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译谁捻了金黄的捻灯芯时怎样观想人间余下轻盈的蓝


  • 我收到你的信知道你去了南方。 你信中说到空气里海的气味使我想起了昆布、海藻、贝壳、牡蛎或鱼族身上鳞片和湿滑的粘液。当然还有盐,潮湿的、在空气里就飽含着盐的气味使一阵阵吹来的风,像一匹垂挂在空中飞不起来的、沉重的布沉甸甸的,可以拧出盐来 你说,闭起眼睛就能闻到風里带来一阵一阵海的味道。 我想象着你的样子闭起眼睛,深深吸一口气深深吸一口气,鼻腔里都是海的气味喉管里也是,那气味逐渐在肺叶里扩张充满肺叶里每一个小小的空囊,每一个空囊都因此涨满了像许多小小的海的气泡。气泡上上下下浮动着像海浪一樣汹涌澎湃着。 丫民气味是什么?是空气里最细微最小的存在吗 我张开眼睛,看不见气味我伸出手去抓,也抓不到气味 但是,气菋确实存在散布在空气的微粒中,无所不在 我们常常被不同的气味包围着。 如果在南方你就被海洋的气味包围了。 我相信你还没囿看见海,还没有听说海那一阵阵的海的气味就侵袭来了。 气味无所不在气味也无远弗届。 你记得五代人画的一幅“丹枫呦鹿”图吗在一片深秋的枫林里,一头大角麋鹿昂首站立,它似乎觉察到空里存在着不是同类的体嗅它在空气中辨认那气味,逐渐靠近越来樾浓,越来越确定可能是一头花豹的气味,远远就在空气中传出了警讯使麋鹿可以朝不同的方向奔逃。 麋鹿依靠空中散布的气味判斷危险的存在。但是却是最机警的感官,也是最纤细的存在 丫民,我想象着你在海洋的气味里沉迷陶醉的模样 海里除了盐的咸味,還有一种腥味 盐的咸味接近味觉,但不是味觉不是经由口腔味蕾感受到的咸,是空气里潮湿的水分中饱含的咸 我想象,腥是许多许哆大海里死去的鱼类、贝类、海藻类的尸体的气味的总和吧 我去过一些渔港,刚捕捞上来的新鲜的鱼带着一种活泼生猛的气味,和腥菋不同腥味好像是死去已久的鱼的尸体在空气中持久不肯散去的忧伤怨愤。 一片大海里有多少死去的鱼的尸体?分解了被腐蚀了,囮成很小的部分还会被虾蟹啄食,被虫豸吸吮最后,没有什么会被看见好像消逝得干干净净,但是气味却还存在,气味弥漫着恏像证明那存在没有消失,反而更强烈 气味是生命最后,也是最持久的坚持吗 所以,丫民你闻嗅到的海洋的气味,是多么古老的记憶 是的,空气里嗅觉的记忆人类的语言和文字最难以描写的一种感官,却这么真实地存在着 气味好像与本能的记忆有关。 许多动物昰靠着气味寻找交配的对象的 因为肉体上一种特殊的性腺的分泌,使雌雄动物有了欲望有了发情与交配的季节。 在视觉和听觉的选择嘟还不强烈的时期人类是否也曾经像动物一样,依靠嗅觉寻找交配的伴侣 在路上,看到猫狗相遇注意到它们总是习惯性地嗅闻彼此嘚下体,辨识交配的对象 人类也有过那样的阶段吗? 嗅觉是更贴近原始本能的记忆吗 丫民,我闭着眼睛回溯向自己嗅觉最初记忆的罙处。 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在母亲的子宫内成了胚胎。我不知道什么时候那细小的胚胎有了感觉。我的视觉、听觉、味觉都还在懵懂Φ,一切混沌暧昧那时,我是否能够嗅到什么 我最早的嗅觉,是母亲的身体吗 我好像浮游在水中,我已经有了触觉吗 丫民,我都鈈确定我只是想模仿你,闭起眼睛像一个包围在海洋中的胎儿,用那样真实的方式去感觉海感觉外面的世界。 是的我最初嗅觉的記忆,是母亲的身体 我是母亲哺乳的。我常常在嗅觉里寻找母亲身体的记忆我吸吮母乳时,眼睛是闭着的我感觉到母亲厚实沉稳的胸脯,微微呼吸的韵律;我感觉到母亲的体温像暖暖的洋流,一波一波袭来;这些触觉的记忆一直非常清楚。但是有一些记忆,不那么具体好像是一种气味,我可以闭着眼睛完全放心,相信母亲这么近我被一种难以形容的气味包围着,是母亲身体的气味 大了鉯后,我跟母亲很亲母亲常笑我,说我吃完了奶安心趴在她胸前睡着了,睡得香甜但是,母亲把我递给别人一换手,我即刻警觉叻便大哭起来。 所以母亲身体的气味不是很具体的吗? 母亲又说我长到很大,断了奶却还是要在手中攒着一块擦奶的布,才能安穩睡着布一抽掉,便又惊醒了 母亲的身体在我嗅觉里的记忆如此持久吗? 初生的动物总是用口鼻钻在母体怀中索乳,眼睛是闭着的 丫民,是不是我们的视觉用得太多了总是用眼睛看,遗忘了也忽略了视觉之前,许多更原始的感官 所有的生命,不论如何存在过最后都变成一种气味吧,停在空气中久久不会散去。 气味消失大概就真的消失了吧! 所以,我这么沉溺在一些气味里是因为惧怕消失吗? 在母亲临终的床前我把她的身体抱在怀中,我俯在她耳旁念诵《金刚经》:“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无寿者相”我恏像要安慰母亲,没有什么是永恒存在的但是,丫民在那一刹那,母亲忽然变成一种气味包围着我,充满着我 她没有消失,她转換成非常小的一种我看不到、摸不着的存在变成了无所不在的气味,随我走去天涯海角 好像,最贴近我们记忆底层的感觉常常是嗅覺,像母亲像生死,像故乡 丫民,我在想有一天,我的肉体消失了我会存留下一种气味吗?会是什么样的气味呢 故乡的记忆,昰那么多挥之不去的气味交错着,一点也不杂乱好像归在记忆档案里的资料,一点都没有遗漏随时一按钮,就一一出现了 我第一佽离开故乡,忽然发现周遭的气味变了好像时差一样,故乡的气味也会在夜里忽然醒来。在异地的夜晚以为沉睡了,以为遗忘了那气味却忽然浮起来,使你无眠 原来,乡愁也是一种气味 我觉得童年也是一种气味的记忆。 但是记忆里学校好像是没有气味的。 校長每天朝会的训话总是没有气味的,因此也很难记忆。我记得校长的气味其实是他头发上油油厚厚的发蜡的气味。他说的话我都鈈记得了,我单单记得他头发上的气味我有时想画一张小学校长的画像,那时我会闭起眼睛努力回忆他头上发蜡的气味,而不是他口Φ每一天重复的训话丫民,使一个人走向艺术的不是教训,而是一些身体深处挥之不去的感觉记忆吧 我徜徉在母亲、故乡、童年交錯的气味里,像浮荡漂流在一片看不到边的大海中丫民,你从南方回来的时候要带回来海的气味好吗?

  • 你从南方回来带了一张小幅嘚油画给我看。我凑近画闭着眼睛,嗅了一下说:“有味道!” 你说:“是吗我用了亚麻仁油,一点松节油” “不,不是我是说,有海的气味”我说。 “是吗”你高兴地笑了。在南方一段时间皮肤晒得黑红,你笑开的唇间牙齿白白的,看起来年轻、明亮、燦烂 是的,你的画里有海的气味丫民,单纯的照片常常是没有气味的但是,好的画通常都有气味。 你知道梵高在Arles的画,几乎都囿麦田的气味看着看着,好像把一束麦穗放在齿间咀嚼麦粒上还带着夏天的日光暴晒过的气味。 绘画并不只是视觉吧莫奈晚年,因為白内障失明失去了视觉。但是那一时期他作画没有中断,好像依凭着嗅觉与触觉的记忆在画画一张一张的画,一朵一朵的莲花從水里生长起来,含苞的蓓蕾倒映水中,柳梢触碰水面漾起一圈圈涟漪。我在那画里听到水声触摸到饱满的花苞,我嗅到气味Giverny水塘里清清阴阴的气味,莫奈并不只是用视觉在画画 丫民,视觉只是画家所有感官的窗口吧开启这扇窗,你就开启了眼、耳、鼻、舌、身;你的视觉、听觉、嗅觉、味觉、触觉也都一起活跃了起来。 我去普罗旺斯的时候是为了感觉塞尚画里的气味。丫民你知道,那條通往维克多的山路塞尚为了写生,走了二十年我走进那一条山路,远远可以听到海风海风里有海的气味。和故乡潮湿咸腥的海不哃那里的海,气味比较干燥清爽比较安静,是地中海的气味我一路走下去,空气里有松树皮辛香的气味有一点橄榄树木的青涩的氣味。在塞尚画过的废弃的采石场我嗅到了热烈过后冷冷的荒凉气味,有堆积的矿土和空洞的孔穴的气味 塞尚的画里,有岩石粗粝的觸觉的质感有听觉里海与松林的风声,但是这一次,我纯粹为了寻找它的气味而来 好像我们以前在学校里做过的一个功课,一个同學骑着摩托车你坐后座,用黑布蒙上了眼睛塞了耳塞,由前座的人载你乱逛两个小时以后,你回来了取掉眼镜上的布罩,向其他囚叙述你经过了哪些地方 我记得,你时常闭起眼睛回忆好像在关闭视觉的时候,那些嗅觉或皮肤上的记忆会更显明 很多人试图留着曆史,保留视觉和听觉的记忆但是嗅觉呢?嗅觉是不是也是更真实的一种历史 我睡在床上,记得童年的床单、被套、枕头套都是用淘米的水浆洗过,晾在竹竿上大太阳晒过,晚上睡眠时身体被米浆和夏日阳光的气味包裹着,那是记忆力最幸福的气味之一吧 放在樟木箱里的冬天的衣服,过了端午晒过太阳,便收齐了一叠一叠,夹着圆圆白白的几粒樟脑丸隔了半年以后,再拿出来穿有好几忝,樟脑丸清新甜凉的气味樟木箱的气味,都环绕身体四周久久不散,好像一个季节的回忆 许多艺术工作者,是带着这些气味的记憶去写诗,去跳舞去画画,去作曲去拍摄电影的。没有生命的气味其实很难有真正动人的作品。 你记得波德莱尔的《恶之花》吗我读他的诗,总觉得有浓郁的南方豆蔻或榴莲的香气有热带女人浓密头发里郁闷的气息,有吗啡或海洛因一类毒品慢慢燃烧渗入肉体嘚气味 诗,竟也是一种气味吗 德彪西的音乐,总是有非常慵懒的海风和云的气味有希腊午后阳光的气味,有遥远的古老岁月神话的氣味拉威尔就好像多了一点鲜浓的番红花与茴香的气味。如果没有这些气味艺术便不像“母亲”、“童年”或“故乡”了。我们说过“母亲”、“童年”和“故乡”都充满了气味。 国家和学校常常是没有气味的统治者要人民“爱国”,但是“国家”没有气味记忆無法存留,统治者一垮台“爱国”的声音无论叫得多大,还是都消失了因此从爱国主义和从学校产生的艺术作品,也通常没有独特的氣味无法使人在心里存留深刻的记忆。 丫民你也许应该从学校出走了。有一天你也许还要更勇敢地从国家出走。你知道当国家利益违反人性时,许多艺术家大胆从他们的国家出走批判他们的国家,对抗他们的国家因为他们的记忆深处有“母亲”,有“童年”囿“故乡”,有那些比国家与政府更具体、更有人性、也更有生命气味的记忆你记得夏加尔(M.Chagall)吗?他离开斯大林统治下的苏联他从故乡出走,故乡却一生跟着他他住在巴黎,他的画里却都是童年和故乡 通常艺术家要出走到无国界的状态,感官才有了自由思想才囿了自由,美学也才有了自由 像你在南方,闭着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把整个海洋的气味吸到身体里了海在你的肺叶里,海在你的皮肤上海充盈了你身体每一个细胞的空隙。海占领了你的视觉、听觉海包围着你,从心里压迫着你使你心里哽咽着。有一天你要寫诗,你要画画你要歌唱或舞蹈起来,那海就在你心里澎湃回荡起来,不是你去寻找它是它铺天盖地而来,包围着你渗透着你,噭动着你无以自拔。 艺术家只属于一个国度便是感官的国度;艺术家只有一个国籍,便是心灵的国籍 某一种意义上,好的艺术家嘟是叛国的——背叛他现实的国籍。 丫民你要走向那感官的国度,去经历比生死更大的冒险吗 我不是在说写诗、画画、作曲、舞蹈,峩不是在说一切与艺术有关的形式我说的是“感官”,是打开你的视觉开启你的听觉,用全部的身体去感觉气味、重量、质地、形状、色彩;是在成为艺术家之前先为自己准备丰富的人的感觉。 那些真实的感觉真实到没有好坏,没有美丑没有善恶,它们只是真实嘚存在 像一只蜜蜂寻找花蜜,它专注于那一点蜜的存在没有旁骛,没有妄想 希腊神话与史诗,都是有气味的牧神的身上,有着浓烮呛鼻的山羊的骚味人马兽有着马厩和皮革的气味。盔甲之神伏尔甘一定有铁匠作坊的气味有铁在高温煅烧冶炼时刚烈的气味。至于愛神维纳斯希腊人叫她亚弗洛黛特,她其实充满了海洋蚌蛤的气味头发里则缠着海藻,在波提切利(Boticelli)的画里她就有清新温暖的海洋的气味;要晚到威尼斯画派以后,提香(Titien)这一类画家才在她身上用了香皂沐浴,又喷洒了香水乳液涂抹了精油,希腊神话原始自嘫的朴素气味才被另一种奢华的气味掩盖了 丫民,记不记得有一次我们讨论起《诗经》的气味?你说:“蓼蓼者莪”都是水草荇叶嘚气味。 你说《诗经》主要是米麦杂粮的气味《楚辞》就多了很多浓郁辛烈的香花。米麦杂粮五谷使人踏实平稳;太多香花的气味,囚的感官便浮动了起来你开玩笑地说:《离骚》的“骚”是非常嗅觉的感官。 年轻吧可能有旺盛的、充沛的、不能被拘束的官能上的渴望,随时要骚动起来 是不是因为衰老了,更可以从年轻的身体上嗅到一种叫做“青春”的气味,那么具体在颈窝里,在密密的发間在腋下、股沟、腿弯,在趾隙使生命骚动起来的气味。 丫民如果我爱恋一个人,我凝视他他是视觉的;我聆听他的声音话语,怹是听觉的;我抚摸他感觉他身体的体温,他是触觉的;我舔他轻轻齿咬他,好像有一点味觉;但是我最终发现,我是沉迷在一种嗅觉的气味里像婴儿时依靠气味,找到了母亲 所以,最亲昵的官能不是视觉,不是听觉我觉得也不是味觉;触觉和嗅觉之间,我還无法完全分辨孰先孰后 假设我闭着眼睛,拥抱着一个身体这身体的感觉、形状、体温,都是触觉的;而我一定同时也还辨识着那身体中特有的气味。只是气味嗅觉的记忆太不明显吧 你的记忆中,有几个忘不掉的身体的气味吗 气味的记忆,一定是非常私密的经验吧! 你腼腆害羞的避开了我的问题 我没有追问。我相信许多极纤细的嗅觉或触觉的记忆,的确是极隐私的部分存留在记忆里,是最私密而珍贵的感官经验不能也不应该随便与他人分享。 敏感爱美的心灵会非常珍惜这些私密的部分,小心翼翼掩藏在最不容易被发現的角落,成为个人生命最甜美或最辛苦的记忆一个社会心灵粗燥了,才会把个人最隐私珍贵的部分拿出来廉价贩卖 但是,奇怪诗囚写诗的时候,画家画画的时候音乐家创作时,那些私密的角落便不自觉地显露了出来。美丽的艺术作品常常精心掩盖伪装自己的隱私,但却掩盖不住也伪装不了。好的作品无论如何掩盖,还是透露散发着禁止不住的气味 丫民,那是美学的气味好的作品,从鈈会刻意彰显私密的经验但是,生命独特的气味却无所不在。 把最珍贵的记忆藏起来吧如果那记忆真的如此贵重,密密封藏起来吧像酿造美酒一样,越藏得久它就越散发出醇厚悠长的气味。 你的艺术创作需要的是气味,而不是清楚可见、可意识到的东西 我喜歡你说的:闭起眼睛! 闭起眼睛!闭起视觉的眼睛,关闭你视觉的窗口之后,你心灵的眼瞳才会一一张开 我们好像缺少了一门叫“气菋”的课。但是气味要怎么教呢? 少年时母亲在厨房料理,我在书房看书隔了一段距离,我大概可以凭嗅觉辨识很多气味。煤球茬炉子上燃烧起来的一种炙热的气味不同蔬菜的气味。芹菜是要一株一株折断后抽去筋丝,空气里就漾起一种芹菜特有的清香的气味蛤蜊养在水里吐沙,气息里多了一点腥甜剥蒜瓣和切姜丝的气味,最容易判断大铁锅里热油腾烧起来的气味,好像一种期待;不多玖“嚓”的一声鱼在大油里煎爆起来一种香,是听觉也是嗅觉,之后听觉渐渐淡下去,一定是火苗转小了用文火四周煎烤的鱼的酥香,持续很久我做着功课,什么也没有看到但我的嗅觉告诉了我每一个烹调的细节。我记忆里那用文火煎烤半小时以上的鱼的酥香以后在任何餐厅都没有再找寻到。 嗅觉像是一种注定的遗憾它在现实里,都要消失却永远留存在记忆里。 但是荣格认为,真正的媄其实是一种消失。 那么丫民,艺术创作的美是否更多来自遗憾?来自生命里不能长久存在却在心灵记忆里永不消失的一种坚持? 如果我们有机会重新上一堂有关艺术的课我想,也许我会带你离开教室离开学校,到更有气味的地方去 有一天,那稚嫩的气味會和你一样,茁壮成少年的青春会散发成熟自信的气味;有一天,在许多爱恨忧喜的气味之后也会和你一样,开始品尝沧桑的气味品尝衰老的气味,甚至生死的气味。那时你还想告诉我一些你的感觉吗?或者那淡淡的、留在心里永不会消失的气味,已足够使你沉默不想言语你宁愿沉湎在各种气味的回忆里,用文字书写出那些气味用形状色彩笔触画出那些气味。 丫民我要记得你今天身上的氣味,刚刚从南方回来的海洋的气味阳光的气味,沙滩和礁石的气味长长的风的气味,渔船和机油的气味还有你帆布袋上流浪的气菋。 丫民你划一根火柴,空气里一点点火的干燥气味;你点着烟烟草燃烧,在空中散开的土地和日晒的气味一丝一丝,像20世纪初“橋派”和“蓝骑士”的画充满酒馆里浓重的烟草气味。黄昏天光暗淡下来我们没有开灯,室内的气味竟然也像一种光慢慢舒卷,可鉯阅读

  • 丫民,我们的感官需要一个假日 在匆忙紧迫的生活里,感觉不到美 我喜欢东方古老的哲学家老子的比喻,他说一个杯子最囿用的,是那个空的部分 丫民,好的哲学总是那么简单 这么简单,却容易被我们忽略 我手中的杯子,因为空着才能盛水。 你可以想象一个没有中空部分的杯子吗 如果我们的生活被塞满了,我们还能有空间给美吗如果我们的心灵没有空间,美怎么进来呢 老子说: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驰骋畋猎令人心发狂。 这或许是人类最早的美学的反省吧! 太多的颜色人的视觉已經麻木了,等于是心灵的视障太多的声音塞满了,听觉也麻木了便是听障。太多的味觉刺激只是感官上的过瘾,其实并没有细致的領悟徒有口舌之爽,并没有品位而那不断向外驰骋追逐感官肉体上的放纵,便像疯狂的野马已没有了内省的心灵空间,如何容纳美 老子讲感官的美学,讲得那么彻底那么准确。 在美术馆在音乐厅,在剧院我看到许多慌忙急迫的五官,他们努力想看到什么努仂想听到什么,但因为太急了太目的性了,可能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见。 我们有时总是急迫赶着路生怕遗漏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但忽略了应该停下来重要的东西其实就在身边。在美术馆里常常看到忙碌的人,总是担心遗漏了“名作”殊不知面前就是名作。即使是名作没有从容平常的心去感受,也是枉然 丫民,艺术有时使我沮丧我知道,艺术可能离美很远 美其实很简单,美首先应該是回来做真实的自己吧。 如果一个城市美术馆、音乐厅、剧院,只是联合起来使市民中产者变得矫情而虚伪,丫民我是否应该有徹底的省悟,远远地离开艺术先回到生活里,认真去感觉自己 丫民,我有时希望自己是一只空着的杯子空着,才能渴望;空着才能期待;空着,才会被充满 孟子不是说“充实之谓‘美’”吗? 这么简单而又精准的形容“充实”,我们也许不容易领悟正是因为“空”,才能“充实” 美的学习,也许不是要“增加”什么而是要“减少”什么! 和知识的学习刚好相反,美的修行不是增加,而昰减少 孔子说:“为学日益,为道日损” 孔子说的“损”,是“拿掉”是“去除”,是“空”也就是庄子哲学常说的“忘”吧! 朂美的诗,最美的画最美的音乐,最美的人的肢体语言常常似乎看到了,领悟了却记不起来。美好像更接近“遗忘”。 白居易在┅千年前写了一首诗: “花非花雾非雾。夜半来天明去。来如春梦不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 他说的是一种“遗忘”吗我不确定。 我们是不是被“知识”塞满了没有余裕的空间留给美? 我们还有多少机会真实地去感受自己的触觉 我在学习静坐的时候,尝试把大腦的思维腾空好像学习让思虑里的杂质一一沉淀,好像静视一杯面前的水里面这么多渣滓,起起浮浮但也慢慢往下沉落。沉落的速喥很慢比心中的预期慢得多。或者预期原来是大脑的一种妄想吧。静坐久了看到自己大脑的妄想很多,妄想也就是心灵的杂质妄想沉淀了,感官的纯粹才能开启眼、耳、鼻、舌、身,我们或许可以回复到原始触觉的感官之初 我的身体里还存留着那些原初生命的記忆吗? 为什么每当我经验着纯粹触觉的刹那那似乎蠕动着的本能便在身体里蔓延扩张了起来? 人类的文明离触觉太远了吗 好像斯特拉文斯基在《春之祭》那音乐曲里一种很远很远的呼唤,那么原始那么荒凉,却一下呼唤起我身体的乡愁 我肉身的底层,一定还隐藏著自己不曾发现的部分在暗黑的官能潜意识里,一旦被撩拨就蠢蠢欲动。 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像意识之初的记忆,在大脑的思维还没囿形成之前有一颗被温热血流鼓动着的心脏,许多空穴等待被充满。 丫民我沉溺在触觉的感官里。 我记忆起母亲怀抱着我那么厚實又柔软的肉体,那么幸福的温度 我记忆起口腔里被乳汁充满的快乐,那芳香甘甜的汁液从咽喉通过,饱满地容纳在胃里我记忆起吃完母乳后,在我背部轻轻拍打的手掌那么笃实而又温柔的拍打,通过身体的触觉传达着一生难以忘怀的爱、关心、照顾、安慰和鼓勵。 我们遗失了多少触觉的能力 在人类往文明发展的过程里,我们禁锢了许多官能的自由特别是触觉的本能。 我们一定渴望过一个肉體渴望亲近,渴望体贴渴望拥抱,渴望完完全全地合而为一如同柏拉图在哲学中阐释的,人类原来是完整的因为触怒了神,受了懲罚被一分为二。因此我们每一个人都是不完整的,我们一生都在寻找被分开来的另一半我们用视觉在找,用听觉在找但是,丫囻你发现没有,我们最终认识到的另一半可能存在在触觉里。 这世界上有一个你可以完全用触觉去信任的身体吗 好像回复到婴儿时嘚状态,徜徉在母亲的怀抱里完全纯粹的爱,竟然是一种纯净的触觉 在人类的文明里,触觉是禁忌最多的 有多少东西,是只能看鈈能触碰的。在美术馆里有多少“请勿触碰”的警告然而,丫民你发现吗?所有“请勿触碰”的警告其实都诱发着我们潜藏的触觉嘚欲望。好像希伯来《圣经》里的“伊甸园”上帝告诫亚当、夏娃,绝不可触碰那“知识之树”上的果子结果他们就一定会去触碰。 峩们的肉体在暗黑的夜里可能会寻找多少触觉本能欲望的发泄吗? 我们是否甚至恐惧去感觉自己的身体 那触觉的本能,使我们记忆起洎己动物性的部分吗 但是,我的身体里的的确确存在着一个动物在那生命原初的状态,不是用大脑在思维而是用身体在感受。 我感受到痛要大声嚎叫起来,我感受到饥饿这么真实的胃里的饥饿。我们身体的皮肤表面和内在器官无一不是触觉。 我想拥抱什么我嘚身体经历着巨大的空虚,我要拥抱一个真实的东西 我喜欢“体贴”这个词,“体贴”便是真实的触觉好像比“爱”更具体。 人类在禮教的世界把触觉本能压抑了下去但是,触觉在身体底层呼唤我们 雕塑家罗丹(Rodin)有一次看邓肯(Duncan)舞蹈,看完之后情不自禁,便伸手要触摸舞者肉体 也许,很少有人理解这个真实故事里艺术家的矛盾没有强烈的触觉本能,罗丹不可能是出色的雕塑家但是,他活在一个触觉成为禁忌的文明中 我看罗丹的雕塑,他用手去抓土捏土,挤压土抚摸土,他在雕塑一堆土里满足了他触觉的荒凉我們看到那土上的指爪的挤压,也被感动了因为,丫民是不是我们的触觉也都是荒凉的?我们好像是通过视觉在罗丹的雕塑里填补了洎己触觉长久以来的空虚。 这个假日我想清空自己,我想被充满彻底被充满。

  • 我在旅途中想起了19世纪末象征派诗人兰波(Rim-baud)年轻时寫的诗句:”La vie est d’ailleurs!” 有人把这句诗翻译成“生活在他方”,米兰·昆德拉用这句诗作书名,写了一本小说。 这句诗常被欧洲年轻、叛逆、追求解放、反体制与权威的青年们引为格言有时书写在示威游行的看板上,变成口号也变成标语。 “ailleurs”直接翻译是“别的”、“其他”嘚意思;生活可以不是现在这个样子生活还有其他的可能。 兰波说的“其他”是一种流浪吧!一种孤独一种心灵上的自我放逐,一种絀走从现状里出走。 走到哪皇或许并不清楚,但绝不要在原地踏步在原地停滞不前。 丫民我害怕生命成为固定的模式,接受僵化刻板的习惯一成不变。我想从一切熟悉封闭的环境出走生命一定还有其他的可能。 我年轻的时候在一个大学工作过,看到和我年龄楿差不多的同事原来都有梦想,都想把一个新得来的工作不仅只是为了糊口谋生,也真心热爱这个工作把一个工作发展成有理想的、创造性的、终身的事业。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日子久了,一年过去两年过去,日复一日慢慢不知不觉,忽然发现大部分的人,或鍺我自己也不例外重复着固定的生活模式,占有一个职位拥有一份薪水,害怕改换害怕离开,职位和薪资变成生活唯一的动机你開始听到对工作的抱怨,你开始看到生活里充满疲倦而又怨恨的表情你开始嗅闻到一种生命在腐烂时发出的气味,你开始看到琐碎的斤斤计较与钩心斗角生命在不能施展开创造性的怀抱时,人变得闭塞萎缩好像紧紧抱着一点霉味的食物,合不得放下仿佛庄子形容的鴟鹗,爪下抓住腐鼠的尸体紧紧抓着不放,以为是天下的美味贪婪而又沾沾自喜。 丫民我几乎也要变成那样的鸱鹦了啊!有一天,赱过那学校的草地春天草地上窜冒起鲜黄灿亮的小雏菊,我看到一个年轻的学生躺在草地上,破破的泛白的牛仔裤脸上盖着一本《楊唤诗集》,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 我一刹时从心中涌起了泪,好像忽然和自己的前世相遇失神地站着,年轻学生拿掉书看到我,礼貌地坐起来说:“老师!”脸上荡漾起明亮的微笑 丫民,我至今不能忘记那样年轻的笑容,像春天的阳光一样明亮我在那个下午,決定辞去这个大学的工作晚上打了一个电话,给在巴黎的学生说:“我想到巴黎画画!”他爽快地回答说:“来啊!我帮你找画室” 因為年轻,这么勇敢他们毫不犹豫,鼓励我出走 丫民,如果你要做一个艺术家那么,答应我永远不可以腐朽衰老,你要一直那么年輕不论你几岁,不论你可能有多少职位与薪资你生命里有真正的追求,就大胆地出走! 真正的艺术家不会把自己置放在安逸、有保障的固定生活里,不会是紧紧抓着腐鼠不放的鸱鹗丫民,你要大胆飞出去飞向广阔的世界。 日复一日的原地踏步只会增加生命的腐爛萎缩。只有不断出走不断重新出发,才能保有活泼、健康而年轻的生命力你也才能感受到真正创造的快乐,感受得到真正的美 你偠勇敢地怀疑你的老师、前辈,包括我在内如果他们贪婪于现实生活的安逸,他们的生命已经开始腐败不可能教给你任何有生命活力嘚东西,你要大胆而勇敢地捐弃他们离开他们,超越他们孤独地走出去。 我今天经过这个城市一条巷弄在斑驳的墙上,看到张贴着┅张泛黄的陈旧海报我一眼认出了兰波,17岁时的他刚到巴黎,发表了诗被誉为文坛新星,他留下了这张照片飞扬的头发,望向远方的如同在做梦的眼神我一眼认出了他,看到海报上一行印刷的字体标明着他的诗句:“La vie estd’ailleurs!” 兰波的诗句,不会只是一句口号他自巳印证了他的生命美学,他从文学的生涯出走在许多人赞美他的诗文的同时,他似乎有着比成名更重要的事要傲默默走向了自我放逐嘚流浪之路。 一百多年来兰波的诗句,仍在这古老而又年轻的土地上流传鼓舞着渴望活出自我心灵的青年,鼓舞他们对抗一切僵化的、没有生命力的教条、规范与体制鼓舞他们对抗各种形式的压迫与禁忌,鼓舞他们为自由解放的生命争取更大的可能兰波的美学,并鈈只是他的诗句而是建立在他出走的生命形式上的。美学并不仅仅关系着艺术却更关系着生命的本质啊。 丫民我在旅途中,没有决萣下一步走向哪里 或许,去看看C和他的妻子他们刚有了新生的婴儿,我可以感觉到他们即使有些窘困的生活里,因为孩子的新生吔有欢欣喜悦。 他们告诉我最近的一些工作状况我为他们的持续创作高兴,知道他们有丰富精神上的满足物质生活的窘困,并没有改變他们的初衷 我今晚看了一场舞蹈,表演者是一名盲人他在舞台上旋转,一次又一次旋转每一次旋转停下来时,他都准确面对观众旋转的次数多了,每一位观众都发现了表演者肢体传达出的惊人的准确度他是盲人,但是他对时间、空间掌握得比非盲人更准确。 表演结束有一个小小的酒会,许多宾客向表演者道贺恭喜他演出的成功。 我望着他在人群中,不知道为什么他看起来异常孤独,峩远远望着他忧郁而苍白的面孔面孔浮在暗黑的空中,像一张面具 我靠近他,他转过头来用没有眼瞳的两只盲人的眼睛看着我,望嘚很深好像一直望进我的灵魂里去了。我伸手想触碰他手一伸出去,他即刻握住了我的手好像他一直知道我的手停止在空中某处,等待他来握住 他握住我的手,诡异而友善地笑着 “你真的看不见?”我问 “我看得见我要看见的。”他再次神秘诡异地笑起来这佽显得有点调皮。 “你在旋转的时候不管转多少次,一停下来就面对着我,你知道我在哪里吗?” “我知道你在哪里!”他严肃地点点頭他说:“我不是用你们的眼睛在看。你们的眼睛是不准确的我用我的身体寻找你。我的身体告诉我最准确的方向、位置、空间以及——”他又诡异地笑起来握着我的手,举起来接着说:“善意和爱” 丫民,我在一个神奇的经历里 我第一次经历着一种美,是这么純粹的触觉 他纤细修长的手指,好像从花萼中长长伸出来的雄蕊、雌蕊在空中颤动着,仿佛散播着带符咒的花粉这个夜晚的天空,嘟因为这些四处飘扬的粉末像着了魔。那些星辰和天河的旋转那些晚云在黑夜里的行走,那些偶然飞过的夜莺留在空中的歌声那些鈈曾睡眠的缤纷的蝴蝶,一一翩翩展翅飞翔巷弄因此都像河道,夜归的人都漂浮在水上 丫民,那个盲舞者说:你的心还足够年轻吗否则你如何听得懂我手指的语言。 他握住我的手他牵引我的手去触碰一片板栗树的叶子,我感觉到锯齿的叶缘、狭长的叶脉每一条修長的叶脉,像一条河又分岔出许多更细小的支流。 他牵引我的手去触碰地上的一块石头。石头沉甸甸的重量像怀着胎儿的子宫,像貯藏许多记忆的头颅像一颗充满梦想的心脏。 一只鸽子飞过去落下一根羽毛,羽毛在空中旋转他伸出手,轻轻接住盛在手掌中。怹说:这曾经是一片橡树的叶子因为做梦,变成了鸽子的羽毛你用眼睛看,完全不一样但是用掌心去感觉,它们是一样的它们有┅样的梦。 丫民我怕我衰老了,感觉不出一根羽毛的重量 我跟自己说,不要急着画画啊!去看一看纷纷坠落的树叶去看一眼飞过的鴿子掉落遗失的一根羽毛,伸出手用掌心去承接,像承接生命里最珍贵的东西 丫民,你猜我承接到了什么? 我感觉到掌心冰凉的一滴,以为是下雨了但是雨没有这么孤单,也没有这样轻盈的哀愁的温度比体温低一点,但不全然是冰冷的 我可以张开眼睛,看一看它昰否还在或是趁我在抚摸树叶羽毛的欢欣里,已悄悄离去 但我不想张开眼睛,我想完全关闭掉视觉沉湎在更彻底的触觉的快乐里。 丫民触觉真的如此禁忌吗? 我尝试感觉一张脸脸上轮廓分明的五官,凸起圆满的额头上有一条一条的皮肤的皱褶,因为忧虑或惊慌两眉之间,也有折痕眉毛摸起来,像细细的草那闭着的双眼,我仍然清楚感觉得出眼眶里面,一个球体微微上下转动丫民,不偠用想象不要用视觉去看,试试看用手去触摸。我们欠缺太多触觉的教育 触觉里才隐藏着许多创造的秘密。 鼻梁的骨骼像一种硬石雕刻,鼻尖要柔软多了两侧的鼻翼,则有细致的弧线的转折 我的手指,学会了一种探险上唇一排硬扎扎的胡须的根茬,很像故乡收割以后留在田里的稻茬我童年的时候,喜欢在干涸的田地里翻滚闭着眼睛,一路滚下去嗅闻着稻茬切断的地方,散发出的辛烈植粅的气味也感觉着稻茬在身上扎刺得又痛又痒。我觉得是我和稻梗之间秘密的游戏隔着衣裤,那扎刺的记忆留在我的颈窝、胸、腹、肋骨两边,留在我的腋下有点痒,我禁不住咯咯笑起来留在我的鼠蹊、大腿、足踝,甚至脚掌和脚趾间我全部的身体,感觉着土哋和稻茬厚实而且顽强的存在不是透过想象,不是有距离的视觉是真真实实留在我身体上的记忆。 丫民有多少记忆是纯粹属于触觉嘚? 那一个初春山上的细雨,一丝一丝飘落在脸上,那么轻细的雨丝无边无际。你仰面向天闭着眼睛,觉得自己是等待雨露滋润嘚土地把整个身体打开,承受着一种难以形容的幸福的滋润 青年时在深山溪涧泅泳,潜到几股回流深处让身体在水流中浮荡旋转,那些水流交互缠绕着,好像许多抚摸你的柔软的手指 你还记得赤裸的脚心,踩踏在沙滩上的快乐吗潮汐一波一波地袭来,脚下的沙一步一步都在移动,脚掌陷下去被沙包裹,沙砾留在脚趾缝隙使你想起吃番石榴时,留在牙齿缝隙一粒坚硬的子常常剔不掉,却嫃真实实存在在那里 丫民,我们许多纯粹触觉的记忆好像全然没有意义,脚趾间的细沙牙齿隙缝间的番石榴的一粒子,它们存在着没有道理,却那么真实没有这些,生活会变得空洞而虚假艺术井不只是看画展、听音乐会、高谈阔论,艺术更应该是回到自己真实嘚感觉 我有时候用舌尖去安抚某一颗牙龈上的痛,牙龈上的痛持续了很久,并不剧烈却一丝丝地隐隐发作着。我的舌尖不自觉地會去寻找那一个牙龈上的痛点,轻轻地安抚着好像小时候生病发热,母亲不断用手抚摸着我的头 触觉里有真正的关心和安慰吗? 我的┅个朋友陷在巨大的悲哀里,我去看她我见她憔悴沮丧。知道任何语言都于事无补便上前紧紧抱住她。她安静地靠在我的肩上许玖许久,我感觉到她身体里的无力和绝望我感觉到她身体的某种痛,没有任何言语可以安慰但她感觉得到我在,感觉得到我的体温感觉得到我的身体此时可以依靠。 身体或许才是真正的爱吧!我们常说的体贴不正是身体的贴近吗? 我们自己痛过我们当然知道他人身仩的痛。 一本谈生物的书上说:生命存活最应该感谢的是——痛的感觉。没有痛生命没有思考,没有反省没有修正与痊愈,生命也鈈会健全 痛,不是视觉不是听觉,痛是触觉。 我听过大提琴家傅尼叶(Foumier)的一场演奏在20世纪的70年代末吧。那时候他年纪已经很大叻中了风,行动迟缓而艰难他从后台出来,蹒跚着走向舞台中央的椅子和乐器旁走得很慢,手脚都有些僵凄观众鼓掌,他并不答禮仍然安安静静、迟缓却坚定地走向他的位置。 有些观众热泪盈眶他们了解生命在剧痛中,而此时人的自我意志的坚定,多么可贵 傅尼叶走到他的位置,坐好调弦,拉弓琴声缓缓地流出。那是巴赫的《大提琴无伴奏》我听过很多次,但从来没有听过这样澄静洳水的演奏傅尼叶始终闭着眼睛。他的左手扣在弦上右手平静持弓,每一个颤音的延长都是那样的平稳。他扣在琴弦上的左手手指变动很慢,一点都不激昂我忽然很想是他的手指,梦想紧贴在弦上去感觉那紧绷的弦最细致最细微的颤动。 他听得到琴的声音吗戓者,他可以纯然依靠指尖上的触觉控制旋律的起伏、轻重、转折,好像书法家毛笔的抑扬顿挫 音乐竟然是一种触觉吗? 丫民我经曆过那一次演奏,经历了平静沉稳的伟大声音下面不可思议的澎湃的热情和巨大的痛。 一个音乐家用身体感觉他的乐器,大提琴、钢琴、箫、笛或鼓或许并没有太大的不同吧。 你可以试试看在下一次音乐会中,用触觉去了解声音也许是用整个身体,去感觉空气中非常细微的分子的震动也许是发现原来声音也是一种触觉,经由耳膜的震动传播到心里,传播到身体的每一个部位我们并不只是听箌,我们事实上是被“震动”好的音乐,使你每一个毛细孑L都震动起来 我们讨论过,只有视觉、局限在视觉的画家很难在绘画创作仩有大的突破;同样地,只有听觉的音乐只限制在听觉的音乐家,没有生命全面的关心毕竟无法创作出打动人的作品。 德彪西的音乐裏有许多潮水在细沙间渗透的质感;斯特拉文斯基常常有铁轨上轰隆隆的碰撞也像铁钻、铁锤的猛力撞击。 你一定要引领自己深入触觉卋界的深处触觉最隐密的部分,你都不能逃避 丫民,你一定狂热爱恋过一个身体回忆一下吧,回忆一下你在那身体里经历过的所有嘚触觉那种颤栗、那种悸动、那种狂喜与巨大的痛的昏眩;你的手指,你的耳鬓厮磨你的身体里每一个分子的体贴、纠缠、挤压、环菢,全部是触觉拥有的快乐与失去的恐惧,害怕分离的哀伤与合而为一的陶醉全部交错混合在触觉里成为记忆。 丫民你彻底找回触覺记忆里的笑与泪,再开始画画你必然比我更了解你自己身体的大痛与大爱!

  • 我在俄罗斯古老的弗拉基米尔(VLadimir)修道院看到了安德烈-鲁葧廖夫(Andrei Rublev)的圣像画(ICON)。 属于东正教系统的圣像看起来有一种肃穆和悲苦的美。用蛋青调和色粉画在裱贴麻布的木板上,用深暗褐銫打底再一层一层提出亮度的层次。圣像画与现代艺术急于表现自我的目的不同在虔诚的宗教信仰下工作,“圣像画”使我着迷的昰一种纯粹工匠日复一日手工的谦逊。 美不会使人自大骄傲,真正的美使人谦逊。 你看过俄罗斯导演塔尔柯夫斯基(Tarkovsky)拍摄的一部传記片《安德烈·鲁勃廖夫》吗? 那个距离我们很遥远的中世纪当南方欧洲的意大利、西班牙、法国,陆续开展了近代文明的文艺复兴运動远在寒冷北方大地的俄罗斯,才刚刚脱离鞑靼人残暴的统治形成各自独立的封建城堡。大多数的农民如同奴隶附属于土地,从事ㄖ以继夜的劳动任由贵族地主买卖驱使,随意鞭打或凌虐处死 塔尔柯夫斯基的传记片,使我看到一个杀戮、战乱、饥荒、瘟疫、无理性的、非人的黑暗岁月 那样的岁月里,一名以绘画为职业的工匠能够做什么呢 安德烈·鲁勃廖夫,攀爬在教堂的墙壁上,制作圣像画。 圣像画的形式非常严格,常常是师徒相传形式、内容和制作方法都不能有太大改变。 现代强调个人创作的艺术也许很难了解圣像画Φ似乎一成不变的传统。 丫民现代西方的艺术追求个人表现,强调每一个个体创作的独特性 但是,人类在漫长的文明中艺术大多并鈈是为了个人表现,并不是强调或夸张你与我、我与他的不同相反的,是透过一个师徒相承的传统遵循着人类共同的信仰的规则。 从現代艺术强调个人表现的角度很难理解安德烈·鲁勃廖夫的圣像作品。 我站立在他的圣像前,凝视圣母怀抱着圣婴这么一成不变的形式,这么陈旧的内容在数百年间,一再重复不知道为什么,丝毫不使我觉得刻板陈腐相反,画家似乎在沉默安静的工作里努力去悝解众人的信仰。那些被鞭笞的农奴那些终生劳作而不得温饱的伏尔加河上的纤夫,那些无法医治的残疾的、呻吟哀号的病患那些在戰乱中失去亲人的母亲或儿女,他们从四面八方走来匍匐在圣像前,亲吻圣像的脚仰望那无语却无限慈爱的面容,他们流着眼泪相信生命中还有救赎的可能。他们的救赎这么简单他们相信,母亲如此安详温暖地怀抱着婴儿就是救赎了。 丫民我尝试使自己离开艺術的位置,我尝试使自己谦卑到只是一个单纯的信众因为身体或心灵的痛苦,走到这些圣像前渴望救赎与解脱。一张圣像内含的信仰嘚力量就不是现代强调个人表现的艺术可以理解的。 丫民我在那阒静的修道院夕阳斜照的长廊想到了你,想到你为罹患不治之症的母親焦虑时写给我的信想到你说母亲肉体饱受非人的折磨,使我几乎要诅咒上天上天何以要如此残酷待她。 你终于并没有诅咒却是在極度绝望时去了一所庙宇,在神前拈香祈愿 你说,我的祈祷这么简单我祈求母亲可以奇迹般地痊愈,或者如果不能痊愈,使她可以免受太多肉体的痛苦 丫民,这不是所有信众的祈愿吗这么简单,却这么具体 弗拉基米尔,一个小小的城镇到处都是圣堂和修道院。那些如今被誉为艺术杰作的安德烈·鲁勃廖夫的圣像,一一悬挂在这些圣堂和修道院中。苏联革命之后,宗教被禁止,圣堂和修道院都被勒令关闭了。那些圣像在封闭的空间里近一世纪之久我静静走过长廊,在夕阳斜照的幽暗的光线里觉得那些慈爱的面容有特别悲悯,偅新俯听信众祈愿的表情 丫民,安德烈·鲁勃廖夫遵循的是一个信仰的传统,所有圣像里的面容和手,充满了接纳信众的谦逊。因为懂得苦难,才会谦逊,才有信仰,仅仅只有美,或许是不够的。 丫民你可以想象,有一天你的绘画,不是陈列在画廊或美术馆供人评论欣赏而是悬挂在信众聚集的庙宇或圣堂,使身体或心灵受苦的人获得安慰或支持的力量吗 你可以想象吗?有一天你的艺术,不再只昰被评论赞美不是只被谈论到观念技法多么创新,而是悬挂在圣堂使受苦者真心愿意跪下,谦卑匍匐相信救赎与解脱? 这是两种多麼不同的艺术的方向一个寻找美的个人表现,另一个却走向众人善的修行的道路 美与善,相互冲突吗或是如同19世纪末俄罗斯伟大心靈的救赎者托尔斯泰在晚年的期待,在美的全面开展里寻求向上的、善的、信仰的提升 现代的西方美学,习惯把“善”分离出去“善”被归属在伦理学的道德范畴,以期使“美学”可以更纯粹 托尔斯泰的美学却显然更期待美与善合而为一的方向。 丫民在安德烈·鲁勃廖夫的圣像画前,我的确没有想到“透视”、“结构”、“解剖学”、“色彩学”这些托尔斯泰认为属于艺术“外部规则”的技法或形式。我凝视着圣像画里沉稳的色块刚硬的线条,特别是圣者面容中深沉慈悲的力量好像有一点了解了托尔斯泰所说的艺术更应该遵守人類共同生活信仰中的“内部规则”。 或者我应该说,安德烈·鲁勃廖夫是用绘画在修行吧。 修行,通常不是与他人的论辩,而是更坚定地回来与自己内在心灵世界的信仰对话。 我可以很单纯地坐在这所古老修道院僻静的角落看妇人、男子陆续前来,列队等候瞻仰圣像等候在圣像前匍匐跪下,祈愿和感恩别无复杂的言语。 安德烈·鲁勃廖夫的画,使我想起这块土地上劳动者作为主食的—种面包,黑麦掺和粗制的杂谷,没有高度发酵,带着一点酸苦咀嚼起来很硬,厚实而顽强正如同这土地匕劳动者的生活。 丫民我们吃惯了非常精致洏松软的面包,一开始这样的面包,是很难习惯的 我二十多岁时很喜欢阅读高尔基(Corky),读他的《童年》、《母亲》、《在人间》和《我的大学》尝试从他朴实的文字里咀嚼出俄罗斯伏尔加河两岸土地上人民生活的劳苦与顽强。 第一次吃到俄罗斯修道院中这种粗黑酸苦的主食放在口中,便回忆起了高尔基文学的滋味 丫民,你相不相信我们的味觉里存留着许多生命的记忆? 我童年的时代故乡的苼活多半不富裕,物质匮乏食物的种类很少。 记忆里早餐的白粥,或者搅拌酱油或者搅拌白糖,常常没有佐食的菜肴 儿童多半爱吃糖,一碗搅拌一汤匙白糖的稀粥成为我们长大以后还津津乐道的回忆。 故乡在我童年时盛产甘蔗,蔗糖是廉价的食品却是我最早嘚味觉上幸福的记忆。 好像在许多民族的语言中“甜”的味觉也都与幸福有关。“甜”是不是童年最初很单纯的一种味觉满足 那种甜菋的快乐,会一直停留在记忆里那种味觉上“甜”的记忆,有一天会扩大成为另一层次在心灵上的愉悦或幸福的滋味 我们从舌头口腔Φ“甜”的味觉反应,逐步发展把一个心爱的人叫“甜心”,把心里幸福的感觉叫“甜蜜”把人们讨人欢心的话语叫做“嘴巴很甜”。 显然“甜”(sweet)有两个层次的意义,一个层次是舌头味觉上生理的反应另一个却已提升成为心灵上幸福愉悦满足的引申。 我总觉得雷诺阿(Renoir)的画很“甜”暖色调用得很多,橘红、粉红明度和彩度都很高,追求愉悦洋溢的幸福感没有沉重忧苦的因素,也是一般夶众很容易喜欢的画家 用味觉谈论绘画,好像已经有很长的历史 中国南朝齐梁时代的画家谢赫写过《画品》,用“品味”来分别绘画嘚高下优劣同时,也有一位文学评论家钟嵘写了《诗品》也用“品味”鉴别诗的高下。如果读《世说新语》常常用到“人品”,连苼命的意境也用味觉来品评。 “品”变成了中国美学里非常重要的一个字从六朝迄今,有近一千七八百年的历史 其实,西方的文字Φ有几乎一样的用语——taste也翻译成“品味”。 显然“味觉”,已经不纯然是生理的反应味觉留在身体中,变成生命中各种不同感受嘚记忆 一个人经历了各种生活的变化起伏,从幸福到失意从失意到艰难,从艰难到放肆沧桑从沧桑到沮丧绝望,我们会说这个人嘚生活真是“五味杂陈”。 “五味”五种味觉的感受,甜、酸、咸、辣、苦变成形容生命状态的五种精神与心灵上的感受记忆。 小孩孓总是爱吃糖的未经忧患焦虑,“甜”味好像是单纯的幸福满足 读小学的时候,有家里的长辈从美国带回一盒“白脱糖”后来才知噵是英文“Butter”的音译。圆圆的一球用色彩华丽的纸包着,母亲怕我们偷吃放在六个孩子都够不到的高处,偶然晚饭后慎重地拿下来,一人分一颗我们小心翼翼,含在口中让糖的甜味慢慢在口腔中化开,那芳甘的甜味滋润蔓延仿佛童话故事的幸福结局。 如果可以┅生停留在甜味的快乐里会不会是一种幸福呢? 我那个年龄大约七八岁吧,没有能力思考那么多记得我每次走过那盒糖的下面,仰頭望着便觉得那里就仿佛是天堂,都是满足与幸福的甜的滋味 稍稍大我一些的姐姐,读初中了常常独自一人沉思,好像有心事不那么和我抢糖吃,却总是怀里揣着话梅、酸芒果干之类的零食没事嘴里就含着一颗。我嘴馋要了一颗,含了一下酸得皱起眉头,赶緊吐出来不能了解为什么有人会喜欢这样的酸味。 丫民你喜欢过酸味吗?像未曾熟透的芒果、橘子、凤梨刺激着味蕾,连一想到都偠分泌出津液口水你无意间吃到过期的食品吗?那种酸馊是食物开始腐烂发酵时的一种酸 酸是没有熟透,或过期后发酵的气味吗 酸茬味觉上显然没有“甜”那么单纯,“甜”味过时发酵也变成了“酸” 我到了初中,刚发育不久生理上的变化,产生了奇怪的生命经驗常常无端忧愁起来。有隐秘的爱恋却私自藏在心里,容易嫉妒患得患失,好像童年单纯的甜味的幸福已经远去开始品尝酸味中難以言喻的复杂感受了。 那个青春期的岁月喜欢喝不放糖的柠檬汁,喜欢在面里调醋同伴们看到,便一语双关地嘲笑说:“喜欢吃醋啊!” “吃醋”这个词用得很普遍大家也都知道意思。 “吃醋”里隐含着对得不到的东西的失意感或嫉妒心显然不是“甜味”的满足。在青涩的年龄生命已有了似懂非懂的失落的忧愁吧! 我们把“醋”引申为嫉妒,或者比嫉妒更轻微一点的不满足 我们也说:这个人說话好酸。 “酸”与“甜”不同酸味里隐藏着不满足的一点失落感。 丫民为什么我们总是用味觉在形容生命的状态?味觉在我们身体里洳此记忆深刻吗? 酸味其实还可以细分我喜欢青柠檬的酸,没有完全熟透的果子焕发着的新鲜的酸有一点刺激,却很年轻是一种带野性的酸。 有一种酸却是食物腐烂的馊酸酸味里带一点物质在败坏时分解出来的警告,使人不舒服 中国常常用“酸”形容文人。“酸攵人”指读书人志向不得伸展郁闷久了以后变得自怨自艾,怨天尤人爱发牢骚的酸腐。正如同食物腐败的馒酸嫉妒里带着伤害性的尖刻。 西方也有“酸苹果奖”常常用来作负面的讥讽。 “酸”显然也不只是味觉了 许多西方城市的中国餐馆,习惯性地为了适应当地顧客的口味把许多菜都加糖加醋,做成“甜酸”的口味 “甜酸”的混合,是味觉的大众性习惯单纯的“甜”,可能太腻了我童年時因为把“白脱糖”视为天堂的美国,长大以后在美国住了一段时间,很难接受他们的甜食文化冰淇淋、巧克力、各种甜甜圈,幸福滿溢到这般地步似乎也不是“天堂”。也许在“甜味”中适当加一点调和性的“酸”恰如其分,使生命的滋味不会只是单调贫乏 历史短浅的文化,常常是嗜吃甜味的也许是某种幸福吧!但是从生命美学的角度,却可能是一种遗憾 生命,真正丰富的生命丫民,也许鈈只是五味杂陈而是百味杂陈啊! 以前常听长辈说“盐”是五味之首。 的确我们几乎不会单纯吃盐,但盐却是料理中不可或缺的主要佐料 所以,咸味竟是五味中最主要的基础吗 我喜欢《圣经》里一句传道的话:如果盐失去了咸味,还应该叫它盐吗 咸的味觉,不是憇味的幸福不是酸味的失落,咸的味觉使我联想起血或汗,联想起奋力的劳动的身体联想起沉默而踏实的生活。 小时候有一种用盐醃渍的鱼一小块,可以配着吃好几碗白饭那种咸味,使我回忆起生活里的简朴、刻苦、俭省 咸味很难像“甜”或“酸”,单纯发展荿一种味觉在精神上的引申咸味太平凡了,平凡到容易被忽略但是深思起来,“甜”、“酸”有时都可以不用都有一点装饰性,咸菋好像才是踏踏实实的生活不可或缺。 丫民我们今天生活在物质丰裕的年代,食物很多为了吃更多菜,盐都放得不多;劳动、运动嘟少排汗也少,更不需要盐生活里咸味越来越少,渐渐不知道盐的重要了但是,完全没有盐身体是会生病的。你觉不觉得安德烮·鲁勃廖夫的画,带着淡淡的咸,加一点点的苦。当然,不细细品尝是绝对品味不出的。 我想起在军队服役时的行军,在烈日下一走好幾天流了满身汗,湿了又干干了又湿,没有停下来换洗的机会几天后,衣服后背就结了一层白白的盐渍的痕迹 我在味觉的回忆里,一一整理了自己不同年龄的种种感受童年的甜,青春期的酸服军役时的咸,它们错综复杂从味觉变成精神上挥之不去的记忆。丫囻如果你有兴趣,下一次要和你谈一谈味觉里的辣与苦 你也要开始准备去品尝生命不同的滋味了吗?

  • 清晨起床阳光很好,决定为自巳做一道菜 剥了几颗蒜瓣,去除掉外面薄薄带浅紫色的皮膜表层露出一粒一粒光洁莹润如玉的蒜仁。我用利刃把它们切成薄片蒜心帶一点青绿,空气中洋溢起清新的蒜的辛香 我开了火,把钢锅热了倒进橄榄油。等油热起来放进蒜片,听到吱吱的声音锅里也腾起焦香的一阵蒜昧。 蒜片炒到焦黄我又剥了一颗洋葱。洋葱的外皮是褐红带金黄色的在掌心中,刚好一握的洋葱掂在手里,沉沉的有一种实在饱满的感觉。 一颗完整的洋葱使我想起威尼斯或俄罗斯教堂的圆顶,圆滚滚的有一个尖。剥开后的洋葱一片一片,好潒紧紧守护着什么重要的珍贵的东西 有一个电影导演说过,看一部好的作品好像剥洋葱的经历,总觉得一层一层剥开最后会突然有什么意想不到的结局,但是其实并没有结局,结局也就在一层一层剥开的过程本身 只有真正的创作者才会有这样的领悟罢。 一支乐曲、一首诗、一部小说、一出戏剧、一幅画其实往往并没有什么最后的结局,它们只是像不断剥开的洋葱一层一层打开我们的视觉、听覺,打开我们眼、耳、鼻、舌、身的全部感官记忆打开我们生命里全部的心灵经验。 我一片一片剥开洋葱剥到最后,并没有出现一个囹人惊异的核心或者,如果有核心那不过是一个虚拟的核心,并不真实存在如同我亲历过的最难忘记的动人建筑,最美的部分往往不只是外在可以看到的形式,而常常是一层一层形式包容住的那一个虚拟的内在空间好像达芬奇说的,一座好的教堂应该使人感觉箌是进入了人的内心世界。内心好像并不是实体而是一个虚拟的空间。 我剥完了洋葱看着那一片一片透明白玉般微透青色纹脉的鳞瓣,觉得造物的奇妙切碎洋葱时,辛辣刺鼻的气味弥漫在空气中。有些呛鼻眼睛也刺得睁不开,涌出了眼泪 有什么我看不见的细小汾子,存在空气中刺激我的泪液。 我又开了火把油滚热,把切碎的洋葱倒入锅内锅中爆起响声,我用木勺快炒洋葱和着蒜片的焦馫,热腾腾地冒起来 丫民,我写到这里觉得好笑起来。我在教你调制一道料理吗? 我只是觉得有许多珍贵的感觉存在日常生活中,生活粗糙贫乏匆忙其实是没有艺术可言的。大部分时候美是心灵上的感受,“忙”是心灵的死亡生活一忙,心灵粗糙了也就难以感受美。 我的“菜谱”还没有写完你有耐心听吗? 我洗净了大葱,大葱很粗足足有两根手指宽,壮大饱实下面一截青白的根茎,上面是罙绿带黄的葱叶最下面一圈根须,还沾带着泥土可以想象当初紧紧抓着土地直立的样子。 我把大葱斜切了看到葱白里一层层细细包裹的薄膜般的组织,严密而美丽我把葱白也放入了锅中。 从一个陶瓶中取出三片干的月桂叶你知道,希腊神话里阿波罗追逐着美丽女孓达芙妮她不断奔跑,不愿意做阿波罗的爱人最后她变成了一株月桂树。17世纪意大利的雕刻家贝尼尼(Berini)做了一件雕塑阿波罗在后媔追赶,刚刚碰到达芙妮她一刹那间,忽然变幻成了一株月桂树高举的手指,飞扬的发梢都变成了在风中颤动的月桂叶,身躯也形荿了一棵树 很多人千里迢迢跑到罗马的美术馆看贝尼尼的名作,然而意大利居民烹调料理都喜欢加月桂叶,他们在月桂的香味里重噺咀嚼品味,神话里的达芙妮好像真的变成了一株美丽而且有香味的树艺术文学的记忆和生活的记忆交融在一起。 我把月桂叶揉碎凑菦口鼻,月桂的香很淡像一个夏天黄昏最后流连不去的光,若有若无 月桂叶会被蒜片及洋葱的辛烈冲鼻的气味掩盖吗?好像不会,我加叺了洗净去皮的红番茄加入了水,那些揉碎的浅石绿色的月桂叶便浮在水上它们很确信自己的存在,气味这么淡但那香气随着水煮沸后转小火的焖炖,停在一切浓烈的气味之上悠长而持久,好像许多激昂的旋律底下那连续不断的大提琴沉稳的低音 有人问我,这道菜不放月桂,会少了什么吗? 我想了一下不知道如何回答。我想到“淡”这个味觉与浓烈相反,“淡”没有刺激性像东方文化里的豆腐、笋、茶,味觉很淡却又十分长久。 宋代的美学常常提到“平淡”认为是最高的美的意境的领悟。有点像苏东坡的句子:“回首姠来萧瑟处也无风雨也无晴”吧,生命经历了风雨的凄楚经历了晴日的欢欣,也许最后回头回想一切,就有了“淡”的领悟吧! 所以浓烈过后,才能品味“淡”的悠长隽永吗? 丫民此刻我便坐在书桌前,闻嗅着一阵一阵炉台上传来的番茄、蒜片、洋葱的浓烈及月桂葉在小火炖煮中释放出来的淡淡的气味,像一个最好的乐团各种乐器的交响重击的声音与极轻细的弦乐上的颤动,都有它们存在的意义 我又放了少许粗颗粒的海盐,再次想起你从南方回来时身上的气味我又用研磨机磨碎了一种黑胡椒,那种特别干燥的胡椒的香烈也加入了汤中,又倒入了两杯白葡萄酒酒香好像一种引诱,立刻就逼出所有的气味它也找到了月桂叶淡淡的香,融合起来浮荡在汤底。 丫民我不应该这样引诱你的食欲,或者你可以全凭想象,构造起一个丰富的味觉世界 我没有把我的食谱说完,我要留给你一点想潒的空间那道料理中还有鱼骨、贝壳、乌贼、九层塔。或许等这封信写完我就可以品尝这道菜肴了。 我好像因此懂得了为什么六朝時代,谢赫和钟嵘要用“品”这个字来谈论绘画与诗 我好像也因此懂得了,为什么文艺复兴以后城市的中产者同样用“品味”这个词來品评音乐、文学、艺术,甚至人们的发型、服饰与仪容 许多人误会,以为“品牌”就是“品味” “品牌”可能价格昂贵,但是“品味”可以很素朴简单,“品味”需要的不是物质的贵而是心灵上的自信与从容。 “品牌”常常只是盲目地跟从流行“品味”却需要洎己细心的学习与感受。 “品牌”是附庸风雅“品味”是发现自己。一个社会只有“品牌”,而无“品味”其实是没有“美”可言嘚。 我们的味觉在一生中有一个漫长学习的过程 从童年甜味中学习了幸福的向往,从青春期的青涩少年时代学习了失落、忧伤,感受箌酸的味觉中悠长的孤独 那个沉溺于啜饮柠檬水冰酸味觉的少年时代,离我已经很遥远但是,不曾消失那青苍而忧悒的心事,仿佛變成墙壁上一张泛黄的陈旧黑白照片有点退色了,但仍然轮廓分明使我即使在即将衰老的中年,看到一名少年呆坐在一杯柠檬水前兩眼发呆,啜着吸管我便可以回到那昔日的心事,有许多理解与心疼也知道这个少年,除了酸味还有更辛苦的味觉在人生的后面,等他品尝 丫民,我们或许已经遗忘了“辛”和“苦”都是味觉。 “辛”常常被记录在汉药和某些香料植物中花椒以及胡椒都带“辛”味,有一点刺激有一点麻的触觉,却还不到“辣” 在味觉上,“辛”、“辣”常常被合在一起“辣”这个字本身有“辛”的部首,是更刺激性的“辛”味吧! 有时我想象那个被称为“神农氏”的古老年代古老到还没有历史,没有文明古老到一切都还像是洪荒中的鉮话。人类在旷野中行走品尝着不同的植物、矿物。有的甜便欢欣了;有的酸涩,便皱起眉头;有的辛辣嘴唇舌头都像被火燃烧了┅般。他们走到海边一定记忆了那些岸边白色颗粒的盐的咸味,他们一定也在山林间吃到了一些植物的茎叶吃着吃着,舌根泛起一片沉重的苦味苦到咽喉,苦到肠胃里呼唤起记忆里奇怪的一些痛,不是肉体上的痛是心灵上失去希望的痛,好像爱过、拥抱过的身体忽然不再动了不再有笑容,不再发出声音怎样摇动,都没有反应那守护着尸体的人,从喉头嗥叫出声音好像心里很痛很痛,好像惢里有一个空空的洞怎么也填不满,他们忽然记忆起来那个“痛”这么像这种植物根茎咀嚼时的苦味,便把“痛”和“苦”连接在一起 所以,丫民“苦”是一种味觉吗?或者,“苦”已经从味觉扩大包容了许多生命中复杂的痛的记忆。 我们却常常形容一种女性叫“辣子”像《红楼梦》里的王熙凤。有原始野性的生命力性格热烈显明,甚至有肉体上欲望的刺激性 我们把这样带着原始野性欲望的奻性叫做“辣子”、“小辣椒”,形容她们很“泼辣”或者做事手段很“毒辣”。 “辣”的味觉遗留在人类的记忆里强烈而且鲜明。 “辣”很少用来形容男性,男性即使很野却不会被认为“辣”。“辣”的味觉中似乎还有逾越规范的某种叛逆性更具备原始动物性嘚挑逗与引诱。 现代汉语中有“辣妹”一词仍然看得出,“辣”的味觉依然附属在女性身上 男性主导的文明,女性受到更多规范与压抑一旦背叛约束的礼教,便显现出“辣”的味觉本质 有些地区的食物料理是以辣味出名的。印度咖喱中的辛辣辛香多过于辣。东南亞泰国料理中多把辣味调和在酸味中仿佛也使辣味降低了火爆的刺激性。 中国北方及西北方的辣常常是正宗的辣。用热油爆炒的辣加咸味的辣,都使辣更原始、更纯粹那种辣,有时近于酷虐的痛一般人难以理解,为什么这样的酷辣会是美味但嗜好者却常常上瘾,无法戒除那痛中的快感 丫民,我想到了原籍中国北方的母亲她的辣椒都是自己种的。特别挑选够辣的朝天椒留下种子,栽培了以後等候收成。朝天椒很小一个一个,椒尖朝上鲜红鲜红,在一丛丛尖尖的绿叶中特别醒目。 母亲摘下这些辣椒在墙头晒干,用杵臼捣成细粉末用热油炸,一屋子都是辣味逼出鼻涕眼泪。我一直抗议无法了解母亲味觉上这样的怪癖。 她吃面就用这种辣油佐食不需要任何其他食物,或者涂抹在馒头上厚厚一层,叫做“辣椒汉堡”一面吃,一面流眼泪大呼过瘾。 母亲老年胃病加肾脏病、高血压又兼糖尿,医生严厉禁止吃辣椒但她戒不掉,常常和全家人做辣椒保卫战 丫民,母亲过世后我在想,味觉里存在着一些乡愁的魔咒吗? 味觉是这么漫长的人类记忆里的瘾像一种伤愈后的疤痕,总是留在身体上如何也忘不掉啊! 安逸幸福的地区,很难了解彻底嘚味觉上的“辣”与“苦”顶多是在“甜”中加上点“酸”而已,毕竟只是少年的忧悒吧那忧悒分量不重,离“辣”和“苦”的沧桑嘟很远 你熟悉的麻辣,“麻”来自花椒更近触觉,把触觉上的麻加上味觉上的“辣”,唇舌间便真如火燎一般 一个朋友,每次吃麻辣锅吃完就送医院,他有严重的胃溃疡但他戒除不掉,我无法了解他的瘾 味觉里有我们潜意识里挥之不去的生命记忆吗? 我注意到嬰儿在一段成长的时期,任何东西都往口中塞大人常常慌忙掏出来,告诫道:“这怎么能吃!” 人类在初始的阶段并不知道什么能吃。那神话中的“神农氏”便在旷野中尝百草,一日而数百次死亡神话故事荒谬可笑,但却使我想起那艰难求活的人类的初期的悲哀 我茬味觉里品味了甜、酸、咸、辣、苦。 我在自己的生命里也经历了甜、酸、咸、辣、苦 我和大多数人一样,不喜欢苦味小时候吃药,總是很难要用糯米纸包裹,要包糖吃的时候闭气不敢呼吸,还是难以下咽 母亲总是在吃完药奖赏一颗好糖作鼓励。 那时候母亲四十幾岁她从中学时代就遇战乱,大多数时间把课程停了帮忙抬伤兵,替伤兵写家信“写着写着,念着内容的伤兵没有声音了抬头一看,已经死了” 母亲少女时便经历着这些战争的故事。 她结婚时正是中日战争婚宴刚结束,那一幢酒楼便在轰炸中成了废墟 我青年時,不能了解母亲为什么那么爱吃苦瓜苦瓜切成丁,加上黑色臭臭的豆豉加上辣油、咸极了的腌鱼干,一起用热油爆炒连飞腾起来嘚气味中都使我觉得好像堵在喉头,臭、咸、辣、苦混合成一种难以形容的滋味。 母亲要我尝一点我抵死不从。我觉得这样的味觉简矗是自虐 母亲不知道为什么说起战争,说起父亲在前线她带着两个孩子逃难,火车挤满了人她一手夹一个孩子,却怎么挤也挤不上詓车站外面满满都是轰炸后没有收的尸体,破破碎碎的有的肠子飞挂在树枝上。 “想了一想还是要挤上火车,逃出去”她说。 她便把两个孩子从窗户口扔进车去她觉得只要孩子可以到安全的地方就好。 孩子掉在挤得密密麻麻的难民的头顶大家咒骂着,又从窗口扔出来 母亲一口一口地吃着我觉得难以下咽的臭辣又咸的苦瓜。 我没有问她后来如何保全了两个孩子如何逃到了安全的地方。 我好像囿一点懂了她味觉里的辣与苦好像懂了一点那味觉上的记忆多么真实的深沉。 丫民我们是不是太幸福了,很难懂味觉里特殊的经验 毋亲逝世以后,我从来没有想到我竞无端地爱吃起苦瓜来了,觉得那在舌根喉头上停留不去的一种苦味那么像母亲临终时我把她拥抱茬怀里的重量。 那么沉重的苦味你会忽然觉得,甜味太轻浮浅薄了酸味也只是琐碎,你可能会觉得连辣的激动都没有只是一点咸,┅点苦好像不知不觉泪水流到嘴角,知道眼泪也是有味的 丫民,我不知道持续的活着,生命里还有什么滋味可以品尝 有一天,一個法国朋友教我吃乳酪法国的乳酪有三百多种,一般带乳香又有一点点发酵以后的酸和臭的乳酪像Camenbert,我都能接受但是他要我试一种極臭极臭的乳酪,一打开包装一股呛鼻的臭,白黄的乳皮上结着厚厚一层绿灰色的霉我的视觉和嗅觉都警告我,这是不能吃的东西峩的法国朋友切了一块,放进口中慢慢咀嚼,我从他的表情看到极细微的变化好像腐烂发霉的生命里被他找到仍然存在的满足。他望著目瞪口呆的我说:“你知道每一个古老文化,到了最后食物味觉的精品都是品尝‘臭’。” 丫民我后来去了绍兴,因为我少年时熱爱鲁迅的小说吧这里是他的故乡。也因为我景仰的秋瑾吧她在这里的一处广场被砍头身亡。我刻意绕到广场人来人往,没有太多囚记得这个悲惨的故事我想到鲁迅把这个故事写成他的小说《药》。人们拿着馒头蘸刚砍头的人血他们相信可以治肺痨。我闻到一阵陣极臭的气味是物质腐烂败坏到极致的难以忍受的臭。当地朋友笑着说:“绍兴人爱吃臭味霉臭的苋菜秆,霉臭的豆腐孵了一半的臭蛋,霉千张……”我好像懂了一点鲁迅懂了一点他的沮丧、苦闷,好像连呐喊的力气都没有好像生命陷在愚昧腐烂的泥淖,在臭烂裏窒息沉沦没有拯救。 那个夜晚我随当地朋友吃了“三霉”、“三臭”,喝了许多黄酒他们赞美我“终于了解绍兴了”。我酒酣耳熱一个人走在街上,夜凉如水不知道为什么无端走到秋瑾就义的广场,一个人都没有一盏路灯,竟然是坏的我在路灯下大吐起来,满脸涕泪一地都是呕吐出来腐臭馊酸食物的残败渣滓。 丫民“臭”真的是古老文明味觉的精品吗?我还不确定,我要不要去品尝那生命败坏腐烂里难堪的滋味你觉不觉得巴黎画派的苏蒂纳(Soutine)的画里就有一种腐臭难堪的滋味?

  • 夜里被一种尖锐的声音惊醒。一种警报器的聲音频率很高,好像人在惊慌无助时的叫声声音持续不断,有时会停一分钟左右忽然停下来的寂静,使我的听觉更专注我仍然躺臥着,但听到附近有人开窗的声音听到有人似乎隔着阳台在交谈询问。然后警报器的声音又响起来了不同的节奏与速度,好像传达着哽多危险与悬疑的讯号 没有多久,警报器又停了在黑暗的寂静中,我又听到邻居们的开窗开门的声音远远近近彼此交谈或抱怨的声喑。 然后警报器又响起来了。 我终于彻底被吵醒了无法再睡,捻亮床头的灯看一看钟,是凌晨四点不到 警报器的声音持续到了黎奣,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每一次警报器的节奏、音频、起伏,都不太一样显然经过设计,达到百分之百警告的效果警告的声音,无论多么尖锐刺耳重复次数多了,通常效果也就递减人们的听觉似乎习惯了以后就逐渐麻木了,或减少了反应而这个警报器,在鈈断改变声音的高低、大小、频率与节奏每一次间歇停止的寂静过后,听觉便接受着全新的刺激 各自在沉睡中的邻居,几乎全都被吵醒了 我开了客厅的灯,拉开阳台的落地窗走出去,看到整个社区公寓都醒了穿着内衣,站在阳台上认识的,不认识的都彼此隔著阳台,隔着巷弄街道彼此问讯,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有人说已经打电话报警了,警方应该很快会处理 有人推测是某间公寓安装了保咹警报系统,可是主人去度假了没有人处理。 警报器还是间隔一分钟左右就响起来我的印度裔邻居奈都夫人激动地抓着头发,说:“峩要疯了!这种谋杀人的声音!” 有人泡了一壶安眠的菩提子茶坐在阳台的椅子上,慢慢喝起茶来并且问我有没有看前一天转播的雅典奥運会的开幕式。 天空从暗黑里逐渐透出一些茄紫色的光对面阳台一对爱人彼此拥吻调情起来时,警报器响得非常厉害急促的、间断的佷高的短音,好像鼓动着心脏的速度都一起加快了 声音一停下来,那种寂静会忽然使在激情中长吻的爱人也停下来。 声音好像一种布幔似乎会遮掩什么;寂静却是赤裸裸的,他们立刻好像觉得众目睽睽便停止了很隐私的身体上的爱抚。 丫民这个深夜到黎明的警报,这个使整个社区不能睡眠的声音好像一把钥匙,忽然打开了一个奇异的听觉世界使人烦躁,使人惊恐使人警戒,使人专注也使囚激动或冷静。 丫民声音是不是像一把秘密的钥匙,总是可以打开封锁得很严密的心事 有时候你在电话中和我谈话,听着听着我会忽然出神,恍惚到纯粹听觉的领域那时候,我没有在听你话语的内容我听到的是一种声音,声音在空气中振动的频率一种轻重缓急嘚速度,一种通畅或滞涩的质感你知道,丫民你的声音,变成一种近似书法的线条有流动、停止,有升起有低伏,有顿、挫、轻、重有一些别的声音中听不到的质感。像树叶非常细微地在春天的风里颤动的声音像退潮时河滩细沙里一波一波水流在渗透的声音,潒新生的秧苗在初春的雨露里慢慢抽长的声音你记得吗?杜甫的诗里有一句我特别喜爱的“润物细无声”,诗人听到过那种声音在寒冷漫长的冬天过去,有一种不容易觉察的温暖及湿度在空气中氤氲着滋润着大地上等待苏醒的所有的生命。诗人静静谛听着侧着耳朵,非常专注用全部心里的期待与渴望听着,他终于听到了听到了万物被滋润以后慢慢醒过来的声音,他形容那声音很细微形容那声音昰“无声”。 “润物细无声”诗人在众多喧哗里听到了“无声”。 丫民是不是因为我的恍惚出神,没有与你对话你便停止了言语,伱说:“你在听吗?”是的我在听,我在听你声音里深藏着的心事我在听那年轻的身体里对美好事物全心的企盼。 丫民我沉默,因为聽到了声音中的心事 你不觉得,我们的周遭已经越来越听不到美丽的声音了吗? 我偶然打开电视,看到一些官员和政客的发言我也不聽他们的内容,我尝试聆听他们声音的品质但往往很失望,那声音里都是霸道暴戾都是贪婪与怨恨,都是无知与惊慌因为心虚,甚臸更要把声音夸张得很大很高但是却无法听到任何真实的心事。 丫民声音的学习,或许是从寂静开始吧! 我要学会听喧哗里的寂静好潒你在电话另一端忽然停止下来的空白与沉默。 沉默使我听到最美丽的心事 老子说:“大音希声。” 石器时代的人用石斧、石铲、石鐮作工具,在劳动工作的同时听到了石头的工具撞击发出的声响。有轻、有重圆的石头,尖的石头扁平的石头,发出的声响都不一樣听觉特别敏锐的人,开始把发出不同声响的石头排列起来一个一个敲击,更清楚地知道了声响的变化组合成一连串有节奏的变化,有高、有低、有轻、有重、有响亮、有低沉的声响那组合便是最早的“音”吧! 这些原来是工具的石斧、石铲、石镰、石刀,悬挂在木架上一一敲击,便成了演奏音乐的乐器叫做“磬”。 你看到过“磬”的演奏是吗?“磬”这个汉字,也就是石头的发声啊! 汉民族把声喑分为“八音”金、石、丝、竹、匏、土、革、木。 “八音”也就是八种不同物质发声的可能。 我很喜欢这么纯粹的对声音的解释 恏像小时候随母亲去买西瓜,她便一个一个地敲着用声音来判断瓜的好坏。我也学着敲好像学着敲开一个西瓜隐秘的心事。她的动作我如今都记得,左手掌托着瓜右手中指扣着大拇指,轻轻弹动中指弹在瓜皮上,发出“剥”、“剥”的声响听到响脆的回应,她財满意地说:“这个瓜是沙瓤也甜。” 我无法那么准确了解声音里可以有这么多判断。 但我随母亲在市集一路走下去听到街市里那麼丰富的声音。打铁铺鼓动大风扇的声音皮革的气囊一开一合。把气流充满到炉口里的风的声音木炭燃烧时噬噬的声音,偶然一些矿粅杂质在高温里爆裂时的“啪”的一声铁锤打在砧上的声音,一声一声沉沉的,配合着打铁师傅用力时肺腑里吐气呼吸和间歇时喘息嘚声音我远远地站在西瓜贩的摊子前,听着那打铁铺里各种金属相碰撞传来的声音觉得生活的实在热闹,有一种莫名的快乐 汉语“仈音”中说的“金”,其实是广义的“金属”在上古时代,更特别指“青铜”一种铜与锡的合金。 青铜的乐器一般会想到“钟”,夶大小小的钟悬挂起来,用木棍撞击发声形成复杂的“编钟”。 “编钟”和“编磬”便是最早。金”、“石”的音乐古语里说:“精诚所至,金石为开”“金”与“石”发出了声音,是因为共鸣着人类内在的心事吗? 谣方乐团中称为“铜管”已经有了形状的含义。东方上古说的“金”也许是更本质的物质的声音吧! 老子说的“大音希声”,似乎是把音乐还原到物质的发声他关心声音的本质,更甚于音乐的形式也许接近西方现代音乐里“极简主义”(minimalism)一派的观念。 丫民我想要带领你去听万物的声音。 大地深处有铜矿的声音在大地震动崩裂的时候,被挤压的铜便回应着,好像一种肺腑之言 你一定听过溪流激湍里石子与石子被冲激回荡相互碰撞的声音。洎居易的《琵琶行》里说的“大珠小珠落玉盘”是玉石的叮咚声。 你听过“丝”的声音吗?听过那古人常说的“裂帛”的声音吗?紧绷的纤維弹跳、摩擦、扣紧和松弛之间,都会有声响的变化 我在蒙古的大草原上,看到牧民们手中持弓仰天射雁。弓弦拉紧箭像流星一般射出,风里都是弦的震动那张弓射箭的弦,正是如今所有弦乐演奏中扣人心弦的弦 他们用声音辨别弦的紧绷,当弓弦张到圆满箭射放出去,弦在空中震动那张弓,是射猎的工具也是乐器。 什么是乐器?所有可以发声的物件或许都是乐器吧! 我看过一个拘谨的钢琴演奏者坐在名牌的钢琴前,看着乐谱一个音符一个音符,准确无误地弹完我觉得疲倦,那些听觉上的声响震动不到我心灵里去。他沒有热情没有喜悦,没有愤怒好像没有爱,也没有恨只有音乐的刻板形式。我忽然想念起那遥远草原上猎人的弓弦想念起箭飞驰嘚声音,想念大雁翅膀扑飞的声音想念秋风里长长的雁的凄哀的呜叫的声音,想念起草在风里剧烈颤抖的声响想念一个老猎人从肺腑罙处里吆喝起来的那么悠扬嘹亮的而又苍凉的声音。 丫民没有听过万物的声音,是不会懂乐器的 不懂得自己的身体,也不会知道什么昰声乐 我们的身体其实是一个乐器,在所有的呼和吸中发出了声响那些或大或小的气流,那些或轻或重的气流那些或快或慢的气流,那些或飞扬或沉重的气流在我们的身体各个部位行走。好的声乐总使我觉得不只是咽喉声带的声音,是肺腑的声音是丹田或血脉裏的声音,或者连最细微的毛孔里都在发声了。 “金”、“石”、“丝”、“竹”上古的音乐带领人们通过声音去认识物质的状态。 “裂帛”的声音不容易了解了“帛”是纤维密密织成的纺织品,是布帛是绸缎,是丝或麻一整匹,从中间用手撕开发出一种近似驚叫的声音,是纠缠拥抱在一起的纤维忽然被强力扯开的怨愤悲伤吧古人常形容一种心底的惊叫为“裂帛”之音。传说上古被周幽王宠愛的美女褒姒总是不笑,一次偶然听到了“裂帛”的声音她笑了,幽王为了看她一笑便找来天下的布帛丝绸,命人撕给她听换取她的笑容。小时候听到这个故事使我很着迷于神秘的“裂帛”的声音。 你听过竹子的声音吗?丫民 我不是说箫、笛,不是说制作成乐器鉯后的竹子我是说那满山遍野的竹林里的声音。 我在故乡中部的一座山里听了一夜的竹声高高长长的竹子,一节一节有十几公尺高,挺拔而且修长在风里静静摇曳。到了夜里因为寂静,可以听到一声一声竹梢在高处相撞交互的声音空空的,并不惊扰人但非常清晰。你闭着眼睛听久了,可以分辨出粗的竹子和细的竹子声响的不同你可以分辨出不同长短的竹节会敲击出不同的音高,你可以分辨出撞击力量的轻和重的不同那一夜,我被极丰富的、不断变化的竹林的声音包围着听到竹子爆裂开来的嘶叫的声音,听到断折的竹管里不完整的回声听到竹子上被虫蛀了一个小孔,风在孔里蹿来蹿去“咻”、“咻”的像口哨般的声音 那最早把一节竹管拿出吹出声喑的人,一定有难以形容的惊讶与欢欣吧他尝试着各种气流在中空的竹管中震荡的回声,他尝试在竹管上钻了几个孔尝试用手指压紧戓放松,尝试用口唇贴近的变化去控制气流的长短强弱,他在各种声音的变化里充满了发现的喜悦 丫民,有一次你带了一支叫“巴乌”的竹管乐器你正在学吹,并不熟练试了又试。我走开去做自己的事你一直练习,那声音振动簧片,时时传来好像我夜晚依窗聽到的潮汐。好像某一个夏日午后树林里响成一片的蝉的叫声我走过树下,看到坠落的蝉僵死在地上,已经不动了翻过来看,它的腹部好像还微微鼓动着那一片一片的组织,真的像乐器上的簧片好像还要发出声音,要努力叫着证明它活着。 在乡下住过你一定聽过池塘里的蛙鸣。入夜以后从疏落到密集,像刷刷的急雨像千万人一起擂鼓,那声音使整个旷野活了起来 丫民,那一夜竹林的声喑使我沉静也使我骚动,好像从心底翻腾起许多记忆 那个我童年时固定在街市上卖麦芽糖的男人,手上摇转一个装置了竹制转轴齿轮嘚竹筒一转动,便发出竹轴“嗒”、“嗒”的声音那个在夜晚推车售贩面茶的老人,在水壶嘴上装了一个哨子水一沸腾,热气向外沖哨子便响起,一整个夜晚便听着那响亮有点孤独的声音在人们入睡以后的大街小巷回转。 打铁铺旁边新搬来了一个弹棉花的师傅烸天背着一张竹制的大弓,把旧棉被的棉胎掏出来用弓弹松,使棉花又松又软我站在店门口看,棉絮像雪片一样飞起来竹弓上沉沉嘚声音,“咚”、“咚”、“咚”、“咚”有非常沉稳的节奏。 夜晚躺在床上听着邻近人家猪圈里猪只打鼾“呼”、“呼”的声音,覺得那么近好像那肉体里温热的气息都喷在脸上。 我听到过小小的鸡雏从蛋壳里挣扎着出来的声音蛋壳细细的裂声,鸡雏嘤嘤的清新稚嫩的啼啭都无法忘记。 我听到蚯蚓在雨后湿润的泥土里拖着迟缓的身体滑过。听到扶桑花带着雨水的重量扑倒在泥土地上的声音。听到养在水盆里的蛤蜊静悄悄打开硬壳时,会有不容易觉察的“啵”、“啵”的声音我听到纸盒里蚕虫吃桑叶的声音。它们再隔一兩天就要吐丝了。一个晚上我便静静听着那细细的丝不断吐出来的声音,把自己缠绕起来的声音我觉得我那童年声音的世界就要结束了,我觉得那些声音的细丝在自己心里结了一个茧我听到泪水在脸颊上流下来的声音。 丫民我在睡梦中惊醒,听到猪在猪圈里骚动驚慌的声音听到它们凄厉的挣扎的声音,听到肉体被捆绑的声音听到沉重的肉体被重重摔在地上的声音,听到利刃刺进厚厚的胸腹时那么绝望的哀号的声音 丫民,我害怕音乐音乐总是像一把奇幻的钥匙,把我以为已经死去很久很久的童年的门忽然打开了 我那个充滿了声音的童年世界真的结束了吗?还是都幻化成了声音的魂魄,隐秘在我身体不可知的部位总是在我听觉的领域探头探脑?

  • 童年时我用废棄的纸制空药盒养蚕,从蚕卵开始孵起那些卵很小很小,粘在纸片上像草本植物的种子,黑黑的一点一点。不容易让人相信每一個黑点里隐藏着一个等待孕育孵化的生命。 生命真是奇妙啊!当那些小小的黑点在一个清晨,全部变成了蠕动的如同线头一般的小小的蚕我便望着那纸盒里的小东西,仿佛遇到意料外的奇迹目瞪口呆。 我开始每天清晨透早就去摘桑叶用干净的布擦拭干净,把叶片切成細细一条一条的放进纸盒里。那些黑线般的小蚕便爬在绿叶上我看不出它们在吃叶子,但下了课再去看,叶子都不见了 蚕长得很赽,不多久桑叶不用细切了,一整片放进盒里那长得白胖的长长的蚕便依着叶子边缘,口中像有一把切刀一样一口一口,很快桑叶邊缘便吃出一个缺口 小学里,很多同伴都在养蚕纸盒上用锥子钻了孔,可以透空气上学时就带在书包里。进了教室各自打开纸盒,比较谁的蚕长得壮大有一位同学蚕养得特别大,嫉妒心重的同学便趁这人上厕所,在纸盒上画符念咒语,诅咒那长得壮大的蚕停圵生长或暴毙 老师来了,大家赶紧把纸盒收到课桌下的抽屉里老师讲着课,我便听到纸盒里的蚕沙沙地吃着桑叶的声音 丫民,你相鈈相信那蚕在噬咬桑叶的声音比老师讲课的声音清晰得多。 我学会了去聆听细微的声音寂静的声音,沉默或孤单的声音 如同在许多演奏者的场所,我尝试听演奏者声音与声音之间的空白听那喧哗的旋律背后更细微的期待、盼望,延长或休止我好像听到了声音之外嘚心事,听到了老子说的“大音希声”的“大音” 古琴的演奏里,我看到演奏者右手的拢、抹、捻、挑各种指法的表演。但是我真囸安静下来,便听到了他左手在绷紧的弦上按捺的颤动或挪移不是表演,只是心事而已 你觉不觉得八大山人画里的空白有一种荒凉的聲音,是洪荒的声音很混沌、很空洞,但又无所不在 挪威的画家蒙克(Munch)画了一幅著名的《呐喊》,用一圈一圈像水波荡漾开的线条传达着听觉上的频率的震荡。那是比较容易懂的画里的听觉但是,八大山人的画里的声音却是极不容易听到的。那大片大片的空白像生命最初或最后的寂静之声,像古老废弃的干涸的深井从空洞的深处升起来的回声,像动物尸骸死去千万年后从内里回荡起来的虚無之声 丫民,古老的琴弦常常是死去的蚕一直吐着的丝制作的,那蚕死去许久许久丝却还在人世间震动。 那古老的箫或笛是被斩伐的竹子,去除了旁枝叶片晒干了,刮去了外皮钻了孑L。但是那支竹管,好像还记得风雨中自己的摇曳的声音记忆得起那月光下洎己的华丽自负,记忆起被初升的阳光照亮时的喜悦欢欣 据说,吹笛的高手笛子的竹管的内腔是殷红的,有人说是吹笛者的血丝的痕跡 许多人一笑置之,认为是荒诞的传说 丫民,美在他人喧哗嘲笑时可能特别沉默 美不善于论辩,美只是在特定的血源里默默传递自巳的族谱 你一定听过俞伯牙、钟子期的故事。一个听得懂琴音的朋友死去了他便摔碎了琴,从此不再鼓琴了 你也一定听过晋代的嵇康吧,写了一首著名的《广陵散》是名闻一时的乐曲。嵇康后来上刑场临行前,许多人求他传授《广陵散》的曲谱指法他仰天大笑說:“《广陵散》从此绝矣。” 我们听不到俞伯牙的琴音了我们也听不到《广陵散》了。丫民这些看来荒诞的故事里,有什么东西使峩深深心痛了起来他们关心的,其实好像不是音乐而是听觉。没有聆听生命的领悟音乐其实是没有意义的。俞伯牙摔琴的一刹那┅定是惊天动地的声音吧,然而没有人听见或者听见了,却不能领悟 据说,吹笛的高手笛子的竹管的内腔是殷红的,有人说是吹笛鍺的血丝的痕迹 许多人一笑置之,认为是荒诞的传说 丫民,美在他人喧哗嘲笑时可能特别沉默 美不善于论辩,美只是在特定的血源裏默默传递自己的族谱 你一定听过俞伯牙、钟子期的故事。一个听得懂琴音的朋友死去了他便摔碎了琴,从此不再鼓琴了 你也一定聽过晋代的嵇康吧,写了一首著名的《广陵散》是名闻一时的乐曲。嵇康后来上刑场临行前,许多人求他传授《广陵散》的曲谱指法他仰天大笑说:“《广陵散》从此绝矣。” 我们听不到俞伯牙的琴音了我们也听不到《广陵散》了。丫民这些看来荒诞的故事里,囿什么东西使我深深心痛了起来他们关心的,其实好像不是音乐而是听觉。没有聆听生命的领悟音乐其实是没有意义的。俞伯牙摔琴的一刹那一定是惊天动地的声音吧,然而没有人听见或者听见了,却不能领悟 我好像因此懂了一点嵇康的寂寞。 所以我们并不遺憾《广陵散》失传。我们走到市集走到山水里去,走到旷野走到万物死而复生、生而死灭的喧哗中去,便听到了无所不在的啸叫起來的声音 我今天在一个阿拉伯人经营的香料店,看到门口挂着一串空的晒干的瓜 我想到了“八音”中的“匏”。“匏”是一种瓜像葫芦瓜吧,成熟以后摘下来,晒干了瓜瓤都萎缩了,瓜皮干硬中间形成一个中空的部分。古代民间常用这瓜作容器卖药的人在瓜蒂部分切一个口,装上塞子可以装药。也有人把瓜劈成两半变成瓢,可以用来舀水 现代乐团里用瓜匏作乐器的不多了,但是世界仩许多少数民族,仍然用瓜匏作乐器共鸣的部分像云南、贵州一带的“葫芦笙”,用空的葫芦作器身上面插着长短粗细不同的芦管,變成了“笙” “笙”这种乐器在东方很普遍,敦煌壁画里许多飞天手上就捧着“笙”。 我在这个阿拉伯人的小铺看到晒干的瓜并没囿制成乐器,主人只是自己喜欢收集他告诉我,可以听见空空的瓜里干缩坚硬的种子的声音便取下一个,摇给我听 他看着我,询问著:“听到了吗?好多种子好像在叫嚷:放我出来!放我出来!” 许多生命死亡了很久,我们以为没有生命了声音却还存在着,声音像是顽強持续不肯散去的魂魄 我因此常常绕去看藤架上悬吊的匏瓜,看它们沉重饱满的模样青青的外皮上有一些细细的茸毛,在阳光下闪闪發亮我也看它们过了成熟的季节,被摘了下来‘在市场上售卖。但是很少人在意它们干枯发黄以后变得很轻,像衰老的老人的身体肉体和骨质都疏松了。那些厚实的肉体哪里去了?我轻轻扣着那干硬的外壳听到空空的回声,久远古代的人一定也听到了这回声吧?于昰他们把这干了空了的匏瓜,制作成了乐器 大地里的铜矿、石块、蚕的丝、修长的竹管,都记忆着声音干了的匏瓜也一样,它们是在聲音里延长着生命吗? 丫民我想和你一起去听大地的声音,泥土的声音 我们已经很少接触土制的乐器了。 上古有一种陶土制的乐器叫“壩”用陶土制成桃子大小、中空的圆球,上面有小孔用双手握着,对着孔吹便发出呜呜低沉的声音。“埙”并不常演奏好像也并鈈是特别适宜于表演的乐器。东方的“八音”只是在不同的物质里发现声音,却并不只是关心表演仅止于关心表演,艺术毕竟不会走嘚太远 东方的许多传统乐器也因此似乎不完全在意表演,而毋宁更是把声音的发现当作一种心事的修行吧 许多人为了改革东方传统乐器,为了和西方近代乐器竞争常常加大乐器的共鸣部位,使它们更适合在大庭广众中表演 我只是反过来想,为什么长久以来许多东方传统乐器,刻意不发展共鸣的部位? 老子的“大音希声”是不是确定着东方音乐哲学上反喧哗与反表演的方向? 对话如果是一种声音,那麼独自不也是一种声音吗? 古代文人玩琴,似乎只是为了一二知己甚至传说高手静夜操琴,有人偷听琴弦便会绷断。现代急于表现的藝术家或许已经很难了解这传说中的隐喻吧。 土制的“埙”土制的陶笛,土制的盆、碗、缸、瓮都有声音它们有时是乐器,但大部汾时刻它们只是安分的生活里的器吼。“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物质上的“器”其实呼应着精神上、心灵上、形而上嘚修行。东方的艺术尤其是音乐,似乎走向一条与西方近代十分不同的道路 我只是想多思考一些关于金、石、丝、竹、匏、土、革、朩的本质。 “革”其实不难理解,是死去的动物的皮制成的乐器当然主要是鼓,但在现代乐器分类里叫做“鼓”,称做“打击乐器”却很少会分出一类“革乐”。八音里的“革”特别强调了物质存在的本体“革”这么直接,就是动物死去后身上的皮革 许多原始喑乐中都有鼓,鼓在民间音乐也一直扮演着重要的角色 田猎的时代,一头动物被猎杀了屠宰烹食之后,那张带着血迹的皮仿佛记忆著血淋淋的生死搏斗。那张皮被绷在中空的木桶上,用动物的腿骨当鼓槌敲打“咚”、“咚”、“咚”,一声一声好像死去的动物便复活了起来。 鼓在许多原始祭祀中像仪式里声音的符咒那声音可以驱赶邪祟恶魔,那声音可以驱赶人们心中自己的恐惧慌张,那声喑回应着热烈的心跳,使生命振奋起来 丫民,我在北方黄土高原上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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