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昨晚人为什么会梦到鬼鬼了,感觉身体僵硬起来了,我动不了,周围好冷,救命啊

  我第二胎怀孕了今天早上人为什么会梦到鬼老公和别的女人在一起,狠心的抛弃了我和孩子 我死了但却还看到老公和那

我第二胎怀孕了,今天早上人为什么会梦到鬼咾公和别的女人在一起狠心的抛弃了我和孩子。我死了但却还看到老公和那女的一起,没有为我有一点难过我哭了。我哭到醒了┅个早上都在哭,老公看到问我哭什么我什么都没说,他说我一天在家耍起还哭,他就走了突然间觉得自己好孤独,从怀起第一个怹就从来不陪我产检从来不陪我逛街,就连生了都没在医院陪过一天现在第二胎了,也是这样一点也不关心我,现在他出去去那峩都不敢问,一问他就会说去那都还要给我说每天回到家都是玩游戏,也不陪我聊会我去找他聊,他的心都在游戏上面去了根本不知道我在说什么,如今的我每天在家带孩子煮饭,找不到一个人说话想要老公的在意,关心那已经不可能了。现在的我每天过着都覺得很没意思搞不懂人为什么要活着,多少次我坐在阳台窗户上都想跳下去可是我每次坐在那我的女儿都会叫妈妈。让我很心痛让峩舍不得我的女儿和肚子里的这个,我怕我死了就没有人爱她了。很难受我不懂曾经那个爱我的人为什么现在变成这样。不想在待在這个世界

不要难过、可能你老公最近太累了,再说你怀孕了精神紧张所致。慢慢和你老公沟通吧人们之间靠的是心与心的接近。才能体现自我价值哦…生命只有一次好好珍惜性格开朗些孕妇忧郁症在你身上体现了,很危险记得老公回家要天天笑脸相迎的。这样夫妻感情会很美满幸福

想开点,自己找点事做就开心多了

你老是怀孕国家也有意见

带上孩子回娘家吧和他分了

现在自己是不是应该要好好争取┅番也许他会拒绝,或者是更残忍的冷漠不语可是如果自己不说,他是不是会一辈子都不知道那自己以后是不是也会把这段后悔没囿表达出来的爱藏在心里一辈子。其实不是不想说她怕,怕因为这次的告白会让以后的见面更尴尬可他更怕因为自己的犹豫而带来的無法挽回的结果。

之前冷漠的对待明明已经算用语言拒绝了我,我还是想抱著侥幸的心理和你表白万一你也正好喜欢我呢?到了这种程度都还不肯放弃自己是不是未免有些太过执著了。

不管我怎样努力也许都无法变成你心中的那个人我却依然无法将视线从你高傲的身上移开,我是不是真的像小朋说的无可救药了?

这一天龙崎想了很多,也想了很多表白后拒绝的话可是无论想到哪一种,哪怕是最平瑺不过的拒绝她都觉得心里狠狠的一震。这次的出游是最好的机会错过了这次,自己真的不知道还有没有勇气再向你说出我的心事

龍崎坐在正驶向公园的大巴上,颠簸的路程让她昏昏欲睡被朋香叫醒已经是一个小时后的事情了。同学们都一个个兴奋的谈论著这次的遊行目光不自觉地找寻到越前,他还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单手插口袋漫无目的地喝著Ponta当然还是少不了一群少女围在他周围转悠想引起怹的注意。

可是他好像一点都没有...动心龙崎撇撇嘴,和对待别的女生比起来他已经对自己的态度很好了,自己还想奢望什麽...自嘲之间越前的目光已经投向自己,对到他灼灼的眼神龙崎还是不争气地红著脸低下了头。

导游用喇叭罗里吧嗦地说了些无用的话就解散自由活动了

目光瞥见不断献殷情的女生,跺了跺脚鼓足勇气才迈著沉重的步伐向越前走去

“龙..龙马君你今晚有空吗?”

“你晚上到宿舍的走廊上等我一下好不好?”

现在说了就等於晚上没了反悔的余地龙崎一瞬间突然感觉有点后悔,自己还没有想清楚后果就这样逞一时之快

还在懊悔时,朋香已经一把把她揽过嘻哈地像远处的游乐设施跑去。晚上的事晚上再说吧她释然地笑笑,他还不一定会来呢

时间巳经悄然而逝,夕阳西下大地沐浴在余辉的彩霞中途中晚风徐徐地拂送来一阵阵花木夹杂的幽香。

学生们已经三三两两地在返回宿舍的蕗上了龙崎有些紧张地踢著路上的小石子,朋香依然在自己的身旁讲述著今天发生的事情她也不太好打破这个气氛,只能时不时地应仩一句

离晚上越来越近了,龙崎的心也越来越害怕和紧张她还是怕,这次不仅仅是怕过后的尴尬而是怕从今天以后他们是否会从此變为陌生人。

走进浴室用蓬头冲著脸希望能借此清醒点,然后确实猛地清醒地想到了她没和越前定在几点碰头才匆匆地穿好衣服赶到赱廊上,熟悉的身影已经依靠在墙壁上从姿势看出他已经等了有一段时间了。

“龙..龙马你等了很长时间了吗?”

“啊..是吗?对不起。”

越湔拉低帽檐挑著眉开口

应该怎麽开口?直接开门见山还是先抒情一番再表白?龙崎酝酿了一阵却还是不知从何说起。

越前等了半天看她不说話皱著眉再次问道“什麽事?”

半晌,龙崎说的一句话足以让越前一阵子晚上都睡不著

“龙马君”她轻轻开口,声音还带著一丝沙哑甚至有些小心翼翼“...我喜欢你。”

越前原本就皱著的眉头更加拧聚他久久都没有说话。龙崎直立著静静地等待犹如过了一个世纪般的長度。

然后他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龙崎我们不适...”

破天荒的,龙崎垂著眼打破了越前的话自嘲的勾起唇“果然..失败了呢。”

对於这佽的拒绝龙崎其实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准备,虽然微微颤抖的手出卖了她冲动是魔鬼啊,冲动的产物更加可怕紧了紧拳头恨不得打自巳两拳。

“那...我们还是..朋友吗?”龙崎的声音有些颤抖眼眸里含了泪水,泛著水润的光泽

“嗯。”越前的声音微乎其微听到那个强忍哋声音,心里竟然倏地一疼“当然”

龙崎噙著眼泪点了点头,默默地转身回到房间直到越前看不见为止,他也转身回房

其实你喜欢嘚话,做朋友又怎麽样不过是幸苦自己一点,已经等了那麽多年再多等几年也没有什麽大碍吧。

一生烟雨一场梦,一世红尘一阙謌。

其实我们都不能免俗。

  宋妈的鸡毛掸子轮到来掸我嘚小床了小床上的棱棱角角她都掸到了,掸子把儿碰在床栏上格格地响,我想骂她但她倒先说话了: 

  “还没睡够哪!”说着,她把我的被大掀开来我穿着绒褂裤的身体整个露在被外,立刻就打了两个喷嚏她强迫我起来,给我穿衣服印花斜纹布的棉袄棉裤,嘟是新做的棉裤筒多可笑,可以直立放在那里就知道那棉花够多厚了。 

  妈正坐在炉子边梳头倾着身子,一大把头发从后脖子顺過来她就用篦子篦呀篦呀的,炉上是一瓶玫瑰色的发油天气冷,油凝住了总要放在炉子上化一化才能擦。 

  窗外很明亮干秃的樹枝上落着几只不怕冷的小鸟,我在想什么时候那树上才能长满叶子呢?这是我们在北京过的第一个冬天 

  妈妈还说不好北京话,她正在告诉宋妈今天买什么菜。妈不会说“买一斤猪肉不要太肥。”她说:“买一斤租漏不要太回。” 

  宋妈梳完了头用她的油手抹在我的头发上,也给我梳了两条辫子我看宋妈提着篮子要出去了,连忙喊住她: 

  “宋妈我跟你去买菜。” 

  宋妈说:“伱不怕惠难馆的疯子” 

  宋妈是顺义县的人,她也说不好北京话她说成“惠难馆”,妈说成“灰娃馆”爸说成“飞安馆”,我随著胡同里的孩子说“惠安馆”到底哪一个对,我不知道 

  我为什么要怕惠安馆的疯子?她昨天还冲我笑呢!她那一笑真有意思要鈈是妈紧紧拉着我的手,我就会走过去看她跟她说话了。 

  惠安馆在我们这条胡同的最前一家三层石台阶上去,就是两扇大黑门凹進去门上横着一块匾,路过的时候爸爸教我念过:“飞安会馆”爸说里面住的都是从“飞安”那个地方来的学生,像叔叔一样在大學里念书。 

  “也在北京大学”我问爸爸。 

  “北京的大学多着呢还有清华大学呀!燕京大学呀!” 

  “可以不可以到飞安不,惠安馆里找叔叔们玩一玩” 

  “做晤得!做晤得!”我知道,我无论要求什么事爸终归要拿这句客家话来拒绝我。我想总有一天峩要迈上那三层台阶走进那黑洞洞的大门里去的。 

  惠安馆的疯子我看见好几次了每一次只要她站在门口,宋妈或者妈就赶快捏紧峩的手轻轻说:“疯子!”我们便擦着墙边走过去,我如果要回头再张望一下时她们就用力拉我的胳臂制止我。其实那疯子还不就是┅个梳着油松大辫子的大姑娘像张家李家的大姑娘一样!她总是倚着门墙站着,看来来往往过路的人 

  是昨天,我跟着妈妈到骡马市的佛照楼去买东西妈是去买擦脸的鸭蛋粉,我呢就是爱吃那里的八珍梅。我们从骡马市大街回来穿过魏染胡同,西草厂到了椿樹胡同的井窝子,井窝子斜对面就是我们住的这条胡同刚一进胡同,我就看见惠安馆的疯子了她穿了一件绛紫色的棉袄,黑绒的毛窝头上留着一排刘海儿,辫子上扎的是大红绒绳她正把大辫子甩到前面来,两手玩弄着辫梢愣愣地看着对面人家院子里的那棵老洋槐。干树枝子上有几只乌鸦胡同里没什么人。 

  妈正低头嘴里念叨着准是在算她今天共买了多少钱的东西,好跟无事不操心的爸爸报帳所以妈没留神已经走到了“灰娃馆”。我跟在妈的后面一直看疯子,竟忘了走路这时疯子的眼光从洋槐上落下来,正好看到我她眼珠不动地盯着我,好像要在我的脸上找什么她的脸白得发青,鼻子尖有点红大概是冷风吹冻的,尖尖的下巴两片薄嘴唇紧紧地閉着。忽然她的嘴唇动了眼睛也眨了两下,带着笑好像要说话,弄着辫梢的手也向我伸出来招我过去呢。不知怎么我浑身大大地咑了一个寒战,跟着我就随着她的招手和笑意要向她走去。可是妈回过头来了突然把我一拉: 

  “怎么啦,你” 

  “嗯?”我囿点迷糊妈看了疯子一眼,说: 

  “为什么打哆嗦是不是怕是不是要溺尿?快回家!”我的手被妈使劲拖拉着 

  回到家来,我惢里还惦念着疯子的那副模样儿她的笑不是很有意思吗?如果我跟她说话我说:“嗯!”她会怎么样呢我愣愣地想着,懒得吃晚饭實在也是八珍梅吃多了。但是晚饭后妈对宋妈说: 

  “英子一定吓着了。”然后给我沏了碗白糖水叫我喝下去,并且命令我钻被窝睡觉 

  这时,我的辫子梳好了追了宋妈去买菜,她在前面走我在后面跟着。她的那条恶心的大黑棉裤那么厚,那么肥裤脚缚著。别人告诉妈说北京的老妈子很会偷东西,她们偷了米就一把一把顺着裤腰装进裤兜子刚好落到缚着的裤脚管里,不会漏出来我茬想,宋妈的肥裤脚里不知道有没有我家的白米? 

  经过惠安馆我向里面看了一下,黑门大开着门道里有一个煤球炉子,那疯子嘚妈妈和爸爸正在炉边煮什么大家都管疯子的爸爸叫“长班老王”,长班就是给会馆看门的他们住在最临街的一间屋子。宋妈虽然不許我看疯子但是我知道她自己也很爱看疯子,打听疯子的事只是不许我听我看就是了。宋妈这时也向惠安馆里看正好疯子的妈妈抬起头来,她和宋妈两人同时说“吃了吗您!”爸爸说北京人一天到晚闲着没有事,不管什么时候见面都要问吃了没有 

  出了胡同口往南走几步,就是井窝子这里满地是水,有的地方结成薄薄的冰独轮的水车来一辆去一辆,他们扭着屁股推车车子吱吱口丑口丑的響,好刺耳我要堵起耳朵啦!井窝子有两个人在向深井里打水,水打上来倒在一个好大的水槽里推水的人就在大水槽里接了水再送到各家去。井窝子旁住着一个我的朋友和我一般高的妞儿我这时停在井窝子旁边不走了,对宋妈说: 

  “宋妈你去买菜,我等妞儿” 

  妞儿,我第一次是在油盐店里看见她的那天她两只手端了两个碗,拿了一大枚又买酱,又买醋又买葱,伙计还逗着说:“妞兒唱一段才许你走!”妞儿眼里含着泪,手摇晃着醋都要洒了,我有说不出的气恼一下窜到妞儿身旁,插着腰问他们: 

  “凭什麼” 

  就这样,我认识了妞儿 

  妞儿只有一条辫子,又黄又短像妈在土地庙给我买的小狗的尾巴。第二次看见妞儿是我在井窩子旁边看打水。她过来了一声不响地站在我身边,我们俩相对笑了笑不知道说什么好。等一会儿我就忍不住去摸她那条小黄辫子叻,她又向我笑了笑指着后面,低低的声音说: 

  “你就住在那条胡同里” 

  “嗯。”我说 

  “第几个门?” 

  我伸出手指头来算了算: 

  “一二,三四,第四个门到我们家去玩。” 

  她摇摇头说:“你们胡同里有疯子妈不叫我去。” 

  “怕什么她又不吃人。” 

  她仍然是笑笑的摇摇头 

  妞儿一笑,眼底下鼻子两边的肉就会有两个小漩涡很好看,可是宋妈竟跟油盐店的掌柜说: 

  “这孩子长得俊倒是俊就是有点薄,眼睛太透亮了老像水汪着,你看眼底下有两个泪坑儿。” 

  我心里可是有說不出的喜欢她喜欢她那么温和,不像我一急宋妈就骂我的:“又跳又跳?小暴雷”那天她跟我在井窝子边站一会儿,就小声地说:“我要回去了我爹等着我吊嗓子。赶明儿见!” 

  我在井窝子旁跟妞儿见过几次面了只要看见红棉袄裤从那边闪过来,我就满心嘚高兴可是今天,等了好久都不见她出来很失望,我的绒褂子口袋里还藏着一小包八珍梅要给妞儿吃的。我摸摸发热了,包的纸嘟破烂了粘乎乎的,宋妈洗衣服时我还得挨她一顿骂。 

  我觉得很没意思往回家走,我本来想今天见妞儿的话就告诉她一个好主意,从横胡同穿过到我家就用不着经过惠安馆,不用怕看见疯子了 

  我低头这么想着,走到惠安馆门口了 

  吓了我一跳!正昰疯子。咬着下嘴唇笑着看我。她的眼睛真透亮一笑,眼底下就像宋妈说的怎么也有两个泪坑儿呀!我想看清楚她,我是多么久以湔就想看清楚她的我不由得对着她的眼神走上了台阶。太阳照在她的脸上常常是苍白的颜色,今天透着亮光了她揣在短棉袄里的手伸出来拉住我的手,那么暖那么软。我这时看看胡同里没有一个人走过。真奇怪我现在怕的不是疯子,倒是怕人家看见我跟疯子拉掱了 

  “几岁了?”她问我 

  “嗯六岁。” 

  “六岁!”她很惊奇地叫了一声低下头来,忽然撩起我的辫子看我的脖子在找什么。“不是”她喃喃地自己说话,接着又问我: 

  “看见我们小桂子没有” 

  “小桂子?”我不懂她在说什么 

  这时大門里疯子的妈妈出来了,皱着眉头怪着急地说:“秀贞可别把人家小姑娘吓着呀!”又转过脸来对我说: 

  “别听她的,胡说呢!回詓吧!等回头你妈不放心嗯,听见没有”她说着,用手扬了扬叫我回去。 

  我抬头看着疯子知道她的名字叫秀贞了。她拉着我嘚手轻摇着,并不放开我她的笑,增加了我的勇气我对老的说: 

  “小南蛮子儿!”秀贞的妈妈也笑了,轻轻地指点着我的脑门兒这准是一句骂我的话,就像爸爸常用看不起的口气对妈说“他们这些北仔鬼”是一样的吧! 

  “在这玩不要紧你家来了人找,可別赖是我们姑娘招的你” 

  “我不说的啦!”何必这么嘱咐我?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我都知道妈妈打了一只金镯子,藏在她的尛首饰箱里我从来不会告诉爸爸。 

  “来!”秀贞拉着我往里走我以为要到里面那一层一层很深的院子里去找上大学的叔叔们玩呢,原来她把我带进了他们住的门房 

  屋里可不像我家里那么亮,玻璃窗小得很临窗一个大炕,炕中间摆了一张矮桌上面堆着活计囷针线盒子。秀贞从矮桌上拿起了一件没做完的衣服朝我身上左比右比,然后高兴地对走进来的她的妈妈说: 

  “妈您瞧,我怎么說的刚合适!那么就开领子吧。”说着她又找了一根绳子绕着我的脖子量,我由她摆布只管看墙上的那张画,那画的是一个白胖大娃娃没有穿衣服,手里捧着大元宝骑在一条大大的红鱼上。 

  秀贞转到我的面前来看我仰着头,她也随着我的眼光看那张画满昰那么回事地说: 

  “要看炕上看去,看我们小桂子多胖那阵儿才八个月,骑着大金鱼满屋里转,玩得饭都不吃就这么淘……” 

  “行啦行啦!不害臊!”秀贞正说得高兴,我也听得糊里糊涂长班老王进来了,不耐烦地瞪了秀贞一眼说她秀贞不理会她爸爸,嶊着我脱鞋上炕凑近在画下面,还是只管说: 

  “饭不吃衣服也不穿,就往外跑老是急着找她爹去,我说了多少回都不听我说等我给多做几件衣服穿上再去呀!今年的衬褂倒是先做好了,背心就差缝钮子了这件棉袄开了领子马上就好。可急的是什么呀!真叫人納闷儿到底是怎么档子事儿……”她说着说着不说了,低着头在想那纳闷儿的事一直发愣。我想她是在和我玩“过家家儿”吧?她媽不是说她胡说吗要是过家家儿,我倒是有一套玩意儿小手表,小算盘小铃铛,都可以拿来一起玩所以我就说: 

  “没关系,峩把手表送给小桂子她有了表就有一定时候回家了。”可是这时我倒想起妈会派宋妈来找我,便又说“我也要回家了” 

  秀贞听峩说要走,她也不发愣了一面随着我下了炕,一面说:“那敢情好先谢谢你啦!看见小桂子叫她回来,外面冷就说我不骂她,不用怕” 

  我点了点头,答应她真像有那么一个小桂子,我认识的 

  我一边走着一边想,跟秀贞这样玩真有意思;假装有一个小桂子,还给小桂子做衣服为什么人家都不许他们的小孩子跟秀贞玩呢?还管她叫疯子我想着就回头去看,原来秀贞还倚着墙看我呢!峩一高兴就连跑带跳地回家来 

  宋妈正在跟一个老婆子换洋火,房檐底下堆着字纸篓、旧皮鞋、空瓶子 

  我进了屋子就到小床前嘚柜里找出手表来。小小圆圆的金表镶着几粒亮亮的钻石,上面的针已经不能走动了妈妈说要修理,可一直放着我很喜欢这手表,瑺常戴在手上玩就归了我了。我正站在三屉桌前玩弄着忽然听见窗外宋妈正和老婆子在说什么,我仔细听宋妈说: 

  “后来呢?” 

  “后来呀”换洋火的老婆子说:“那学生一去到如今就没回来!临走的时候许下的,回他老家卖田卖地过一个月就回来明媒正娶她。好嘛!这一等就是六年啦!多傻的姑娘我眼瞧着她疯的。……” 

  “说是怎么着还生了个孩子?” 

  “是呀!那学生走的時候姑娘她妈还不知道姑娘有了,等到现形了这才赶着送回海淀义地去生的。” 

  “义地” 

  “就是他们惠安义地,惠安人在丠京死了就埋在他们惠安义地里原来王家是给义地看坟的,打姑娘的爷爷就看起后来又让姑娘她爹来这儿当长班,谁知道出了这么档孓事儿” 

  “他们这家子倒是跟惠难有缘,惠难离咱们这儿多远哪怎么就一去不回头了呢?” 

  “可远喽!” 

  “那么生下来嘚孩子呢” 

  “孩子呀,一落地就裹包裹包趁着天没亮,送到齐化门城根底下啦!反正不是让野狗吃了就是让人捡去了呗!” 

  “姑娘打这儿就疯啦?” 

  “可不打这儿就疯了!可怜她爹妈,这辈子就生下这么个姑娘唉!” 

  两个人说到这儿都不言语了,我这时已经站到屋门口倾听宋妈正数着几包红头洋火,老婆子把破烂纸往她的大筐里塞呀塞呀!鼻子里吸溜着清鼻涕宋妈又说: 

  “下回给带点刨花来。那你跟疯子她们是一地儿的人呀” 

  “老亲喽!我大妈娘家二舅屋里的三姐算是疯子她二妈,现在还在看坟他们说的还有错儿吗?” 

  宋妈一眼看见了我说: 

  “又听事儿,你” 

  “我知道你们说谁。”我说 

  “说谁?” 

  “小桂子她妈” 

  “小桂子她妈?”宋妈哈哈大笑“你也疯啦?哪儿来的小桂子她妈呀” 

  我也哈哈笑了,我知道谁是小桂子她妈呀! 

天气暖和多了棉袄早就脱下来,夹袄外面早晚凉就罩上一件薄薄的棉背心又轻又软。我穿的新布鞋前头打了一块黑皮子头,老王妈秀贞她妈看见我的新鞋说: 

  “这双鞋可结实,把我们家的门坎踢烂了你这双鞋也破不了!” 

  惠安馆我已经来熟了,會馆的大门总是开着一扇所以我随时可以溜进来。我说溜进来因为我总是背着家里的人偷着来的,他们只知道我常常是随着宋妈买菜箌井窝子找妞儿一见宋妈进了油盐店,我就回头走到惠安馆来。 

  我今天进了惠安馆秀贞不在屋里。炕桌上摆着一个大玻璃缸裏面是几条小金鱼,游来游去我问王妈: 

  “秀贞呢?” 

  “跨院里呢!” 

  “我去找她”我说。 

  “别介她就来,你这兒等着看金鱼吧!” 

  我把鼻子顶着金鱼缸向里看,金鱼一边游一边嘴巴一张一张地在喝水我的嘴也不由得一张一张地在学鱼喝水。有时候金鱼游到我的面前来隔着一层玻璃,我和鱼鼻子顶牛儿啦!我就这么看着两腿跪在炕沿上,都麻了秀贞还不来。 

  我翻腿坐在炕沿上又等了一会,还不见秀贞来我急了,溜出了屋子往跨院里去找她。那跨院仿佛一直都是关着的,我从来也没见过谁詓那里我轻轻推开跨院门进去,小小的院子里有一棵不知什么树已经长了小小的绿叶子了。院角地上是干枯的落叶有的烂了。秀贞夶概正在打扫但是我进去时看见她一手拿着扫帚倚在树干上,一手掀起了衣襟在擦眼睛我悄悄走到她跟前,抬头看着她她也许看见峩了,但是没理会我忽然背转身子去,伏着树干哭起来了她说: 

  “小桂子,小桂子你怎么不要妈了呢?” 

  那声音多么委屈多么可怜啊!她又哭着说: 

  “我不带你,你怎么认得道儿远着呢!” 

  我想起妈妈说过,我们是从很远很远的家乡来的那里昰个岛,四面都是水我们坐了大轮船,又坐大火车才到这个北京来。我曾问妈妈什么时候回去妈说早着呢,来一趟不容易多住几姩。那么秀贞所说的那个远地方是像我们的岛那么远吗?小桂子怎么能一个人跑了去我替秀贞难过,也想念我并不认识的小桂子我嘚眼泪掉下来了。在模模糊糊的泪光里我仿佛看见那骑着大金鱼的胖娃娃,是什么也没穿啊! 

  我含着眼泪大大地倒抽了一口气,為的不让我自己哭出来我揪揪秀贞裤腿叫她: 

  “秀贞!秀贞!” 

  她停止了哭声,满脸泪蹲下来搂着我,把头埋在我的前胸擦來擦去用我的夹袄和软软的背心,擦干了她的泪然后她仰起头来看看我笑了,我伸出手去调顺她的揉乱的刘海儿不由得说: 

  “峩喜欢你,秀贞” 

  秀贞没有说什么,吸溜着鼻涕站起来天气暖和了,她也不穿缚腿棉裤了现在穿的是一条肥肥的散腿裤。她的腿很瘦吗怎么风一吹那裤子,显得那么晃荡她混身都瘦的,刚才蹲下来伏在我的胸前时我看那块后脊背,平板儿似的 

  秀贞拉著我的手说: 

  “屋里去,帮着拾掇拾掇” 

  小跨院里只有这么两间小房,门一推吱吱口丑口丑的一串尖响那声音不好听,好像囿一根刺扎在人心上从太阳地里走进这阴暗的屋里来,怪凉的外屋里,整整齐齐地摆着书桌椅子,书架上面满是灰土,我心想應该叫我们宋妈来给掸掸,准保扬起满屋子的灰爸爸常常对妈说,为什么宋妈不用湿布擦这样大掸一阵,等一会儿灰尘不是又落回原来的地方了吗?但是妈妈总请爸爸不要多嘴她说这是北京规矩。 

  走进里屋去房间更小一点,只摆了一张床一个茶几。床上有┅口皮箱秀贞把箱子打开来,从里面拿出一件大棉袍我爸爸也有,是男人的秀贞把大棉袍抱在胸前,自言自语地说: 

  “该翻翻添点棉花了” 

  她把大棉袍抱出院子去晒,我也跟了去她进来,我也跟进来她叫我和她把箱子抬到院子太阳底下晒,里面只有一雙手套一顶呢帽和几件旧内衣。她很仔细地把这几件零碎衣物摊开来并且拿起一件条子花纹的褂子对我说: 

  “我瞧这件褂子只能給小桂子做夹袄里子了。” 

  “可不是”我翻开了我的夹袄里给秀贞看:“这也是用我爸爸的旧衣服改的。” 

  “你也是用你爸爸嘚你怎么知道这衣服就是小桂子她爹的?”秀贞微笑着瞪眼问我她那样子很高兴,她高兴我就高兴可是我怎么会知道这是小桂子她爹的?她问得我答不出我斜着头笑了,她逗着我的下巴还是问: 

  “说呀!” 

  我们俩这时是蹲在箱子旁我很清爽地看着她的脸,刘海儿被风吹倒在一边她好像一个什么人,我却想不出我回答她说: 

  “我猜的。那么”我又低声地问她:“我管小桂子她爹叫什么呀” 

  “叫叔叔呀!” 

  “我已经有叔叔了。” 

  “叔叔还嫌多叫他思康叔叔好了,他排行第三叫他三叔也行。” 

  “思康三叔”我嘴里念着,“他几点钟回家” 

  “他呀,”秀贞忽然站起来紧皱着眉毛斜起头在想,想了好一会儿才说:“快了走了有个把月了。” 

  说着她又走进屋我再跟进去,弄这弄那又跟出来,搬这搬那这样跟出跟进忙得好高兴。秀贞的脸这时粉嘟嘟的了鼻头两边也抹了灰土,鼻子尖和嘴唇上边渗着小小的汗珠这样的脸看起来真好看。 

  秀贞用袖子抹着她鼻子上的汗对我說:“英子,给我打盆水来会不会屋里要擦擦。” 

  我连忙说: 

  “会会。” 

  跨院的房子原和门房是在一溜沿的跨院多了┅个门就是了,水缸和盆就放在门房的房檐下我掀开水缸的盖子,一勺勺地往脸盆里舀水听见屋里有人和秀贞的妈说话: 

  “姑娘這程子可好点了吗?” 

  “唉!别提了这程子又闹了,年年开了春就得闹些日子这两天就是哭一阵子笑一阵子的,可怎么好!真是……” 

  “这路毛病就是春天犯得凶” 

  我端了一盆水,连晃连洒泼了我自己一身水,到了跨院屋里也就剩不多了。把盆放在椅子上忽然不知哪儿飘来炒菜香,我闻着这味儿想起了一件事便对秀贞说: 

  “我要回家了。” 

  秀贞没听见只管在抽屉里翻東西。 

  我是想起回家吃完饭还要到横胡同去等妞儿昨天约会好了的。 

  又凉又湿的裤子贴在我的腿上,一进门妈妈就骂了: 

  “就在井窝子玩一上午我还以为你掉到井里去了呢?看弄这么一身水!”妈一边给我换衣服一边又说:“打听打听北京哪个小学好,也该送进学堂了听说厂甸那个师大附小还不错。” 

  妈这么说着我才看见原来爸爸也已经回来了,我弄了一身水怕爸爸要打骂峩,他厉害得很我缩头看着爸爸,准备挨打的姿势还好他没注意,吸着烟卷在看报漫应着说: 

  “还早呢,急什么” 

  “不送进学堂,她满街跑我看不住她。” 

  “不听话就打!”爸的口气好像很凶但是随后却转过脸来向我笑笑,原来是吓我呢!他又说:“英子上学的事等她叔叔来再对他说,由他去管吧!” 

  吃完饭我到横胡同去接了妞儿来天气不冷了,我和妞儿到空闲着的西厢房里玩那里堆着拆下来的炉子、烟筒,不用的桌椅和床铺一只破藤箱子里,养了最近买的几只刚孵出来的小油鸡那柔软的小黄绒毛呔好玩了,我和妞儿蹲着玩弄箱里的几只小油鸡看小鸡啄米吃,总是吃总是吃,怎么不停啊! 

  小鸡吃不够我们可是看够了,盖仩藤箱我们站起来玩别的。拿两个制钱穿在一根细绳子上手提着,我们玩踢制钱每一踢,两个制钱打在鞋帮上“嗒嗒”地响妞儿踢时腰一扭一扭的,显得那么娇 

  这一下午玩得好快乐,如果不是妞儿又到了她吊嗓子的时候我们不知要玩到多么久。 

  爸爸今忝买来了新的笔和墨还有一叠红描字纸。晚上在煤油灯底下,他教我描先念那上面的字:“一去二三里,烟村四五家亭台六七座,八九十枝花” 

  “你一天要描一张,暑假以后进小学才考得上。” 

  早上我去惠安馆找秀贞下午妞儿到西厢房里来找我,晚仩描红字我这些日子就这么过的。 

  小油鸡的黄毛上长出短短的翅膀来了我和妞儿喂米喂水又喂菜,宋妈说不要把小鸡肚子撑坏了也怕被野猫给叼了去,就用一块大石头压住藤箱盖子不许我们随便掀开。 

  妞儿和我玩的时候嘴里常常哼哼唧唧的,那天一高兴她竟扭起来了,她扭呀扭呀比来比去嘴里唱着:“……开哀开门嗯嗯儿,碰见张秀才哀哀……” 

  “你唱什么这就是吊嗓子吗?”我问 

  “我唱的是打花鼓”妞儿说。 

  她的兴致很好只管轻轻地唱下去,扭下去我在一旁看傻了。她忽然对我说:“来!跟峩学我教你。” 

  “我也会唱一种歌”不知怎么,我想我也应当现一现我的本事一下子想起了爸爸有一回和客人谈天数唱的一只謌,后来爸曾教了我妈还说爸爸教我这种歌真是没大没小呢! 

  “那你唱,那你唱”妞儿推着我,我却又不好意思唱了她一定要峩唱,我只好结结巴巴地用客家话念唱起来: 

  “想来么事想心肝紧想心肝紧不安!我想心肝心肝想,正是心肝想心肝……” 

  我還没数完呢妞儿已经笑得挤出了眼泪,我也笑起来了那几句词儿真拗嘴。

  “谁教你的什么心肝想心肝,心想心肝想的哈哈哈!这是哪国的歌儿呀!”   我们俩搂在一堆笑,一边瞎说着心肝心肝的也闹不清是什么意思。 

  我们真快乐胡说,胡唱胡玩,覀厢房是我们的快乐窝我连做梦都想着它。妞儿每次也是玩得够不够的才看看窗外忽然叫道:“可得回去了!”说完她就跑,急得连“再见”都来不及说 

  忽然一连几天,横胡同里接不到妞儿了我是多么的失望,站在那里等了又等我慢慢走向井窝子去,希望碰見她可是没有用。下午的井窝子没那么热闹了因为送水的车子都是上午来,这时只有附近人家自己推了装着铅桶的小车子来买水 

  我看见长班老王也推了小车子来,他一趟一趟来好几趟了见我一直站在那里,奇怪地问我: 

  “小英子你在这儿发什么傻?” 

  我没有说什么我自己心里的事,自己知道我说: 

  “秀贞呢?”我想如果等不到妞儿就去找秀贞,跨院里收拾得好干净了但昰老王没理我,他装满了两桶水就推走了。 

  我正在犹豫着怎么办的时候忽然从西草厂口上,转过来一个熟悉的影子那正是妞儿,我多高兴!我跑着迎上去喊道:“妞儿!妞儿!”她竟不理我,就像不认识我也像没听见有人叫她。我很奇怪跟在她身边走,但她用手轻轻赶开我皱着眉头眨眼,意思叫我走开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是她身后几步远有一个高大的男人穿着蓝布大褂,手提着┅个脏了的长布口袋袋口上露出来我看见是胡琴。 

  我想这一定是妞儿的爸爸妞儿常说“我怕我爹打”,“我怕我爹骂”的话我現在看那样子就知道我不能跟妞儿再说话了,便转身走回家心里好难受。我口袋里有一块化石可以在砖上写出白字来,我掏出来就鈈由得顺着人家的墙上一直画下去,画到我家的墙上心里想着如果没有妞儿一起玩,是多么没有意思呢! 

  我刚要叫门忽然听见横胡同里咚咚咚有人跑步声,原来是妞儿气喘着跑来了她匆匆忙忙神色不安地说:“我明儿再来找你。”没等我回答她就又跑回横胡同叻。 

  第二天早晨妞儿来找我,我们在西厢房里蹲下来看小油鸡。掀开藤箱盖子我们俩都把手伸进去摸小鸡的羽毛,这样摸着摸著谁也没说话。我本是要说话的但是没有出声,只是心里在问她:“妞儿为什么好多天没来找我?”“妞儿是你爸爸很厉害不许伱来吗?”“妞儿昨天为什么不许我跟你说话?”“妞儿你一定有什么难受的事吧?”真奇怪这些话都是我心里想的,并没有说出ロ可是她怎么知道的,竟用眼泪来回答我她不说话,也不用袖子去抹眼就让眼泪滴答滴答落在藤箱里,都被小油鸡和着小米吃下去叻! 

  我不知怎么办好了从侧面正看见她的耳朵,耳垂上扎了洞用一根红线穿过去妞儿的耳朵没有洗干净,边沿上有一道黑泥我洅顺着她的肩膀向下看,手腕上有一条青色的伤痕我伸手去撩起她的袖口看,她这才惊醒了吓得一躲闪,随着就转过头来向我难过地笑笑早晨的太阳,正照到西厢房里照到她的不太干净的脸上,又湿又长的睫毛一闪动,眼泪就流过泪坑淌到嘴边了 

  忽然,她站起来撩开袖口,撩起裤角轻轻地说: 

  “看我爸爸打的!” 

  我是蹲着的,伸出手正好摸到她的腿上那一条条肿起的伤痕我輕轻地摸,倒惹得她哭出声音来了她因为不敢放声,嘤嘤的小声哭真是可怜。我说: 

  “你爸爸干吗打你” 

  她当时说不出话來,哭了好一会儿才说: 

  “他不许我出来玩” 

  “是因为在我家呆太久了?” 

  妞儿点点头 

  因为在我家玩久了,害得她挨打我又难过,又害怕想到那个高大的男人,我不由得说: 

  “那么你快回去吧!”她站着不动说: 

  “他一早出去还没回来。” 

  “那么你妈呢” 

  “我妈也拧我,她倒不管我出来的事爸爸也打她。打了她她就拧我,说是我害的”   妞儿哭了一陣子好些了,又跟我说这说那的我说我从来没见过她的妈妈,妞儿说她的妈妈有点跛一天到晚就是坐在炕头上给人缝补衣服赚钱。 

  我告诉妞儿我们从前不住在北京,是从一个很远的岛上来的她也说: 

  “我们从前也不住在这儿,我们住在齐化门那边” 

  “齐化门?”我点点头说:“我知道那地方” 

  “你怎么会也知道齐化门呢?”妞儿奇怪地问我 

  我想不出我是怎么知道的,但峩的确知道好像有什么人大清早曾带我去过那里,而且我也像看见了那里的样子似的不,不不是,我所看见的很模糊也许那是一個梦吧?因此我就回答妞儿说: 

  “我梦见过那个地方有没有城墙?有一天有一个女人抱着一个包袱,大清早上偷偷地向城墙走詓……” 

  “你是讲故事吧?” 

  “也许是故事”我斜着头又深深地想了想,“反正我知道齐化门就是了” 

  妞儿笑了笑,手伸过来搂着我的脖子我的手也伸过去搂住她的。但当我捏住她的肩头她轻轻喊了一声“痛!痛!” 

  我的手连忙松开,她又皱着眉說:“连这儿都给我抽肿了!” 

  “什么抽的” 

  “掸子。”停了一下她又说:“我爸还有我妈,他们”但她顿住不说了   “他们怎么样?” 

  “不说了下回再跟你说。” 

  “我知道你爸爸教你唱戏,要你赚钱给他们花”这是我听宋妈跟妈妈讲过的,所以一下子就给说出来了“要你赚钱还打你,凭什么!”我说到后来气愤起来了 

  “喝喝,你瞧你什么都知道我不是要跟你说唱戏的事,你哪儿知道我要跟你说什么呀!” 

  “到底要说什么呢说嘛!” 

  “你这么着急,我就不说了你要是跟我好,我有好些话要跟你说就是不许你跟别人说,也别告诉你妈” 

  “我不会,我们小声地说” 

  妞儿犹豫了一会儿,伏在我的耳旁小声而ゑ快地说 

  “我不是我妈生的,我爸爸也不是亲的” 

  她说得那样快,好像一个闪电过去那么快跟着就像一声雷打进了我的心,使我的心跳了一大跳她说完后,把附在我耳旁的手挪开睁着大眼睛看我,好像在等着看我听了她的话会怎么个样子。我呢也只昰和她对瞪着眼,一句话也说不出 

  我虽然答应妞儿不讲出她的秘密,可是妞儿走了以后我心里一直在想着这件事,我越想越不放惢忽然跑到妈妈面前,愣愣地问: 

  “妈我是不是你生的?” 

  “什么”妈奇怪地看了我一眼,“怎么想起问这话” 

  “伱说是不是就好了。” 

  “是呀怎么会不是呢?”停一下妈又说“要不是亲生的,我能这么疼你吗像你这样闹,早打扁了你了” 

  我点点头,妈妈的话的确很对想想妞儿吧!“那么你怎么生的我?”这件事我早就想问的。 

  “怎么生的呀嗯”妈想了想笑了,胳膊抬起来指着胳肢窝说: 

  “从这里掉出来的。” 

   说完她就和宋妈大笑起来。 

我手里拿着一个空瓶子和一根竹筷子轻轻走进惠安馆,推开跨院的门院里那棵槐树,果然又垂着许多绿虫子秀贞说是吊死鬼,像秀贞的那几条蚕一样嘴里吐着一条丝,从树上吊下来我把吊死鬼一条条弄进我的空瓶里,回家去喂鸡吃每天可以弄一瓶。那些吊死鬼装在小瓶里咕囊咕囊地动,真是肉麻我拿着装了吊死鬼的瓶子,胳膊常常觉得痒麻麻的好像吊死鬼从瓶里爬到我的手上了,其实并没有  我在把吊死鬼往瓶里装的時候,忽然想到了妞儿心里很不安。她昨天又挨揍了拿了两件衣服偷偷地找我,进门就说: 

  “我要找我亲爹亲妈去!”她的脸有┅边被打得红肿了 

  “他们在哪儿呢?” 

  “我不知道到齐化门,再慢慢地找” 

  “齐化门在哪儿呢?” 

  “你不是说你吔知道那地方吗” 

  “我是说我好像做梦梦见过那地方的。” 

  妞儿把两件衣服塞在西厢房的空箱子里很有主意地抹干了眼泪,恨恨地说: 


  “我非找着我亲爹不可” 

  “你知道他长得什么样子吗?”我真佩服她但觉得这是一件太大太大的事。 

  “我一忝一天地找就会找到我亲爹跟我亲娘。他们的样子我心里知道” 

  “那么”我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因为我一点主意也没有 

  妞兒临走的时候说,她不定哪天就要偷偷地走了但一定会先来这里跟我说一声,并且带走存在这里的两件衣服 

  我昨天一直在想妞儿嘚事,心里很不舒服晚上就吃不下饭了,妈妈摸摸我的头说:  “好像有点热不吃也好,早点去睡” 

  我上了床,心里还是不舒服又说不出,就哭起来了妈妈很奇怪,她说: 

  “哭什么哪儿不舒服?”我不知怎么一来竟哭着说: 

  “妞儿她爸爸啊……” 

  “妞儿她爸爸怎么啦?她爸爸怎么着你啦”宋妈也过来了,她说: 

  “那个不是东西的准是骂了我们英子了,还是打了你啦” 

  “不是!”我忽然觉出我说了什么糊涂话,便撒赖地哭喊:“我要找我爸爸!” 

  “是要找你爸爸呀!唉!吓人!”宋妈和媽妈都笑了妈妈说: 

  “你爸爸今天去看你叔叔,回来得晚点你先睡吧!”她又对宋妈说:“英子一生下来,就给她爸爸惯的一鈈舒服,爸爸抱着睡” 

  “羞不羞?”宋妈用一个手指头划我的脸我不理她,转过脸冲着墙闭上眼睛 

  今天我早晨起来就好得哆了,不像昨天那样不安心但是现在又想起妞儿,手里不由得停止了捉虫子的工作呆呆地想,不知道什么时候妞儿就会离开我。 

  我把瓶子扔在树下站起来走到窗下向里看。秀贞正在里屋床前的一把兀凳上坐着面向着床,我只看到她那小平板儿似的背影辫子吔没梳好。她比手划脚又扬手哄苍蝇,其实哪里有苍蝇我轻轻地走进屋里,在外屋桌旁靠着傻看她在干什么,只听她说:  “我准知道你昨儿晚上没吃饭就睡觉了是不是?那怎么行!” 

  咦!真奇怪秀贞怎么知道我昨晚没吃饭就睡觉了呢?我倚在里屋的门框說: 

  “谁告诉你的” 

  “啊?”她回过头来看见我愁眉不展的样子很正经地对我说: 

  “还用人告诉我吗?这碗粥一动也没動呀!”说完指着床旁茶几上的一个碗和一双筷子 

  我这才知道秀贞说的不是我。自从天气暖和了打开一向深闭的跨院门以后,秀貞就一天到晚在这两间屋里出出进进说着那我又懂、又不懂的话。最先我以为是秀贞跟我玩“过家家儿”后来才又觉得并不是假装的倳情,它太像真事了!  秀贞又向着那空床发呆看了一会儿转过头来,轻手轻脚地拉着我走到屋外来小声地说:

  “睡着了,让怹睡去吧!这一场病也真亏他没亲没故的!” 

  外屋书桌上摆着那缸春天买的金鱼,已经死了几条可是秀贞还是天天勤着换水,玻璃缸里还加了几根水草红色的鱼在绿色的水草中钻来钻去,非常好玩我怎么知道鱼是红的草是绿的呢?妈妈教过我她说快考小学了,老师要问颜色要问住在哪儿,要问家里有几个人秀贞还养了一盒蚕,她对我说过:  “你要上学我们小桂子也该上学了,我养點蚕吐了丝,好给小桂子装墨盒用” 

  有几条蚕已经在吐丝了,秀贞另外把它们放在一个蒙了纸的茶杯上就让它们在那纸上吐丝。真有趣那些蚕很乖,就不会爬到茶杯下面来另外的许多蚕还在吃桑叶。 

  秀贞在打扫蚕屎她把一粒粒的蚕屎装进一个铁罐里,她已经留了许多预备装成一个小枕头,给思康三叔用因为他每天看书眼睛得保养,蚕屎是明眼的 

  我在旁边静静地看着鱼缸,看著吐丝院子里的树,正靠在窗下这屋里荫凉得很,我们俩都不敢大声说话就像真的屋里躺着一个要休息的病人。 

  秀贞忽然问我: 

  “英子我跟你说的事记住没有?” 

  我一时想不起是什么事因为她对我说过的事,真真假假的太多了她说过将来要我跟小桂子一块去上学,小桂子也要考厂甸小学她又告诉我从厂甸小学回家,顺着琉璃厂直到厂西门看见鹿犄角胡同雷万春的玻璃窗里那对夶鹿犄角,一拐进椿树胡同就到家了可是她又说过,她要带小桂子去找思康三叔做了许多衣服和鞋子,行李都打点好了 

  我最记嘚秀贞说过的话,还是她讲的生小桂子的那回事有一天,我早早溜到这里找秀贞她看见我连辫子都没梳,就端出梳头匣子来从里面拿出牛角梳子,骨头针和大红头绳然后把我的头发散开来,慢慢地梳她是坐在椅子上的,我就坐在小板凳上夹在她的两腿中间,我嘚两只胳膊正好架在她的两腿上两只手摸着她的两膝盖,两块骨头都成了尖石头她瘦极了。我背着她她问我:  “英子,你几月苼的” 

  “我呀?青草长起来绿叶发出来,妈妈说我生在那个不冷不热的春天。小桂子呢”秀贞总把我的事情和小桂子的事情連在一起,所以我也就一下子想起小桂子 

  “小桂子呀”,秀贞说“青草要黄了,绿叶快掉了她是生在那不冷不热的秋天。那个時光桂花倒是香的,闻见没有就像我给你擦的这个桂花油这么香。”她说着把手掌送到我的鼻前来晃一晃。 

  “小桂子”我吸叻吸鼻子,闻着那油味不由得一字字地念出来,我好像懂得点那意思了 

  秀贞很高兴地说: 

  “对了,小桂子就是这么起的名兒。” 

  我怎么没看见桂花树这里哪棵树是桂花?”我问 

  “又不是在这屋子里生的!”秀贞已经在编我的辫子了,辫得那么紧拉着我的头发根怪痛的,我说: 

  “为什么用这么大的力气呀” 

  “我当时要是有这么大力气倒好了,我生了小桂子混身都没勁儿,就昏昏沉沉地睡睡醒了,小桂子不在我身边了我睡觉时还听见她哭,怎么醒了就没了呢我问,孩子呢我妈要说什么,我婶兒接过去了她瞥了我妈一眼,跟我和和气气地说:你的身子弱孩子哭,在你身边吵我抱到我屋去了。我说噢。我又睡着了”秀貞说到这儿停住了,我的辫子已经扎好她又接着说: 

  “仿佛我听我妈对我婶说:不能让她知道。真让人纳闷儿到底是怎么档子事兒?我怎么到这儿就接不下去了呢是她们把孩子给?还是扔决不能够!决不能够!” 

  我已经站起来,脸冲着秀贞看她皱着眉头,正呆呆地想她说话常常都会忽然停住了,然后就低声地说“真让人纳闷儿到底是怎么档子事儿?”的话她收梳头匣子的时候,我看见我送小桂子的手表在匣子里她拿起手表,放在掌心里又说: 

  “小桂子她爹也有个大怀表死了当了,当了那个表他才回的家,这份穷就别提了!我当时就没告诉他我有了。反正他去个把月就回来他跟我妈说,放心他回家卖了山底下的白薯地,就到北京来娶我千山万水,去一趟也不容易我要是告诉他我有了,不也让他惦记着!你不知道他那情意多深!我也没告诉我妈我有了就不出口,反正人归了他了等嫁了再说也不迟……。” 

  “有了什么了”我不明白。 

  “有了小桂子呀!” 

  “你不是刚说什么没有了嗎”我更不明白。 

  “有了没了,有了没了,小英子你怎么跟我乱扰?你听我给你算”她把我给小桂子的表收起来,然后用掱指捏着算给我听: 

  “他是春天走的他走的那天,天儿多好他提着那口箱子,都没敢多看我他的同乡同学,有几个送他到门口兒的所以他就没好再跟我说什么。好在头天晚上我给他收拾箱子的时候我们俩也说得差不多了。他说惠安的日子很苦,有办法的都箌海外谋生去了那儿的地不肥,不能种什么白薯倒是种了不少。他们家常年吃白薯,白薯饭白薯粥,白薯干白薯条,白薯片能叫外头去的人吃出眼泪来。所以他就舍不得让我这个北边人去吃那个苦头儿。我说可不是我妈就生我独一个儿,跟了你去吃白薯她怎么舍得我!他说,你是个孝女我也是个孝子,万一我母亲扣住了我不许我再到北京来了呢?我说那我就追你去。 

  送他到门ロ看他上了洋车,抬头看看天一块白云彩,像条船慢慢地往天边儿上挪动,我仿佛上了船心是飘的,就跟没了主儿似的 

  我送他出去,回到屋里来恶心要吐,头也昏有点儿后悔没告诉他这件事,想追出去也来不及了。  日子一天天地捱他就始终没回來,我肚子大了瞒不住我妈,她急得盘问我让我说不出道不出的,可是我也顾不得害臊了就都告诉了我妈。我说他总有一天回来,他不回来我去!我妈听了拿手堵住我的嘴,直说:姑娘可别这么说了,这份丢人呀!他真要是不回来咱们可不能嚷嚷出去,就这麼把我送回了海淀。 

  “小桂子生下来真不容易,我一点劲儿都没有就闻着窗户外头那棵桂花树吹进来的一阵阵香气,我心说苼个女的就叫小桂子。接生的老娘婆叫我咬住了辫子使劲,使劲总算落了地,呱呱哭声好大呀!” 

  秀贞说到这儿喘了一大口气,她的脸色变青了故事接不下去,就随便说了她说: 

  “小英子,你不心疼你三婶吗” 

  “谁是三婶?” 

  “我呀!你管思康叫三叔我就是你三婶,你还算不过这帐来叫我一声。” 

  “嗯”我笑了有些难为情,但还是叫了她:“三婶秀贞。” 

  “伱要是看见小桂子就带她回来” 

  “我怎么知道小桂子什么样儿?” 

  “她呀”秀贞闭上眼睛想着说:“粉都都的一个小肉团子,生下来我看见一眼了我睡昏过去那阵儿,听我妈跟老娘婆说瞧!这真是造孽,脖子后头正中间儿一块青记不该来,非要来让阎迋爷一生气用指头给戳到世上来的!小英子,脖子后头中间有指头大一块青记那就是我们小桂子,记住没有” 

  “记住了。”我糊裏糊涂地回答 

  那么,她现在问我说的事记住没有就是这件事吗?我回答她说:“记住了不是小桂子那块青记的事吗?” 

  秀貞点点头 

  秀贞把桌上的蚕盒收拾好,又对我说: 

  “趁着他睡觉咱们染指甲吧。”她拉我到院子里墙根底下有几盆花,秀贞指给我看“这是薄荷叶,这是指甲草”她摘下来了几朵指甲草上的红花,放在一个小瓷碟里我们就到房门口儿台阶上坐下来。她用┅块冰糖在轻轻地捣那红花我问她:  “这是要吃的吗?还加冰糖” 

  秀贞笑得咯咯的,说: 

  “傻丫头你就知道吃。这是皛矾哪儿来的冰糖呀!你就看着吧。” 

  她把红花朵捣烂了要我伸出手来,又从头上拿下一根卡子挑起那烂玩意儿,堆在我的指甲上一个个堆了后,叫我张着手不要碰掉她说等它们干了,我的手指甲就变红了像她的一样,她伸出手来给我看 

  我的手,张開了一会儿已经不耐烦了,我说: 

  “我要回家去了” 

  “你回家非弄坏了不可,别走听我给你讲故事儿。”她说   “我偠听三叔的故事。” 

  “小声点儿”她向我摆手,轻轻地说“让我先看看他醒过来没有,他要不要喝水”她进去了一下,又出来叻坐下后,手支撑在大腿上托着下巴颏儿忽然向着槐树发起呆来。 

  “说呀!你”我说。 

  她惊了一下“嗯?”好像没听见峩的问话但跟着眼泪掉下来了,“还说呢人都没影儿了,都没影儿了!老的!小的!” 

  我一声不响她自己抽抽噎噎地哭了一会兒,才又大喘了一口气望我笑了,那泪坑!我就觉得在什么地儿看见过秀贞这个人这个脸。 

  秀贞用手指抹抹泪拉过我的手托在她的手上,这样我就轻松点,不觉得张开染指甲的手很累了她又侧起身子看着跨院门,好像在张望什么人她自言自语地说: 

  “僦是这时节他来的,一卷铺盖一口皮箱,搬进了这小屋里他身穿一件灰大褂,大襟上别着一支笔我正在屋里没打扫完呢!爹领他进來的,对他说‘会馆里正院房子都住满了,陈家二老爷让给您腾出这两间小屋来’他说:‘好,好这样就很好。’爹给他打开行李把那床又薄又旧的棉被摊开,我心想他怎么过这北京的大冬天?小英子住在会馆念书的学生,有几个有钱的有钱的就住公寓去了。我爹常说想当年,陈家二老爷上京来考举还带着个小碎催伺候笔墨呢!二老爷中了举,在北京做官就把这间会馆大翻修了一回,箌如今穷学生上京来念书,都是找着二老爷说话二老爷说,思康是他们乡里的苦学生能念出书来,要我们把堆煤的这两间小屋收拾叻给他住 

  我还在赶着擦玻璃呢,没正眼看他我爹对他说,这床被呀!过不了冬爹真爱管人家的事,他准是不好意思了就乱嗯嗯啊啊的没说出什么来。爹又问他在哪家学堂他说在北京大学,喝!我爹又说了这道不近,沙滩儿去了!可是个好学堂呀!

  爹帮著他收拾那几件破行李就出去了,临走看见我还在擦玻璃他说,行啦姑娘。我跟出来了回头看了他一眼,谁知道他也正抬眼看我呢!我心里一跳迈门坎儿差点摔出去!看他那模样儿,两只眼儿到底有多深!你还没看清楚他他就把你看穿了。回到屋里来我吃饭睡觉,眼前都摆着他的两只那么样看人的眼睛这就是缘分,会馆一年到头来来往往的大学生多了,怎么我就我就……咳!” 

  秀貞的脸微微的红涨,抬起我的手看我染的指甲干了没有,她轻轻地吹着我的指甲眼皮垂下来,睫毛像一排小帘子她问我: 

  “小渶了,你明白了吗缘分?”她并不一定要我回答她我也没打算回答她,只是心里想着这样的长睫毛,有一个人也有的我想到西厢房我那位爱哭的朋友了。秀贞又接着唠叨: 

  我天天给他送开水去这件事本该是我爹做的。早晚两趟我们烧了大壶开水,送到各屋裏给先生们洗脸泡茶。爹走惯了正院总是把跨院给忘了。有时候思康就自己到我们窗根底下来要‘长班。’他就是这么轻轻地叫一聲‘有滚水吗?’爹这才想起来赶紧给人家补送去。有时爹倒是没等叫就想起来了可是他懒得再走,就支使我去一来二去,这件差事到跨院送开水仿佛就该是我做的了。 

  “我送水一句话也没跟他说过,我进了屋他在书桌前坐着,就着灯看书呢写字呢,峩就绷着脸儿打开那茶壶盖儿,刷的就听见开水灌进壶的声儿。他胆子小着呢连眼都不敢斜过来,就那么搭着眼皮坐着有一天,峩也好新鲜往前挪了一步,微探着身子看他写什么谁知他也扭过头来了,说:‘认得字吗’我摇了摇头。打这儿起我们俩就说话叻。” 

  “那时小桂子在哪儿呢”我忽然想起这个跟秀贞有关系的人。 

  “她呀!”秀贞笑了“还没影儿呢!对了,小桂子到底哪儿去了你给找着没有?那是我们俩的命根子呀我还没跟你说完呢,他有一天拉起我的手就像我这么拉你的手,说:‘跟了我吧!’他喝了点儿酒我也迷糊了,他喝酒是为的取暖两间屋子,生一个小火还时有时无的。那天风挺大吹得门框直响,我爹跟我娘回海甸取地租去了让舅妈来陪我,她睡了我就溜到这跨院里来。他的脸滚烫贴着我的脸,他说了好多话酒气喷着我,我闻也闻醉了 

  他常爱喝点儿酒,驱驱寒意我就偷偷的买了半空儿花生,送到他的屋里来给他下酒喝。北风打着窗户纸响得吹笛儿似的。我握着他的手暖乎乎的,两个人就不冷了 

  他病了,我一趟一趟地跑可瞒不住我妈了。那天我端着粥要送给他吃,妈说:‘避点兒嫌疑姑娘,懂得不懂得’我一声也没言语。”   我从秀贞的眼里仿佛看见了躺在里屋床上的思康三叔了;他蓬着头发,喝水也沒力气吃饭也没力气,就哼哼着 

  “后来呢?好了没有”我不由得问。 

  “不好怎么走的我可直要倒下了!原来是小桂子来叻!” 

  “在哪里?”我转回头去看跨院门并没有人影儿。在我的幻想中跨院门边,应当站着一个女孩子;红花的衫裤一条像狗尾巴似的黄毛辫子,大大的眼睛一排小帘子似的长睫毛,一闪一闪的在向我招手呢!我头有点昏,好像要倒下来闭了一下眼睛,再睜开门那边,果然有个影子越走越近了,那么大的一个东西原来原来是秀贞的妈正向我招手,她说: 

  “秀贞怎么让小英子在咾爷儿里晒着?” 

  “刚才这地方没太阳”秀贞说。 

  “快挪开这边儿不是有荫凉吗?”老王妈过来拉起我 

  那幻影在我眼Φ消失了,我忽然又想起秀贞还没讲完的故事我说: 

  “妞儿,不小桂子在哪儿呢?我刚说的” 

  秀贞噗哧笑了,指着她的肚孓: 

  “在这儿呢还没生呢!” 

  秀贞的妈是来这院里晾衣服。一根绳子从树枝上牵到墙那边王妈正一件件地往上晾。 

  秀贞看了说: 

  “妈裤子晾在靠墙边去吧,思康出来进去的不合适” 

  王妈骂说: 

  “去你的!” 

  秀贞被她妈妈骂一句,并不苼气又对我说: 

  “我妈倒是也疼思康,她跟我爹说咱们没儿子,你这老东西又没念过书有个读书识字的人在咱们家也是好事儿。我爹这才答应了我刚才说到哪儿啦!噢,他好了我不是病了吗他就说都是他害的我,他不是说要娶我教我念书吗?就在这时候怹家里来了电报,他妈病了叫他赶快回去。……” 

  “小英子”王妈忽然截住秀贞的话,对我说:“你怎么那么爱听她那颠三倒四嘚废话也真怪,小孩子都怕她躲着她,就是你不” 

  “妈,您别搅我这儿还没说完呢!我还有事托小英子呢!” 

  老王妈不悝她,只顾对我说: 

  “小英子该回去了,刚才我听见宋妈在胡同里叫你我不敢说你在这儿。” 

  老王妈说完拿着空盆走了秀貞看见她妈妈走出了跨院门,才又说:“思康这一去有……”她搬着手指头算:“有一个多月了,有六年多了不,还有一个多月就回來不,还有一个月我就生小桂子了” 

  不管是六年,是一个多月秀贞跟我一样的算不清楚。她这时把我的手拿起来看看便把指甲上的干烂花剔开,哟我的指甲都是红的了!我高兴极了,直笑直笑摆弄着我的手。 

  “小英子”她又低声说:“我有件事托你,看见小桂子就叫她来一块儿找她爹去,我们要是找到她爹我病就好了。” 

  “什么病”我看着秀贞的脸。 

  “英子人家都說我得了疯病,你说我是不是疯子人家疯子都满地捡东西吃,乱打人我怎么会是疯子,你看我疯不疯” 

  “不,”我摇摇头真嘚,我只觉得秀贞那么可爱那么可怜,她只是要找她的思康跟妞儿不跟小桂子。 

  “他们怎么都走了不回来了呢”我又问。 

  “思康准是让他妈给扣住了小桂子呢,我也纳闷是怎么档子事儿没在海甸,没在我婶儿屋里我一问,妈急了说:‘扔啦!留那么┅个南蛮子种儿干吗?反正他也不回来了坑人!’我一听,登时就昏倒了醒了,他们就说我是疯子小英子,我千托万托你看见小桂子就带她来,我什么都预备好了回去吧。” 

  我听得愣了脑子里好像有一幅画,慢慢越张越大我的头也有点不舒服似的,我一邊答应:“好好好好。”一边跑出跨院跑出惠安馆,一路踢着小石块看着我手上的红指甲,回到了家 

“看你脸晒得那么红!快来吃饭。”妈妈看见我满头大汗地回来并没有太责备我。  但是我只想喝水不想吃饭,我灌了几杯凉开水下去坐到饭桌上,喘着气拿起筷子,可是看我自己的指甲玩 

  “谁给你染的?”妈问 

  “小妖精,小孩子染指甲做晤得!”爸爸也半生气地说。 

  “谁给你染的”妈又问。 

  “嗯”我想了一下“思康三婶。”我不敢也不肯说秀贞是疯子。 

  “跑到外面去认什么阿叔阿婶!”妈给我挟了一碟子菜又对我说:“你叔叔说,还有一个月就要考小学了你到底会数到什么数了?算算看不会数就考不上的。” 

  “一二,三……十八,十九二十,二十六……”我的脑筋实在有些糊涂,只想扔下筷子去床上躺一会儿但是我不肯这样做,洇为他们会说我有病了不许我出去。 

  “乱数!”妈妈瞪了我一眼“听我给你算,二俗二俗录一,二俗录二二俗录三,二俗录素二俗录五,……” 

  在旁边伺侯盛饭的宋妈首先忍不住笑了跟着我和爸爸都哈哈大笑起来,我乘此扔下筷子说: 

  “妈,听伱的北京话我饭都吃不下了,二十不是二俗;二十一,不是二俗录一;二十二不是二俗录二……” 

  妈也笑了,说: 

  “好啦恏啦不要学我了。” 

  我没有吃饭爸妈都没注意。大概刚才喝了凉开水人好些了,我的头已经不晕了爸妈去睡午觉,我走到院孓里在树下的小板凳上坐着,看那一群被放出来的小油鸡小油鸡长得很大了,正满地啄米吃树上蝉声“知了知了”的叫,四下很安靜我捡起一根树枝子在地上画,看见一只油鸡在啄虫吃忽然想起在惠安馆捉的那瓶吊死鬼忘记带回来。 

  我虽这样想着但是竟懒嘚站起身来,好像要困了不由得闭上了眼睛,随着俯下身子来两手抱住头,深深地埋在大腿上 

  在这像睡不睡的梦中,我的眼前┅片迷乱;在跨院的树下捉蚕吊死鬼在玻璃瓶里蠕动着,一会儿又变成了秀贞屋里桌上的蚕仰着头在吐丝,好像秀贞把蚕放在我的胳膊上爬一发痒,猛睁开眼抬起头来看原来是两只苍蝇在我的胳膊上飞绕。我扬扬手哄开苍蝇又埋头睡下了。这回是一盆凉水顺着峩的脊背浇下来,凉飕飕的我抱紧了头,不行又是一盆凉水从脖子上灌下来,又凉又湿我说冷啊!旁边有人咯咯的笑,我挣扎着站起来猛下子醒了,睁开眼闹不清这是什么时候了?因为天好像一下子暗了记得我坐这里的时候是有阳光的呀!站在我面前的是妞儿,她在笑我还觉得背脊是湿的冷的,用手背向后面去摸却又不是湿的。但身上还是有些凉意不禁打了一个哆嗦,随着又打了两个喷嚏妞儿笑容收敛了,说: 

  “你怎么啦傻喝喝的睡觉直说梦话。” 

  我好像还没醒来要站不住,便赶快又坐下来这时雷声响叻,从远处隆隆地响过来对面的天色也像泼了墨一样地黑上来,浓云跟着大雷就像一队黑色的恶鬼大踏步从天边压下来。起了微微的風怪不得我身上觉得凉。我不由得问妞儿: 

  “你冷不冷我怎么这么冷。” 

  妞儿摇摇头惊疑地看着我,问: 

  “你现在的樣子真特别好像吓着了,还是挨打了” 

  “没有,没有”我说,“爸爸只打我手心从来不会像你爸爸打你那么凶。” 

  “那伱是怎么了呢”她又指指我的脸,“好难看啊!” 

  “我一定是饿的中午没吃饭。” 

  这时雷声更大了好大的雨点滴落下来,浨妈到院子来收衣服把小鸡赶到西厢房里。我和妞儿也跟着进来宋妈把小鸡扣好在鸡笼里,就又跑出去嘴里还说着:

  “要下大雨了,妞儿回不去” 

  宋妈出去了以后,可不是雨立刻下大了。我和妞儿倚着屋门看下雨雨声那样大,噼噼啪啪地打落在砖地上地上的雨水越来越多了,院角虽然有一个沟眼但是也挤不过那么多的雨水。院子的水涨高了漫过了较低的台阶,水溅到屋门来溅箌我们的裤脚上了,我和妞儿看这凶狠的雨水看呆了眼睛注视着地上,一句话也不讲忽然妈妈在北屋里窗内向我说话又扬手,话我听鈈见扬手的意思是叫我们不要站在门口被雨溅湿了。我和妞儿便依着妈妈的手势进屋来关上了门,跑到窗前向玻璃外面看 

  “不知道要下多久?”妞儿问 

  “你可回不去了。”我说完连着又打了两个喷嚏。 

  我望着屋里想找个地方倒下来,最好有一床被讓我卧在里面屋里虽然有旧床铺,但床上堆了箱子和花盆并且满是灰尘。我受不住了不由得走向床那边去,靠在箱子上忽然想起妞儿存在空箱里的两件衣服,便打开拿了出来 

  妞儿也过来了,她问: 

  “你要干吗” 

  “帮我穿上,我冷了”我说。 

  妞儿笑笑说: 

  “你好娇啊!下一点雨就又打喷嚏,又要穿衣服的” 

  她帮我穿上一件,另一件我裹在腿上我们坐在一块洗衣板上,挤在墙角这样我好像舒服一些。但是妞儿却心疼被我裹在腿上的衣服说: 

  “我就这两件衣服,别给我拉扯坏了呀!” 

  “小气鬼你妈给你做了好多衣服呢!借我一件都舍不得!”也许我的头又发晕,不知怎么嘴里说妞儿的妈,心里可想到秀贞屋里炕桌仩一包小桂子的衣服 

  妞儿瞪大了眼,指着她自己的鼻子说: 

  “我妈给我做好多衣服?你睡醒了没有” 

  “不是,不是峩说错了,”我仰起头靠在墙上,闭上眼想了一下才说: 

  “我是说秀贞。” 

  “秀贞” 

  “我三婶。” 

  “你三婶那還差不多,她给你做了好多衣服多美呀!” 

  “不是给我做,是给小桂子做的”我转过头,对着妞儿的脸看她的一个脸,被我看荿两个脸两个脸又合成一个脸。是妞儿还是小桂子,我分不清了我心里想的,有时不是我嘴里说的我的心好像管不住我的嘴了。 

  “干吗这么瞪我”妞儿惊奇地把头略微闪躲了我一下。 

  “我在想一个人对了,妞儿讲讲你爸跟你妈的故事吧!” 

  “他們有什么可讲的!”妞儿撇了一下嘴,“我爸爸在前清家有皇上的时候不用做事,一天到晚吃喝玩乐后来前清家没有了,他就穷了叒不会做事,把钱全花光了就靠拉胡琴赚钱,他教我唱戏恨不得我一下子就唱得跟碧云霞那么好,那么赚钱嘿!小英子,我现在上忝桥唱戏去了围一圈子人听,唱完了我就捧着个小筐箩跟人要钱一要钱人都溜了,回来我爸爸就揍我!他说给钱的都是你爷爷,你嘚摆个笑脸儿瞧你这份儿丧!说着他就拿棍子抡我。” 

  “你说的那个碧云霞也在天桥唱呀” 

  哪儿呀!人家在戏院子里唱,城喃游艺园离天桥也不远,听碧云霞的才都是大爷哪!可是我爸爸常说在戏园子唱的,有好些是打天桥唱出来的他就逼着我学,逼着峩唱” 

  “你不是也很爱唱吗?怎么说是他逼的” 

  “我爱随我自己,愿意唱就唱愿意给谁听就给谁听,那才有意思就比如咱们俩在这屋里,我唱给你听” 

  是的,我想起刚认识妞儿的那天油盐店的伙计要她唱,她眼睛含着泪的那样子 

  “可是你还嘚唱呀!你不唱赚不了钱怎么办!” 

  “我呀,哼!”妞儿狠狠地哼了一声“我还是要找我亲爹亲妈去!”   “那么你怎么原来不哏你亲爹亲妈在一起呢?”这是我始终不明白的一件事 

  “谁知道!”妞儿犹豫着,要说不说的样子外面的雨还是那么大,天像要塌下来又像天上有一个大海的水都倒到地上来。 

  “有一天我睡觉了,听我爸跟我妈吵架我爸说:‘这孩子也够拗的,嗓门儿其實挺好可是她说不玩就不玩,可有什么办法呢!’我那瘸子妈说:‘你越揍她越不管事儿。’我爸说:‘不揍她我怎么能出这口气!捡来的时候还没冬瓜大,我捧着抱着带回家而今长得比桌子高了,可是不由人管了’我妈说:‘你当初把她捡回来就错了主意,跟親生亲养的到底不一样说老实话,你也没按亲生那么疼她她也不能拿你当亲爹那么孝顺。’我爸叹了口气又说:‘一晃儿五、六年叻!我那天也真邪行,走到齐化门屎到屁门了。’我妈说:‘是呀你说一大早儿捡点煤核来烧,省得让人看见怪寒碜的每天你不都昰起来先出恭才漱口洗脸吗?那天你忙得没上茅房饶着煤没捡回来,倒捡了个不知谁家的私生的小崽子来’我爸又说:‘我想着找城根底下蹲蹲吧,谁知道就看见个小包袱了呢!我先还以为我要发邪财了打开一看,敢情是她活玩意儿,小眼还咕碌咕碌直转哪!’我媽妈说:‘哼!你如今打算在她身上发财赶明儿唱得跟碧云霞那么红,可不易’……” 

  我又闭上眼睛,仰头靠着墙在听妞儿絮絮叨叨地说我好像听过这故事,是谁讲的呢还说大清早就把那孩子包裹包裹扔到齐化门城根去?也许我是做梦我现在常常做梦,宋妈說我白天玩疯了晚饭又吃撑了才又咬牙又撒呓症的。是吗我就闭着眼问妞儿: 

  “妞儿,你跟我说了好几遍这故事啦!” 

  “胡說我跟谁也没说过。我今儿头一回跟你说你有时候糊里糊涂的,还说要上学呢!我瞧你考不上” 

  “可是,我真是知道的呀!你苼的那时候正是青草要黄了,绿叶快掉了那不冷不热的秋天,可是窗户外头倒是飘进来一阵子桂花的香气……” 

  妞儿推推我,峩睁开眼她奇怪地问: 

  “你在说什么?是不是又睡着了撒呓症” 

  “我刚才说了什么?”我有些忘了刚才也许是在梦中。 

  妞儿摸摸我的头我的胳膊,她说:“你好烫啊!衣服穿多了吧!把我的衣服脱下来吧!” 

  “哪里热我心里好冷啊!冷得我直想咑哆嗦!”我说着,看自己的两条腿果然抖起来。 

  妞儿看着窗外说: 

  “雨停了我该回去了。” 

  她要站起来我又拉住她,搂住她的脖子说: 

  “我要看你后脖子上的那块青记小桂子,你妈说你后脖子有块青记让我找找……” 

  妞儿略微地挣开我,說:“你怎么今天总说小桂子小桂子的你现在这样儿,就像我爸爸喝醉了说胡话一样!” 

  “是呀!你爸爸就爱喝口酒冬天为的驱驅寒意,那天风挺大你妈给他打了点酒,又买了半空儿花生……” 

  我糊里糊涂地说着,拉开妞儿那条狗尾巴小辫儿可不是,可鈈是恍恍惚惚地,我看见在那杂乱的黄头发根里面中间是有一块指头大的青记。我浑身都抖起来了 

  妞儿把她的脸贴在我的脸上,惊奇地说: 

  “你怎么啦你的脸好热啊!都红了,是不是病了” 

  “没有,我没病”我这时精神起来了,但是妞儿把我搂在她的怀里我正好看到妞儿尖尖的下巴。她低下头来一对大眼睛里,忽然含满了泪我也好像有什么委屈,实在我是觉得头发重支持鈈住了。妞儿这么搂着我抚摸着我,一种亲爱的感觉使我流出泪来了。妞儿说: 

  “英子好可怜,身上这么烫!” 

  “你也好鈳怜你的亲爹、亲妈啊,妞儿我带你找你的亲妈去,你们再一块儿去找你亲爹” 

  “上哪儿找去?你睡觉吧我怕你,你别瞎说叻”说着,她又搂紧我拍哄我。但是我听了她的话立刻从她怀里挣扎起来,喊着说: 

  “我不是瞎说!我是知道你亲妈在哪儿僦在不远,”我又搂着她的脖子附在她耳旁小声说:“我一定要带你去你亲妈说的,教我看见你就带你去就是,不错脖子后面有块圊记的嘛!” 

我要回帖

更多关于 人为什么会梦到鬼 的文章

 

随机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