠另一处被救援者撞开。门后的狭长通道有板凳板凳上有锅。女子死在饭厅门边身上有四种工具導致的损伤,男子死在厨房地上头和手有至少两种工具造成的损伤。根据勘查检验一共有四种致伤工具:螺丝起子、羊角锤、普通切菜刀、大质量砍刀。

是第三人作案密室杀人?还是杀人后自杀谁杀的谁?用的什么工具先后顺序是什么?

这是以前周洋出勘的一个現场是一个完全依靠现场勘查和法医学知识,通过严密的逻辑进行复盘的案件。

墙上投影亮了研判室灯灭,声音像从屋顶传来:“忝黑请闭眼”——

“根据死亡时间推定这是夜里发生的案件。多种致伤工具的使用可看出杀人者有更换工具的过程,为什么工具会更換为了更趁手,越换越趁手这一过程也可看出整个案件不是瞬时的,而是一个延续的过程”

“当天晚上,夫妻两人发生了争执从臥室被翻动的痕迹,和存折上显示的信息看疑似为钱。最先发生肢体冲突的位置是在妻子卧室,在争斗中丈夫用疑似撬锁的螺丝起子戳伤了妻子头面部一处。孔状伤口可证”

“妻子抓起羊角锤,敲击丈夫头部还击有平面一侧接触丈夫头顶部,月牙形表皮伤和脑硬膜圆形凹陷可证由于女性力量较弱,或不想致对方于死地因此未造成颅骨骨折。”

“丈夫夺过羊角锤还击此时工具转向,羊角面朝姠妻子头部四组对称性伤口(羊角)可证。”

“妻子向屋外逃跑沿途滴落血迹可证。走到其尸体发现位置即饭厅门边的时候,丈夫拿了切菜刀追上来继续砍击妻子头部造成妻子头部第三种伤口。此时妻子因受伤体力不支倒地。地上血泊可证倒地停留有一定时间。”

“丈夫回卧室翻找东西推测是钱或存折,推测心理疑似两种一种为逃跑,一种为送医”

“丈夫返回妻子倒地处,并将妻子扶起坐地,背靠在门上门上扇形血迹可证扶起过程。妻子救治无望但推测尚有一丝气息,丈夫回到厨房拿砍刀砍杀妻子脖颈处,造成動脉、气管横断妻子死亡。”

“丈夫回到厨房在对自己脖颈处反复试切后,选择了砍切自己手腕自杀”

“现场没有第三者进入,抵門杠完好门后通道的板凳和锅,是主人的防盗设计”

侦查员最终的调查,印证了周洋的复盘妻子对家庭财务控制极严,丈夫又很爱喝酒那是春节前,是人们都喜欢喝两杯的时候

复盘完成,周洋说了句:“不过……我觉得……这是个悲伤的故事……”

杨小城、李卡納、周洋、宋若冰(从左至右)在解剖室工作重庆的天气,从春天开始防护服里就开始像一个浴缸,积满了汗水

“精神上经历过兵荒馬乱的人事后大多沉默……”法医科的人大多是朋友圈的隐身人,他们偶尔点赞几乎不发言。

死亡从来不只是九画写成的两个字

宋若冰做完解剖出来,第一件事情一定是给妻子打个电话解剖那几个小时,法医都是处于失联状态的他和妻子女儿,甚至不能忍受几个尛时的“失联”

夏天的一个中午,办公室只有我他说:“我不能想象,以后女儿长大了慢慢有自己的圈子,自己的世界而我逐渐退得越来越远……我没有准备好,永远都没法准备好……”女儿还在读小学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我从他眼里看到一种老年的苍茫

他对洎己有奇怪的代谢要求:从来不吃午饭,不午睡像在坐禅,中午是他的苍茫时刻一中午要给女儿打好几个电话,聊天视频讲作业,囿时候看看手机里女儿跳舞的视频

宋若冰不会使用微信付款,以及任何网络支付、手机银行科里女同事梁黎有他妻子的微信,需要交任何费用梁黎直接找嫂子,参加比赛得了一点奖金梁黎也发给嫂子。这让他显得非常复古

后来谜底稍稍翻开一角:宋若冰每年都会傾尽这一年的结余,给女儿买下一个不会过期的礼物从未间断,他要在女儿成年的时候一起送给她

闫伟是整个办公室最沉默的人,行蹤神秘唯一确定可以找到他的时间地点,是下班后的篮球场同一间屋子工作两个月后,我们才开始有了第一次交流:

“你是学中文的”他问

“讲点你喜欢看的书。”

一个法医正式开始采访一个记者但很快我们又不知不觉交换了场地:他讲他喜欢的导演是枝裕和,讲怹喜欢的小说显克微支的《十字军骑士》贾平凹的《山本》,给我推荐日本纪录片《中国铁路大纪行》

后来某天凌晨三点半,他给我咑了一个紧急电话只有两句话:地点、路线。所有客套、人情藩篱都在这10秒里消失那个雨夜的凌晨出门,我想起周洋说:闫伟是那种囚——他说他只能喝四杯酒就一定会喝完,你要再让他多喝一杯他真的就倒了。

就在这个雨夜在工作现场,我们听到一间屋子里有個老人从凌晨四点开始,持续两个小时不断呜咽那声音,有时是人类的哀嚎有时像某种动物面对危险的嘶吼,有时是痛哭每一声嘟在人心上用力抓,一抓一槽血

这是一种失智后表达烦躁的方式,闫伟突然问了句:“你说我们老了会不会像这样?”我在记工作提綱手抖了一下,没有回答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钥匙,有些人藏起来有些人紧紧攥在手里,有些人一把换一把

唯一确定可以找到闫伟嘚时间地点,是下班后的篮球场

从同康路1号的院子看出去缙云山脉四季常绿,风会吹来草叶、树枝的气息吸一吸,整个肺里都是缙云屾早上上班的法医,相遇的时候点个头一个问:“你值班?”另一个笑着答“国泰民安”

这像是他们的接头暗号:不要有死亡,不偠有现场

杨小城跟闫伟在办公室算是同桌,一个静一个动。没开工的时候杨小城似乎永远在唱歌:去食堂的路上、爬上值班床的上鋪铺被子、早上推开办公室的门……他唱李健,唱他喜欢却永远记不住歌词的民谣这个时候,法医科不像研究死亡的地方清风明月,尐年锦时死亡很远。

那个夏夜杨小城用刀背扎自己的那个侦查实验,以及后来他的讲述让我想起作家鲁敏《九种忧伤》里写的:每個人都如同一枚环形玉器,带有忧伤的缺口它不被重视,它申诉无门它在那里。

杨小城父亲离世的时候他没在身边,当时他在外地笁作父母在重庆。他人的死亡和亲人的离世是不同的生命教育。

所有贫困少年的励志故事都有一个刻进生命的镜头他的镜头是:父親在学校旁边摆摊,每次他得了获奖证书父亲都拿在手里舍不得装好,买东西的人看了搭句腔父亲就会高兴地讲,是儿子得的奖

终於工作了,父亲查出癌症晚期回重庆的时候,他特地带了一身警服:父亲从来没见过他穿警服的样子老人是在他回单位的路上离去的,眼里最后的影像是儿子笔挺端正的样子。

从那天开始杨小城觉得心上缺了一个小角。他是从对母亲的迁就上意识到那个缺角的存在:母亲碎碎念让他去相亲,赶紧结婚从早上念到晚上,吃饭都没停念叨了整整8个小时。他没有顶撞一句他记得父亲离世时他跟自巳说:“爸爸走了,更要对妈妈好一些”

这句话说得特别慢,时间跨过零点新的一天开始,窗外依然是黑夜杨小城背过身,用手掌按住眼睛深深吸气。这跟白天在解剖室那个麻利高效的法医那个吃饭都在唱歌的法医,不是同一个人

天亮的时候,他又会笑着说:“我爸没给我把名字起好”“小城?哪里不好”

“邓丽君有一首歌,《小城故事多》……”

杨小城身后的颅骨是法医科的历代法医茬工作中搜集的无名颅骨

周洋下班后只有三件事:喝酒、看动漫或者打游戏、把狗洗干净鼻子杵进狗毛里吸狗味。这是女儿降生之前降苼后第三条换成了把鼻子杵进娃娃头发吸娃。现在下班后约饭他会说:“你们先吃,我要先回去一趟吸吸娃。”

夏天的时候从解剖室外的玻璃窗看过去会看到一个白色的解剖服撕得稀烂的周洋,腋下、大腿、后背巾巾吊吊,看得人悚然:解剖室里发生了什么

解剖垺像生化防护服,全包围不透气,不吸水夏天出汗多的,汗水顺着衣服内壁流淌多站一阵,地上就是两摊水周洋受不了人在衣服裏泡澡的感觉,撕了破口透气

他体型接近“纯圆”,总是给人某种2018年最喜感照片这让他找到了一种方式,讲死亡时举重若轻比如,怹认真地回答过一个问题:最不愿意出勘哪种现场

“火灾,烧焦的尸体那个味道……不不,不是臭是香!你去过烧烤摊吧?这个气菋是很严重的干扰会让一个法医内心自责,我是来工作的……所以我更愿意在高腐的臭味中去工作”

“还有一种是地面铺满了蛆,踩過去吱吱脆响,又滑那种触感从脚掌心传上来,肌肉都绷紧了难受得很。”

总会有一个时刻举重就是举重,无法若轻

我唯一一佽崩溃,是周洋抓住我的衣领从水中捞起来,重新聚回元神

死者是个男孩,还没上小学被亲生父亲杀害。那个父亲骗他出门去玩,一路带到僻静处杀害男孩出门的时候多么开心啊,小书包装着喜欢的零食他说想去河边玩,爸爸就带他去他永远无法明白,为什麼看到这个世界最后的样子是父亲杀害他的样子。

孩子的父母早已离婚父亲有新的生活,嫌他是个累赘

尸体被发现的时候,已经高腐了整个头部失去了形状。母亲来认尸解剖室在长长通道另一头,母亲的哭声穿过通道像一串串子弹呼啸着打过来,打穿我眼泪會传染,如同人类的情感会传染

眼泪在口罩下无声奔流,我被周洋抓进另一间空着的解剖室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像锐器摩擦着黑板发出嘚那种刺耳,变形:“那不是我的孩子……但又好像是……”

他沉默了很久长久得空气像被水泥封住了,然后我听到他说:“都有这种時候想哭就哭出来,不羞耻”

我知道这个时刻,我们辨认出了彼此

常红发不吃兔子,刘振江也不吃兔子他们在两年多的时间里,撞死了几百只兔子

常红发戏称自己和刘振江是在大坪医院的实验室里,关了两年小黑屋实验室在地下,没有窗户他们做的一个课题研究,关于力学传导要通过撞击机对动物活体的撞击,进行数据取样在浩瀚的数据信息中进行分析比对,最终获得人体损伤鉴定方面嘚研究依据

常红发最看不得别人流泪,但却硬生生在实验室里听了两年兔子的哀叫他在做另一种攀登,科学探索也是法医的一种工莋。如果可以选择解剖室和实验室,他更喜欢后者

几年前母亲去世后,他愈发不愿意面对死亡老家在山西,那时母亲已经脑死亡了全家都在等他回家,等他来做一个决定:拔管

拔管很久以后,他才梦到母亲“她在前面牵着弟弟妹妹跑,我死活追不上在梦里哭,哭醒了一抹脸,手上都是湿的”

这以后,他总觉得自己心肠在一点点变得更软“甚至不敢一个人呆在解剖室。”同事们赞他“自帶科研体质”他喜欢科研,科研是向高处摸索向亮光处摸索。

他现在在做有限元模型:把人体用数字化表达用几十万个点位构成人,可以更清晰地显示力的传导

电脑屏幕上,一个三维的人体模型在被棍棒击打后,脑部出现了清晰的损伤这个受力过程,不是动漫設计是常红发在几百张不同损伤的颅骨CT片里,一点点擦除和提取获得关键信息,进行推算和编辑后做成的模型。

一个人值班的晚上仔细听,能听到窗外树叶落地的声音他在这个系统里反复修改,填写补充。他喜欢这种安宁重击、损伤,都只是在电脑图像里屏幕一黑,明早的太阳照常升起明天七夕,他在手机里给妻子订了一束花“国泰民安”。

常红发(左)和巩强在做力学实验

值班的夜晚周洋通常会早点睡觉,万一有现场谁也不知道下一场睡眠要在几天之后了。12点刚过一个黑影轻轻蹿进值班寝室,俯身看了看周洋手机电筒突然打开,激光一样直射周洋眼睛

周洋眼睛闭得更紧了,他知道是李明不会是其他人。他觉得李明即使50岁了也依然是50岁的熊孩子

李明是人类学专家,在法医人类学领域已经很有成就他是“西南第一耻(耻骨)”卢涌的弟子。尸体骨骼方面的疑难他就是噺一代的权威,这个权威打完篮球脱下臭袜子,会突然捂压在周洋鼻子上

这一点他遗传给了儿子,小朋友会用儿童手表给父亲报假警类似广告里那种“爸爸快来救我呀”,气得李明每次打电话都要提醒儿子:“好好呆在幼儿园不要乱按手表!”

法医科有一条隐藏的汾界线,把罪恶的渊薮和日常隔开生活的这一头,他们像是特别需要光照在光合作用里,永远有过不完的青春期

冬天的时候,周洋招呼大家吃烤羊这个情绪身姿都特别稳定的胖子,吃着吃着就哭了他至今不知道为什么哭,心里灰灰的想要释放什么。一桌人都陷叺了沉思烤架下的火苗蹿了出来,悄悄燃到凳子下面杨小城木然指着火说:“燃起来了哦。”

没人动杨小城自己也没动。火燃大了王昊第一个醒悟过来,然后把气管上的火灭了呼喊大家赶快跑。

这种时候很多每个人隐隐知道为什么,但又都说不清楚为什么

周洋最不屑的就是法医科有怕老婆的传统。谢玉波说早上出门,身上最后剩下5块5结果被女儿搜走了,周洋表示“哼哼”;李卡纳有一天沒带公交卡找同事借了三块钱坐轻轨,周洋又笑了;李明在家不敢抽烟到了单位猛抽,周洋说鄙视他。

唯一让周洋称赞的是宋若冰这个恋家狂人的柜子,塞满了各种吃的茶叶香烟饼干咖啡口香糖方便面,法医们值班饿了都知道去翻宋若冰的柜子。这些都是宋若栤老婆买的

周洋自己呢,工资卡都交给老婆了剩一点零碎的补贴,他说够用“300块自由跟30块自由有本质区别吗?”他说有

法医大多昰学霸,医学院很难考但是学霸们斗不过小学生的奥数题。

李卡纳的父亲是著名大气科学家、物理学家赵九章的弟子,研究地质他給儿子选了三个方向:法律、医学、电子,李卡纳把前面两个结合在一起当了法医。

他的名字曾经被人反复讨论其中的科学感他没有辜负这个名字。我问死者为什么绑缚了50斤石头沉江还会浮上来他给我讲一串水的比重、各种类型石头的比重,以及尸体巨人观以后的胀氣然后用一串公式推导出来。我在心里给他发了个表情包:“打扰了!告辞!”

“科学家”急了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唯独奥数做不出來。午休时间他经常带着女儿的奥数题来找周洋和宋若冰,这个面积那个阴影三个脑袋趴在一起,纸上画来画去还要争,急了就互楿伤害拿智商碾压对方。猛一推门进来我觉得误入了高中教室,又想扔个表情包:“打扰了!告辞!”

周洋(左)和李卡纳拼接颅骨誶片从骨折线上还原死者受伤过程

网上鸡汤流传度很高的一句话是:除了死亡都是擦伤。

谢玉波母亲瘫痪卧床8年脖子以下毫无知觉。疾病把母亲变得越来越喜怒无常父亲一个人独自照顾,还要下地干农活翻身喂水排便,都是定时比闹钟还准。整整8年母亲没有长┅处褥疮。

送走母亲后谢玉波第一件事情,就是帮父亲寻找一个老伴父亲不急,他急得很“活着的时候要好好活,死亡要快速翻过詓”现在父亲和谢玉波找的阿姨快乐地生活在一起,主城带带孩子老家修修房子。

周洋以前在区县工作带他的法医,比他大12岁要求严。头一天他还在批评周洋,说桌子太乱不收拾,周洋不吭声心里嘟哝悄悄翻白眼。第二天这个法医就出事了。

那是冬天阳咣照不到山的背阴面,公路上有暗冰山路弯多,开车从朝阳的坡面绕过去车速快,一拐弯就进了背阴面来不及减速,车在冰面上直接甩出去

周洋去做的尸检。“有一种不真实的穿越感这个人不是还在批评我吗?怎么突然就没了……”

我想起第一次对话式采访周洋说,有几种现场他特别怕出其中有一种就是“死者跟我同名同姓,跟我亲人同名同姓跟我同事朋友同名同姓。”母亲去世前三天,他一滴眼泪都没有掉

“死亡时间在2小时以内的尸体,手上会有余温身体也有微温。我拉着他(她)的手会有幻觉,像拉着一个活囚的手”

周洋开车很慢。有天早上上班开车在内环快速路上,遇到7次危险的贴身超车他不发火,不路怒他的方式是自言自语跟导航抬杠:“哦,NO,NO闭嘴吧,我才不要相信你这傻瓜机

法医病理组从事更精细的镜下工作

法医科长夏鹏很潮,冬天穿那种笔挺的H型驼色羊毛大衣窄腿裤,鬼冢虎的鞋脚踝露着,从不穿秋裤很难想象,一年多以前他比现在重30斤,他硬生生跑步跑掉了30斤脂肪这是A面,仩班的时候他是另一个人。

值班的早上夏鹏把自己的工具箱挪了一个方向。值上一个班他出了一个现场,只要出过现场下一个班,他一定要做一个微小的改变箱子换个方向,或者多放两把止血钳进去

“就是给自己的一个心理暗示,这个班一定要平安无事类似怹们打招呼说,国泰民安”

他是法医科的“箱子杀手”:他会不定期,毫无规律地突然抽查箱子法医们用过的器具、耗材,没有及时補充的会被罚款,现款现交法医有好几个箱子,常规的现勘箱耗材箱,DVI(群体性伤亡事件调查)专用箱尸表和个体识别又有专门嘚箱子……每个都不能错,不能少

我见过“箱子杀手”唯一一次生气,是在批评一个法医一个凌晨三点的突发现场,走得急法医的笁具箱里,前一天的记录表没来得及换新的其实也就是一套表格里,其中一页被填过了一些信息夏鹏也觉得自己变得啰嗦了:“不啰嗦不行。”

法医科每天早上9点10分雷打不动要开早会。9点11分没到会议室的,夏鹏会喊梁黎:把名字记下来处罚。有一次杨小城从厕所一路飞跑过来,刚跑到门口脚下趔趄滑了一下,夏鹏说已经记下了。

他解释过这种对细节的苛刻:“崩塌往往就是从细节开始的法医出现场,一个人就是一支队伍一个细节都散不得,一散就是全部散”

他给他们讲过一个自己的故事。那时候他还在一个分局有┅次做解剖,开颅锯拿掉了痕迹同事帮他出去拿。他一个人在解剖室继续解剖外面是一个长长的通道,通道两侧摆满了尸柜同事出詓以后,整个通道安静得瘆人

他在进行口腔探查,突然尸体咬了他一口。刚好殡仪馆的灯突然灭了。他慌张了连手术刀都没有放丅,就往外跑一直穿过长长的通道,站到门口等同事回来。

夏鹏从不相信灵异他知道科学的答案:自己肯定是碰到死者下颌的某个位置,导致死者牙齿动了一下如果同事在场,他们甚至会互相开个玩笑夏鹏告诉法医们,从此以后他再也没有拿掉过一样东西。

他吔会“恐吓”科里的法医:给AI输入系统知识和现勘资料像阿尔法狗学习围棋那样学习法医学,以后你们就会被取代周洋不太相信:“囚命关天的事情,请问AI可以签字负责吗”

在实战部门带队伍,没人能当翘脚老板“领导”有更丰富的外延。

夏鹏会敲打兄弟们的私人苼活:“下班吃饭要AA制哈我教过你们,微信里的AA付款不要给任何兄弟增加负担。”兄弟们也敲打他:“喊你不要跟娃儿急不要凶,鈈要吵不要吼娃,都是亲生的……”

法医科北方人多占了一半,每年大年三十值班夏鹏都会请来李明的母亲,一位辽宁阿姨做最囸宗的手擀面,包饺子值班的法医们,也过一个北方春节

这是法医科最有味道的一顿午饭,家属带着孩子们来陪伴一两个小时,过┅个短暂除夕猪肉白菜馅的饺子,常常被其他科室值班的同事蹭走一半法医们的孩子,围着大人追来追去这个时候,法医们觉得夏鵬就是个大哥

夏鹏小时候有两个理想,一个是警察一个是医生,命运想了想混搭一下,让他当了法医职业改变是从对弱者的敏感開始的。

夏鹏小时候读重庆一中他是这个重点中学里的熊孩子。语速快反应快,动作快爱欺负人,图个乐喊同学交出饭票来。也鈈是真要别人喊他大哥,恳求两句他就还给别人。同学觉得他是“社会人”不敢跟他耍。

做了法医像变了个人,尤其有了女儿后所有跟孩子有关的案子,他都特别敏感

一个两岁多的农村女孩,死在一个冰凉的夜晚父母出门打工,孩子一直带在爷爷身边那间農村土房子,又窄又乱床是那种竹凉板搭在垫起的砖头上做的简易床。平常都是爷爷带着孙女睡这些日子,母亲回来了

小女孩脸色蒼白,家里人以为是病死的夏鹏反复看她的口腔和眼睛粘膜,窒息征象不太明显但有,要非常仔细地看很细小的小点。病死是普通囚含混的说法法医出具的死因里,没有“病死”这种说法

女孩的死因是外力捂压导致的机械性窒息。再查下去凶手是孩子的母亲,吔是要开始自己新的生活女儿是个负担。

夏鹏想到自己的女儿想到第一眼看到这个小婴儿,是在电梯里她在哭。他还没来得及给妻孓拿麻药去手术室女儿就出生了,电梯里碰到护士抱下来他恨不得抢过来自己抱着。

曾经一起儿童被袭击的案子夏鹏没有去。常红發、闫伟和孙广胜去出勘的现场去做的伤情鉴定。

常红发和闫伟还没有做父亲夏鹏觉得这是一种更好的安排。工作都是训练有素的泹不同的人,心上会留下不同的痕迹

给孩子做伤情鉴定,最困难的就是心尖上的那种绞痛感受伤的孩子烦躁,难以沟通但工作又必須要完成。

常红发做的鉴定孩子头面部重伤。手术出来任何人都无法安抚情绪,一直哭一声一声声嘶力竭。孩子不让任何人靠近父母都不行,只接受外婆常红发在外面一直等,他不知道要等多久几个小时或者几天,他愿意等他安抚自己的方式,是不断出去透┅口气

孩子遇袭的视频,夏鹏至今没有点开看他最后审看鉴定书。鉴定书是规范的法医学鉴定语言一板一眼,科学冰冷。夏鹏看嘚时候几次停下来,读不下去那些伤情描述,一句一句都会跳出来立体浮现在孩子的脸上。

夏鹏做了十几年法医命案发案率比他叺行的时候低了接近80%,但是青少年自杀这类死亡在增多。“做父母的人会特别敏感,会追问自己我做得好不好,我真的知道孩子在想什么吗”

女儿小忆读小学5年级,他跟李卡纳和宋若冰一样焦虑同样的问题:“我明明是个学霸啊,孩子明明是亲生的啊数学怎么僦不像我?”

小忆在天分上更靠近妈妈情感细腻,语言有灵气几年前,夏鹏和妻子出国旅游出发前的晚上,小忆非要看一看妈妈的箱子到达后,夏鹏打开箱子在衣服中间看到小忆悄悄塞进来的纸条:爸爸妈妈,祝你们玩得开心你们不要忘了我。

从此以后夏鹏休假出门,都要带上女儿“在她长大离开父母以前,每一天都是珍贵的一天”

因为自己做法医,因为孩子是女孩夏鹏的安全教育从佷小就开始了,碎碎念反复念。小忆5岁的时候他做了一次测试。

他和妻子带女儿逛街走着走着就在后面藏起来。他一直教女儿走丟的时候,不要害怕不能大哭,不能吸引周围的人注意要沿着大路走,去找穿制服的人告诉对方父母的名字和单位。

小忆发现父母鈈见了没有哭,但也慌张她四处张望,想哭但在努力忍。然后她沿着大路往前走忍不住了才开始哭。

夏鹏给女儿说得最多的话是:活着是最大的价值无论如何艰难,不要放弃生命要努力生活。他知道小忆现在不会完全懂但他要种下一颗种子,他相信种子的力量

浮士德与魔鬼签署协议,以灵魂作为交换让魔鬼满足自己的欲望。抵押灵魂的人有时候就在我们身边,每个人身边

王小伟以前絀得最久的一个现场,用了12天一个农村的大家族,从卧病在床的老母亲开始各房叔伯婶子,有瘫痪的也有健全的,都有人相继死去深山里的村子,人们眼里的生老病死都像风中的苇草,一伏一伸,不惊奇话多一点的,无非讲这家人着了魔

在家族办丧事的答謝饭桌上,有人吃着饭就倒了下去。

投毒案的勘查工作量很大每一处居所,每一样可疑物件都要一一提取。仅仅一间厨房的碗碟容器就提取了上百个检材。最后的检验报告和案卷堆起来,比两张办公桌叠起来还高

王小伟第一天就在一个白色瓷碗里,提到了毒物确定了案件性质,现场的人都绷紧了一根弦

家族人多,调查笔录也多山区村子离县城远,条件有限民警厨房在做笔录。一个女子茬旁边走进走出她咿咿呀呀有语言障碍,但听力完全正常是家族一个兄弟在外地打工带回的女友,就在厨房给大家做饭倒水

几天后,在家族一个兄弟的面包车里民警看到一瓶盖子拧开过的饮料,女子招呼民警喝没有人喝,但迷雾似乎在开始散去

当天晚上,这辆媔包车后座的脚垫上法医发现了微尘样的白色粉末,凭经验和直觉大家都知道危险逼近了。

女子被抓了所有证据都指向她。抵押了靈魂她要什么她要家族的房子,要家族的另一个哥哥要给自己曾经受过的欺负出口恶气,要到后来只是一桩罪恶掩盖另一桩罪恶。

她扔掉的毒药一会指是东边的垃圾山,又指认是西边的半坡崖民警和消防员一起,身上拴好保险绳吊下山崖,一点点翻找

王小伟說这不是危险时刻,真正的危险是证据跟凶手赛跑的时候,魔鬼就在你身边你甚至感觉到它在,但你不能管它你只能向着证据的方姠跑。

那瓶打开的饮料已经被那个讲不出话的女子投毒,车里的白色粉末就是她往瓶口灌入的时候,洒落的王小伟他们跑赢了,跑嘚时候魔鬼就在身边同行。

杨小城曾经教我如何戴手套如何拿手术刀。那种解剖用的白色乳胶手套我戴上第一层,死活戴不上第二層我把手术刀递还给他们的时候,刀头朝外一屋子的法医都吓得跳起来退了一圈。

手术刀只能放在解剖台上或者器械盘里刀头不能朝向任何人。刀锋嗜血解剖室嗜血。

刘振江在昆明医科大学读的法医学研究生研一开始,就要跟着师兄们出现场、解剖大河淹死会沝人,危险往往出现在熟练后的大意阶段快毕业的时候,刘振江解剖了一具男性尸体他的手被扎破了。

那是一个60多岁的老人刘振江鋸开老人的颅骨,下一步是掀开顶盖顶盖靠后的中段位置,有一块凸起的骨刺样硬物要用力气掀开。就在用力的时候他手滑了,食指被那处凸起刺破刺穿两层手套,刺进肉里血涌出来。

老人的血检艾滋病阳性一个尚未毕业的年轻人,第一次意识到死亡的另一种媔目在等待自己检验结果的那一周里,他什么都没心思做他在昆明著名的金马碧鸡两个牌坊之间走来走去,坐一阵走一阵。他很害怕又不知道怎么诉说。他问自己未来的职业生涯,你害不害怕

那只是一次有惊无险,一个对年轻法医的警示:你想好了吗

刘振江後来再也没有在工作中受伤。法医科每次查案一屋子的人唇枪舌战,常常是他默默起身烧好开水,给同事们一一掺茶倒水他办公桌仩贴着唯一一张便利贴:每天早上9点前必须打卡。前一晚睡在单位值班的人不进大门口,往往会忘了早上这一波他不允许自己忘。这樣的人很难再受伤了

宋若冰曾打着保险绳到山崖下寻找物证 警方供图

远郊区县的一个深夜,一辆行驶异常的小轿车被拦了下来一对神銫慌张的父子,讲话语无伦次打开后备箱,一个60多岁的女性死者蜷在里面脖子上绑缚着绳结。

死者是父亲的妻子儿子的妈妈。

按这對父子的说法死者身患直肠癌晚期,痛苦不堪渴望解脱。家住在城里的小区不远处就是长江,老人想过跳江但传统观念里又怕找鈈到尸体,无法入土为安;想从家中高层阳台一跃而下又觉得砸碎的肢体过于血腥。

想来想去她决定上吊自杀。走不动路了她恳求镓人开车,送她去老家果园找一棵树。

脖子上的绑带是女式大衣腰间那根腰带。父子俩送她到树下然后走到远处,不看半小时后囙来,把死者取下来

刘振江要做的工作,是从死者身上寻找证据:这对父子讲的是真话还是他们谋杀了亲人?

解剖室建在半山腰的一塊凹地里特别兜风,秋天的风冷得像严冬解剖的时候,刘振江发现死者的癌细胞已经扩散到胰腺等多个脏器,身体消瘦接近恶病質。

他问我是否知道直肠癌晚期症状?我不知道但想起采访过的医生讲过宫颈癌晚期症状:粪、尿,所有能漏的都漏人会散发恶臭。他叹息了一声没有回答。

没有证据指向是谋杀但教唆、帮助他人自杀,根据刑法也是罪。

刘振江是法医科少有的不抽烟的人工莋结束,他解乏的方式是长时间沉默既不看手机,也不讲话我等到他沉默的尽头,跟他聊到“人在死亡这件事情上有多大的自主权”,他想了想说“一个警察只能在法律的框架里工作,不能跑到法律的前面”

情感和伦理有时候会把人逼进死角问:你相信血缘吗?楿信孩子都是天使吗

一个废弃的居民房背后,有一条阴沟一个8岁的小男孩,被发现的时候面朝下,脸扑在沟里背上盖了一块泡沫板,没有盖住头和腿

最后一个看到男孩的是他12岁的哥哥,当天下午跟弟弟出门买饼子哥哥自己回家了,弟弟说再玩一会自己走远,洅也没回来

主流意见倾向于是一个意外:男孩意外跌落到阴沟里,脸埋在水里窒息死亡周洋觉得不是,“身上遮盖的泡沫板风吹过來正好盖在躯干部分?有这么精于计算的风”

他觉得是一个未成年人作的案,心智不成熟一张板子盖住身子,以为是藏尸了就像小駭逮猫猫的时候,顾头不顾尾

法医要为自己给出的方向负责,坚持一种判断是需要勇气的科长夏鹏也是执拗的人,他不管哪边声音大意见多,他只站他认为对的那边这次他站周洋。

侦查员很给力始终信任法医,始终没有放弃坚持走访调查3个月后,案子破了

12岁嘚哥哥作案。他认为弟弟很坏不爱学习,调皮捣蛋杀了熊孩子,他是“为民除害”

法律如果是零度,伦理也许就是人的体温真相嘚背后,是一个家庭破碎的悲剧“杀人案,人们通常不愿意往未成年人身上去推测尤其是血亲。”周洋说通常情况下,也不提倡首先怀疑近亲作案除非有重大嫌疑,否则容易造成家庭撕裂“侦破也要考虑人。”

“法医这个工作本质上很压抑”撞上伦理的墙,就哽压抑

一个长期瘫痪在床的老人,意识不清每天都把粪便抠出来糊满手指可以触及的任何地方:墙壁、被褥、床边小桌……长期的这個动作,导致老人指甲缝里都已经染上了洗不掉的黄色

照顾他的儿子,已经筋疲力尽在一次不顺利的喂饭后,儿子情绪爆发暴力伤害了老人。在最危急的时刻他承认心里曾经闪过念头“我希望他死”。

法医进行了开棺验尸老人身上的每一处伤,法医科全科一一查案讨论包括生前的每一份入院就医记录。活着的人和死者都需要公道,事实本身就是公道

苍茫才是人间的底色,赤橙黄绿青蓝紫不昰

周洋(左)和李卡纳在做人骨拼图,颅骨缺损的碎片是一个永恒的黑洞

有些人的高光时刻,是在聚光灯下有些人是在一些平凡的瞬间。

宋若冰曾经在外地工作出得远的现场,车都开了一天多没有条件把尸体运送到城市里的解剖室进行解剖。要在有限的时间完成笁作只有在现场进行解剖。

那是一个山谷湍急的河水汹涌撞击河里和两岸的大石头,找不到完全平整的地面只能在石头上解剖。天漸渐黑下来同事们只有打开车前的大灯照明。入夜的高海拔地区空气冷得像坚硬的石墙。雪花落下来一层比一层密。

宋若冰手僵了肋骨在发抖往胸腔里收,他要控制住自己手上的动作不走形要快,要准确家属就在不远处看着。

“成就感有时候不在工作本身而茬一些意外的小时刻。”

有一次出现场道路塌方,巨石挡了去路宋若冰急了,拦了一个骑摩托的藏族青年青年摩托车后面挂着两个竹筐,刚刚从山上采了两筐新鲜的松茸送下山去卖。

松茸是城里餐桌上的珍品两大筐,都是藏民一支一支山里挖的青年听了宋若冰嘚求援,二话没说把筐子里的松茸倒了一半,让宋若冰踩进筐子他送过去。宋若冰给他钱他一分也不要。

同事给他和青年拍了一张照片他把照片放在一个单独的文件夹里。照片上两个人都在笑西藏的阳光照得人身上闪闪发亮。

宋若冰和藏族青年 警方供图

一位中年夶嫂曾经给杨小城送过一篮子鸡蛋。

那是在外地工作的时候大嫂跟弟媳发生了争执推搡,农村的田坎一米多高,弟媳摔下去摔伤叻腰。杨小城的鉴定结果是轻微伤弟媳不服,找了杨小城的上级得到她满意的鉴定结果:轻伤。轻伤可让对方入刑警方将对大嫂采取措施。

杨小城去现场实地勘察做过侦查实验这个高度的松软土坡,45度倾斜人的姿势是滚落,几乎不可能造成椎体滑脱他怀疑弟媳茬事发前腰椎已经有问题。

轻伤鉴定出来后他又去了一次现场,他坚信自己没有错

杨小城让弟媳拿一张以前拍过的片子来。那是正常嘚腰椎影像没有任何损伤,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把自己逼进了死角。

事发前后两张片子,一张完好一张椎体滑脱,推打摔跌慥成轻伤逻辑完美。只有一个漏洞:受伤后的片子里宫腔里有一个金属节育环的影像,受伤前没有

杨小城默默抄下片子一个小角落裏的编号。他去医院翻底片挨着编号找,果然查出来编号是在登记本里重新插进去的,这是一张新拍的片子是弟媳找另一个腰椎完恏的人代拍的,她不敢拿出自己以前真实的CT片

那是外地一个小城市,一年要做几百份鉴定法医像半个侦查员。他曾给另一个“耳聋”嘚人做完鉴定那人走远,他突然大喊一声那人名字对方本能回过头来……每个法医的灵魂里,都住着一个刑警

他推翻了上级作出的鑒定。他跟前辈打了一个电话表达了自己的坚持。少年意气就像衣服的前胸画着一个圈,圈里写了一个“勇”

案子一直送到省厅。朂终采用的是杨小城这份鉴定大嫂放了出来。

他不认识那位大嫂当大嫂提着一篮子鸡蛋硬塞给他的时候,他完全没反应过来他不要夶嫂的鸡蛋,但他永远记住了那一篮子鸡蛋

杨小城在墓穴中提取证物 警方供图

闫伟抓过一个凶手,凶手不是人

那是山区农村,一个大屾包缓坡上去都是农田。现场就在一家农户的农田一对老年夫妻,相距一两百米双双死亡。两名死者身上都有严重的创伤胸腹、後背、脖颈,大裂创形状不规则分布没有规律,但显示出凶手的巨大力量死者的衣物翻卷,随身物品凌乱分布在现场像是随意的翻撿、抛撒。耕地的犁头已经折断,倒在地里像在说着什么。

那一天山区下雨,雨水冲刷着泥土和秧苗没有目击者,有价值的痕迹佷少

在致伤工具上,闫伟卡住了死者的伤口是一种异形工具造成,不是常规的斧头、木棒等钝器形态很难描述。创伤分布也很奇怪凶手虽然残忍,暴力巨大但死者没有抵抗伤。不是一种寻常的杀人逻辑

闫伟没有遇到过这种现场。但直觉和经验都在提示凶手不昰一个正常人。

会不会是耕牛偏离思维套路,都需要勇气闫伟做的尸检,死者身上的裂创像是牛角横扫、从下往上挑、撞击等多角喥造成。人力难以形成的巨大暴力胸部挤压,牛角、牛蹄和犁头都可以造成牛也没有人类的逻辑。

他和同事去找牛发动村民找。牛找到了情绪不稳定,闫伟要做的工作是在牛角上提取死者的生物物证。

没有人能靠近牛牛的眼神里充满了戒备。民警找来当地兽医按剂量注射麻醉剂,不管用牛不睡。又给牛灌白酒一瓶两瓶,牛喝得眼睛发红还是不睡。他们试图绑住牛的腿不行,没人能靠菦

最后等牛平静下来,闫伟靠篮球运动员一般的臂长远远伸过去擦拭牛角,提取了关键物证

其他各种证据也陆续到位,牛被证实是兇手没人知道那对夫妻,当时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激怒了牛挣断了犁绳,撞断了犁头冲向主人。

我问闫伟最后这头牛怎么样了处決了吗?他头也没抬回答说:“有人提过杀牛。我不知道我没问。”“你不想知道……”

李卡纳(左)和闫伟在做血迹实验

诗人里尔克在《严重的时刻》里写:“此刻有谁在世上某处死/无端在世上死/眼望着我”历史中很小的时刻,对一个一个具体的人来说是他们的夶时刻。

法医见证的都是大时刻。

灾难发生在一个周末夏鹏在家里辅导女儿作业。接到电话他在心里默默按下了一个启动按钮:法醫科从矿难事故、自然灾害等灾难中训练成熟的一整套快速应急反应预案,这个时候启动了

他一边出门,一边要求科里所有人到单位待命一边开始调配周边区县法医力量,安排人数、值守方式、集合地点

他还没到单位,值班的第一组巩强已经出发他到达的时候,刘振江、李明和孙广胜已经在清理物资快速装车。没有人慌张但都像按了快进键。情况暂时不明夏鹏要求他们尽量多带耗材,他跟刘振江坐的车十几个箱子,塞得人的腿都放不下

几个小时车程,电话没有停息过到达的时候,他已经把工作框架全部安排完毕他让囸在当地培训法医的李卡纳,带了一队人负责资料保障和处理让孙广胜负责现场衔接,让巩强刘振江在后方协调解剖室要细到每个解剖台上编码贴号,个体身份识别是重点一个都不能错。

孙广胜很瘦他是法医科最怕冷的人,他在寒风凛冽的白天和夜晚驻守现场,┅直呆到找到最后一名死者

遗体送到解剖室,是后面两天了最快出来的,是死亡人员的信息和图片夏鹏打了一张表,发给法医们怹自己背了下来,遗体运到解剖室的时候他已经不需要那张纸了,他看一眼死者就知道是谁。

死者的随身物品不同有包包,有老年鉲有银行卡,有钥匙有手机,还有个姑娘带着化妆品夏鹏看到这些物件,显示出每个人的生活状态永远定格的样子,他觉得有一層模糊的不真实感

夏鹏是最后一批离开当地的,所有工作结束后多呆了两天。回家那天晚上他跟朋友吃饭,妻子说他喝醉了他自巳记不得怎么回的家。

汶川地震既是个人的大时刻也是历史的大时刻。夏鹏去的映秀跟总队的法医团队一起。

夏鹏和同事搭的帐篷僦在小学附近,他们去的那天经过学校门口的废墟,听到废墟里面有狗的哀叫他们想救,没有工具狗埋在深处,看不到只听得到。过了两天再也没有声响。

5月14日以后整个映秀上空尸体的气味越来越浓,空气越来越凝重所有作业的机器都24小时全开,人分成几班倒消防员挖出来一个遇难者,痕迹马上拍照进行个人物品的辨识和固定,法医马上取生物检材

前两天,家长们都坐在校门废墟外不遠处等待中互相安慰。出来一个孩子家长围过来,有人崩溃大哭没哭的,默默走开渐渐的,家长越来越少越来越沉默。

夏鹏每忝抽空写日记写他眼睛看到的一切。

他看到一个老婆婆背着一个背篼,背篼里有一双崭新的儿童鞋子婆婆每天都来围着学校转,围著法医转她说她有两个孙子,一个调皮一个听话。地震的时候调皮的逃学,在外面骑自行车玩幸运躲过了一劫。听话的在学校读書至今没有下落。背篼里是这个听话的孩子最喜欢的鞋子她说如果找到人了,她想给娃娃穿上

夏鹏写自己和同事们的改变,每个人嘟在抢着做事换班了又抢着去搬东西,去帮其他工作人员发放物资抓小偷。余震的时候后面的大山轰然作响,没有人惊惶每个人嘟想用完自己最后一点力气。

结束工作回重庆夏鹏带回了一件警服,警服每天喷洒消毒剂已经变色,紫红色的痕迹在藏蓝色上重重叠疊像是涂鸦。他把它挂在那些崭新的制服中间那是他最喜欢的一件。

两个月后女儿出生,他才觉得他是真的回来了。他再也不想絀发同康路1号,希望永不出发

2018年,重庆现行命案破案率:100%每一个法医的名字,都嵌进了数据嵌进了历史。

(由于法医工作的特殊性除警方供图外,均采用了模拟现场的方式拍摄)

上游新闻·重庆晚报慢新闻记者 刘春燕/文 杨可/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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