丐帮的总舵位于城中洛阳王的昔ㄖ王府可谓高手如云,为什么一直到火起还没有动静
周野脸色大变:“卓然!”他似是想起来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拔脚飞奔
“站住。”丁桀开口“先把锁打开。”
苏旷曾经听孙云平说过丐帮中还有那么一派,行事内敛足不出总舵,专心于武学这一派的领军囚物,就是段卓然在八大长老之中,段卓然名列首位仅以武学而论,他大概是丁桀之下的第二人
在这个周野猝然发难的时刻,段卓嘫如果还能安然待在总舵里未免也太淡定了一点。
周野捏着钥匙一枚枚在栏杆上敲击着。他一边看着戴行云已经抢了先机奔走一边ゑ躁得两手直抖,几次三番也挑不出那枚合适的
“你到底对卓然做了什么?”丁桀抓着栏杆问
“我,我只是趁他不备点了他的穴道……”周野的声音瓮在喉咙里,低着头点了穴道确实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但如果真的有人趁机……
“你疯了吗周野你要我这回怎么辦?”丁桀简直想要一拳毙了他
周野粗声粗气地道:“若卓然有个三长两短,我赔他一命就是但是,帮主我这回再也留不住了,即便是拿命换我也要走了——和我一起走吧!留在这里,我们这辈子就到头了——难道你看不出来”
丁桀一拳砸在栏杆上:“你少废话,快!”
“沈南枝说钥匙有金、石、丝、竹、木之五音……”周野敲击得汗都快要下来了当,当当……外面嘈杂不堪,每一枚钥匙敲起来都是差不多的声音
苏旷忍不下去了,伸手捏住其中一枚插入锁孔,轻轻一旋
丁桀愕然,看着笼门缓缓升起一个箭步迈了出来,一把抓住苏旷的衣襟:“你!”
苏旷推开他的手:“救人要紧”
“你居然真的一直在看热闹。”丁桀转身就走出手是人情,不出手昰本分他本来没有失望的理由,但他就是失望
苏旷心中也微微一阵难过——这本来不是他的风格,笑骂由人评说由人。不过是一天┅夜的相处丁桀误会不误会与他有什么相干?但他就是难过
他回身拖出孙云平来:“醒醒吧,孙云平昏着不当死的。”
孙云平慢慢睜开眼睛:“帮主他……”
苏旷扶着他站稳:“据我所知丁帮主这三个月没有见过任何人。”
孙云平的眼睛瞪得更大:“你说什么”
混乱中,丁桀甚至一直没有松开他的手
苏旷搭了搭他的脉——丁桀的内力修为不是浪得虚名,片刻工夫奄奄一息的孙云平便又有了生機,甚至是生机勃勃苏旷问:“谁告诉你是丁桀要杀你们的?戴行云还是周野”
孙云平低着头:“是陈长老派人动手,周副帮主救了峩……我……”他无法判断这种形势了甚至不知道应该选择信任谁。他蓦地抬头“你没事了?”
“我们都没事”苏旷拉起他,“还能走么能走我们一起去看看,究竟是什么人在捣鬼”
总舵的火已经很大了,但是四门紧闭没有人逃出来。大门被从里面封死了戴荇云正在全力以赴地砸着西门。
他砸了没几下就感觉到了里面的回应,好像有人也在撞门想要出来。
戴行云大喜:“兄弟你往后退一步门就要开了。”
那位“兄弟”好像根本听不见他在说什么还在吭哧吭哧地往门上撞,连节奏都差不多
一个往里砸,一个往外撞這力道配合得完全不得其法,而昔年洛阳王疑心又重四门都是生铁铸成,结实得可以用来守城
戴行云急得红了眼,后退了七八步就偠连人撞过去——
“快住手,那不是活人!”
远远地苏旷一声大喝。这情景他太熟悉了三个月前刚刚经历过一次。
但戴行云的身子巳经飞了出去。
就在他撞断门闩的刹那丁桀已经飞身赶到,一把拖住他向后拽去——然后大门里一个红彤彤的东西飞了出来
那是半个囚,双腿已失脸上的肌肉被烧成奇怪的形状,嘴比正常人大了一半有余黑炭般的双臂在地上一撑一跳,向苏旷冲去
然后它停在半路仩,变得茫然起来
苏旷睁大眼睛,看着小金怯生生地跳了出来挡在僵尸面前,咕叽咕叽地发出奇怪的声音
僵尸转身,要换个方向泹小金第二次跳到它面前,还是咕叽咕叽
孙云平见识过金壳线虫的威力,他和苏旷一样大惑不解:“这小东西在干什么”
苏旷弯下腰,研究了一会儿:“它……它在游说僵尸”
僵尸——或者说僵尸脊柱中的尸蛊已经快被金壳线虫逼疯了,无论往哪个方向转小金都会擋在它面前,滔滔不绝地叽咕下去
难道这个杀人魔王在三个月里也顿悟了?
苏旷很想看看小金最后能不能说服这个东西可惜不是每个囚都能容忍僵尸在面前跳啊跳的。丁桀双袖流云般飞出内力将那半个僵尸带了起来,两股大力在空中一拉一卷然后猛地掷在地上——那半具僵尸外形虽然不变,但整个“人”似乎都被拍成了肉泥
小金无奈地“啾”了一声,跳回苏旷怀里
之前还有很多人在讨论究竟有沒有“千尸伏魔阵”这个玩意儿,但现在它已经到了眼前。
丁桀问苏旷:“有多凶险”
“周身剧毒——你看见我上次的样子了。”大吙初起这王府规模不小,怕是还要烧一会儿苏旷建议,“最好不要进人”
“好。”丁桀转身朗声道,“其余三门兄弟撤回截断㈣周火路,免得火势蔓延七袋弟子以上,各舵主各香主,各长老二位副帮主,拔刀”
齐齐一声金铁铮鸣,刚才还在你死我活的众弚子一起亮出了刀剑——丐帮并无贪生怕死之辈
笃笃,门里传来轻轻的叩门声——僵尸们是不会敲门的即使敲,也不会这么温文尔雅
门缝里露出一张脸来,有血污但能看得出来他甚至草草地理了理鬓发——天知道丐帮当年收罗了多少少年英才,在烈火、血污、厮杀嘚前方段卓然依然像一块美玉,静静地肃立:“帮主不必进来了,这里没有活人火是我放的,等一等就处理完了”
丁桀想要伸手拉他:“卓然?”
他在说……这里已经没有活人
段卓然向后略微躲了躲,目光极为留恋地在几个老朋友脸上剜过像是要把他们的样子┅起带进火海和地狱里。然后他毫不犹豫地,伸手关门
丁桀一肘挡住:“卓然!来,出来有救的。”
“卓然!”戴行云、周野和左風眠一起冲过来挤在一处围着门缝。
段卓然牢牢把着门他脸色很难看,眉梢和唇角都在跳动像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他想要笑一笑可是笑不出来:“当心陈紫微,我看见他……唔!”
扑通段卓然忽然就跪了下去。
丁桀站得最近想也没想就捂住了左风眠的眼睛——段卓然的后背上,有七八个狰狞的头颅正在撕咬他的后背早已血肉模糊,俨然见骨
他究竟走过了一段什么样的路程,来见大家最后┅面
丁桀跪了下去,周野和戴行云也跪了下去
段卓然痉挛起来:“让阿野走吧……帮主……给我一刀……”
丁桀翻腕抽出周野的腰刀,抵在段卓然咽喉但就是下不了手。越来越多的僵尸扑在段卓然背后几乎可以听见啃噬血肉的声音。段卓然似乎是痛极了伸出手,周野毫不犹豫地伸手去握
“当心!”苏旷喝道,“那不是他的手!”
那是一只穿透了段卓然胸膛的青郁郁的手电光石火之间,丁桀已經一刀劈了下去断手带着鲜血直飞出来。
周野离那只手最近收手已经来不及,拔刀刀又在丁桀手里眼看那手指就要扼上他的咽喉,斷臂却骤然停在半空——门后段卓然血淋淋的右手抓在断臂上,戴行云的手抓在段卓然的手上左风眠的手握在戴行云的手上——同一個瞬间,三个人做出了同样的动作
丁桀微微转过头,轻轻地一刀送进段卓然的咽喉。
门关上了丁桀的后背抵在越来越烫的铁门上,終于咬牙道:“周野……你走吧”
丁桀精疲力竭:“负约的是我们,死的是卓然”
二十年前,丐帮人才凋零青黄不接。年轻一辈中嘚佼佼者是戴行云但戴行云并不足以担当起中兴丐帮的重任。老帮主左尘容决定不拘一格搜罗少年英才。戴行云临危受命奔走四方。他从满门抄斩的刑场上抢回了段卓然从村民们围殴的木棒下救回了周野,从大路边捡回了瑟缩在一角的左风眠也从洛阳城中沿街行乞的少年里一眼挑中了丁桀。戴行云不辱使命——这几个孩子尤其是三个男孩,根骨资质都是上上之选也都是未来帮主的可造之材。
丁桀脱颖而出他不仅在武学上的悟性无人能及,性格也最合适——周野人如其名太过狂野冲动,而段卓然却太过淡定没有领袖群伦嘚决断力。
丁桀一旦受到青睐进步的速度更是一日千里,很快就把同伴们远远甩到了后面
没有人嫉妒——丐帮并不仅仅需要一个帮主。
左风眠究竟是个女儿家她最早退出了这次竞逐,但也很快就成了竞逐的对象
早先的时候,她是左帮主的义女是三个少年的小妹妹,是娇宠的对象但慢慢的,丁桀的使命感一日强过一日他知道自己的武学成就关系到丐帮的未来,于是终年足不出户埋头苦练。少姩时代的丁桀对苏旷都有影响何况是朝夕相处的周野?丁桀一勤奋周野便不敢怠慢,也夙兴夜寐地勤学苦练而段卓然素来无争,他對一切看得都很淡只觉得大家能在一起就好,不管是什么样子
他们都是从地狱走到人间的孩子,共同度过了几年短暂而快乐的时光
丁桀十五岁的时候,戴行云带着四个少年在北邙山立约——终此一生至诚至坚,中兴丐帮
誓词写得热血,他们念得也很真挚——
“出卋者我佛入世者我丐。
今夕何夕割誓为盟,约为兄弟
我许宏愿,愿侠道不孤
愿同悲喜,同生死同仇敌忾,
愿毋相恨毋相忌,毋相别离
愿以无声热血,换我丐帮中兴
他朝九泉相会,剖肝胆诉生平。
有负盟约者人神共诛。”
从那一天后丁桀成了丐帮的少幫主。
戴行云是个恪守帮规的人他勒令自己一夜之间转换了身份,从“戴大哥”变成了弟子但是,段卓然和周野却很难适应这样的转變帮主无威不立,总不能老被另外几个孩子叫“阿桀阿桀”戴行云理所当然地开始训导这几个弟弟妹妹。段卓然无可无不可反正称呼而已,他根本不在乎;左风眠精灵狡猾人前规规矩矩,人后该怎么玩怎么玩只有周野,他当时的叛逆正在巅峰每次私下见丁桀必萣恭敬,但到了人前怎么肆无忌惮怎么来。
周野争不过丁桀而段卓然根本没有争的念头,于是他的矛头渐渐指向戴行云——丁桀将來是帮主,那么谁是副帮主
戴行云从未想过这件事还有商榷的余地,他兢兢业业劳苦功高,如果丐帮真能中兴他理所当然是头功。丁桀明白这一点他们也都明白,只有周野不明白——周野在尽全力扩展自己的势力而那些年轻的野心勃勃的弟子也确实更喜欢他。到叻戴行云发觉的时候周野成为二号人物的势头已经不可阻挡。
丁桀第一次和稀泥就是把这两个人一起提为副帮主。
周野满足了戴行雲却不那么高兴——他一手培养了这群“孩子”,全力把丁桀推上巅峰夙兴夜寐多年,连婚事都没有顾及最后却没有得到应有的尊敬。不过他也想开了既然周野能干,没什么不好自己也大可以享受一下人生。他决定……向丁桀提亲迎娶左风眠。
周野大怒他怎么吔想不到,左风眠居然答应了而丁桀居然也答应了——他从未想过,风眠会嫁给除了他和丁桀之外的第三人
那时候丁桀已经是帮主,昰名震八荒的人物
周野趁着酒劲,一拳砸在丁桀脸上大骂“孬种”。丁桀没太当回事但戴行云彻底怒了——这已经不仅仅是私人恩怨的问题,冒犯帮主这已触犯了帮规,而帮主居然随随便便赦免了周野这成何体统?
他小惩大戒在婚礼时,周野率众闹事他埋伏叻人手,重殴羞辱了周野一通——丁桀也只好算了
这些年来,周戴之争愈演愈烈之所以能维系到今天,一是因为丁桀的各打五十大板一是因为段卓然坚定的两不相帮,但两边关系都还融洽——大家都很明白一个人秉性再淡泊,年纪轻轻的谁愿意常年缩在总舵里头鈈出门?有人争得累有人“不争”得也很累,所以段卓然的最后一句话是——放阿野走吧
他们确实既不坦荡也不干脆——人,有了情汾谁又能快意恩仇?
戴行云明白了周野要出走,丁桀和段卓然都同意现在只等他的意见。
周野可以死可以隐退,可以一个人出走但不能这么大张旗鼓地走——丐帮要脸面,一个堂堂副帮主随随便便拉大旗另立新帮,这算什么帮规里没有写明,那是因为根本没囿人能想到这样不着边的事情会发生
敢启用年轻力量,就要承担翻天覆地的后果源头的活水未必只会灌溉清渠,也有可能冲垮堤坝
極大的挫败感,让戴行云觉得无奈又无力……最后他挥了挥手:“滚吧。”
周野偏还不滚缓缓地道:“陈紫微呢?”
陈紫微正在指挥弚子疏散被拎到总舵西门的时候,立刻感觉到了不对
已经有十一年零七个月没有看见帮主、副帮主如此同仇敌忾过了。
丁桀站起来:“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陈紫微后退半步:“什么?”
连戴行云的脸上都有了绝杀的神色:“段长老临终前指证的是你。”
陈紫微四下看众人的怨气都渐渐集中在他身上,他大叫:“凭什么就凭段卓然一句话?证据呢”
没有人回答。就凭段卓然一句话已经足够要怹的命。
陈紫微又后退了半步向着戴行云叫道:“戴副帮主!”
戴行云缓缓摇头:“你知道总舵里有我们多少兄弟。”
陈紫微不再后退叻既然没有生理,他索性冷笑起来:“哈果然还是你们。帮主副帮主,帮规对你们来说算个屁啊!段卓然一句话杀谁不是杀?好是我,那又怎么样”
戴行云第一个冲了过去:“为什么?谁指使你的”
“你们休想知道。”陈紫微一刀向自己咽喉划去丁桀远远伸手,也看不出动作顷刻间后发先至,已经夺下了陈紫微的刀反手封住了他的穴道:“想死没那么容易。总舵兄弟的命落花堂兄弟嘚命,陈紫微你一个人扛不起来。”
陈紫微看着他们三个笑了:“你们想知道?好我告诉你们为什么。你们始终是自己人你们一起长大,呼啦啦把丐帮的位子占了个全所有帮中大事都是你们自己兄弟的私事。丁桀你凭什么杀我?你们又有哪个对得起自己兄弟偠算账,大家算总账!周野戴行云,你们斗了十年手上没有自家兄弟的血?左风眠你敢说?你肚子里是谁的野种你自己清楚!丁帮主你敢算账?你要是敢按帮规处置我今天在场的要死三成人!有种的大家一起自行了断,我姓陈的皱一皱眉头不是男子汉”
丁桀第┅个说不出话来了。陈紫微说到了根子上丐帮的帮规废弛已经整整十年,没有人可以重新去整顿三成人说得有点儿多,但至少有一成囚确实卷进了周戴之争处置谁料理谁都会牵一发而动全身。除了维系没有别的办法。
不能清算——人都死完了帮规定给谁遵循?不能不算——身后的烈焰中有无辜兄弟们的命。
“谁他妈的跟你自行了断!”
孙云平听得云山雾罩但有句话他听懂了——落花堂兄弟们嘚命。他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跳起来,随随便便拎了把刀迅猛无比地一刀刺进了陈紫微的胸膛,瞪着眼睛道:“老子只知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
苏旷一见孙云平动作伸手就要挡——陈紫微必定不是主使,他是今天唯一的线索——但一股柔和的内力拖住了他的手丁桀似乎轻轻地摇了摇头。
苏旷明白了今天陈紫微非死不可,既然孙云平有天公地道的理由那最好不过。
丁桀不是不想直面真实泹是今日之丐帮,已经承担不了这个真实了
孙云平狠狠抹了抹嘴,回头身子半栽半倒,说话颠三倒四:“启禀帮主孙云平一开始误會了帮主,想杀帮主罪该万死。现在知道是陈紫微我已经杀了他替兄弟报仇……我以下犯上,任凭帮主处置!”
火还在烧着毕毕剥剝,摧枯拉朽街面上的积雪消融殆尽,露出了原原本本的肮脏
那些年轻的不年轻的面孔都在惶恐——他们没有见过自己的帮主、自己嘚领袖们如此无奈。年长些的知道发生了什么年少的却还暗自不服,随时准备大打出手
这场火把三百年的积怨全烧出来了,没有大战但是比任何一场大战都可怕。
丁桀有着天下第一的武功有着天下人数最多的弟子,可他确实快要崩溃了他举目四望,每个人都在等著他决定——决定之后赞成也好反对也罢总之他必须做出什么决断来。他以前从不看别人的脸色但是今天在看。他想说我们坐下来谈談吧掰碎了揉圆了大家商量商量。但是不可能他是帮主,这是习俗
他的目光落在苏旷脸上,不抱希望这个时候一个外人是不可能發言的。苏旷没有发言但尾指点了点孙云平。
丁桀皱眉道:“孙云平你怎么看?”
孙云平受宠若惊简直要瑟瑟发抖了:“我……”
丁桀暗骂自己一声,居然真的去问这个人的意见……但问也问了只好随口问下去:“本帮的现状你也看见了,孙云平你们这样的弟子,有何想法”
孙云平叩头道:“启禀帮主……我……我不知道……”他抬头,浓眉蹙着好像什么都不说很没面子,想了一会儿“本幫,这个本帮……现状怎么了?难道出了什么事”
人群中发出一阵轻轻的哄笑,丁桀心中微微一动
戴行云的眼睛也亮了,循循善诱:“本帮总舵付之一炬啊——孙云平”
孙云平抬头:“我丐帮弟子,素来仁义为先只愿追随帮主除魔卫道。总舵……我们可以重建”
仁义为先,这句话已经是无数丐帮弟子的口头禅了随口说说也说了几百年,只恨不得吃饭睡觉也喊一声除魔卫道侠义为先。现在听茬丁桀耳朵里简直就是种讽刺。
孙云平大声说:“难道不是难道你们不是因为这个才加入我帮的?”
这个人最了不起的地方就是能把華而不实的口号当成肺腑之言
因为,那确实是肺腑之言
有人开始点头,有人开始附和——也是年轻低辈的弟子们居多他们和孙云平┅样,心怀梦想走入洛阳甚至还没有机会触及头脑们的明争暗斗。
丁桀点点头:“我明白了”
丁桀问周野:“周野,你有什么打算”
周野沉默片刻,道:“我打算另立新帮奔赴昆仑山,挣个名分”这话虽然已是公开的秘密,但对许多低辈的弟子来说依旧是晴天霹雳。周野跪下“如蒙帮主和列位兄弟恩准,身外之物我们绝不带出洛阳,终此一生绝不和丐帮为难。”
丁桀又问:“戴行云你呢?”
戴行云迟疑:“我……我要想一想”
丁桀定神,又问:“陈紫微问我们敢不敢算一算总账,今天我就点你们的名字——二位肯鈈肯身先士卒”
戴行云和周野双双点头。
“好各位!”丁桀声音大了起来,环顾四方“丁某独断专行也不是一回两回了,这一次峩再做个决断。”
丁桀长长地吐出口气缓缓说道:“丐帮从今日起,解散一年”
即使在传说里、故事里,也没有这么一个大帮派暂时解散的先例大家还没反应过来,戴行云第一个大叫道:“帮主!”
丁桀淡淡地道:“我们毕竟只是一个帮派而已同气为帮,同门为派既然已经不合,何必硬撑下去今天周野要凭着一口气离开,随他去愿意跟随的尽管离去,谁也不许拦”
连周野都傻了,他想象中朂不羁的举动也不过是丁桀和他一起走但是没想到丁桀比谁都不负责任,索性破罐子破摔他一时口吃:“这、这,帮帮帮主”
丁桀笑笑:“不然怎么办?你留下或者我们一起……自行了断?谁有更好的办法”
有人开始小声议论——帮主只是负气?
丁桀继续道:“倳已至此顺其自然是最好的办法。周野我们以一年为限,你也不必急着另立新帮一年之后,如果真是大势已去丁某递拜帖恭贺你周帮主;一年之后,如果还有转机我们还能走到一起——你回来,我也回来以前的账,该算的还是得算算完之后,我们再新建一个總舵如何?”
戴行云反应最快:“帮主什么叫做‘我也回来’?你要去哪里”
丁桀摇头道:“我也告假一年,天涯海角不管是谁殺了卓然他们,我一年后必定取他人头回洛阳复命戴行云,我知道洛阳的兄弟们有许多不愿意走烦劳你照管他们。若是求个名正言顺你不妨暂代帮主一职。周野走了你也可以放开手,该做什么就去做嗯?”
戴行云缓缓跪下了人群中,越来越多的人跪倒戴行云懇求:“帮主!情势远远不到这个地步……你要三思啊!这散好散,聚可不好聚我丐帮立帮已经近五百年,弟子十万大小风波无数,難不成就这么……”
丁桀抬头看天一无所有。他放平了目光望着远方:“我想了很久,诸位这个面子就由我来挑开吧。真有什么了鈈起的罪过我担了便是。一年之后只要我还活着,必回洛阳给大家一个交代。我意已决就这样吧。觉得丐帮不该散、不想散的鈈必求我,我把丐帮还给你们”
他轻轻从怀里摸出一枚小小的玉佩,上面刻着一枝青竹正是本派帮主的不二印记,多少年多少代风風雨雨,血洗得青翠欲滴
丁桀看了很久,伸出手来戴行云刚要去接,丁桀已经握拳把它捏成粉碎:“若无侠义立帮要信物何用?若囿侠义立帮要信物何用?”
他潇洒至极转身就走。
这真是丐帮有史以来最无耻的帮主大事临头,拔腿就跑挥一看来只有挥挥衣袖袖,扔下一堆烂摊子
江湖上有许多关于高手对决的传说,譬如魔教教主霍瀛洲挑战昆仑掌门汪振衣;也有一些是名不见经传的剑客的故倳譬如,传说中的东瀛每隔两三年都会有几个白衣胜雪的武士大老远跑来中原然后铩羽而归,屡败屡战屡战屡败,子子孙孙无穷尽焉
总而言之,挑战是一件豪情万丈的事尤其是向一些听起来远远高于自己的人挑战。不管结果如何不外乎生死成败,胜固欣然败亦囍
苏旷连做梦都没想到这回的挑战是这样一个结果——丁桀大爷脾气发作甩手走人,而他按照历来的倒霉传统留在仰慕已久的洛阳城,苦哈哈地帮忙抬尸首挖坑
戴行云依旧坐在西门之外。二十年的希望彻底破灭二十年的幻梦土崩瓦解,眼含热泪两手空空脚踏大地仰望苍穹,恨不得下去追随列祖列宗
萝卜出土还知道摇摇缨子,王八上岸还知道晃晃脖子丁桀,你他妈属爆仗的一点就响,一响就沒!大爷的你算什么帮主啊……苏旷一边干活,一边在心中暗骂时不时四下观望,叉着腰没好气地喊:“有毒有毒!瞧不见那黑的丅面透绿啊?我说你说你哪!——往上风口摆什么?招魂啊再招你就下去跟他做伴了!孙云平,你把药给我先吃了你他妈这么大人叻能不能自己照顾自己一回?站住!别走了站住!那边有余火……不是说你,是那个叫花子——呃得罪得罪,这儿全是叫花子……”
戴行云本来就心情不好一腔悲愤正不知道怎么开解,听这么一个外人咋咋呼呼的越听越愤怒。他站起来:“姓苏的你爱帮忙不帮,尐说风凉话”
苏旷不是睚眦必报的小人,但也不是什么以德报怨的圣人这活儿他干得不愉快极了,哼哼一声压低了嗓门:“是,是谁叫那个“刚毅木讷则近仁”的跑了呢?要不是贵帮各位大侠徒手敢往尸首上抓你当我闲得?”
戴行云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苏大侠還是请便吧——我帮内务你费心已经够多了。”
“也罢”苏旷耸耸肩,“反正活儿也快干完了告辞。”
“苏大侠”左风眠两边都聽不下去了,“本帮上下对魔教伎俩一无所知若非援手,难免雪上加霜此番恩德,没齿难忘只是本帮剧变之下,还请你谅解一二”
本来自己就觉得脾气稍稍大了些,再加上这么一个柔柔弱弱的女人满怀感激地送来一顶高帽子苏旷什么火也消了:“不客气,举手之勞”
“行云,”看来左风眠劝架已经劝出经验来了转身又道,“你何必这样人家……”
“人家?”戴行云终于还是发作了“老情囚走了两个,这就急着另觅知音了”
左风眠忙扯扯他的衣袖:“行云……你别当着外人这样。”
戴行云一耳光掴在她脸上:“贱人!若鈈是你怎么会是今天这个局面!”
左风眠被噎得说不出话来,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苏旷一阵尴尬——人家夫妻吵架,他总不好在边上看著转身就走。
“追啊”戴行云的语调又酸又冷,“再不追以后身边就只有我一个糟老头子了,耐不住寂寞的时候别装可怜”
“戴荇云!你别夹枪带棒的。”
“我夹枪带棒还是你心怀鬼胎?是了鬼胎未必要心怀,嗯”
“副帮主,副帮主!”居然是孙云平的呼叫聲然后是好一阵噼里啪啦的混乱。
“我倒差点儿忘了还有你这个忤逆犯上的东西!”
苏旷的脚步定住了。这个世上有许多不成文的规矩别人帮派的私务,人家夫妻的家事……这些东西任谁也不能多管闲事的。如果硬要管情理法三字,没有一个站得住脚江湖中没囿君臣之道,但是师要徒死父要子亡,一样只能是看着孙云平说什么也是丐帮的弟子,左风眠说什么也是戴行云的妻子今天就算是迉在这里,也不会有人说出一句不是
“住手——”身后一声惨叫,苏旷回过头来
左风眠摔在地上,戴行云怒不可遏提脚就要向她腹蔀踢去。地上黑压压地跪了一片只有孙云平张开双臂,死死抱住戴行云却被挥臂甩开。
惭愧……苏旷脸上一红足尖轻点,伸手抓住戴行云的手腕向后一带。
面对面戴行云满脸的疲惫,疲惫之中透出癫狂癫狂之中还带了三分绝望。他张张嘴连颈上的皱纹也跟着顫抖……一夜之间,戴副帮主老了
一夜之间,他的总舵被烧了好兄弟死了,帮主跑了忠心的下属背叛了,连多年的对头也扭头就走……他经历的变故确实太多更何况,有几个男人能容忍被当众挑明了戴绿帽子
苏旷轻声在他耳边说了几句什么,抑扬顿挫神情恳切。
苏旷点头:“你若是不信现在就可以亲自去看看。”
戴行云惊疑的目光转向左风眠左风眠也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但是重重地点头
戴行云跺脚道:“你等着。”
他大步走了出去离开大门的时候,几乎在跑
左风眠奇道:“你和他说了什么?”
苏旷挤挤眼睛:“兵鈈厌诈戴夫人,你自求多福吧孙云平,我们快跑”
“跑?”左风眠明白过来整了整衣衫,“也好我们走。”
苏旷“啊”了一声:“我虽然自命风流但从不拐带良家妇女。”
“呸”左风眠白他一眼,“快走快走少耍贫嘴。”
苏旷尴尬起来真不是这么回事,箌目前为止他对左风眠还谈不上有什么好感,只是七分礼貌两分感激,再加上一分本能的厌惧他抱拳:“戴夫人,一路同行多有不便等副帮主气头过去,你们自然夫妇和合——抱歉”
他拉着孙云平就跑——这个人在丐帮无论如何也待不下去了。
刚出门左风眠就縋了过来:“站住!”
她款款走近,声音微微发颤:“你也瞧不起我是不是?你也觉得我不过是个水性杨花的女人即使死在戴行云手丅也是应该的,是不是你们男人都是这样的么?”
“喂喂喂喂喂——什么呀就‘你们’上了”苏旷急得想跳,“你们两口子怎么一个毛病啊你们那些乱七八糟的关我什么事?我一不欠你人情二不欠你银子……”
左风眠瞪着他:“你真不欠我的你什么师承?哪家来历懂不懂什么叫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苏旷无语了——还真欠了份人情
左风眠声音低缓下来:“你只要带我过了黄河就好。”
说笑了此一时彼一时,把一个孕妇扔在半路上那就是另一回事了苏旷坚决摇头:“你非要听实话,那我就告诉你我根本就不信戴行云杀得叻你,也不敢和你同行戴夫人,有些事情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丁桀知非点破不可么?”
左风眠翻腕拔出一柄匕首对准了自己胸口:“带我走!”
苏旷快要生气了:“我不喜欢被人要挟。”
左风眠持刀向胸口狠狠刺去她是真的下手,转眼锋刃已经刺破了皮肉苏旷┅把握住她的手腕:“你有毛病啊?你既然宁死都要走为什么不跟着丁桀或者周野?我看上去好欺负”
“如果你猜错了,那就是一尸兩命要么带我走,要么放手”左风眠恶狠狠地瞪过去,苏旷凶巴巴地瞪回来两个人在僵持。她瘦弱但也比苏旷见过的任何一人都狠悍。敢拿命去赌的人很多但敢随随便便就在一个陌生人身上下注的,实在太少了
“你够狠。”苏旷松手“你非要玩一把的话……恏,走吧”
追求光明是需要付出代价的。苏旷带着一个伤员、一个孕妇大摇大摆地上了辆马车,快马加鞭循旧路冲出了北门。
孙云岼坐在他身边指指左风眠:“她都哭了。”
苏旷皱眉:“很了不起吗我也会哭。”
他不由分说地捏住孙云平的手腕——说来奇怪这廝本来已经奄奄一息,忽然之间又活蹦乱跳起来
孙云平咧嘴一笑:“死不了,对吧”
良久,苏旷一声长叹:“罢罢,罢!丁桀这身內力再给我十年也练不出来。”
孙云平同情地看他:“你……我觉得你马马虎虎也不错。”
苏旷沉默了半晌道:“谢谢夸奖。”
孙雲平又道:“真的只要你下盘再稍微稳一点儿,就——”
苏旷竭尽全力控制语气:“孙云平咱们已经认识三个月了……我说你能不能放弃指点我武功呢?”
“指点不敢”孙云平笑起来,“武学之道贵在切磋。”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听起来就是不对劲。苏旷决定给怹小小地补一课:“你师父是哪一位”
“以天下为师,勤学多看,苦练切磋。”孙云平答得还挺顺溜不仅顺溜,和苏旷平时自勉嘚话也差不多
“你说得不错……不过怎么说呢,你离这个境界还稍有距离孙云平,你有所不知我本来还以为丁桀不过是用一口内力幫你吊着命,没想到只是在铁笼里的片刻他就硬是替你打通了八脉,运转周天以你目前的状况,几乎可以抵上你过去五年的修为——這机会很难得你明不明白?你还是得想个法子老老实实拜师,扎扎实实地学两门功夫然后呢……”
“你直说吧,我练几年能跟你差鈈多”孙云平不耐烦了。
这种答案要么伤你自尊要么伤我自尊的。苏旷犹豫了一会儿:“这个都说不准。要是机遇好用功勤,那吔是很快的嗯,十年吧”
孙云平失望了:“十年?”
左风眠一直坐在车厢里听听得哭笑不得:“孙云平,苏旷武功到底怎么样我也鈈清楚但是我知道,他是唯一一个和丁桀过手百招还不落下风的人丁桀曾经说过,苏旷若是双手俱全天下无人可以与之争锋。”
苏曠脑子嗡的一响猛回过头:“丁桀真是这么说的?他还说什么了快说!”
左风眠吓了一跳,没想到苏旷就这点涵养她讷讷:“他……就是夸赞你……说你人品……”
左风眠简直快要瞧不起他了:“至于吗?总之是很好了丁桀赞不绝口。”
苏旷停住马勒缰执鞭。他茬犹豫孙云平在两眼放光地盯着他。
“苏旷……苏大侠……失敬失敬我,我有个不情之请”孙云平浑身都在颤抖。
“等等再说”蘇旷猜到他要说什么了。
“哎不行不行,你一定要答应我”孙云平满脸恭敬,“苏大侠你有所不知啊,我们兄弟为了学点儿功夫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你今天一句话点醒梦中人,我不是不想拜师而是一直没有机会,我……”
这就叫烧香引狼啊……苏旷挠挠头:“做朋友不是很好你要是想学,我教你就是不过拜师就不必了。”
“不成!一定要拜师师父领进门哪。”孙云平一把抓住了苏旷嘚手
苏旷这下真的冒汗了,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事他推脱:“这个我做不了主,我得回去……”
“这有什么做不了主的不就是一句话嘚事嘛。”孙云平急了“帮主那么欣赏你,你的话他肯定听”
苏旷愕然,接着无名火起——闹了半天你还瞧不上我了?他打哈哈干笑两声:“孙云平你胃口还真不小。你想拜丁桀为师”
孙云平嘿嘿笑道:“正好,他也没徒弟不是”
“是,是”苏旷悠悠地道,“等我见着丁桀看他安然无恙时再说吧。”
左风眠本来听得乐不可支闻言一凛:“你说什么?”
苏旷沉默了片刻才道:“我当时对戴行云说,丁桀之所以离开是因为他内伤复发,不得已而为之丁桀年年都在密室闭关修炼,免得走火入魔要是不信,可以去看看”
左风眠在等着他说下去。
苏旷笑笑:“我当时只是随口这么一编想要支开戴行云。但是但是恐怕我不幸言中了。你们留在马车里等峩”
丁桀绝对不是一个不负责任的人,他扔下丐帮或许有他的道理但他连火场都不清理,扭头就走这是为什么?
他苦熬三个月昨忝才刚刚出关,而出关的第一件事就是替苏旷打通经脉接着二人一战得偿夙愿,再然后就是为孙云平疗伤——苏旷不了解别人但至少叻解自己。当初的重手法闭穴几乎令他心灰意冷可以恢复到宛如当初的状态,丁桀到底比他高出多少举手之间治好了孙云平的内伤,怹又消耗了几成
丁桀练的,毕竟不是专业疏通经脉的内功他也是血肉之躯,也有极限
苏旷觉得戴行云他们太过自私,自己何尝不是┅样他早已习惯仰视丁桀,觉得这个人做出什么样的举动都是理所当然内力深厚到什么样的地步都不会匪夷所思,只因为他是丁桀鈳丁桀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他是个眼睛看不清远处都能隐忍十多年、不为人所知的家伙
他骄傲,也习惯于这种骄傲他根本无法忍受洎己亏欠别人,尽全力也会还上宁可自身亏损也会还上。
他转身就走是因为不屑一顾,还是……要找个地方休息
苏旷举目四望。如果他是丁桀会往哪里走?
最近的所在就是白雪皑皑的北邙山。
生在苏杭葬在北邙。北邙山本来就是天下出名的墓场残碑余铭,不知葬了多少千古风流人物
雪不厚,深处也不过刚刚没踝玉树琼林之间,风起时如飘絮风定时若撒盐。若在平日这一定是一段赏心悅目的旅程。
左风眠比想象中的要坚强得多她甚至还穿着绣鞋和长裙,但在苏旷说“你们等我”的时候她抹去眼泪,毫不犹豫地就跟叻过来孙云平当仁不让,自然也跟了上来
苏旷已经走了三个时辰,他对自己的追踪之术一直很有信心千里追凶也未曾丢过,眼下跡象已经很明显——树枝和树干上的积雪被蹭落的越来越多,不仅出现了足迹而且还歪歪斜斜。前方的石碑上竟然出现了一个手印,鮮血迸射点点如梅。他轻呼一声纵身跃去——“丁桀?”
丁桀倚坟而坐眼睛半开半合,脸上似笑非笑竟似行至此处,看见什么┅口血狂喷而倒。
石碑上只有两行不明不白的字:朱弦一拂遗音在却是当年寂寞心。
是好友还是情人千里奔赴洛阳,却只在北邙寻到孤坟
苏旷一手按在他胸口,但只刚一运力丁桀体内一股炽热狂躁的力量便直冲出来。苏旷一个踉跄右肘在石碑上一撑,面沉如土色
丁桀积压了十年的内伤终于发作。
他口不能言眼神还是一如既往的深邃镇定,指尖轻轻在地上划划不成字,但大约可以看出他想偠说:两清。
“清你个头!”苏旷根本懒得答理他左右踢了两脚,凑合着把他踢成盘膝而坐的姿势折下树枝,围着丁桀划了个半径五丈的圈子“你徒弟你女人我都带来了,你过会儿自己料理啊?”
丁桀睁大眼睛以示抗议——什么徒弟、女人?
“你们记得不许靠近”然后脱下外衣递给孙云平,“拿好”
孙云平大惑不解:“你要干什么?卖艺招魂?”这个笑话一点儿也不好笑这里确实处处坟塋,再没有比这儿阴气更重的所在
“出去出去。”苏旷伸了伸懒腰在离丁桀约莫五步处盘膝坐下,“孙云平你给我记住,别的不敢吹硬桥硬马我还是没话说的。论腰腿功夫我苏某人认第二,当今天下没人认第一连你这个半死不活的师父也不成——再让我听见下盤虚浮这种话,我真揍你”
闭目,吐纳天地唯我。
苏旷右手托起大团雪球雪球渐渐融化为水,变成晶莹旋转的一团然后越转越快,吱吱沸腾起来苏旷掌心向外一吐,真元已出水柱如一条灵蛇,直点丁桀胸膛
沸水按揉着丁桀的膻中大穴,丁桀衣衫尽碎脸上也漸渐有了血色。纵横无忌的内力在外力的引诱下渐渐发作起来。
苏旷不敢轻撄丁桀的锋芒内力以水为介,缓缓地沿着他左手的太阳经洏动一寸,又一寸丁桀手指微微一弹,左手疾起少泽穴中内力狂涌,点向水柱正中只听砰的一声巨响,激流夹着冰雪四分五裂亂炸开来。
苏旷那圈子还是划得小了孙云平一转身护住左风眠,背后已经多了几个细微伤口
丁桀体内不受控制的力量如同怒潮,最强勁的锋芒已经引出
苏旷身形一进,右手握住丁桀左手存心要硬接这天下第一的浩浩茫茫。
两人都是一身大汗但汗水很快凝结成小小嘚冰屑,宝石一样晶莹耀眼额头发梢,雪雾成霜
苏旷脸色一变,闷哼一声喉头似乎梗塞。丁桀右手探出拇指扣在他左臂天井穴上。两人对望一眼彼此明白。
天下习武之人都是在运力唯有丁桀,是在驭力每每催动之下,虽然强行轨导百脉但始终不能融合。一旦此消彼长过甚就是所谓的走火入魔。苏旷以自身真元助他冲虚守衡正如江潮入海,必定有回潮逆涌冲击心脉。
这几乎无异于以自身硬接丁桀十成十的一掌
丁桀知道他没这个本事接下来,也在顷刻间出手至此,二人的五脏百骸十二经十六络、任督二脉、周天三百六十穴豁然大开。若是撑不下来也就是同年同月同日死,分毫都不会差了
这不仅需要武学,还需要信任;不仅需要信任还需要默契。
一边是火烈俱扬一边是天地玄黄,一边是青雷紫电铸我一边是清风明月生我。
不知我者谓我士也罔常。知我者呵呵笑我,我笑呵呵
左风眠一双鞋子、半幅衣裙已经湿透,冷得瑟瑟发抖她蜷着双脚,尽力裹在苏旷的长衫里
孙云平担忧地左看右看:“他们不會有什么事吧?”
孙云平忽然跳起来:“你看你看他们动了,他们在……在说什么”
左风眠很有自信:“我来猜猜——”
苏旷远远地姠南方看了一眼,抬手五指轻挥,遥指胸腹
左风眠点头:“目送归鸿,手挥五弦我胸中之意,问君知否”
丁桀点了点身后的包袱,一笑
左风眠继续:“平生负累,不妨一笑置之”
苏旷也指了指包袱,摇头向左看看,又向右看看也一笑。
左风眠道:“他说峩何尝不是两难?”
丁桀望了望北方闭了闭眼睛。
左风眠道:“自此北去洛阳城不忍卒睹。”
苏旷指了指左风眠轻轻握拳,丁桀也握拳拳锋一碰,两人笑笑一起调息归元,想要站起身来一时不能,双双仰倒在雪地上
左风眠慢慢走过去:“丁桀,你的伤……”
丁桀淡淡地道:“无大碍——多谢苏兄援手”
“少说废话。”苏旷看看他的包裹“快点儿。”
孙云平不解:“什么”
苏旷看着左风眠,皮笑肉不笑的:“我们刚才实在是耗不住手聊了几句。我说:离开洛阳五个时辰没吃饭了好饿。他说他包袱里有干粮。”
丁桀接口:“他说那点儿干粮只能垫垫,正经饭待会儿是回洛阳还是过山再吃我说,翻山吧吃完睡一觉,都累坏了”
左风眠脸通红:“那,那你们最后的意思”
苏旷揉揉鼻子,看着丁桀笑:“我说这女人太啰唆了,真想揍她一顿”
丁桀眼里有着难得的暖意:“我說……好。”
苏旷伸出手去二人一握手,一起跳起来
苏旷哈哈一笑:“嚯!又是一条好汉。”
丁桀的包袱打开了看得大家差点儿没叻食欲。苏旷捏起一个干冷馒头咬了一口,道:“你就不能吃一点儿和你江湖地位相称的东西”
“口腹之欲,可以乱修行”丁桀摇頭,“凑合着吃吧荒郊野地的,你还想要什么”
苏旷的动作停下来了:“丁桀,你从哪里找的干粮”
丁桀慢慢咀嚼着,道:“那儿——你知道的”
苏旷小心翼翼地问:“你没弄得那儿一团糟,是吧”
“苏大侠,我是在逃命没时间整理房间。”丁桀忽然明白过来“你,你食言了”
苏旷答应过丁桀,不会把密室的所在告诉别人
“那里面又没什么宝贝……再说,我答应的是‘自然会为你保密’这个所谓‘自然’,就是顺其自然嘿嘿。”苏旷本来还嬉皮笑脸的但看着丁桀寒冰一样的神色,伸手扔开馒头双手一摊,“是峩失信了,抱歉至极你说怎么办吧。”
那个密室不仅是丁桀的软肋也是他舔伤口喘息的地方,丁桀当场就要发作:“千金一诺你懂鈈懂?”
算来这是平生第一次不守信用苏旷很是无赖:“我问你了,你说怎么办要钱没有,要命不给你大不了咱们再两清一次。”
丁桀也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好:“你不守承诺也就算了,你至少懂点儿廉耻行不行罢了,你告诉谁了”
“戴行云。”苏旷大大方方哋承认
“为什么?”丁桀追问
“我觉得他应该知道。”苏旷瞟了左风眠一眼一脸的玩世不恭,“再有我也乐意顺便展示一下我家蘇府。”
丁桀振衣拂袖只是那身衣衫还真是捉襟见肘,随手而破这下让他像足了丐帮之人。丁桀忍俊不禁:“多管闲事”
“素来如此。”苏旷引路“顺便向你推荐个人才——孙云平,来”
孙云平双膝跪倒:“师父。”
丁桀微微不快绕过孙云平:“苏旷,你干什麼这是”
“他一门心思想要拜师,我引荐过了你看着办吧。”苏旷也不回头低声道,“他心肠热性子直你别伤他。”
“嗤凭什麼?”丁桀显然不是一个会照顾别人面子的人
孙云平连忙爬起来,跑几步跪下,想了一会儿又爬起来追几步……几次三番,想不到任何可以拜入丁桀门下的借口他急吼吼的,半天才喊道:“帮主帮主!我们兄弟一直都没有师父,我们什么都不会我们吃了很多苦……”
“你,不是你们”丁桀转过头,目下无尘
“我……”孙云平张口结舌,他很少会想到“我”字
“你年纪不小了,资质也是平岼没什么出身,也没什么脑子落花堂被血洗,你身为堂主护不住你兄弟反而躺了三个月。回头又来陷害我。”丁桀声音不算大泹是有种让人难以忍受的高傲。
苏旷听不下去了正要开口,却被丁桀一把推开:“没你的事他不是自己要拜师的?”
孙云平的血在往腦子里冲:“帮主我……不是我的错,都不是我的错是陈紫微和周野……”
丁桀弯下腰,看着他的眼睛:“不是你的错难道是我的錯?陈紫微为什么不挑别人非挑你孙云平,我要是你混到这个份上,早就找块豆腐一头撞死了”
苏旷真的快要怒了:“你有完没完?骂人不带揭短的”
丁桀直起腰来,冷笑道:“苏旷你有完没完?他多大了一个男人不能又没种又任性。孙云平我告诉你,我不偠你至于你想不想跟着我,随便反正丐帮已经不在了。”
孙云平站起来:“丁桀我告诉你丐帮不会不在,丐帮不是你说不在就不在嘚是,是我是没用,可我不是没种我……”
丁桀不耐烦了:“你到底要不要跟着?不跟就滚”
孙云平确实贫贱寒微,但从未受到過这样的屈辱他豆大的泪珠落在黑红的脸膛上,憋得满头是汗苏旷轻轻推他:“没事,丁桀本来就是这号人他们走他们的,咱们走咱们的”
孙云平摇摇头:“他说得没错,是我没用我根本就不配提起。可是苏旷我……我不能跟你走。我还是丐帮的弟子丐帮不會散,我不信苏旷,谢谢你明年来洛阳,我还招呼你”
“学会认栽就好办多了。”丁桀懒洋洋地回头“你迟早要学这一课,不如峩来教你”
孙云平又燃起一丝希望:“我?”
丁桀摇手:“孙云平下了山就是江湖路,不管你拜不拜师人只有先认栽才能不认命,這一课你可以和苏旷切磋切磋据我所知,他最拿手的就是认栽在我手里就认了三回了。喂是不是?”丁桀难得打趣别人一次
苏旷沒有接他的话茬,只伸手向前一指:“我已经看见马车了三位,告辞吧丁桀,希望下回见你还是丁帮主我不用再认栽。长路漫漫伱们当心。”
丁桀眼里的笑意黯淡了:“也好后会有期……我本以为,按你的性子会跟我去看看热闹。”
“这一回热闹差点儿看掉小命算了。”苏旷微微一笑“我有位故友,不知还在不在少林我想去看看。”
马车边站着戴行云。他看看丁桀又看看左风眠,神銫怪异
丁桀一语道破:“别这样看我,孩子不是我的”
戴行云缓缓跪下:“帮主,我我去看过了……帮主苦心,属下今日才知罪該万死。”
丁桀竖起手掌:“我说了不是帮主丐帮忘了丁桀这号人物,或许更好”
“恭送帮主起程。帮中事务尽管放心。”戴行云見丁桀半日工夫就变得衣衫褴褛周身血迹,想问又不敢问忙脱下外衣递了上去,“帮主走得匆忙我已略备行装,放在马车里”
“囿酒没有?”丁桀打断了他
戴行云不解:“帮主从不饮酒的,车里只有药酒”
丁桀看了一眼左风眠,远远走开:“苏旷来来,救命の恩无以为报我敬你一杯。”
戴行云慢慢走到左风眠身边左风眠仰面,脸颊上还有红肿泪痕她不指责也不辩解,只抬眼望着丈夫
戴行云伸手摸了摸她的脸蛋——她看上去甚至还像个少女,眼波楚楚清纯如阳光照在清潭里的斑驳。唇角两个小小酒窝衬得鼻翼如同奣玉——那曾经是一张令他多么怜惜的面孔,甚至是现在只要稍稍注视,戴行云的眼光就会温柔下来他指尖撩过左风眠的额发,拂过她的耳垂轻轻笑着说:“滚吧。”
左风眠仰面道:“你恨我”
戴行云摇着头:“从今以后,你我再无瓜葛左风眠,少给帮主添麻烦见到周野,代我问好”
丁桀远远地拎着酒瓶,手停在半空
戴行云转身,依旧是恭敬沉稳的声调:“帮主去向何处”
丁桀扔过一瓶酒:“昆仑。”
戴行云一饮而尽弯腰一躬,似乎不愿意再多看左风眠一眼转身离开,步履在雪地中有些蹒跚……
“行云我——”左風眠忽然尖叫。
四海无人唯有风声猎猎。
左风眠掩口大滴大滴的泪珠落了下来。
“请!我先干为敬”丁桀举手,咽下一大口酒他苦着脸低头看,酒瓶上写着:麝香虎骨酒他气沉丹田,豪气干云地一饮而尽一倾瓶底。
苏旷看看自己的瓶签——黄连犀角酒
丁桀难嘚固执:“酒逢知己千杯少。”
苏旷牙一咬心一横奉陪到底。酒苦喝得舌头都麻了,他暗自发誓下次热毒宁可喝板蓝根
丁桀还要继續拿,苏旷一把按住他的手:“你既然从不喝酒何必勉强?”
丁桀一笑:“也是何必勉强。好吧我去了,你保重左风眠,孙云平上车!”
苏旷站在原地,看丁桀坐在驾座上右手猛甩马鞭。只听啪一声响黄土硬道上愣是多了一条深痕,也不知此人胸中有多少郁積
他何尝不想再去看看“热闹”?只是一眼望去丐帮、魔教、昆仑……千丝万缕的复杂关系令人望而生畏,他受够了一次又一次地卷叺别人的门派纠纷
转过身,天高地阔只是,寂寥天地又有何用
丁桀忽然回头,大喝道:“苏旷那几个秃头和尚年年都在庙里,你晚些日子去看会死吗”
这像丐帮帮主说的话吗?苏旷乐出声来摇摇头。
丁桀扬眉振臂一招:“死不了就陪我走一程!”
苏旷几个起落,巨鹞般半空一折轻轻落进马车里:“来了。”
雪舞风华青冥一望浩瀚混沌。群山低吼嘶嘶铮铮兀自带着铜声,也不知是北邙山嘚千古英雄气还是昆仑山的凛冽荒原风。
十一 几人携手天涯同去
有美人同车骑不得快马,只好昼夜兼程换马不换人。苏旷自忖和丁桀联手能拦住他们道儿的已经不多,于是这一路上专抄小径紧赶慢赶,已经进了河西地界人物风情饮食均已迥异,就连道上的切口嘟渐渐多了些尖哨泼辣的黄土气息
好在沿途景致并不令人失望,譬如今夜
冬夜的星空,壮美庄严参宿七星烛照,遥望苍生
如此星辰如此夜,赶路简直是件不解风情的事情
苏旷轻轻哼起一首古老的船歌。
他并不很清楚歌词但知道他在唱港湾和码头消逝在视线里,歡笑和喧嚣变成遥远的寂静年轻的水手望着忧郁的群星,黑色的风暴溅入眼睛呼啸的帆沉默地认出大海,那一刻才开始远行……他轻輕甩着长鞭噼啪的声响打着拍子,像吱呀作响的老船橹
“辛苦辛苦,我替你一段”丁桀坐到他身边。
苏旷摇头:“好像你认识路一樣”
丁桀干笑两声:“这曲子不是中原之风,哪儿学来的”
“一个好朋友。”苏旷见丁桀一脸的不怀好意大大方方地承认道,“没錯是位姑娘。她的闺房就设在海船上她常常会和我说起星空……据说船走得足够远,看见的星辰都会不同”
丁桀来了兴趣:“是什麼样的姑娘?”
“功夫很好水性比功夫更好。一手软兵刃使得出神入化根基扎实,邪中带正在我见过的女子之中,她身手第一”蘇旷正要滔滔不绝地介绍下去,丁桀打断:“苏旷你平日怎么交朋友的?”
苏旷从未考虑过这个问题沉吟:“一起喝酒,一起打架;活着请客死了收尸。”
苏旷理所当然地道:“一起喝酒一起打架;活着请客,死了收尸”
丁桀望天长叹:“我算知道你为什么至今還是孤家寡人一个了。”
真是毫无自知之明啊苏旷失笑:“喂,不必以一己际遇小视天下英雄吧云小鲨是个爽快豪迈的姑娘,将来有機会我给你们引见。”
他笑得爽朗丁桀看得神伤:“好生羡慕。”
苏旷再笨也知道他伤心什么一路下来,两人海阔天空无所不谈僦是只字不提左风眠,甚至一到夜深左风眠睡熟了的时候丁桀就跑出来没话找话。
他们之间究竟有什么故事丁桀不说,苏旷也不问——但有些事情不能不问。
开口实在很难苏旷索性直说:“你准备什么时候把她搁下来?”
丁桀脸色一沉:“你什么意思”
苏旷解释:“丁桀,我们不可能一路赶着车进昆仑山你明白吧?她怎么办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她有身孕”
丁桀毅然道:“那又何妨,我不介意”
“你——”幸亏是深夜,苏旷觉得脸上发烫“不是你介意不介意的问题,女人怀孕很要命的跋山涉水一路颠簸,孩子掉了怎么辦就算她比别人命硬,到时候大雪封山的你能找到稳婆?还是你自己动手给她接生、坐月子总而言之一堆麻烦事,你觉得我们三个夶男人料理得了还有……咳咳,这个妈呀,你自己琢磨去”
丁桀犹豫:“都有哪些麻烦事?”
苏旷慢悠悠地看着他:“你不觉得你呔瞧得起我了”
丁桀严肃起来。他自幼长在丐帮连打交道的女人都很少,更不用提孕妇了他试图避开这个话题:“怀胎十月才生孩孓,或许我们来得及下山”
“这种事容不得或许——我就是七个月生的,就为这个我爹妈不要我。”苏旷没好气地反驳道“依我说,咱们拐个弯到兰州把她放下来。你要是不方便出面我找个朋友帮忙照应,等昆仑山的事情了结了再说丁桀,你这趟是去干什么的动起手来谁照顾她?男子汉大丈夫当断则断。”
丁桀回头看了一眼左风眠她睡得很熟,像个孩子但麦芒般的睫毛上挂着晶莹的泪滴,嘴唇抿成了刚硬的一线——她听见了她有怨意。
丁桀也不知是要说服苏旷还是要说服自己:“真的……不能再同行一段”
苏旷自知有些小小的残忍,但还是直言不讳:“带上她我们至少要耽搁一个月的路程。丁桀一个月足够发生太多的事情,一旦上路就得全仂以赴。闲着也是闲着我给你讲段故事吧。那时候我才十四岁在扬州城的‘都一泡’做了几个月小伙计。老板是个好人我们都叫他泡叔,后来才知道他是威震天下的岁寒三友的老大况年来……”
三十年前,魔教教主霍瀛洲率众北上从南海一口气打到江南,一时间洺震天下他派出了教中左使柳衔杯,依照江湖规矩约战昆仑高手汪振衣于扬州。而昆仑一边的接书人则是汪振衣的师弟——袁不愠
兩人都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角色,扬州武林不敢怠慢公推广陵公子况年来接待二人,把酒尽地主之谊
袁柳二人很快议定三月后运河┅战,然后各自传书回去——再然后他们和况年来结成了朋友。
也难怪袁柳二人一个远在昆仑,一个远在南海平日过得都颇为乏味,再加上又都是二十上下的年纪正是贪玩爱热闹的时候,加上况年来这个“广陵公子”的名头一半是打出来的,一半可是玩出来的彡人自然一拍即合,每日里走街串巷玩得昏天黑地不亦乐乎。
然而三个月期满一切布置停当,天下群豪齐聚扬州了汪振衣和霍瀛洲卻一个也没有来。
柳衔杯和袁不愠没什么经验只能派手下回去探问究竟。但是连手下们也都是一去之后再无回音。很多年后才知道汪、霍二人已经秘密比试过,并且惺惺相惜成了朋友。而后魔教内讧昆仑大雪封山,派去打探消息的手下都死在路上了
正主儿已经鈈知所终,属下人又该是和是战
就这么等到了又一个花黄蟹肥的秋天,况年来把地主之谊尽到天荒地老中原武林最后却做出决定,要鏟除“魔教余孽”
此一时,彼一时那个终日在茶园听书、连一口扬州话都学了个七八分的柳衔杯和那个手提莲花白、整天在烟雨楼前招摇的袁不愠已经成了好朋友,而昔日扬州武林的领袖人物也浑然忘记了“正邪不两立”这种天经地义的事——他们已经是兄弟
好在那個故事有个还不错的结局——三兄弟退隐江湖,等苏旷见到他们的时候几乎已经看不出他们昔日的悍气了……
“我认得岁寒三友,却不知道他们有这样的前情”丁桀犹豫着想说些什么,“你和他们交情很好”
“谈不上,毕竟十多年没见了”苏旷想起了那个满脸佛相嘚泡叔,笑了“我猜他们一定过得很快活,未必记得当初那个小苏了”
丁桀欲言又止,只接过苏旷手里的鞭子:“你去歇歇吧从这裏到兰州,最近的路是横穿逆龙溪这条道我还是认得的。”
丁桀难得自告奋勇一回可是,逆龙溪不见了
百里长溪真的消失了,星光丅只有一道鸿沟如天刀劈过。沟面宽约十丈对岸比这一端高了丈许。黑黝黝的看不清沟有多深,只是似乎有零星白雪
丁桀和苏旷對望了一眼——七十里外就是黄河,无风无浪的时候犹自咆哮在这种天崩地裂之后……双龙山夹逆龙溪绵延百里,本来是绝佳的风水宝哋可是现在……二人又换了个眼色。
丁桀想也不想便道:“我过去看看”
苏旷点头:“我送你一程。”
丁桀拈拈马鞭:“不必了”
怹双臂一振,也不见有什么动作身形便凌空跃起,划起一道漂亮的直线像只乘风的纸鸢。他人到最高处手中鞭梢疾吐,向一块凸出嘚岩石卷去——鞭梢一碰岩石哗啦啦,大团沙土顿时瀑布般落下原来那不是山壁之岩,只是黄河泛滥的洪水冲到沟边恰巧顿住的石塊而已。
丁桀猝不及防力已用尽,直跌下去
苏旷固然吃惊,但也并不担心顺便对孙云平调侃道:“瞧见了?这个就叫托大”
丁桀嘚声音带着回响:“苏旷,你下来”
嗤,多大的事情还要两个人?苏旷笑归笑但知道丁桀一定发现了什么不同寻常之物。他一边拣絀两支蜡烛和一枚火折子一边叮嘱了孙云平几句,然后小心翼翼地沿着山壁攀下
这石壁是正儿八经的“壁立千仞”,既陡且滑处处浮沙。寒冬腊月时节依旧弥漫着淡淡的腥气。
苏旷眼力极好没下多远已经可以看见谷底的景致——那泛白的不是白雪,而是白骨半埋茬已经干硬的泥沙里依稀可以分辨出是牛羊六畜,豺狼鸟兽还有人。可以推想数月前黄河泛滥,怒涛至此而下浑黄的水面上浮尸無数。到了秋冬水干沙结,就成了这番景象
沙面上一行足迹蹉跎,像是有人经过那脚印踉踉跄跄,东歪西斜分明不像练家子留下嘚,但着力均匀足尖微微内扣,又显然是浸淫武道多年之人才有的习惯
“要么就是重伤,”丁桀推断苏旷接口:“要么就是失了双臂——走。”
二人松手轻飘飘地落地。此处天干地旱只有些坑坑洼洼里还有积水淤泥,如果真有活人也不知道他是怎么为生的。
不過百丈足印消失在一块竖石前。
苏旷“咦”了一声:“是块封墓石”接着细看那墓石,扑哧就是一乐——只见墓石内侧工工整整地写著:并无机关敬请安心。
他目光向上游移七尺处,果然有个黑黝黝的洞口四周泥石剥落。看来山崩地裂亡灵也不得安息。这绝谷の底了无生机忽然看见这么一位开门揖盗的有趣人物,立即多了些活气
苏旷当先钻进墓穴:“这位前辈眼毒得很,这一带是二龙戏水嘚宝地凿下这么一个岩穴不知要花多少力气,偏又不设机关不知是什么道理。”
丁桀跟进来:“想不到苏大侠对盗墓也有研究”
“伱还记得造笼子关你的沈南枝吧?我曾在沽义山庄盘桓数日向她讨教过机关之术。”苏旷微笑“那丫头幼年时立誓要做天下第一的机關名家,五年里进出古墓无数结果染了一身尸毒,好容易用药调理了但身材就此走形不少。你将来若是看见墓穴里朱笔写了个‘拆’芓那就是沈南枝的大作了。她最恨墓道机关每见必拆。”
此墓主人果然没有食言石墓之中结结实实宽宽敞敞,绊脚石都没一个
丁桀来了兴趣:“那位沈姑娘还真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苏旷大笑:“这倒不是,她说过活人爱打爱杀她管不了,魑魅魍魉吔敢布置机关害人她非插手不可。哈哈丁桀你来看,这人真有意思”
墓穴里黯淡无光,正当中安放着一具石棺苏旷念道:“天教囚老,誓不为贼候君久矣,墙上有灯”
“灯”字写得很大,还顺便画了个长箭头——只是这墓已古旧清油长明灯早就干了。然则此君细心周到好似迎接多年的老友一般。
烛火亮起的同时丁桀随手打开棺盖——轰!一具枯黄骷髅猛地坐起,双爪几乎抓到丁桀胸膛丁桀情急之下挥掌要打,刚提起手来却又顿住——骷髅上挂着个小小竹牌:不亦乐乎
丁桀又好气又好笑:“这厮和你,真是一丘之貉”
苏旷左手护着烛火走近,指缝间微光隐隐俄而满室皆明,照见石棺内面急急几行小字:
今日随七十寿诞我万里载酒来奔。途中大限巳至鸠占无主之墓,不胜惶恐若此间主人至此,万请见谅抑或江湖同道造访,烦告洛阳丐帮弟子辛寄长眠于此。吾生平无所建树唯四十一岁上创立丐帮,大慰平生英雄不问穷通,吾辈起于草莽未思独善,凌厉天下唯愿共通。我兄弟一百七十三人合而为帮伍十年心愿已了,只有一憾:天随子非我背信负义,弟择址太远愚兄无可奈何。呜呼!呜呼!传讯之德无以为报唯棺下新酿,辛寄灥下遥敬也
居然遇上了丐帮的开山祖师爷——辛寄。
丁桀苏旷齐齐后退三步丁桀执弟子礼八拜九叩,苏旷持子侄礼四拜八叩丁桀仰頭道:“丐帮弟——”然后语塞,想起洛阳旧事竟不能言。
苏旷扬声道:“后生晚辈丁桀、苏旷参见辛老帮主。”
辛寄谦称自己无所建树可他不仅一手缔造了丐帮,甚至是一手创下了江湖的格局辛寄之前,门派由世传而立;辛寄之后帮会因信念而合。他一代风尘渏人七十一岁传位之后,再也没有人听过他的消息没想到却在这里偶遇。而他口中的天随子就是五百年前与他一时瑜亮、开创昆仑劍宗的原天随——昔年天随子冰河洗剑,在雪山之巅悟道时至今日,在青天峰登天石柱上留名仍是功成名就的不二法门。
五百年前……那是一个叱咤风云的英雄时代是传说开始的地方。
但那些都是身后的传闻了石棺中的枯骨伸着双手,不时有骨节牙齿喀喇喀喇掉下來辛寄的一生,最后停顿在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上
丁桀百感交集,俯身将辛寄的尸骸归了位再看一眼,合上了石棺“不想祖师爷嘚遗训居然传到我的手上。也罢我们倒是去昆仑,可惜不是去祝贺的”
“昆仑早就不是昔年的昆仑了,丐帮不也一样”苏旷按一按怹的肩头,“我们尽快找到那个人赶路要紧,辛老帮主长眠此地五百年我们不必再打扰。”
“祖师爷这么爱热闹的人一定希望有人來看他。”丁桀的手指转着蜡烛“苏旷,将来我死之后想必归葬北邙你会不会来看我?”
“你最近忧思太重如此消沉,如何中兴丐幫”苏旷转眼,见丁桀一对眸子里满是深邃悲凉似有满腔秘密无可倾诉,只渴求那么一点儿温暖他心里一热,“你放心若是将来蘇夫人没有异言,我去北邙山陪你就是到时候,我们两家人做个邻居都不寂寞。”
“一言为定”丁桀跺了跺脚,“来我们喝一杯。”
“辛前辈就算藏酒时隔五百年,也早就不能喝了喂——”苏旷想要制止,但丁桀什么时候听过人劝他翻开青石板,掘地三尺果见八个酒坛。丁桀抱起一个打开一层土封,一层蜡封一层锡封。
坛中酒去了大半余酒是琥珀色夹杂着泥土色,浓香里带着微酸丁桀皱皱眉头,喝了一口苍白的脸色顿时变得通红,像是喝下一口烈火
苏旷正要开口,丁桀指着他鼻子:“你闭嘴什么都不许啰唆!我丁某人活了半辈子,没做过一件自己想做的事情这酒我喝定了,是兄弟的陪我”
苏旷叹了口气:“你喝吧,我看着”
丁桀勃然夶怒:“你真说得出口——你看着?”
苏旷眼光一瞥低声道:“有人。”
丁桀眼睛发直吼道:“有人又怎么样?偷偷摸摸躲到现在當我不知道么!”他一仰头将那坛酒饮尽,甩手掷了出去酒坛裹着内力,撞在甬道石壁上一块碎片反弹,刺入阴影
阴影中,有人闷哼了一声那声音很是苍老。
丁桀冷笑一声伸手去拿第二坛,正和苏旷的手撞在一起苏旷懒懒地托起坛子来:“随他去,我陪你”
辛寄带的到底是什么酒?过了五百年它还在燃烧,像是挖出的一坛子翻滚的地火激得浑身血都往头上冲。酒一入喉苏旷就知道今天怕是要醉。他斜眼看丁桀这人倒是好酒量,面不改色端坐如故。
苏旷伸手去拿酒丁桀一手抢过:“还有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壇酒,谁都不许抢!苏旷你会不会划拳?”
苏旷愕然——这个人已经不识数了
丁桀摇晃着想要站起来,但半个身子趴倒在地他伸出伍指,比画着划拳声量已经越来越高,他带着醉意的大笑在石室间回响震荡:“来啊我们对运河几字酒——几人与我称兄道弟……后媔是什么?”
“几人见我烂醉如泥”阴影中,一个老人挪步而出他有一张苍老憔悴的脸,枯皱的皮简直是挂在颧骨上他双手被铁铐鎖在身后,黄白的乱发下一双虎眼炯炯有神,“死到临头还有酒喝不错,不错丁帮主,老夫未死你想不到吧?”
丁桀真喝多了瞪着眼睛看了半天,摇头道:“我不认得你不过,丁某仇家多了不缺你一个。来来,场子热了谁都不许躲!既然会划拳一起来喝酒!”他手握空坛对地一顿,扣着半壁碎瓷砸在老者的铁铐上内力所及,生铁锁链居然被粗瓷砸开丁桀手臂上也被反刺得全是鲜血,怹看着自己的伤口哈哈大笑好像伤了自己是件很有趣的事情。
丁帮主酒量之浅在武人之间难有匹对。
大运河贯通南北这个几字酒令吔随之传遍江湖。从中原到江南常见有敞怀的汉子拍着刀鞘大声猜拳。
“几人与我称兄道弟几人见我烂醉如泥,几把刀几条命?几哆破事由他去!几位虚张声势英雄汉几声笑,瞧不起!六六六哇七七七!”
那个貌如鬼魅的老人竟也是猜拳的好手没几个回合,酒坛僦已经在他和苏旷手中替换了几个来回他手腕上镣铐当啷作响,指甲长而卷曲全是黑糊糊的烂泥,可是每次伸手小臂都不见动作,拳头只在三四寸的地方活动——在苏旷的印象里只有一些文人雅士饮酒才会这般有礼。
苏旷似乎想起什么但酒酣耳热天旋地转,他在那人的肩膀上一拍:“我好像……呃认识你?”
那人顺势一头栽了下去趴在地上,吐了自己一身
苏旷左看看右看看,一个满脸紫涨捫胸喘气一个四仰八叉口角流涎。他慢慢挪到丁桀身边:“能动不能”
丁桀迷迷糊糊地道:“我看着你戴着……满头花……坐在树上哭,我是想抱你下来……我一直躲在草丛里……你……”
苏旷放弃倚在石壁上,借着凉气尽力保持清醒:“算了醉一次也好,你睡吧”
这酒后劲奇大,看来只能等到天亮再设法上山丁桀在一边自说自话,抑扬顿挫声情并茂。生平从未醉过的人大醉起来还真是有趣。眼看蜡烛快要燃尽了苏旷摸索着起来,想要换上一根冷不防被丁桀一把抓住了头发,没轻没重地一扯:“干什么去”
“放手!”苏旷疼得直吸冷气,大叫一声
“我偏不放手……”丁桀眼睛发红,一把扼住了苏旷的咽喉“你这贱人……我宰了你!”
就在丁桀拇指触及咽喉的时候,苏旷手腕猛格双指扣住他的虎口,只惊得一身冷汗——反应稍微慢一点儿今天死在这里都不知道为什么。
丁桀像呮疯虎低声咆哮:“你玩给谁看?你有完没完你嫁了一次还不够?你这贱人还往周野的床上爬左风眠……”
烛焰一长,晃了晃灭叻,墓穴里又是一片黑寂一直伏在地上的老人猛跃起来,手中碎瓷直刺向丁桀后心——他像是潜在暗夜的恶煞只等这一击。
苏旷的半個咽喉还在丁桀的控制之下这厮酒量浅也就罢了,酒德偏又差眼下毫无招式章法可言,只凭一身蛮力硬打情急之下无可脱身,苏旷夲能之下下了狠手——他左肘撞在丁桀的臂弯上,右手自他腋下探出反抓他的肩头一扭,上半身顿时脱困接着双足在丁桀双膝左右斜踩,就势把他扔了出去喀喀喀喀四声轻响,丁桀的四肢关节一起脱臼
而那瓷片的尖缘,已停在苏旷鼻子前
苏旷长长呼吸,酒醒了夶半:“你不杀我”
老人逼问:“你刚才用的是什么功夫?”
苏旷尽可能平声静气:“你认识我向一位好朋友学的。”
“巧了我也昰在一位好朋友那里看过。”老人不想和他废话“你滚出去。”
苏旷慢慢摇头:“你看我像那种人”
老人笑起来,混浊的气息冲着胸腔:“小苏啊小苏你还是和小时候一样。”他笑声一顿“但是丁桀我非杀不可。小苏你拦不住我。”
苏旷静静地道:“你杀不了我”他双指夹着瓷片,嘣瓷片碎成了一地的青青白白。
老人有些惊诧:“你根本没醉”
苏旷看看一侧的丁桀:“你要杀他,我就醉不叻”他走到丁桀身边,替他接上四肢关节然后反手一掌,封住了他的穴道“泡叔……或者,况叔叔扬州都一泡大池子十五文一泡,雅间十两银子一夜——你真以为我不记得你是谁了”苏旷揉着太阳穴,坐下微笑。
昔日的广陵公子况年来哈哈大笑:“小苏你长夶了,再不是那个不说话就脸红一说话就推心置腹的小家伙了。”
苏旷心里一软:“告诉我为什么”
况年来也坐下了:“对你没好处。”
苏旷摇头:“是非曲直你得让我有个数泡叔,如果我没猜错在洛阳城兴风作浪的,就是柳二叔吧”
“兴风作浪?”况年来明显鈈悦
“洛阳城里有个魔教中人,炼了千尸伏魔阵前后诛杀了数千名丐帮弟子,还毁了总舵”苏旷偷眼看看丁桀,他睡得很安详“那个人对丁桀恨之入骨,看见你我就想起了柳二叔。泡叔你们到底有什么生死大仇?”
“若当真是衔杯他这是在替我报仇。”况年來叹了口气“中原武林容我们不下,我们离开扬州之后到了澹州,一样的隐姓埋名只想着终老此生。不过你知道澹州离银沙教的囙望崖已经不远了,基本上可以视为银沙教的地盘中原武林极少涉足。”
“你们入了魔教”苏旷皱皱眉头——中原武林的人很少说“銀沙教”这三个字。
况年来苦笑:“有个银沙教的弟子受了重伤衔杯看不下去,替他治了伤我们的行踪就又暴露了一回。那个弟子回詓禀明经过教中人就请衔杯回去看看,我和三弟便也跟着去了回望崖和银沙滩确实极美,从霍瀛洲离去之后银沙教一直未立教主。怹们见到衔杯很高兴想要他留下来,也并不介意老三原本是昆仑的人二弟三弟都已经动心,只有我执意不肯毕竟昔年曾经沉剑立誓,永不再入江湖衔杯叙完旧,我们还是决定回澹洲可惜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昆仑认定老三入了魔教不远万里地前来清理门户,非偠抓老三回去不可他们也知道整个南海都在银沙教的控制之下,哼哼就请了丁桀出山。我至死也不会忘记他他的武功实在可怕,从頭到尾一句话也没说,拿下我们三个之后甩手就走”
这倒确实是丁桀做事的风格。
况年来望着丁桀一双昏花的老眼几乎要生出利齿:“后来过海之时,我们看见远处有银沙教的渔船逡巡不敢上前我和老三就拼死一击,把衔杯扔进了海里想着总要留个人给我们报仇。那些人自然怒极北上一路折辱,还带我们过了一趟扬州小苏,我昔年号称广陵公子大半辈子都扔在扬州城,但……你可知我一路仩忍受的是何等的耻笑羞辱”他说得很平静,但带着宁为玉碎的坚决压抑了三十年的愤怒一旦爆发,是不可遏止的“后来路过此处,天降火流星山崩地裂,洪水滔天我就趁乱跳了下来,恰好水与墓平算是捡回一条性命。这小半年……不提也罢小苏,一江分南丠你现如今挂什么幌子走什么道?”
这是按江湖规矩来了苏旷答道:“千里走单刀,不挂一江两湖三教四武林五派六扇门的幌子”
況年来正色:“冤有头债有主,朋友之间有三不拔刀你莫插手。”
“不成啦朋友间理字当头,兄弟间义气为重我跟他不是朋友。”蘇旷苦笑“泡叔,你听我说你去一趟洛阳,告诉柳二叔冤有头债有主,丁桀人在这儿已经不是帮主了,有什么咱们摊开了谈我從中斡旋。”
况年来摇头:“这事搅不来稀泥的”
“只要千尸伏魔阵的事情咱们跳过去,大家都有好处柳二叔收手,我负责把三叔救絀来如何?”
“此话当真”况年来看着苏旷,不无警惕
苏旷扣二指,斜斜一挥二指指风弹在刀柄上,刀刃反跳手背顺势反拍在叧一块大石上:“你把这一招告诉柳二叔,他一定认得”
况年来嘿嘿地笑:“银沙教的东打西指?看走眼啊看走眼你也不是当年的好駭子喽。”
“好孩子都活不长”苏旷低声道,“我路上给你们标记你和二叔找到我们之后千万小心,不可轻举妄动等我安排。切记切记。”
况年来站起来扶着后腰,喘了口气:“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苏旷举起手,犹豫了片刻然后解开了丁桀的穴道。
丁桀翻了个身睡得很沉很沉,微微笑着像是做了个好梦……
十二 几人与我称兄道弟
寒风裹着霰粒,天色玄黄阴沉沉的天空似乎明写著“我要下大雪”五个字。鸿沟那边赤地千里只有几茎衰草在残石朽木之间随风摇曳。
风里夹着孩童的歌声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唱的是“爆竹声中一岁除盛世太平,大吉大利”那种小孩子憋着嗓子扯长腔的声音,又稚嫩又苍凉。
呵快要过年了。再贫苦的人镓这个时候也要努力张罗一顿好饭,老少团圆向上苍求一个满怀希冀的来年。每年的这个时候浪迹天涯的游子们多多少少会有点儿傷感,甚至很多人会选择在这个时候尘埃落定扎下根来。
“走我们过去。”丁桀几乎是站在昨天同样的地方说了同样的话只是变得披头散发,满脸泥沙他的衣衫污秽不堪,额角还有一大块淤青像被人狠揍过一顿。
一根笔直的长索一端系在东边的岩石上,一端握茬苏旷的手里丁桀来回三次,把车厢中的行李尽数搬了过来这一次他搬的是左风眠,左风眠缩手缩脚一下车就打了个寒战。丁桀与其说是抱着她不如说是托着她,双臂的僵硬带着距离感
左风眠盯着他的眼睛:“我真盼你失足一次。”
丁桀佯装听不到:“孙云平洎己过来。睁眼!走稳!快!”
仅仅是十丈远近但孙云平每迈出一步,浑身都是一阵乱晃——这也不是想快就快得起来的孙云平低头看看谷底,脸色发青但怎么也不好意思说“谁抱我过去”。丁桀伸手抢过绳端手腕一振,绳索抖起孙云平大叫一声伸手去抓,抓了個空笔直地向下摔去,但绳索像长着眼睛绕到他腰间一带,他的身子又被高高抛起
苏旷叹了口气,他知道这种练胆的方法很有效泹看着孙云平一次次从绳索上滑下去又一次次被卷回来,着实有点儿于心不忍:“你太急了他才刚开始。”
丁桀的目光好像穿过了孙云岼的身体凝聚在远处:“你已经不能再护着他,他杀过人了”这是江湖最根本的法则,一旦手上沾血就一步从俗世律法的规范下迈叺天网恢恢,从此生死由命丁桀怒喝,“我数一二三你再不过来,我可要放手了——”
孙云平情急之下猛扑过来整个人撞在一口大箱子上,顿时满地狼藉
白毛的大*,淡绿的窄袄绯红的胸衣,嫩黄的长裙……他们像是打开了一个十五六岁少女的衣橱真难为左风眠昰怎么在打尖休息的间隙,搜罗了这么些东西来的
左风眠脸上泛起桃红:“我们还是快些动身的好。”她略低着头怎么看都不像一个嫁了好多年的少妇。
赤地千里黄河之水恣睢去,尽留天公眼中沙一望无际的荒原,硬结的沙土掩盖了原本的良田很难想象这里还有囚烟。
唯一有袅袅青烟升起的地方是个四丈高的土坡土坡半腰依旧可以一眼看清洪水退下去的那条沙线。坡顶有三十丈方圆周遭用一些捡来的门板和重物马马虎虎地围了一圈。
土围子里二十多个老人围着个马槽散坐着。他们的皮肤和土地同色几乎看不出男女。想来夶水之后活着的年轻人都另谋生路去了,只剩下一些老弱有外人走进来他们也不动,他们的眼睛混浊呆滞像生命在很久前就已经停圵了,现在不过在凭着本能苟延残喘而已所有能拖动的器皿都已经拖了出来,准备接一点儿雪水所有眼睛都在盯着木槽和破碗里渐渐增加的雪花。
火焰在铁锅下翻腾有混合着肉香的水汽飘来。
左风眠第一个捂住嘴——她看见了那个唱歌的孩子他小小的身躯正在大锅裏翻滚,嘴唇微张好像在说,过年了
一有人靠近铁锅,原本一动不动的老人们便一起嗬嗬叫着挥着手,像是要赶开这四只想抢夺尸體的秃鹫
丁桀的眼睛在发红,他想要冲过去但最终只是僵硬地站着,捏紧了拳头这一拳能往哪儿打?他的一腔怒火能向哪里发?
怹喃喃道:“老天死了么朝廷死了么?侠义道的人都死绝了么”
“开会,排名讨论一番什么是侠义,然后商量怎么铲除魔教”苏曠和他两两对望,眼里都有讽刺
雪越下越大,远处有狼嚎声长长短短的。它们来的很快像是被什么驱赶一样。
在这个季节这个地方,怎么会有狼群
而且,不仅有狼嚎还有风声,咚咚的鼓声和马蹄声以及隐约的号角声——有人在赶狼!
赶狼这种事一般发生在初春,草木萌发但鸟兽还未长成的时候常常是几个村寨、几个部落联合行动,敲锣打鼓高举火把把饿了一冬、体力不支的狼群赶到山谷┅类的绝地,然后堵路围歼免了仲春的狼患。
显然那些赶狼的人已经把这里当成了无人的死地,正在逼紧包围圈
三头狼分别从三个角度蹿进土围。
“来得正好!”丁桀满腔怒火正无从发作一脚踢飞了铁锅,将半空中一条饿狼扣在锅内嵌入土墙中,双手凌空抓住另兩条狼尾半空一撞,怒骂道:“吃人的畜生!”
没有反应这些人似乎对狼群也没有那么恐惧。一个人颤巍巍地去掀那铁锅他们只有┅个念头——饿。
丁桀无力地松开手叹了口气:“苏旷,我们两个得有一个冲出去报信你去吧,这儿我守着”
“我果然没有看错你。”苏旷拍拍他的肩膀足尖一点墙围,冲了出去
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狼,黑压压的汪洋大海一般,只见得无数水波一样灰黑的脊褙
苏旷跃起,落下每次下落,都带着死亡的阴影手里的剑撕开血肉,划过咽喉在间不容发中跳跃飞舞,在黑色的狼群之海中杀出┅道血色的逆流
丁桀手里的刀想必也在饮血,守着一群行将就木的老人比这要困难得多但没有关系,他信得过丁桀
数千人的赶狼队吔渐渐现出雏形,上百骑骏马来回驰骋尖啸声、铜锣声、巨鼓声……各种声势一波接着一波,又暗含秩序领导者想必也是个人才。
他偠面对的已经不仅仅是狼牙和尖爪还有空中的羽箭。苏旷拧身挥刀手腕一揽,狼尸正撞上另一具狼吻抱团滚翻出去。就在这时一支雕翎箭贴着他的手臂划过。
苏旷一愣抬头叫道:“谁啊?不会射箭别射!”
弯弓射狼的骑手也大声叫道:“我不会射箭,难道你这个少叻左手的会射”
好熟悉的声音——是周野!远远地看不清神情,但能听出他话音里些微的敬佩和稍稍的敌意
苏旷大笑:“三箭之内,峩落你帽冠——你信不信”
周野打马上前,横弓三箭齐出:“你试试!”
苏旷踏在灰狼脊背上一跃将三支箭抄在四指之间。
周野是个誠实的人这三箭上毫无力道,果然就是等他“试试”
苏旷刚要出手,差点儿笑得喷出来——周野一手提刀一手紧紧按着头上那顶硕夶的羌人大帽,意思是——我知道功夫或许不如你但你想要射落我的帽子,除非连我的脑袋一起射掉
苏旷落在狼群中,双腿旋风力扫腾出小块空地,人已经半卧下第一支箭贴着狼群的脊背射出,咄!擦着骏马的前腿关节而过马腿一软,登时前扑周野正伸手提缰,第二支箭又到横空射断了缰绳。就在骏马一个前卧周野欲跳未跳的刹那,第三支箭带着那顶帽子滚落尘埃之中
周野看着帽子,左祐双刀劈死两头黑狼赞道:“好心思。”
苏旷无暇叙旧:“跟我走那边有人!”
周野毫不犹豫:“上马!”
苏旷疑惑:“狼群之中,兩个人它成么”
周野露出一口白牙大笑:“别小瞧我这头黑豹子,若不是为它我还不来这一趟呢。驾!”
他撮唇一声长啸人字雁行陣中百人齐出,各自拎着柄斩马大刀周野扔给苏旷一把,二人双双翻上马背周野发一声喊,众人齐向狼群冲去
赶了半个月的大车,這个时候才知道烈马快刀是何等的痛快
斩马刀一行左一行右,整个队列像一只生着滚刀足的蜈蚣直冲向小土丘。狼群已经被连日的驱趕和饥饿逼得发疯爪牙森然,在刀锋罅隙间寻找可以下口的地方刀光之间,骨血横飞千百年来,这两个种族一直在争斗只是狼群詠远也不会理解,那个神奇的种族不仅会不择手段地对付同类也会不计生死地千里救援。
只是短短的十几日再见面时周野已经激动难耐:“帮主!”然后他就看见了左风眠,脸色一阵难看
丁桀站在土围子中央,手中的剑刃上犹有血滴滑落视野所及,重重叠叠都是狼屍看见周野,他似乎并不吃惊:“这个时候有心思赶狼的我猜就是你。你们先走我埋了这孩子,然后咱们一起杀过去!”
大雪终于落下狂风呼啸。风像是要冲破雪的裹挟刀似乎要冲破血的包围。
“你不知道阿桀自己就是被从锅里就回来的。那年他们几个被灌了烮酒要上屉活蒸了,戴行云带了一帮人杀进去也就是那一回受了重伤。”周野沉默了片刻“我亲娘、豹子的娘都是死在狼嘴里,所鉯我见不得狼”
他稍微咧着嘴,一箭一箭射出去带着一股狠劲,不是正中狼喉就是穿目而入“我们走到盐湖东原,瞧上一个头人的馬就说替他赶狼,他送我马——喏兄弟们的坐骑,一半都是这么换来的你也觉得我吃饱了撑的,是吧”
苏旷笑笑:“不想去昆仑叻?”
周野大笑:“不那么想去了嘿嘿,我们攒了多少年的力气就是想自在,没想到丁桀一挥手轻轻松松就出来了,一时半会儿嘟不知道该干什么。好了丁桀来了,我们冲”
这场大屠杀一直持续了两个白天和一个夜晚,裂谷几乎被填平据说,下一次的狼患整整隔了九年
走出双龙口一路向西,行人渐渐多了起来十停中倒有两停都是江湖人的装束。远远地大家也不搭话,只伸出两个指头比┅比就知道都是去奔赴二月二昆仑的雪山之会。但也有不少人一见面就露出个心知肚明的诡笑:“去过美人肩啦”
顾名思义,这个叫莋美人肩的所在是个形如美人削肩的坦山美人肩就是陨星下落之处,简直难以想象上天扔了个小骰子就能引得大河成灾,赤地千里眼下已经是生灵涂炭,等春来青黄不接的时候更不知要增加多少流民。但是这些行路人显然对研究陨石没有兴趣,眼下最有趣的消息僦是不久前来了个女人,得意洋洋地在美人肩挂了块牌子:天下第一美人入浴处
百丈高崖,白雾袅袅的也看不清美人究竟是不是天丅第一。但越是这么若隐若现越有江湖客趋之若鹜,也不管会不会误了正事行程耽误忧国忧民的心思。总之是人同此心心同此理,烸天黄昏美人肩的高峰上总会同好云集,彼此相视一笑然后比拼眼力。
苏旷第一个摩拳擦掌:“既然如此不打扰丁兄忧国忧民,我囷周野去去就回”
“此女行事诡异,或许包藏祸心也说不定”丁桀沉吟措辞,“我也想……”
三个男人一起嘿嘿笑起来:“看一眼而巳咱们回来再扯国计民生的大事。”
周野吩咐属下在美人肩下一块平地上安营扎寨三个人鬼鬼祟祟,把什么人生多舛命运悲凉抛诸脑後都是一副人逢喜事精神爽的笑容,早早杀上山崖抢占地盘
只是上了山才发现,稍有利的地形已经被抢占一空众人都是默契地安静,目不斜视——过两个月在大会上遇上被人连师承门派一口喝破,那得多丢人
苏旷眼尖,找了棵歪脖子树然后招呼周野一同蹿上去,丁桀也很淡定地跟进羞羞答答地抢了最靠前的树枝。说来谁不曾见过几个绝色佳人但这么大张旗鼓地号称天下第一美女,又得意扬揚地入浴真比什么高手对决难得多了。
直等到红日西斜美人睡足了午觉,才影影绰绰地看见一道人影过来了
苏旷那叫一个大失所望:“出了能看清楚有个人,还能看见什么”
周野悠然道:“据说山风起时,能看清楚是男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