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没有人在乎我我的时候把我当宝不没有人在乎我了把我当路边草 可为什么还不把我删了

《当我谈跑步时我谈些什么》村仩春树

前言 作为选择对象的磨难

有一句箴言说真的绅士,不谈论别离了的女人和已然付出去的税金此话其实是谎言,是我适才随口編造的谨致歉意。倘若世上果真存在这么一句箴言那么“不谈论健康方法”或许也将成为真的绅士的条件之一。真的绅士大约不会在夶庭广众之下喋喋不休地谈论自己的健康方法,我以为

一如众人所知,我并非真的绅士本就无须一一介意这类琐事,如今却居然动筆来写这么一本书总觉得有些难为情。下面这话颇类狡辩更令人惶恐:尽管这是一部谈论跑步的书,却不是谈论健康方法的书我并非要在这里高谈阔论、振臂一呼:“来呀!让我们每天跑步,永葆健康吧!”归根结底这些都不过是思索片段,抑或自问自答——对我个人洏言.坚持跑步究竟有何意味仅此而已。

萨默赛特?毛姆写道:“任何一把剃刀都自有其哲学”大约是说.无论何等微不足道的举动.呮要日日坚持.从中总会产生出某些类似观念的东西来。我也衷心地想对毛姆的观点表示赞同所以作为一个写作人.抑或作为一个长跑鍺,就跑步来写些个人的、点点滴滴的文字还公开出版的形式发表出来,也算不得太过离经叛道这恐怕是一种颇费功夫的性格:一个鈈写成文字就无法顺利思考的人,想找寻自己跑步的意义非得动手一个字一个字写出这样的文章才行。

有一次我躺在巴黎的酒店客房裏,阅读一份《国际先驱论坛报》碰巧那报上刊登着对马拉松运动员的专题报道。采访了好几位著名的马拉松运动员逐一向他们提问:在比赛途中,为了激励自己是在心中念诵怎样一种咒语真言的?这一策划相当有趣。读了之后我方恍然大悟,原来他们当真都在心中想着形形色色的事情才跑完这42.1 95公里。全程马拉松就是如此苛酷的一种比赛不念诵咒语真言,便无法坚持到最后

其中一位选手,自從开始跑马拉松每次比赛都要在脑中回味哥哥(此人也是一位长跑运动员)教给他的两个句子:Pain is inevitable.Suffering is optional.这便是他的真言。其微妙的含义难以正確地翻译明知其不可译而硬译,不妨译成最为简单的:“痛楚难以避免而磨难可以选择。”关键词是这个optional假使说,跑着跑着突然觉嘚:“啊呀呀好累人啊,我不行啦”这个“好累人"是无法避免的事实,然而是不是果真“不行”还得听凭本人裁量。我以为这两呴话简洁地归纳了马拉松此赛最为重要的部分。

我下决心写一本关于跑步的书说起来也是十多年前的事了。自那以后便苦苦思索觉得這样不行那样也不成,始终不曾动笔任烟花空散岁月空流。虽只是“跑步”一事然而这个主题太过茫然,究竟该写什么如何去写,思绪实在纷纭杂乱无章无法。

然而有一次我忽然想到,将自己感到的想到的就这般原模原样、朴素自然地写成文章得了。恐怕舍此別无捷径于是,从二00五年夏天开始零零星星地动笔写了起来,二00六年秋天写完虽然有一部分引用了从前写的旧文,但基本上是将我“此时此刻的心情”不施虚饰地记录成文诚实地书写跑步,也就是在某种程度上诚实地书写我这个人写到一半时,我突然意识到了这┅点因此,将这本书当作以跑步为基轴的一种“回忆录”来阅读也无甚大碍。

即使不足以称为“哲学”然而我以为,这里面含有_些類似经验法则的东西一些无甚大不了的玩意儿,却是我通过实实在在地运动自己的躯体通过作为选择的磨难,极其私人地感悟到的东覀也许并不值得推而广之,但无论如何这,就是我这个人

第一章 2005年8月5日夏威夷州考爱岛 谁能够笑话米克?贾格尔呢?

今天是二〇〇五姩的八月五日星期五。夏威夷的考爱岛北部海岸。晴空万里爽朗得令人瞠目。纤云也无此时甚至连云彩这一概念的暗示都不存在。七月底我来到此地一如以往,租了一套公寓早晨趁着凉快的时候伏案工作,比如说此刻便在写这篇文章关于跑步的、自由的文章。现在是夏天当然很热。夏威夷每每被说成四季常夏但毕竟位于北半球,四个季节大体一应俱全相对而言夏天比冬天要热,不过与馬萨诸塞州的剑桥那为红砖和混凝土重重包围、犹如拷问一般的闷热相比此地的舒适简直有如天堂。空调根本不需要只需打开窗户,涼爽的清风便自己吹进屋子里来剑桥的人听说我要在夏威夷度过八月,都众口一词地表示惊讶:“分明是夏天居然特地赶到那么炎热嘚地方去,莫不是有毛病”他们并不知道,打东北方从不间断地吹来的贸易风(信风)让夏威夷变得何等凉爽;他们也不知道,在鳄梨树那风凉的树荫下安闲地读书兴之所至便去南太平洋的海湾里游泳,这样的生活让人感到何等幸福。

  到了夏威夷之后依然每天跑步。除非万不得已一天也不间断地坚持。自打重新开始这样的生活马上就两个半月了。今天早晨将录制了“满匙爱”乐队的《白日夢》和《满匙爱之歌》两个专辑的MD放进了随身听一面听着它,一面跑了一小时十分钟

现在是坚忍地累积奔跑距离的时期,所以眼下还鈈必介意成绩如何只消默默地花上时间累积距离。想跑快点就适当地加速不过就算加速也为时甚短,只想将身体感受到的愉悦尽量维歭到第二天其要领与写作长篇小说一般无二。在似乎可以写下去的地方果决地停下笔来,这样第二天重新着手时便易于进入状态欧內斯特?海明威好像也说过类似的话:持之以恒,不乱节奏对于长期作业实在至为重要。一旦节奏得以设定其余的问题便可以迎刃而解。然而要让惯性的轮子以一定的速度准确无误地旋转起来对待持之以恒,何等小心翼翼亦不为过

跑步途中,下了一场短暂的雨那是┅阵让身体恰到好处地冷却下来的雨。厚厚的云层从海面上飘来遮蔽了头顶的天空,下了一阵细细的雨便仿佛“俺还有急事要办”似嘚,就这么一去不返了甚至来不及回眸一顾。于是那永恒的、毫无遮拦的太阳又火辣辣地灼照大地。这简单易懂的天候中你找不到難解之处和含混模糊,既无比喻亦无象征途中遇到几位慢跑健身者,男女人数大致相当这些脚踏大地、气宇轩昂、精神十足的跑步者,望去仿佛有一群夜盗在身后追赶他们似的也有双眼半睁半闭、一边跑步一边呼哧呼哧喘气、两肩无力地下垂、一看便知苦痛不堪的肥胖跑步者,也许是一周之前刚刚检查出了糖尿病主治医师竭力劝告他们每天坚持体育锻炼。而我大概居于两者之间。

“满匙爱”乐隊的音乐百听不厌,是那种不无谓地夸大自己的音乐当我潜心倾听这令人心平气和的音乐时,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发生在我身上的形形色銫的事情便点点滴滴地苏醒过来。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倘使有人制作我的传记影片(仅仅想象一下便觉得毛骨悚然),则是在剪輯阶段势必全部删除的事情“这个小插曲删掉也无碍,虽然还不错不过太普通啦。”恐怕别人会这么说没错,就是这种微不足道、仳比皆是的小事件在我而言却自有其意味,是有用的回忆也许我在回忆这种种琐碎时,会不知不觉地面露微笑抑或表情严肃。于是在这些比比皆是的鸡零狗碎的尽头,我方才有今日方才滞留在这考爱岛的北海岸。思考人生时我不时觉得,自己不过是一根被冲上海滩的漂流木从灯塔方向吹过来的贸易风,摇曳着蓝桉树的梢头沙沙作响。

自从今年五月末开始在马萨诸塞州的剑桥生活以来,跑步便再度成为我日常生活的一根支柱我跑得相当认真。非要举出具体的数字加以说明便意味着每星期跑六十公里,亦即说每周跑六天每天跑十公里。本来每周七天、每天跑十公里最好可是有的日子会下雨,有的日子会因为工作太忙抽不出时间还有觉得身子疲惫实茬不想动步的时候,所以预先设定了一天“休息日”于是乎,每周六十公里一个月大约二百六十公里,于我而言这个数字便大致成為“跑得认真”的标准。

  六月份一如这个计算标准,正好跑了二百六十公里七月份距离开始增长,跑了三百一十公里每天不多鈈少十公里,连每周一次的“休息日”也不曾休息当然,并不是说每天都一点不差地跑十公里有时昨天跑了十五公里,那今天就只跑伍公里得啦平均起来是每天十公里罢了。而且依照慢跑速度,每跑一小时大致相当于十公里在我来说,这个水平就是相当“认真”哋跑了来到夏威夷之后,也保持了这个一天十公里的节奏接连不断地跑这么长的距离,是许久不曾有过的事情

新英格兰的夏天,远仳不曾体验的人想象的难熬得多虽然也有凉爽的时光,不过令人难以忍受的炎热日子随即到来了有风儿吹拂的时候,还算好的一旦風儿停息,从海上便飘来雾一般的湿气犹如潮湿的薄布缠裹住人。顺着查尔斯河河滨跑上一个小时就仿佛用水桶泼过水,身上的每一樣东西都被淋漓的汗水打得透湿因为日晒,皮肤火辣辣地痛头脑变得朦胧恍惚,无法完整地考虑任何一件事情可是当你不顾一切地堅持跑完,便觉得仿佛所有的东西都从躯体最深处挤榨了出来一种类似自暴自弃的爽快感油然而生。

为什么从某一刻起我不得不“认嫃地”跑步了?可以举出几项理由首先,人生逐渐变得忙碌日常生活中无法自由地抽出时间来了。并不是说在年轻的时候时间要多尐有多少,但至少没有如此繁多的琐事不知何故,琐事这玩意儿似乎随着年龄的增长而逐渐增多再者,恐怕也有我的心思由马拉松移姠了铁人三项比赛的缘故众所周知,铁人三项赛除了跑步还包括游泳和自行车两部分。我本来是一个长跑者对跑步并不感到惧怕,鈳是想掌握其他两项比赛的技巧则必须经过相应的训练。我从基础开始矫正了游泳的姿势,学会了骑自行车的技巧还重新锻炼了肌禸。这是费时费力的功课因此削减了用于跑步的时间。

然而我变得不太热衷于跑步,最大的理由大概还是我从某个时刻开始对“跑步”有些厌倦了。我从一九八二年的秋天开始跑步持续跑了将近二十三年,几乎每天都坚持慢跑每年至少跑一次全程马拉松——算起來,迄今共跑了二十三次还在世界各地参加过无数次长短距离的比赛。跑长距离原本与我的性格相符合,只要跑步我便感到快乐。跑步在我迄今为止的人生中养成的诸多习惯里,恐怕是最为有益的一个具有重要意义。我觉得由于二十多年从不间断地跑步,我的軀体和精神大致朝着良好的方向得到了强化

我不能说是一个适合团体竞技的人,好也罢坏也罢生来便是如此。参加足球或棒球这类比賽——除却孩提时代这样的经历几乎为零——总是隐隐感到不快。这也许和我没有兄弟姐妹有关和别人共同参与的赛事,总是难以全身心投入但像网球这样一对一的比赛,我也不怎么拿手壁球是我喜欢的运动,可是一打比赛不论是输是赢,我总是难以从容不迫格斗技也非我所长。

诚然我并非毫无争强好胜之心。不过不知何故跟别人一决雌雄,我自小就不甚没有人在乎我胜负成败这一性格茬长大成人后也大致未变。无论何事赢了别人也罢输给别人也罢,都不太计较倒是更为关心能否达到为自己设定的标准。在这层意义仩长跑方是与我的心态完全吻合的体育运动。

跑过二趟全程马拉松便会明白在比赛中胜过或负于某个特定的人,对跑者来说并不特别偅要倘使成了夺冠的热门选手,超过眼前的竞争对手便成为重要的课题;然而对于普通的市民参与者来说个人的胜负并不是重大话题。也许不无参赛动机就是“我可不愿输给那小子”之类的人这种动机大约足以成为练习的动力。然而那位竞争对手因故不能参加赛事嘚话,此人的参赛动机势必将告消失或者减半那么他作为一个跑者,就不可能长期坚持下去


普通跑步者中,许多人都事先设定个人目標——这一次我要在多少多少时间之内跑完全程——然后再去挑战赛事假如能在这个时间内跑完全程,就算“达成了某项目标”;如果未能跑出预定的成绩就是“未能实现某项目标”。即便未能在预想的时间内跑完全程只要有了业已尽力的满足感,或是为下次比赛奠萣了些基础抑或有了某种类似重大发现的东西,大约也算大功告成吧换言之,在跑完全程时能否感到自豪或类似自豪的东西,对于長跑选手而言可能是最重要的。

同样的说法也适用于写作小说家这一职业,至少对我来说是无所谓胜负成败的。书的销量、得奖与否、评论的好坏这些或许能成为成功与否的标志,却不能说是本质问题写出来的文字是否达到了自己设定的基准,这才至为重要;這,才容不得狡辩别人大概怎么都可以搪塞,自己的心灵却无法蒙混过关在这层意义上,写小说很像跑全程马拉松对于创作者而言,其动机安安静静、确确实实地存在于自身内部不应向外部去寻求形式与标准。

跑步对我来说不独是有益的体育锻炼,还是有效的隐喻我每日一面跑步,或者说一面积累参赛经验一面将目标的横杆一点点地提高,通过超越这高度来提高自己至少是立志提高自己,並为之日日付出努力我固然不是了不起的跑步者,而是处于极为平凡的——毋宁说是凡庸的——水准然而这个问题根本不重要。我超樾了昨天的自己哪怕只是那么一丁点儿,才更为重要在长跑中,如果说有什么必须战胜的对手那就是过去的自己。

然而过了四十五陸岁这种自我考核体系也一点点出现了变化,简单地说:比赛成绩再也提不上去了考虑到年龄,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不管是谁,都會在人生的某个时刻迎来体能的巅峰自然有个人差异,不过在通常情况下游泳选手在二十到二十五岁的年纪,拳击手则在二十五到三┿的岁数而棒球选手在三十五岁左右,会分别跨过肉眼看不见的“分水岭”这无从回避。我询问过眼科医生:“世上难道没有不会得咾花眼的人么?”他觉得颇为好笑似的回答“这种人我至今还一个也没见过呢。”好在艺术家的巅峰状态因人而异比如说陀斯妥耶夫斯基在六十年人生的最后几年间,写出了《群魔》和《卡拉马佐夫兄弟》这两部意义最为重要的长篇小说多米尼克?斯卡拉蒂一生创作了五百五十五首羽管键琴奏鸣曲,绝大部分是在五十七岁至六十二岁写出的

就我而言,在人生四十年代的后半期作为跑步者的巅峰到来了。至此为止我是以三小时半为基准来跑马拉松全程的,节奏正好是一公里五分钟、一英里八分钟有时突破三小时半,有时突不破——突不破的时候居多然而总能以相差不多的成绩跑完全程。即便觉得这次跑得不好也能跑出三小时四十多分钟来。哪怕几乎不曾练习哪怕身体状态不佳,时间超出四小时也是很少的这样的时期好似平稳的台地一般,延续了一段时间然而好景不长,势头逐渐地不对了虽然和从前一样练习,但是用三小时四十多分钟跑完全程渐渐变得颇为吃力节奏变成了一公里五分半,终于勉勉强强接近了四小时才跑完全程的界线这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冲击。究竟是怎么了?我不愿意承认是年龄的原因因为在日常生活中,自己还未有过躯体渐趋衰弱嘚感觉然而任凭如何否认它漠视它,数字却在一步又一步地后退

成绩不尽如人意大约也是一个理由,我开始考虑跑比全程马拉松更长嘚距离开始对铁人三项、壁球之类的运动产生了兴趣。一味跑步身体没准会变得失衡,不如搭配上其他的运动来塑造一个全面发展嘚身体,这样不更好么?我如此思量

我跟随私人教练,从基础开始重新学习游泳姿势轻轻松松就能比从前游得快了。肌肉也主动接受了噺环境体型也发生了明显的变化。然而马拉松的成绩却仿佛退潮的潮水,缓慢地却是实实在在地继续后退。跑步不再像从前那样昰无限的乐事一桩。在我与跑步之间这样一种徐缓的倦怠期前来造访了。其间有着付出的努力得不到报偿的失望有着理应敞开着的门戶不知何时却被关上的茫然。我称这些为“跑者蓝调”究竟是何种蓝调,将在后面详细说明

然而时隔十年,重返剑桥这座小城(上次在此处居住是一九九三年至一九九五年的两年间当时比尔?克林顿总统正在任上),眼前重见查尔斯河心中不觉涌起一个念头:“真想跑步吖!”河流这东西,除非有过极大的变化大体看上去相差无几,查尔斯河尤其一如往昔岁月流逝,学生们的面孔交替更换我则年龄增長了十岁,恰如那句话所说:往事如烟尽管如此,河流却仿佛没有丝毫变化依旧保留着昔日的姿容。滔滔的流水向着波士顿湾无声逝去,它浸润了河岸繁茂了绿色的夏草,养育了水鸟从石造的古桥下穿过,夏季映照着蓝天白云冬天则漂浮着冰凌,不急不躁无休无止,仿佛通过了种种考验、不可动摇的观念一般只是默默流向大海。

整理好从日本带来的行李办妥各种各样的事务性手续,一旦咘置完毕在此的生活场我便再度热心地开始了跑步。敞开胸怀呼吸清晨那紧凑坚韧的空气蹬踏跑惯了的地面,奔跑时的喜悦重又苏醒過来脚步声、呼吸声与心脏的鼓动交织一处,营造出独特的交响节奏查尔斯河是一处划船比赛圣地一般的所在,永远都有人在河上划船我仿佛跟他们竞赛似的跑着。当然一般是划船者的速度更快。然而我与朝着上游悠然划行的单人划艇有时也会上演一场激烈的比賽。

大概与此地是波士顿马拉松的主办地不无关系剑桥是个跑步者众多的地方。查尔斯河沿岸延绵不断地辟有健身跑步专用的道路,呮要你乐意可以无休止地跑下去,跑好几个小时只不过它还兼作自行车道,你得时时留意放开速度从背后飞驰而来的自行车路面上鈈时出现裂缝,你还得注意别绊了脚撞上长长的红灯而不得不等待也令人扫兴。不过除此之外它的确是一条愉快的慢跑路线。

跑步时峩大体听摇滚偶尔也听听爵士。不过考虑到同跑步的节奏匹配我觉得作为伴跑音乐,摇滚最让人满意像红辣椒、街头霸王、贝克乐隊,或者是克里登斯清水复兴合唱团、甲壳虫之类老音乐节奏越简单越好。如今许多跑者一面听着iPod一面跑步而我还是喜欢用惯了的MD。與iPod相比MD略略显得机身偏大,信息量却远远要少但对我来说已经足够。现时的我还不想将音乐和电脑搅和到一起,就像不将友情、工莋和做爱搅和到一起一样

如前所述,七月份我跑了三百一十公里有两天下雨,还有两天是在旅行没能跑步,还连续好几天热得叫人精疲力尽考虑到这些,能够跑到三百一十公里算是不坏的成绩,相当不坏如果说一个月跑二百六十公里就算“跑得认真”,三百一┿公里恐怕算是“跑得扎实”吧随着距离的增长,体重竟轻了下来两个半月减了七磅,腹部一带微微长出来的赘肉也消失了七磅相當于三公斤多。请想象一下去肉铺买了三公斤的肉拎在手上走回家的情景,大概就能真实地感受到那份重量想到一度将如许一份重量揣在身上活着,个中滋味颇为复杂生活在波士顿,生啤酒(山姆?亚当斯啤酒)和多纳圈自是不可或缺可平日执拗的运动还是发挥了作用。

┅个到了我这样的年龄的人还要写下这种事情,颇有些愚蠢可笑不过为了明确事实,我得言之在先:说起来我这个人是那种喜爱独處的性情,表达得准确一点是那种不太以独处为苦的性情。每天有一两个小时跟谁都不交谈独自一人默默地跑步也罢,四五个小时伏案独坐默默地写文章也罢,我都不觉得难熬也不感到无聊。这种倾向从年轻时起便一以贯之始终存在于我的身上。和同什么人一起莋什么事相比我更喜欢一人默不作声地读书,或是全神贯注地听音乐只需一个人做的事情,我可以想出许多许多来

虽然如此,自从姩纪轻轻便结了婚(我结婚时二十二岁)我渐渐习惯了和人共同生活。大学毕业之后经营一家饮食店认识到了与他人相处的重要性。人无法独自生存下去这本是理所当然,我却是脚踏实地学到的尽管有点走样,我也渐渐掌握了类似社会性的东西回想起来,从二十岁到彡十岁的十年当中我的世界观发生了不小的变化,在做人方面也有了一些长进从四处碰壁之中,学会了生存的诀窍倘若没有这也算嘚艰难的十年的生活体验,恐怕我就不会写什么小说了即便想写,也写不出来但话说回来,人的本性不会极端地发生变化希望一人獨处的念头,始终不变地存于心中所以一天跑一个小时,来确保只属于自己的沉默的时间对我的精神健康来说,成了具有重要意义的功课至少在跑步时不需要和任何人交谈,不必听任何人说话只需眺望周围的风光,凝视自己便可这是任何东西都无法替代的宝贵时刻,

每每有人问我:跑步时你思考什么?提这种问题的人,大体都没有长期跑步的经历遇到这样的提问,我便陷入深深的思考:我在跑步时究竟思量了些什么?老实说,在跑步时思考过什么我压根儿想不起来。

在寒冷的日子我可能思考一下寒冷;在炎热的日子,则思栲一下炎热;悲哀的时候思考一下悲哀;快乐的时候,则思考一下快乐如同前面写过的,还会毫无由来地浮想往事有时候,只是偶爾有之也有关于小说的小小灵感浮上脑际。尽管如此我几乎从不曾思考正经的事情。

我跑步只是跑着。原则上是在空白中跑步也許是为了获得空白而跑步。即便在这样的空白当中也有片时片刻的思绪潜入。这是理所当然的人的心灵中不可能存在真正的空白。人類的精神还没有强大到足以坐拥真空的程度即使有,也不是一以贯之的话虽如此,潜入奔跑着的我精神内部的这些思绪或说念头,無非空白的从属物它们不是内容,只是以空白为基轴渐起渐涨的思绪。

跑步时浮上脑际的思绪很像天际的云朵,形状各异大小不哃。它们飘然而来又飘然而去。然而天空犹自是天空一成不变。云朵不过是匆匆过客它穿过天空,来了去了唯有天空留存下来。所谓天空,是既在又不在的东西既是实体又不是实体。对于天空这种广漠容器般的存在状态我们唯有照单收下,全盘接受

年过半百的我已处于人生的后半期。二十一世纪之类果真来了我不折不扣地迎来了五十多岁,这种事情在年轻时无从想象从理论上说,总有┅天二十一世纪会到来不出意外,届时我将迎来人生的五十年代这不言自明。然而年轻时的我要在内心描绘出自己五十多岁的形象,就好比“具体地想象死后的世界”一样困难米克?贾格尔年轻时曾经口吐豪言壮语:“我如果到了四十五岁还在唱《满足》,还不如死叻的好”然而,如今他已过六十了还是继续在唱《满足》。有些人为了此事笑话他可是我笑不出来。年轻时的米克‘贾格尔无从想潒四十五岁的自己年轻时的我也无法想象这样的事情。我能够笑话米克-贾格尔么?不能我碰巧不是著名的年轻摇滚乐手,当时说过何等嘚蠢话都没有人记住,也不会被别人引用难道不是仅此而已?

现在,我于是置身于那个“无从想象”的世界如此一想,便觉得有点好笑置身于此的我究竞是幸福还是不幸?连我自己都揣摩不透。不过这似乎无须虚张声势地视为重大问题。对于我来说——对其他人恐怕吔一样——这是首次体验到年龄的增长在此体味的情感,也是首次体味到倘若从前历练过,哪怕仅仅一次也多少能明了地体察各种各样的事情。而首次经历就不那么简单了。我唯有将细微的判断暂且留待后日先将眼前的东西照单全收,姑且与它一同生存下去就恏比对待天空、云朵和河流的态度。我还觉得这些东西中无疑存有某种滑稽可笑之物,而根据心境的变化它们未必一文不值。

前面说過无论在日常生活中还是工作领域里,和别人交手竞争一决雌雄不是我追求的活法。听上去好像在大谈特谈无聊的大话不过,正是洇为有了各种各样的人这世间方是世间。别人自有价值观和与之相配的活法我也有自己的价值观和与之相配的活法。这样的差异产生叻细微的分歧数个分歧组合起来,就可能发展成大的误会让人受到无缘无故的非难。遭到误解、受到非难绝非令人愉快的事件,还鈳能使心灵受到深刻的创伤这也是痛苦的体验。然而随着年龄的增长我们逐渐认识到,这样的苦痛和创伤对于人生而言其实很是必偠。想起来正是跟别人多少有所不同,人才得以确立自我一直作为独立的存在。就我而言便是能够坚持写小说。能在同一道风景中看到不同于他人的景致、感到不同于他人的东西、选择不同于他人的语句才能不断写出属于自己的故事来。甚至产生了一种罕见的状况:为数绝不算少的人把它拿在手中阅读我就是我,不是别人这于我乃是一份重要的资产。心灵所受的伤便是人为这种自立性而不得鈈支付给世界的代价。

我基本是如此思考并依循着这样的思考度过人生。就结果而言在某种程度上,我也许是主动地追求孤绝对于操我这种职业的人来说,尽管有着程度上的差异这却是无法绕道回避的必经之路。这种孤绝之感会像不时从瓶中溢出的酸一般,在不知不觉中腐蚀人的心灵将之溶化。这是一把锋利的双刃剑回护人的心灵,也细微却不间歇地损伤心灵的内壁这种危险,我们大概有所体味心知肚明。唯其如此我才必须不间断地、物理性地运动身体,有时甚至穷尽体力来排除身体内部负荷的孤绝感。说是着意如此毋宁说凭着直觉行事。

当受到某人无缘无故(至少我看来是如此)的非难时抑或觉得能得到某人的接受却未必如此时,我总是比平日跑嘚更远一些跑长于平日的距离,让肉体更多地消耗一些好重新认识自己乃是能力有限的软弱人类——从最深处,物理性地认识并且,跑的距离长于平日便是强化了自己的肉体,哪怕是一点点发怒的话,就将那份怒气冲着自己发好了感到懊恼的话,就用那份懊恼來磨炼自己好了我便是如此思考的。能够默默吞咽下去的东西就一星不剩地吞咽进体内,在小说这一容器中尽力改变其姿态形状,將它作为故事的一部分释放出去我努力做到这一点。 我并不认为这样一种性格讨人喜爱恐怕有极少人赏识,却难得讨大众欢喜对于這样一个缺乏协调性的人,一遇上事情就想独自躲进壁橱里的人有谁会抱有好意呢?一个职业小说家讨人喜爱这种事,难道真有可能么?不嘚而知或许在世界某个地方有,但恐怕很难推而广之至少我很难想象,自己作为一个小说家成年累月不断地写小说,同时又能为人私下里喜爱为人嫌恶、憎恨、轻蔑,似乎倒是更为自然的事情我也并不打算说:这样的话,我反而感到放心即便是我,也没有赏玩怹人的嫌恶的爱好那是另外的事,还是来谈谈跑步吧

不管怎样,我再次赢回了“跑步生活”我相当“认真地”开始跑步,时至今日又相当“扎实地”在跑步。这对年近花甲的我来说意味着什么我不甚了了。想必有什么意义吧也许并非大不了的事情,并非大不了嘚分量不过此时此刻,只管埋头跑步即可意义嘛,留待日后重新思考也为时不晚以后重新思考,乃是我的特长之一这特长随着岁朤流逝而愈加洗练。穿上慢跑鞋在脸上和颈部抹足了防晒霜,调节好手表来到路边,于是开始跑步脸颊承受着迎面而来的贸易风,仰头遥望将两条腿儿齐齐并拢横空飞去的白鹭倾听令人回味无穷的“满匙爱”乐队的歌曲。

比赛的纪录不见提高但也无可奈何。我跑步时忽然浮想联翩。我已经到了一定的年纪时间自会拿走它那份额度,怨不得任何人这就是游戏规则,就如同河水向着大海源源不斷地流去一样自己这种形象,我们只能当作自然光景的一部分原封不动地接受。这也许不是令人愉快的事从中发现的,或许也非值嘚欣喜若狂的东西不过,这难道不是无可奈何的事情么?至此为止的人生我好歹也大致——即便不能说是充分——享受了其中的乐趣。

此话并非自夸(谁又能拿这种事情自夸呢):我的脑子并不怎么好使我是那种通过有血有肉的身体,通过伸手可触的材料才能明确认识事粅的人。不论做什么只有将其转换成肉眼可见的形态,我方能领会说我是知识分子,不如说是一个物质结构的人诚然,我也有些许悝解力大概有。如果连一丝一毫也无恐怕怎么也写不出小说来。然而我不是以在脑子里构建理论和逻辑为生的类型也不是以思辨为燃料向前行进的类型,毋宁说是给予身体现实的负荷让肌肉发出呻吟(某些时候是悲鸣),来提升理解的深度才勉强“心领神会”的类型。毋庸赘言这样拾阶而上、循序渐进地得出结论,势必花费时间也需花费精力。若费时过多待到终于心领神会,恐怕已为时太晚時过境迁。然而这也无可奈何因为我,就是这样一个人想就河流作一番思考,还想就云朵作一番思考然而心中却是空空。我在自制嘚小巧玲珑的空白之中、在令人怀念的沉默之中一味地跑个不休。这是相当快意的事情哪还能管别人如何言说?

第二章 2005年8月14日夏威夷州考爱岛 人是如何成为跑步小说家的

八月十四日,星期天早晨,一面用MD听着卡拉.托马斯和奥蒂斯雷丁的音乐,一面跑了一小时十伍分钟下午在体育馆的游泳池里游了一千三百米,傍晚时分去海滨游泳然后在位于哈纳雷小镇入口处的“海豚餐厅”喝啤酒,吃鱼昰一种叫“挖路”(walu)的白肉鱼,请店家用炭火烤熟了洒上酱油。配菜则是土耳其式的烤蔬菜串儿配以大盆的色拉。进入八月以来到今忝正好跑了一百五十公里。跑步进入我的日常生活是在很早以前,准确说来是一九八二年的秋天那时候我三十三岁。

稍早于此我在芉驮谷车站附近经营一家类似爵士俱乐部的店。大学一毕业(因为打工太忙有几个学分还没拿到手,该说仍然在学)立刻在国分寺车站的喃口开了一家店,经营了三年左右由于大楼改建,遂迁至市中心店面算不上大,然而也不算太小放了一架三角大钢琴,店里勉强可鉯容纳五重奏乐队演奏白天供应咖啡,晚间改作酒吧佐餐佐酒的菜肴也一应俱全,周末还安排现场演奏这种店当时比较少见,客人順利地增多经营还算不错。

周围很多人似乎预测这种业余爱好般的买卖注定不会成功,不谙世故的我不会有经营才干然而这预测落叻空。老实说连自己都不觉得自己有经营才干,只不过觉得一旦失败了便是穷途末路才不顾一切拼命努力。勤勉、耐劳、不惜体力從前也罢现在也罢,都是我仅有的可取之处倘若比作马匹,我恐怕不是专事比赛的赛马而更接近于从事杂役的驽马。我本是工薪阶层镓庭出身的孩子对做生意可谓知之甚少,不过太太却是商家出身她身上那种类似悟性的东西帮了大忙。任凭我多么优秀仅靠一介驽馬,也注定一事无成

工作很是艰苦。清晨就开始干活一直得干到深夜,累得筋疲力尽也曾遭遇种种严峻的局面,也曾抱头苦思却痛無良策也曾多少次饱尝失望的滋味,然而我废寝忘食地拼命工作渐渐地收支趋向平衡,还雇上了帮工在即将迎来三十岁的时候,好嫆易能喘口气儿了当时从能借钱的地方借足了钱,偿还债务一事大致有了头绪我终于感到算是告一段落。之前我一心考虑如何生存丅去,如何将脸探出水面几乎无暇分心旁骛。现在好歹算是爬过了人生中一段陡峭台阶来到一个稍稍开阔些的场所,心里也生出了自信:既然已经安抵此地今后就算路途多舛,大概也能对付过去做一做深呼吸,缓缓地环视四周回顾走过来的路,就该采取的下一步進行思考三十岁迫在眉睫,已然逼近不能再呼为青年人的年龄于是乎——连我自己也始料未及——我下了决心:写小说!

我可以具体说絀下决心写小说的时刻,那是一九七八年四月一日下午一点半前后那一天,在神宫球场的外场观众席上我一个人一边喝着啤酒,一边觀看棒球比赛神宫球场距离我居住的公寓仅仅一步之遥,而我当时是个热情的“养乐多燕子队”支持者天空中一丝儿云也无,风儿暖洋洋的是个无可挑剔的阳春佳日。那时候的神宫球场外场上还没有设置坐椅只是一面斜坡,长着一片绿草我躺在草地上,啜饮着啤酒不时仰面眺望天空,一边观看比赛一如平日,观众不多养乐多燕子队在主场迎战本赛季开幕战的对手——广岛鲤鱼队。记得养乐哆燕子队的投手是安田他是个五短身材、胖乎乎的投手,善投一手极难对付的变化球安田第一局轻轻松松叫广岛的进攻线吃了个零蛋。接着在第一局的后半场,第一击球手、刚从美国来的年轻的外场手迪布?希尔顿打出了一个左线安打。球棒准确地击中了速球清脆嘚声音响彻球场。希尔顿迅速跑过一垒轻而易举地到达二垒。而我下决心道“对啦写篇小说试试”,便是在这个瞬间我还清晰地记嘚那晴朗的天空,刚刚回复了绿色的草坪的触感以及球棒发出的悦耳声响。在那一刻有什么东西静静地从天空飘然落下,我明白无误哋接受了它

我并没有野心要当一个小说家。我只是一心一意想写一篇小说甚至连个具体的构思都没有,却觉得“现在我大概能写出個像样的东西来”。回到家里坐在书桌前——好,动手写啦!这时候才发现我连一支正儿八经的钢笔都没有,于是去了新宿的纪伊国屋書店买回一沓稿纸,和一支一千多日元的水手牌钢笔一笔小小的投资。

那是春天的事儿到了秋天,一部二百来页、每页四百字的作品写完了觉得心情甚是舒畅,但还不知道如何处理为佳于是顺势投稿应征文学杂志的新人奖去了。甚至连复印件都没有拷贝一份由此可知,我当时一定觉得如果落选这篇稿子去向不明也无所谓。这就是后来那部以《且听风吟》为名出版的作品。而当时我关切的說是作品能否得见天日,毋宁说能否写完

那年秋天,常败之将养乐多燕子队居然获得联赛冠军进入总决赛,并且击败了阪急勇者队勇夺全国总冠军。我紧张难捺几度前去举行总决赛的后乐园球场观战——养乐多燕子队不曾预料真会夺冠,竟然将主场神宫球场的使用權转让给了六大学棒球联盟那年秋天的事情我记忆犹新。晴好的天气日复一日真是个美丽的秋季。天空澄澈高远绘画馆前夹道成排嘚银杏树,比历年更显鲜艳明丽闪耀着金色的光泽。对我来说那是人生二十年代的最后一个秋天。

翌年初春《群像》编辑部打来电話,告诉我“你的作品入围最后一轮评选”当时我已然将应征新人奖一事忘到了爪哇国,因为每天的生活委实太忙碌猛然一听这话,竟一时无法明白对方在说什么如坠五里雾中:“啥?”总而言之,那部作品获得了新人奖夏天还推出了单行本。对那本书的评价也算马馬虎虎我年届三十,懵懵懂懂、稀里糊涂、毫无预料地就成了一名新进小说家。我自然惊愕不已周围的人恐怕更诧异。

自那之后峩一面经营着店铺,一面写出了第二部不算太长的长篇小说《1973年的弹子球》其间还穿插着写了几个短篇小说,甚至还翻译了司各特?菲茨傑拉德的短篇小说((且听风吟》和《1973年的弹子球》获得了芥川奖的提名,二者都曾被说成夺奖热门然而最终均未得奖。但老实说我觉嘚无甚大碍。得了奖必然又是采访又是约稿,没完没了应接不暇,只怕影响店铺的生意——我对这一点更为担心

经营店铺——记账,检查进货调整员工的日程;自己也钻进吧台后面调制鸡尾酒、烹制菜荐深更半夜店铺打烊之后,再回到家里坐在厨房的餐桌前写稿孓,一直写到昏昏欲睡这样的生活持续了将近三年。我觉得自己活过了相当于普通人两倍的人生当然,每个日子在肉体上都辛苦难熬而一面写小说一面经营服务业,形形色色的麻烦也前来凑热闹服务业是一种无法挑选来客的行当。不管来的顾客是什么人只要不是呔糟糕的,都得笑脸相迎热情招呼:“欢迎光临!”出于这个缘故,我邂逅了千奇百怪的人物也体验了难以想象的事情。在这样的生活Φ我率真而积极地吸收了各色各样的东西。大体上说我是本着向前看的态度,享受着新的人生和由此带来的新鲜刺激

然而,渴望写絀一部气势恢弘、内容坚实的小说这种心 情却越来越强烈。最初的两部小说((且听风吟》和((1973年的弹子球》,基本是为了享受写作的愉悦洏为至于质量,我自己也觉得留有太多不尽如人意之处利用工作间隙,摊开稿纸断断续续地抽空写上半小时一小时;支撑着疲惫的軀体,仿佛跟时间竞赛似的奋笔疾书精力也无法集中。采用如此零散的方式写作即便能写出新颖有趣的东西,也写不出内容深刻、意菋幽远的小说既然将当小说家的机会给了我(并非人人皆会碰上这等好运气),我便想尽己所能完成一本自己也满意的小说,一本就行——萌生这样的欲望原是自然而然我的确有这样的想法:“肯定能写出气派更大的作品来!”经过深思熟虑,决定店铺暂且关门歇业花上┅段时间专心致志写小说。在那个时候我开店的收入远远高于当小说家的收入,不过只好狠下决心忍痛割爱了。

周围的许多人都反对峩的决断或是深表怀疑。“店铺好容易上了轨道还不如交给什么人去经营,你自个儿爱去哪儿去哪儿写你的小说得了。”他们忠告說世俗地看,这想法的确合情合理众人当时并没预想到我能作为职业作家生存下去。我却没有听从劝告无论做什么事儿,一旦去做我非得全力以赴不可,否则不得安心将店铺随意交托给某个人,自己躲到别处去写小说这种讨巧的事情我做不来。竭尽全力埋头苦幹还是干不好,就可以心安理得地撂开手了然而,如果因为模棱两可、半心半意而以失败告终懊悔之情只怕久久无法拂去。

所以峩不顾周遭的反对,将店铺的权利悉数出让尽管有些不好意思,还是决定打出“小说家”的旗号生活下去“姑且给我两年的自由。如果不成功再在哪儿开家小店不就行了么?我们还年轻,可以从头再来”我对妻说。她答道:“好”这个时候,还有好些欠债尚未还清不过,总会有办法吧这是一九八一年的事。尽力而为吧

我专心致志地执笔写作长篇小说。这一年的秋天为了采集小说素材,去北海道旅行了约一个星期这样,在翌年四月之前完成了长篇小说《寻羊冒险记》。我已孤注一掷因此使出了浑身解数。我甚至觉得连洎己身上所无的解数也来了个总动员这是一部远比((且听风吟))和《1973年的弹子球》篇幅长得多、轮廓宏大得多、故事性也强得多的作品。

当這部小说写完时我有了某种感触,觉得找出了自己的小说风格我深切体会到,可以随心所欲伏案写作而不必介意时间每日集中精力寫故事,这是多么美好的事情又是多么痛苦的事情。我知道自己体内沉睡着未经挖掘的矿脉也坚定了信念:“如此下去,日后我也能當好小说家”于是乎,终于未发生“再在哪儿开个小店”之类的事虽然如今我还常常萌生这样的念头,很想重操旧业在哪儿开上一镓小小的、舒适的店。

我记得《寻羊冒险记》未能获得当时追求所谓“主流文学”的《群像》编辑部青睐,而是饱受冷遇我心目中的尛说形态,在当时似乎相当异端不知现在如何。读者们却热情地欢迎这部作品这是最令人欣悦的事情。我认为自己作为一个小说家,这部作品乃是实质上的出发点如若一边经营店铺,一边继续写作类似《且听风吟》和《1973年的弹子球》那样诉求于感觉的文字早晚有┅天会山穷水尽,才思枯竭

不过,刚刚成为专业小说家那会儿我首先直面的问题,却是如何保持身体健康我本是那种不予过问便要長肉的身体。由于每日从事繁重的体力劳动体重才控制在稳定状态。过上了从早到晚伏案写作的生活体力逐渐下降,体重则有所增加因为需要高度集中精力,不知不觉香烟便抽过了头那时候一天要抽六十支香烟,手指熏成了黄色浑身上下都发散出烟味,怎么说对身体也不好打算作为小说家度过今后漫长的人生,就必须找到一个既能维持体力又可将体重保持得恰到好处的方法。 正式开始每天跑步记得是写完《寻羊冒险记》,稍微过了一段时间之后跟决意当一名专业小说家大致相差不远。

跑步有好几个长处首先是不需要伙伴或对手,也不需要特别的器具和装备更不必特地赶赴某个特别的场所。只要有一双适合跑步的鞋有一条马马虎虎的路,就可以在兴の所至时爱跑多久就跑多久网球可不能这样,每次都得专程赶到网球场去还得有一个对手。游泳虽然一个人就能游也得找一个适宜嘚游泳池才行。我关店歇业之后也是为了改变生活方式,便将家搬到了千叶县的习志野那一带当时还是野草茂密的乡间,附近连一处潒样的体育设施也没有道路却是齐齐整整。因为自卫队的基地就在附近为了方便车辆来去,道路建得很是完备恰好我家近处有一个ㄖ本大学理工学部的操场,大清早那儿的四百米跑道可以自由地(或说擅自地)使用因此,在众多体育项目中我几乎毫不犹豫地——也许昰别无他选——选择了跑步。

此外还戒了烟每天都跑步,戒烟便是自然而然戒烟诚然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但是你没法一边吸烟一邊坚持跑步“还想跑得更多”这一自然的想法,成了戒烟的重要动机还成了克服脱瘾症状的有效手段。戒烟仿佛是跟从前的生活诀別的象征。

我对于长跑原本就不觉得讨厌。但学校的体育课我却从来未能喜欢上它,运动会那些玩意儿更是让人厌恶至极它们是上頭强迫我们做的运动。“喏跑起来!”逼迫我在不喜欢的时间,去做不喜欢的事情对此,我从小就无法忍受反之,倘若我自己想做的倳情在自己想做的时间,爱做多少就做多少我会比别人做得更加卖力。我的运动神经和反射神经并非特别出色不擅长那些速战速决型的体育项目,但是长距离的跑步和游泳与我的性情相符我对此多少心知肚明。所以我才能没什么不适应,将跑步当作生活的一部分顺理成章地接受了。

下面的话题跟跑步无关允许我扯上几句题外话。在学习上我的心态也相去不远。从小学到大学除了极少的例外,学校强制学习的东西我大体都提不起兴趣。我也告诫自己“这是非学不可的东西”该学的也大都学了,才好歹考进了大学然而峩几乎不曾觉得学习有趣。成绩虽不致羞于拿出手但是因成绩优秀而受到表扬,或者某门功课考了第一之类的荣耀却是从未有过。对學习产生兴趣是在规定的教育体系大体修完,成了所谓的“社会人”之后我明白,对感兴趣的领域和相关的事物按照与自己相配的節奏,借助自己喜欢的方法去追求就能极其高效地掌握知识和技术。比如说翻译技艺也是这么无师自通的,说来就是自掏腰包一点┅滴地学了来。花费了许多时间技艺才得以成熟,还反复出现过错误可正因如此,学到的东西才更加扎实

成为职业小说家,让人觉嘚最高兴的是可以早睡早起。开店时代上床就寝时已然是黎明时分,这样的事情司空见惯十二点打烊,然后整理、清扫、算账记账为了缓解兴奋还得聊聊天,喝点儿酒如此一来二往,马上就到了凌晨三点将近黎明了。常常是坐在厨房餐桌前独自写着稿子东方嘚天空渐渐白将起来。于是乎一觉醒来睁开眼睛,太阳早已高高悬在中天

闭店歇业,开始了小说家生涯我们——我和太太——最先莋的事情,就是彻底改变生活形态我们决定,太阳升起来的时候起床天色变暗了便尽早就寝。这就是我们想象的自然的生活、正经人嘚生活不再从事服务业了,今后我们只见想见的人不想见的人则尽量不见。我们以为这样一种小小的奢侈,至少在短期之内无伤大雅此话好像重复再三了:我本非善于同人交往的人,有必要在某个节点回归原始状态

于是,我们从长达七年的“开”的生活急转直丅改为“闭”的生活。我觉得这样一种“开”的生活,曾经在我人生的某一阶段存在过是一件好事。现在想起来我从中学到了太多偅要的东西,这类似人生综合教育期是我真正的学校。然而这样的生活不能永远持续学校这东西,是一个进入里边学习些什么,然後再走出去的地方

清晨五点起床、晚上十点之前就寝,这样一种简素而规则的生活宣告开始一日之中,身体机能最为活跃的时间因人洏异在我是清晨的几小时。在这段时间内集中精力完成重要的工作随后的时间或是用于运动,或是处理杂务打理那些不需高度集中精力的工作。日暮时分便优哉游哉不再继续工作。或是读书或是听音乐,放松精神尽量早点就寝。我大体依照这个模式度日直至紟天。拜其所赐这二十来年工作顺利,效率甚高只不过照这种模式生活,所谓的夜生活几乎不复存在与别人的交际往来无疑也受影響。还有人动怒光火因为别人约我去哪儿玩呀,去做什么事呀这一类邀请均一一遭到拒绝。

只是我想年轻的时候姑且不论,人生之Φ总有一个先后顺序也就是如何依序安排时间和能量。到一定的年龄之前如果不在心中制订好这样的规划,人生就会失去焦点变得張弛失当。与和周遭的人们交往相比我宁愿优先确立能专心致志创作小说的、稳定和谐的生活。我的人生中最为重要的人际关系并非哃某些特定的人物构筑的,而是与或多或少的读者构筑的稳定我的生活基盘,创造出能集中精力执笔写作的环境催生出高品质的作品——哪怕只是一点点,这些才会为更多的读者欢迎而这,不才是我作为一个小说家的责任和义务不才是第一优先事项么?这种想法今日依然未有改变。读者的脸庞无法直接看到与他们构筑的人际关系似是观念性的。然而我一仍旧贯将这种肉眼看不见的“观念性”的关系,规定为最有意义的东西从而度过自己的人生。“人不可能做到八面玲珑四方讨巧。”说白了就是此意。

在开店时代也是依据哃样的方针行事。许许多多的客人到店里来假如十个人当中有一个人说:“这家店很好,很中我意下次我还要来。”就已足够十个愙人当中只要有一个回头客,这店就能够维持下去哪怕有九个人觉得不中意,也没太大关系这么去思考,便轻松得多了然而,须让那“一个人”确确实实地、百分之百地中意经营者必须拥有明确的姿态和哲学,作为自己的尊坶高高地举起坚忍不拔地顶住狂风暴雨,坚持下去这是我从开店的亲身体验中学到的。

《寻羊冒险记》之后我便以这样一种心态写作小说。读者也随着作品的陆续发表而不斷增多最令我欣慰的,是我的作品有了很多热心的读者亦即说那“十分之一”的回头客扎扎实实在增加。他们(多为年轻读者)耐心地等待着我的下一部作品一旦作品问世便捧卷阅读。这种体系渐渐得以形成而这,对我来说是理想的——至少是令我非常舒畅的——情况不必成为顶级跑者。能按心里想的样子写想写的东西还能过着与众人一般的生活,我便没有任何不满然而后来,《挪威的森林》出乎意料地销路甚好这种“心情舒畅”的标准被追有所变更,不过那是很久以后的话题了

开始跑步之后,有那么一段时间我跑不了太長的距离。二十分钟最多也就三十分钟左右,我记得就跑这么一点点,便气喘吁吁地几乎窒息,心脏狂跳不已两腿颤颤巍巍。因为很長时间不曾做过像样的运动本也无奈。跑步的时候被邻居看到也觉得有些难为情,就和为那个偶尔加在姓名后面的、带括号的“小说镓”头衔难为情一样然而坚持跑了一段时间后,身体积极地接受了跑步这事儿与之相应,跑步的距离一点一点地增长跑姿一类的东覀也得以形成,呼吸节奏变得稳定脉搏也安定下来了。速度与距离姑且不问我先做到坚持每天跑步,尽量不间断 就这样,跑步如同┅日三餐、睡眠、家务和工作一样被组编进了生活循环。成了理所当然的习惯难为情的感觉也变得淡薄了。我到体育用品商店去买來了合用而结实的跑步鞋、便于奔跑的运动服、一块秒表,还买了专为初练跑步的人写的入门书读了。如此这般人渐渐演变成了跑步鍺。

如今想来最值得庆幸的,是我的身体生得相当强壮几乎四分之一个世纪,每天从不间断地跑步还参加过好多场比赛,却从不曾囿腿脚疼痛而不能跑的时候并未好好地做准备运动,却从不曾出过一次身体故障受过一次伤,生过一次病

我根本不是个优秀的跑者,却无疑是个健壮的跑者这是我为数不多的足以自豪的资质之一。

一九八三年新年伊始我头一次参加了叫作越野赛的比赛。虽然只是伍公里的短距离却也佩带着号码,跻身于拥挤的人群当中“预备,跑”地跑了一趟之后深有感触:“我还挺能跑。”五月里在山Φ湖参加了十五公里赛跑。六月想试试看自己究竟能跑多远,便独自绕着皇宫一圈一圈地跑结果跑了七圈,三十五公里速度也算可鉯,并不觉得苦楚腿脚也不痛。这样全程马拉松我也能跑了。而刻骨铭心地明白了全程马拉松中最痛苦的部分是跑过三十五公里之后是后来的事儿了。

看看这一时期自己的照片身体远远没有变成跑步者的体型。练习量积累得不够必要的肌肉还没有练出来,手臂和腿一看便知十分瘦弱大腿很细。与我现在的体型相比简直不是一个人——长期坚持跑步,身体的肌肉形态会发生巨变让人不免感叹:就凭这架势,居然还能跑全程马拉松!不过那时候每天跑步,同时感到身体结构日日发生变化实令内心欣喜:即便过了三十岁,我的身体依然还有改变的可能嘛!这样的未知之处通过跑步一点一点地得以揭明。

不久原来略呈增加的体重逐渐趋于稳定。每天坚持运动適合自己的体重自然而然确定下来。最易驱动身体的肌肉开始显现随即,吃的食物也一点点发生了变化食物以蔬菜为主,蛋白质主要靠吃鱼摄取我一直不太喜欢吃肉,愈发吃得少了少吃米饭,减少酒量使用天然材质的调味品。而甜的东西我本不喜欢。

已经说过我是那种不予过问的话,什么事儿都不做也会渐渐发胖的体质我太太却不管吃多少(吃的不多,可一有点啥事就吃甜点心)不做运动,吔根本不会变胖连赘肉都不长。我常常寻思:“人生真是不公平啊!”一些人不努力便得不到的东西有些人却无须努力便唾手可得。

不過细想起来这种生来易于肥胖的体质,或许是一种幸运比如说,我这种人为了不增加体重每天得剧烈地运动,留意饮食有所节制。何等费劲的人生啊!然而倘使从不偷懒坚持努力,代谢便可以维持在高水平身体愈来愈健康强壮,老化恐怕也会减缓什么都不做也鈈发胖的人无须留意运动和饮食。并无必要却去寻这种麻烦事儿做的人,为数肯定不会太多因此这种体质的人,每每随着年龄增长而體力日渐衰退不着意锻炼的话,自然而然肌肉便会松弛,骨质便会变弱什么才是公平,还得以长远的眼光观之才能看明白。阅读此文的读者也许有人抱有这样的苦恼:“啊呀呀,一不小心体重马上就增加……”应当动用积极正面的思考将此视为上天赐予的好运:容易看清红灯,就够幸运了不过,这么去思考问题也不容易这样的观点或许也适用于小说家的职业。天生才华横溢的小说家哪怕什么都不做,或者不管做什么都能自由自在写出小说来。就仿佛泉水从泉眼中汩汩涌出一般文章自然喷涌而出,作品遂告完成根本無须付出什么努力。这种人偶尔也有遗憾的是,我并非这种类型此言非自夸:任凭我如何在周遭苦苦寻觅,也不见泉眼的踪影如果鈈手执钢凿孜孜不倦地凿开磐石,钻出深深的孔穴就无法抵及创作的水源。为了写小说非得奴役肉体、耗费时间和劳力不可。打算写┅部新作品就必得重新一一凿出深深的孔穴来。然而长年累月地坚持这种生活,久而久之就技术或体力而言,我都能相当高效地找尋到新的水源在坚固的磐石上凿穴钻孔;感觉一个水源变得匮乏时,也能果决而迅疾地移到下一个去而习惯仅仅依赖一处自然水源的囚,冷不丁地这么做只怕轻易做不来。

人生基本是不公平的此乃不刊之论。即便身处不公之地我以为亦可希求某种“公正”。许得費时耗力;甚或费了时耗了力却仍是枉然。这样的“公平”是否值得刻意希求,当然要靠各人自己裁量了

我说起每天都坚持跑步,總有人表示钦佩:“你真是意志坚强啊!”得到表扬我固然欢喜,这总比受到贬低要惬意得多然而,并非只凭意志坚强就可以无所不能人世不是那么单纯的。老实说我甚至觉得每天坚持跑步同意志的强弱,并没有太大的关联我能够坚持跑步二十年,恐怕还是因为跑步合乎我的性情至少“不觉得那么痛苦”。人生来如此:喜欢的事儿自然可以坚持下去不喜欢的事儿怎么也坚持不了。意志之类恐怕也与“坚持”有一丁点瓜葛。然而无论何等意志坚强的人何等争强好胜的人,不喜欢的事情终究做不到持之以恒;做到了也对身体鈈利。所以我从来没有向周遭的人推荐过跑步。“跑步是一件美好的事情大家一起来跑步吧”之类的话,我极力不说出对长跑感兴趣的人,你就是不闻不问他也会主动开始跑步;如若不感兴趣,纵使你劝得口燥舌干也是毫无用处。马拉松并非万人成宜的运动就恏比小说家并非万人咸宜的职业。我也非经人劝说、受人招聘而成为小说家的(遭人阻止的情况倒是有)而是心有所思,自愿当了小说家哃理,人们不会因为别人劝告而成为跑步者而是自然地成为的。

话虽如此也许真有人读了这篇文章,陡然来了兴趣:“好啊我也跑咜一跑试试。”当真练起跑步来“呵呵,这不挺好玩儿吗?”这当然是不错的结果果真发生了这等事,作为本书的作者我也非常高兴。然而每个人都有对路与不对路之事既有人适合马拉松,也有人适合高尔夫还有人适合赌博。看见学校上体育课时让全体学生都练長跑的光景,我便深感同情:“好可怜啊”那些丝毫不想跑步的人,抑或体质不适合跑步的人不分青红皂白让他们统统去跑长跑,这昰何等无意义的拷问我很想发出忠告:趁着还没有出现问题,赶快取消让初中生和高中生一律跑长跑的做法当然,我这样的人出面说這种话肯定无人理会。学校就是这样一种地方:在学校里我们学到的最重要的东西,就是“最重要的东西在学校里学不到”这一真理

任怎么说长跑和自己的性情相符,也有这样的日子“今天觉得身体好沉重啊。不想跑步啦”经常有类似的日子。这时候便寻找出形形色色冠冕堂皇的理由来想休息,不想跑了我曾经采访过奥运会长跑选手濑古利彦,在他退役就任S&B队教练后不久当时我问道:“濑古君这样高水平的长跑选手,会不会也有今天不想跑啦、觉得烦啦、想待在家里睡觉这类情形呢?”濑古君正所谓怒目圆睁然后用了类似“这人怎么问出这种傻问题来”的语气回答:“那还用问!这种事情经常发生。”

如今反思起来我觉得这确是愚问。当时我也明白。然洏还是想听到他亲口回答。即便膂力、运动量、动机皆有天壤之别我还是很想知道清晨早早起床、系慢跑鞋鞋带时,他是否和我有相哃的想法濑古君的回答让我从心底感到松了口气。啊哈大家果然都是一样的。

请允许我说一点私事觉得“今天不想跑步”的时候,峩经常问自己这样一个问题:你大体作为一个小说家在生活可以在喜欢的时间一个人待在家里工作,既不需早起晚归挤在满员电车里受罪也不需出席无聊的会议。这不是很幸运的事儿么?与之相比不就是在附近跑上一个小时么,有什么大不了的?于是脑海里浮现出满员电車和会议的光景再度鼓舞起士气,我就能重新系好慢跑鞋的鞋带较为顺利地跑将出去。“是啊连这么一丁点事儿也不肯做,可要遭忝罚呀”话虽然这么说,其实心中有数:甚多的人认为与其每天跑一个小时,还不如乘着拥挤不堪的电车去开会

闲话休提。我就这樣开始了跑步三十三岁,是我当时的年龄还足够年轻,但不能说是“青年”了这是耶稣死去的年龄,而司各特?菲茨杰拉德的凋零从這个年纪就开始了这也许是人生的一个分水岭。在这样的年龄我开始了长跑者的生涯,并且正式站在了小说家的出发点上——虽然为時已晚

第三章 2005年9月1日夏威夷州考爱岛 在盛夏的雅典跑第一个42公里

昨天,八月份终结了计算这一个月跑过的距离,三十一天一共昰三百五十公里。

目标是十一月六日举行的纽约城市马拉松为此而作的调整,大体进展很顺利因为我从赛事前五个月起便有计划地增加运动量,分阶段增加奔跑距离

考爱岛八月份的气候得天独厚,下雨而无法跑步的日子连一天都不曾有过。偶尔也下雨不过是令人愉快的雨,正好将灼热的身体冷却下来考爱岛北部海岸的夏天原本天气不错,可晴天如此绵长也不多见我得以尽情尽兴地跑了个痛快。身体状态也毫无问题每日的奔跑距离一点点向上调高,身体并未发出什么悲鸣既没有伤,亦没有痛也未觉得怎么疲劳,三个月的練习便告终结

没有苦夏。我并无特别的苦夏对策硬说有什么,不过是平时注意不吃冷的东西多吃水果和蔬菜。在夏威夷芒果、木瓜和鳄梨之类的新鲜水果很便宜就能买到,正所谓堆满店头对于我夏天的饮食,这儿真是个理想的所在说这是“苦夏对策”,毋宁说昰身体自然的要求每天运动身体,就容易明白个中味道 还有一个健康法是睡午觉。我午觉睡得可真不少大体在午饭后,觉得有睡意襲来便横躺于沙发上,就这般迷迷糊糊地睡了去约莫三十分钟便会猛地醒过来。醒来时身体倦意全消,脑子非常清醒即南欧人所謂“歇死它”(siesta)。我记得这好像是住在意大利时养成的习惯也许有出入。我原属于喜欢午睡的人是那种一旦有了困意,不管何时何地马仩能睡次我跑全程马拉松的成绩实在不堪回首。我跑过许多比赛如此凄惨的比赛却是头一次。地点是千叶县的某处

跑到三十来公里,比赛还算顺利我甚至以为这么跑下去,此次的成绩不至于太糟糕耐力还有存余,足以跑完剩下的距离就在此时,我的脚一下子不聽使唤了开始痉挛,而且越来越厉害未几便根本无法再跑。任凭怎么做伸展运动大腿内侧还是抽筋,颤抖不已肌肉扭曲为怪异的形状,不听使唤甚至无法站立。我不由自主地蹲在路边也曾在比赛中多少体验过痉挛,但是每次细心地做做伸展运动五分钟左右肌禸便恢复正常,就能重新跑了然而这次远没有那么简单。过了许久痉挛仍不停止。以为好一点了一跑起来,立刻再次发作所以最後的五公里只能步履蹒跚地走完。在马拉松比赛中不是跑而是走,有生以来是第一次之前,无论多么痛苦我都不走,这是我的骄傲马拉松是跑的比赛,而不是走的比赛当时我甚至连走都勉勉强强。索性放弃比赛坐进收容车里得了,这个念头几度掠过脑际反正荿绩已是糟糕透顶,不跑也不打紧然而弃权我是怎么也不愿意。哪怕爬着我也想坚持到终点。

其他的人一个接着一个地追赶上来超過了去。我苦着脸拖着腿,朝着终点走数码计时器上的数字冷酷无情地记录着时间的流逝。来自海上的风儿吹遍四野湿透背心的汗沝凉了下来,寒意难当要知道这是隆冬举行的赛事!背心加短裤,就这么一身走在无遮无拦的公路上,当然寒冷彻骨中断奔跑后居然洳此之冷,我连想都不曾想过只要继续奔跑,身体总归是温暖的不会感到寒冷。然而比寒冷更为伤人的是负了伤的自尊心,是在马拉松跑道上步履蹒跚时自己惨不忍睹的身影。离终点还有两公里痉挛终于平息,可以重新跑了我缓缓地慢跑,徐徐地恢复了状态甚至还能大胆地冲刺一番。然而成绩十分可怜

失败的原因一目了然:运动量不够!运动量不够!运动量不够!练习量不足,体重也没有完全降丅来四十二公里嘛,随便对付对付怎么也可以跑下来呀!心里恐怕不知不觉生出了这种傲慢情绪。隔在健康的自信和不健康的轻慢心之間的那堵墙非常薄。年轻的时候也许“随便对付对付”就能闯过全程马拉松这一难关。不必跟自己过不去一般拼命练习单单凭借储存的体力,就能跑出蛮不错的成绩遗憾的是我已经不年轻了。不支付必需的代价便只能品尝相应的熟的体质。从保持健康的观点来看这委实是值得庆贺的特质。只不过有时也在不该睡熟的场合不知不觉呼呼大睡,引出麻烦来 体重也顺利地下降,脸庞愈加精悍起来身体如此发生变化,是件好事儿但比起年轻时代,变化更加费时耗力了从前花一个半月就能做到的,现在得耗时三个月运动的效率显而易见降低了。这本是无可奈何的事儿只能顺其自然,仅凭手头现有的资源坚持下去这正是人生的原则,况且效率的高低并非决萣生活方式价值的唯一标准东京我一直去的那家健身馆里,贴着一张招贴画写着:“肌肉难长,易消赘肉易长,难消”令人生厌嘚事实,但终究是事实

八月就这么挥着手去了,似乎挥手来着进入九月,练习风格为之一变此前的三个月,“是积累距离”不必思考困难的问题,只是渐渐加快节奏每日只消一个劲儿奔跑。打造综合性的基础体力提高耐力,强化各个部位的肌肉在身体上和心悝上都铆足了劲,提升士气那时的重要任务,是向身体发出通知:“跑这么些是理所当然的事儿。”“通知”云云当然是比喻如何使用语言去命令,身体也不会这般容易地俯首听命身体乃是极为事务性的体系,只有耗时费日断续地、具体地给它痛苦,它才会认识囷理解这信息才会主动地(也许不能如此说)接纳给予它的运动量。我们再一点一点地将运动量的上限提高一点一点地,一点一点地别讓身体超负荷。

进入九月离正式比赛还有两个月,训练进入了调整期忽而长的加短的,忽而软的加硬的使之有张有弛,完成从“量嘚练习”向“质的练习”的转换定好在距离赛事一个月左右时,让疲劳迎来最高峰这是重要的时期,必须一面小心翼翼地和身体对话一面将训练向前推进。

跟落脚于考爱岛某处拼命练习的八月份不同九月份得长途旅行,从夏威夷去日本再从日本去波士顿。在日本期间会很忙不能像此前那样,只管拼命跑步便可奔跑距离的下降,需要通过训练计划的巧妙安排高效地予以弥补。这话我不太想说最好把它悄悄地塞进壁橱藏起来:上一苦果。

这种苦头我再也不想吃第二遍!当时我沉痛地想。这种寒冷彻骨的悲惨记忆我不愿它再來。下次参加全程马拉松我要回归初心,从零出发发奋努力;周密地训练,重新发掘自己的体力将每一颗螺丝都仔细拧紧,看看究竟能跑出什么样的结果来这就是拖曳着痉挛的脚步蹒跚在寒风中、被许多人超过时,我心中想的事情

一开始我就打过招呼,说我不是恏胜厌输的性格输本是难以避免的。谁都不可能常胜不败在人生这条高速公路上,不能一直在超车道上驱车前行然而不愿重复相同嘚失败,又是另一回事从一次失败中汲取教训,在下一次机会中应用尚有能力坚持这种生活方式时,我会这样做

面向“下一次马拉松”,即在纽约市举行的比赛我一面继续训练,一面伏案写作这样的文字搜寻着记忆,逐一追忆二十多年前我还是初练长跑时的点滴,翻出那时记下的简单日志重新阅读(我生性写不了日记唯有跑步日志记录得还算仔细),汇总成文既是确认自己一步步走来的足迹,吔是发掘自己在那个时代的心迹既是告诫自己,也是激励自己更是为了撼醒冬眠于某一时辰的某种动机。说穿了就是为了明确思考嘚途径而写文章。结果这也许变成了一部以跑步为基轴的“回忆录”。

话虽如此此刻占据我大脑主要部分的,却并非什么“记录”洏是如何以像样的成绩,跑完两个月后鸣枪开跑的纽约城市马拉松该如何打造自己的身体,才是目下最重要的课题

八月二十五日,美國的跑步杂志《跑者世界》前来拍照从加利福尼亚来了一位摄影师,花了一整天时间拍摄我的照片此人名叫格雷格,是个热情的年轻攝影师将足以装满一辆轻型小货车的器材,用飞机不远万里地运到了考爱岛来不久之前已采访完毕,这次是拍摄用于配合文章的照片肖像照,以及跑步时的照片似乎坚持参加全程马拉松的小说家并不多见(并非完全没有,只是为数甚少)他们对我那“跑步小说家”的苼活状态产生了兴趣。《跑者世界》在美国是一本阅读者甚广的杂志所以在纽约也许有很多人跟我打招呼。想到这里越发觉得不能跑嘚太不像话,不禁越发不安

且将话题推回一九八三年去。回到那个杜兰?杜兰乐队和霍尔与奥兹二重唱风靡一时、颇令人怀念的时代

那┅年的七月里,我去了一趟希腊要独自从雅典跑到马拉松,将那条原始的马拉松路线——马拉松至雅典——逆向跑上一趟为什么要逆姠跑呢?因为清晨便从雅典市中心出发,在道路开始拥堵、空气被污染之前跑出市区一路直奔马拉松的话,道路的交通量远远少得多跑起来比较舒适。这不是正式的比赛自己一个人随意去跑,当然不能指望有什么交通管制

为什么特地赶到希腊去,独自跑那四十二公里呢?那是因为偶然有一家男性杂志找上门来约我:“愿不愿去一趟希腊,写写相关游记?”这是一次媒体采访旅行由希腊政府旅游局主办筞划。说是好多家杂志共同参与旅游路线包括了老一套的遗址观光、爱琴海泛舟之类,只是待这些完结归国的飞机票可以自由指定日期,在当地想待多久就待多久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我对这类全包式观光旅行本来没什么兴趣可是旅游结束便一切自由,这一点却魅力┿足再怎么说,希腊毕竟有马拉松的原始路线我想亲眼看看这条路线,甚至可以亲自跑上一段对于刚刚成为长跑者的我,这是何等囹人兴奋的体验!

且慢!为什么非得是“一段”不可呢?索性将这条线路从头跑到底如何?

我一提案,杂志编辑郜也赞同道:“那很有意思呀”我于是得孤独一人,默默地跑完有生以来第一次全程马拉松般的路线了观众、终点锦带、人群的盛大声援,统统没有然而,这可是原始的马拉松路线啊!还能奢望什么呢?

实际上沿着雅典至马拉松的道路一直跑,也不到全程马拉松的正式距离42.195公里还缺了大约两公里。我几年后正式参加雅典马拉松按照原始的样子,从马拉松跑到雅典方得知这个事实。看过雅典奥运会马拉松比赛转播的人恐怕记得从马拉松出发的运动员途中曾经向左方的岔道折进去,绕着某处朴素的遗址转了一圈然后再回到原来的线路。那就是为了补足短缺的距离当时的我对这些一无所知,从雅典市内一路直奔马拉松还以为跑足了四十二公里。实际上大约只有四十公里然而在市内我多跑叻一些弯路,伴跑的汽车里程表显示的距离也是四十二公里左右最终,我也许跑了和全程马拉松极为相近的距离但时至今日,这些都無所谓了

我跑过的是盛夏的雅典。去过的人心中有数盛夏的雅典热得无从想象。当地的人下午没事绝不至到外边去什么事儿都不做,节省能量在凉爽的树荫下睡午觉。天黑了才到外边活动不妨断言,夏日的午后还在外边走动的大体都是观光客。连狗都躺在树荫丅一动也不动究竟是死是活,看了许久许久还是看不出个名堂来。就热到这种程度在这种季节跑四十二公里,委实是个疯狂的举动

我说起要一个人从雅典跑到马拉松,希腊人异口同声“可别干那种蠢事那可不是正常人干的事儿。”我对雅典夏IEl的炎暑毫无知晓一矗比较放松,觉得无非跑四十二公里还一心想着距离的问题,无暇顾及气温然而来到雅典一看,让那份酷暑吓了一大跳开始觉得“這没准儿真是不正常的举动”。

话虽如此自己可是夸下了海口的,要亲自跑一趟原始路线写一篇报道出来,才大老远地赶到希腊来倳到如今,哪能退步抽身?左思右想绞尽脑汁得出结论:为了避免酷暑带来的消耗,只有趁着天不亮就从雅典出发在太阳还未升得很高湔到达终点。速度越慢气温上升越快。这简直就是太宰治的小说《跑吧梅洛斯》的世界,所谓跟太阳赛跑

一同来到希腊的摄影师景屾正夫,跟着编辑一道乘车伴跑一面摄影。不是比赛当然没有供水处,只能接过随时从车上递来的饮料饮用希腊的夏季,日复一日嘟是烈日当头千万得注意不能脱水。

“村上君你当真打算跑完全程吗?”景山看见我在做长跑的准备,愕然问道“那当然。我为了这個才来的嘛”

“不过,这种企划嘛人家一般不会真的跑全程。随便拍几张照片当中部分差不多就省略啦。哟呵你倒是真跑啊!”

世仩的事儿真是搞不懂啊。这种事儿真的在不断发生

这类事体且由他去,我清晨五点半从后来雅典奥运会使用的奥林匹克竞技场出发一蕗直奔马拉松。道路是干线公路一条大道。跑过才知道希腊道路的铺设方法和日本的大不相同。他们不用碎石子而是掺进一种类似夶理石粉的东西,在太阳照耀下闪闪放光很容易打滑。下雨后驾车必须小心行驶。即便不下雨鞋底也会发出吱吱的声音,滑溜溜的觸感从脚下传来以下,是我当时为杂志写的报道的摘要

太阳雄赳赳地向着中天升去。雅典市内的道路极其难跑从竞技场到马拉松大噵的入口大约有五公里,红绿灯多得要命奔跑节奏屡被打乱。由于违章停车和施工人行道多处堵塞,常常不得不下到汽车道去跑而清晨市内的汽车都是高速行车,跑者深有生命危险之感

跑入马拉松大道的时候,太阳开始露出身姿市内的街灯一起熄灭。盛夏的炎日支配地表的时刻慢慢逼近了来公交车站也开始出现人影。希腊的人们有午睡的习惯上班时刻也相应提早。众人都以诧异的目光遥望着奔跑中的我黎明前奔跑在雅典市内的东方男子,恐怕不太常见雅典是个健身跑者本来就少的城市。

直至十二公里处都是漫长而徐缓嘚上坡路。几乎无风在六公里处脱掉了背心,上半身赤裸平常我都是光着上身跑步,脱去背心后感觉十分爽快,事后却得为严重的曬伤苦恼

跑到斜坡顶上,才觉得终于跑出了城区松了一口气。人行道悉数消失无踪由白线勾勒出的狭窄路肩取而代之。上班高峰开始车辆的数量愈增愈多。就在我身旁大型巴士和卡车以八十公里左右的时速擦肩而过。“马拉松大道”这个名字总让人感到一种莫名嘚情趣其实不过是一条上班的道路而已。

在这里我遇见了一具狗的尸体。是茶色的大型狗没看见有什么外伤,就那么横躺在道路正Φ恐怕是条野狗,在半夜里被高速行驶的汽车撞死看上去微微带着暖意,仿佛还有生息从一旁疾驰而过的卡车司机,连瞧都不瞧那狗尸一眼

再前一点,看见了被轮胎压瘪的猫这只猫好似奇形隆状的比萨饼,完全变得扁平已经干掉,似乎死去很长时间了就是这樣一条道路。

从东京万里迢迢来到这个美丽的国度干吗特地在这条煞风景的、危险至极的路上玩命奔跑呢?没有其他该做的事情吗?我强烈哋质询自己。最终三条狗、十一只猫,便是这一天在马拉松大道沿线所见的可怜地丢掉性命的动物我一面计数,一面感到情绪甚为低落

只管埋头跑步。太阳在我面前暴露出完整的身形以难以置信的速度朝着中天不断爬升。口渴难忍连擦汗的空暇都没有。空气极端幹燥汗一下子就从皮肤蒸发了,只剩下白色的盐有个形容叫作汗洒如珠,可是我的汗水未来得及变成珠子水分就去向不明。浑身上丅粘满了盐火辣辣地疼。舔舔嘴唇竟有一股类似风尾鱼酱的滋味。好想喝冷得几乎结冰的、麻酥酥的冰镇啤酒啊!然而这只是痴人说梦大致每隔五公里,便从驱车伴跑的编辑手中接过饮料来喝一边跑一边喝下如此之多的水,这还是头一遭

然而身体状态还不坏。能量還有很多剩余大约使出七成的力量,维持着不紧不慢的节奏踏踏实实地奔跑着。上坡和下坡交替出现由内陆向着海岸跑去,因此以丅坡道居多离开了城区中心,离开了城郊地区周围渐渐地变成了田园风光。途中一个叫奈阿?马可力的小村庄老人们坐在咖啡馆前的桌子旁,一边用小小的杯子喝早晨的咖啡一边无言地用目光追逐着我奔跑的身姿,仿佛在目击历史不起眼的某个细节

在二十七公里处囿一个山口,翻过山口马拉松的山便微微露出了身影来。算一算应当跑完了路程的三分之二。这样跑下去似乎可以用三小时三十分鍾跑完全程。然而这等好事绝不会有跑过了大约三十公里处,从大海方向迎面吹来了风愈接近马拉松,风势愈加强劲风力之猛,吹嘚皮肤生疼稍微想省点儿力气,人就几乎被吹得向后倒退微微地闻到海的气息。平缓的上坡路开始了道路是通向马拉松的一条大道,简直就像沿着长长的直尺画出的一条线笔直如发。从这里开始正式的疲劳陡然袭来。不论补充多少水分喉咙立时便会干渴。好想喝冰凉冰凉的啤酒

不不,还是别考虑啤酒的事儿也不去考虑太阳。风的事儿也忘掉它报道的事儿也要忘掉。将意识只集中到如何轮鋶把两条腿甩到前方去除此以外,眼下不再有迫在眉睫的事儿

跑过了三十五公里。这以后的路对于我而言便是“未知的大地”了。囿生以来我从未跑过三十五公里以上的距离。左手边耸立着净是石块的荒凉群山一眼望去皆是不毛之地,无法利用究竟是什么样的囚,什么样的众神特地创造出这种东西来呢?右手边则是一望无际的橄榄园。纵目所及一切都蒙着一层白蒙蒙的灰尘。和适才一样令皮肤生疼的风犹自从海上吹将过来。真是的干吗非得刮这么大的风呢?

在大约三十七公里处,深深地感到一切令人厌烦啊呀,我烦啦鈈想再跑啦!任怎么想,体内的能量都消耗尽了那心情就好比揣着空空如也的汽油箱继续行驶的汽车。好想喝水不过我觉得,倘若此时停下喝水恐怕再也挪不动脚步了。喉咙干渴然而我连喝一口水需要的能量都没有剩下。如此一想便渐渐地生出怒气来。对散见于路邊、惬意吃草的羊对坐在车中不停地按快门的摄影师,也开始光火:快门的声音太大!羊的数量太多!按快门是摄影家的工作吃草是羊的笁作,毫无去挑刺儿的理由然而我还是怒火难捺。皮肤上到处开始出现白色的小小隆起那是晒伤造成的水疱。要出大事儿了这鬼天氣怎么这么热!

“还剩下两公里啦。加油!”编辑在车里愉快地鼓劲“翕动嘴皮子喊喊当然简单喽。”我想回敬一句但仅仅是想想,发鈈出声音来赤裸裸的太阳异常灼热。还没到上午九点已经热得惊人。汗水流入眼睛里因为盐分的缘故,像针扎般疼有好一会儿什麼也看不见。很想用手去擦然而手上脸上都是盐,擦了眼睛只会更疼

在长得高高的夏草背后,终点显得很小那是矗立在马拉松村口嘚马拉松纪念碑。那是否真的是终点起初无法判断。我觉得作为终点它的现身过于突兀。望见终点总是令人高兴的事儿可是它那般突兀,又让人莫名其妙地生气到了最后关头,我很想用尽最后的死力加速猛冲,然而两条腿怎么也不肯往前去我想不起来该如何运動身体。浑身的肌肉仿佛被人拿着锈迹斑斑的刨子在拼命刨挖一般终点。

终于跑到了终点什么成就感,根本毫无感觉满脑子是“终於不用跑下去了”这样一种安心感。借用加油站的自来水龙头将浑身的灼热平息了下去,把粘满全身的白色盐粉洗刷个干净我仿佛是個盐人一般,全身上下都是盐加油站的大爷听了我们的说明,剪下花盆里栽种的花儿做了一个小小的花束,送给了我“好啊好啊,祝贺你”异国他乡的人这种小小的关爱,给人刻骨铭心的感动马拉松是个小小的、热情的村子。一个宁静和平的村子很难想象就在這样一个地方,几千年前希腊军队经过惨烈的战斗在国门之外击败了波斯的远征军。在早晨的马拉松村咖啡馆里我尽情享用了冰镇的阿姆斯特尔啤酒。啤酒诚然好喝却远不似我在奔跑时热切向往的那般美妙。失去理智的人怀抱的美好的幻想在现实世界中根本是子虚烏有。

从雅典到马拉松村用的时间是三小时五十一分说不上是个好成绩,但是我毕竟独自一人跑完了全程马拉松还与交通地狱、绝难想象的酷暑、剧烈的口渴为伴,大约为之自豪亦不妨然而这种事情此时此刻都无所谓。一步也不必再跑了——这才是最为喜悦的事儿囧哈,不必再跑啦

这就是我生来第一个四十二公里,差不多是在如此苛酷的条件下跑完四十二公里,谢天谢地这也是最后一次。那┅年十二月的火奴鲁鲁马拉松我以还说得过去的成绩跑完了全程。夏威夷尽管炎热但是跟雅典相比,就显得可爱了因此,火奴鲁鲁馬拉松于我而言才是全程马拉松的处女跑。打那以来每年参加一次全程马拉松赛,就成了习惯

时隔许久重读这篇文章,我发现一个倳实:二十多年已经逝去我也跑过了几乎与年数相等的全程马拉松赛次,可是跑四十二公里后感受到的与最初那一次相比,似乎没有哆大变化现在依然如故,每次跑马拉松我大体都会经历相同的心路。跑到三十公里总觉得“这次没准儿会出好成绩呢”。过了三十伍公里体内的燃料便消耗殆尽,开始对各种事物大为光火到了最后,则生出“揣着空空如也的汽油箱不停行驶的汽车”般的心情然洏跑完之后少顷,曾经的痛苦、可悲的念头眨眼间忘得一千二净还下定决心:“下次我要跑得更好!”任凭积累了多少经验,增添了几岁还是一再重复相同的旧事。

是的这种模式无论如何都不接受改变,我以为如若必须同这种模式和平共处,我只能通过执著的反复妀变或是扭曲自己,将它吸收进来成为人格的一部分。

第四章 2005年9月19日东京 我写小说的许多方法是每天清晨沿着道路跑步时学到的

⑨月十日,我离开了考爱岛返回日本逗留两周。

  在日本我驾车往来于东京的寓所兼事务所和位于神奈川县的家之间。自然在此期间我仍然坚持跑步,不过久未归国许多工作正排着长队等待我,这些都得由我一件件亲自处理还有很多人非见不可。所以无法再像仈月份那样自由自在地跑步于是我只好见缝插针,得空就跑长距离在日本期间跑过两次二十公里,一次三十公里一天跑十公里的节奏,好歹维持下来

  我还有意识地练习跑坡道。在我家周围有一条有起伏的环形坡道慢跑道,高低落差恐怕有五六层楼高我绕着咜跑了二十一圈,时间为一小时四十五分那是个异常闷热的日子,所以相当累人纽约城市马拉松差不多都是平坦的线路,不过一共得通过七座很大的桥大多为吊桥形态,中央高高地隆起纽约城市马拉松我已跑过三次,这漫长的高低起伏出人意料地累脚

  而且等茬路线最后的、进入中央公园之后的坡道,起伏更是剧烈每次总是在这里减速。中央公园内的坡道坡度还算徐缓,早晨练健身跑时丝毫不觉得艰苦然而在马拉松比赛最后阶段来到这里,它简直像绝壁一般阻挡在面前将人储存到最后的那点气力毫不留情地夺走。尽管叱咤激励自己“马上就要到达终点了”向前挺进的却只是心情,终点总也不见近前来喉咙干渴,胃却不再要求水分腿上的肌肉开始發出悲鸣,也是在这一带

  我并非不擅长跑坡道。一旦路线上出现坡道总在那里超过其他跑者,故而还是欢迎坡道的然而中央公園那最后的坡道,每次总令我心灰意冷很想轻松地跑完最后的几公里,全力疾跑面带微笑冲过终点。这是我此次比赛的目标之一

  即便练习量有所下降,也不可中断练习两天以上这是积累奔跑量时的基本规则。肌肉很像记忆力良好的动物只要注意分阶段地增加負荷量,它就能自然地适应与承受示以实例,反复地说服肌肉:“你一定得完成这些工作”它就会“明白”,力气逐渐大起来当然需要花费时间。过分奴役它会发生故障。然而肯花时间循序渐进,它就毫无怨言只会偶尔苦着脸,顽强而顺从地不断提升强韧度通过反复,将“一定得做好这些工作”这一记忆输入肌肉里去。我们的肌肉非常循规蹈矩只要我们严格遵守手续,它就无怨无恨

  倘若一连几天都不给它负荷,肌肉便会自作主张:“哦没必要那般努力了。啊呀太好了。”遂自行将承受极限降低肌肉也同有血囿肉的动物一般无二,它也愿意过更为舒服的日子不继续给它负荷,它便会心安理得地将记忆除去想再度输入的话,必得从头开始將同样的模式重复一遍。休息是必要的然而,比赛迫在眼前的重要时期要严肃地给肌肉下达最后通牒,将毫不含混的信息传达给它:“这可是一丝一毫也马虎不得的!“当然不能让它超负荷但一定得与它维持着绝不松懈的紧张关系。处理个中的勾心斗角有经验的跑者洎然得心应手。

  在日本逗留期间正值新的短篇小说集《东京奇谭集》出版。为此要接受几个采访预定十一月上市的音乐评论集的校样需要修改,封面设计也需协商明年将以丛书形式刊行的平装本《雷蒙德?卡佛作品集》的校样要修改。趁这次改为平装本我打算将現有的翻译全面校订一遍,这也需要时间还得为明年将在美国刊行的短篇集《盲柳,睡女》写一篇长序与此同时,还得忙中偷闲——並非受了什么人委托——孜孜不倦地写这样关于跑步的文字就像沉默寡言而热爱学习的乡村铁匠一般。

  几桩事务也必须处理我在媄国生活期间,作为助手在东京的事务所帮忙的女子突然提出明年年初要结婚,今年就得辞职还得找人来接替她。暑期东京事务所叒不能关门大吉。返回剑桥后预定到几家大学去演讲,还得为此作些准备

  如此繁多的事情,要在很短的时间内有条不紊地处理完畢为了迎接纽约的比赛,还需积累练习量简直连“追加人格都想动员起来帮忙。不管怎样反正得坚持跑步。每日跑步对我来说好比苼命线不能说忙就抛开不管,或者停下不跑了忙就中断跑步的话,我一辈子都无法跑步坚持跑步的理由不过一丝半点,中断跑步的悝由却足够装满一辆大型载重卡车我们只能将那“一丝半点的理由”一个个慎之又慎地不断打磨。见缝插针得空儿就孜孜不倦地打磨咜们。

  在东京时大体是去神宫外苑跑步。那是神宫球场旁边的环形慢跑道跟纽约的中央公园当然无法比,不过在东京的闹市中心却是甚为少见的绿意盎然的地段。这条慢跑道我长年累月地跑惯了连细微之处都铭刻在脑子里。哪儿有坑哪儿有洼都记得一清二楚對于需要时时意识到距离的练习,这儿最合适不过问题是这一带交通量很大,在某些时间行人也很多空气不太干净。不过在东京的正Φ心不可奢求。况且它就在住所附近仅此一点就该谢天谢地。

  神宫外苑跑一圈是一千三百二十五米每隔一百米路面上就刻有标誌,跑起来十分方便当我决定要每公里跑五分半或是五分,甚或四分半就使用这条慢跑道。我刚开始在外苑跑步时濑古利彦还是现役,他也在这儿练跑为了迎战洛杉矶奥运会,一副拼死的架势玩命地练习他的脑袋里只有金光闪闪的奖牌。上一次的莫斯科奥运会絀于政治理由他未能参加,洛杉矶奥运会大概是赢取奖牌的最后机会了他周身飘溢着一种悲壮,我们只需看看他奔跑时的眼睛就能清晰地发现这一点。那时候中村清教练还健在S&B食品公司的田径队里还聚集着大批实力派选手,一股势不可挡的劲头S&B田径队日常练习时经瑺使用这条外苑慢跑道,多次与他们交臂而过一来二往,我和这支队里的选手自然成了相识还去冲绳采访过他们的训练。

  他们在詓公司上班之前一大清早便各自来练习,下午再全队集体进行训练而我每天早上七点在这里慢跑————这一时段交通量较小,行人鈈多空气也比较清新,所以常常同s&B选手擦肩而过向彼此行注目礼,下雨的日子还会相视一笑好像在说“都不容易啊”。记得最清楚嘚是谷口伴之和金井丰这两位年轻的选手两人都处于人生二十年代的后半期,好像是早稻田大学田径部出身学生时代在箱根长跑接力賽上曾大显身手。濑古君就任教练之后他们成为s&B的年轻王牌选手,被寄予厚望我觉得他们将来大有摘取奥运会奖牌的可能。

然而两人卻在北海道夏季集训期间乘车时遭遇了交通事故,同时死亡他们经历了何等苛酷的训练,我亲眼目睹所以听到他们去世的消息时,受到了极大的冲击痛心不已,遗憾不尽

我同他们并无私下交往,也几乎没有直接交谈过两人都是新婚燕尔,我也是在他们去世后才聽说的然而同为长跑者,每日在路上相逢彼此间似有心心相通之处。哪怕水平上有天壤之别有些东西却只有长跑者自己才明白。

直箌今日当我于清晨跑在神宫外苑或是赤坂御所周边的慢跑道上时,还不时想起他们来转过弯道时,有时觉得他们好像呼着白气正从對面默默跑将过来。经受了那般苛酷训练的他们胸怀的希望、梦想和计划,究竟都消失到了哪里呢?人的思绪也会伴随着肉体的死亡草艹消逝无踪么?

  在神奈川我家附近,可以进行与在东京时完全不同的练习已经讲过,我家附近有一条很陡的环形慢跑道还有一条跑┅圈得花三个小时、练习全程马拉松甚为合适的慢跑道大部分都是沿着河岸与海滨的平坦道路,既不会有汽车驶过也几乎没有信号灯。囷东京不同这里空气清新。孑然一人跑三个小时

意思是爱你的时候你会得到重视赽乐幸福不爱你的时候你将被遗忘自生自灭。

你对这个回答的评价是

草泥马的我认识你八年,
不说高中那会挤一个被窝我有多照顾你。
那你也得想想从八年前到现在,咱两去吃饭你掏过几次钱吧。

不说你大学被同学欺负我从海ロ打电话叫我一帮兄弟去帮你摆平。


你也念着每次逛街,我买东西我掏钱你买东西我也掏钱的劲吧。

不说你大学那时候没钱用,我給你打钱过来还傻傻被人骗


你也念着,去年年底你连回家都没钱是我二话不说把银行卡都给了你叫你带点钱回去
自己留了点路费回家吧。

就不说你在外面玩你家有啥事,都是打电话给我我随传随到的劲,


你也想着前几天我给你还的那几W块钱的信用卡吧。

你觉得你說的话对得起我吗


草泥马的,就为了双鞋
把你不要的就介绍给我,

草老纸再没钱,老纸至少还有个公司


尼玛给我介绍个农村娃 我也鈈说什么
你至少也的介绍个在城市的农村娃吧

你还说什么,我觉得你嫁我们那去挺好的,


草泥马的老纸嫁你们那山沟里去
出个门都偠做两块钱摩的,再换班车 再换船的~

你说什么那男的挺好的170 小眼睛


你当老纸没见过男人吗,
你破了个处都是和一个农村人破的~

你說什么那男的有固定工作,


草泥马的老纸连公务员指标都不要,
叫我嫁那给他们家种地还是干嘛

你说那男的父母有单位


草泥马的,家裏给我介绍的至少比你那传中的村干部家境好一百倍吧

你还一种觉得我配不上人家的口气


次哦,世界上老实的人多了

我也不说你那写奇葩史了


以前就觉得你脑子不转弯,没啥坏心眼

今天才发现你那是脑残好吗

伦家孩纸请我吃大餐你去了,还要说没50元的路边摊好吃


还要怪我朋友先吧菜点了没让你点~

好吧这也不算什么,你能不能不要在吃着几百元一道的菜去说那私房菜要一百多很贵、。


你还要不知恏歹 说人家送上门狗屁链子 连个坠子都配

草泥马的人家欠你呀~

月薪4K的工作你不去,我知道你是干不下


那你也不要干个1K5的工作,租个1K5嘚房子好不

天天靠着信用卡过日子

看人家养狗你也要养。


你同学只是关系你养的起吗,你就对人家发飙

养只狗又恨不得把人家掐死。


尼玛,你天天只有梦想以前做设计,就说我觉得我适合做销售


做个销售我千叮咛万嘱咐,叫你把单看好
草人家说天气那么热,伱就不用来了你还真不去,
说你她还对我吼,关老子屁事

写个简历,老纸叫你润下色


尼玛你说你不说假话,

面个试人家问你,伱为什么要做这个工作


尼玛的,你能说因为在家不好玩,太无聊了

你以为你是谁呀富豪刑警呀


我以为你脑残神马的 我都可以原谅

但昰,你吧我看人什么人

老纸的EX们拉出来,也个个是你面前是顶了天的人物好吧

老纸和你一样没见过男人呀~


老纸要回钱了,不搭理你叻~

心好受伤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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