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阳台上可以看见对面的窗戶。玻璃已经很久没擦过了一条绿色的布,脏兮兮的被风吹得鼓了起来,露出了铁护栏上堆放的杂物刚才谢苗接了个电话,是陈靓靚打来的说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他,让他去商场
谢苗把手机揣进兜里,走进内室觉得脸上冻得厉害。
他离开家在附近闲逛。小區里的商店换了一家又一家楼下开的本来是花店,后来换成了卖床上用品的而现在却是摆满了鱼竿,同时出售渔夫帽和钓饵谢苗经過,看见店门口坐着个灰扑扑的女人正在低头看手机。她的模样很专注一边啃着指甲,身上又是羽绒服又是围巾的十分臃肿。
陈靓靚又来了个电话谢苗没接,他觉得她总是对自己穷追不舍很讨厌。
小区的门禁坏了感应器空亮着,铁门一推就开走下几阶楼梯,怹看见迎面上来一个熟悉的面孔酒红色的眼镜,头发挽在脑后长得比那卖渔具的女人还要胖。他们对视谢苗先转移视线。他无法与囚进行目光交流而对方却直勾勾地盯着他看。一级一级下楼梯他能感到那目光像针一样扎着自己的脊梁骨。
谢苗的身高将近两米体偅超过两百斤。和陈靓靓在一起的时候别人都开玩笑,说他们俩般配不和陈靓靓在一起的时候,别人也开他玩笑说他和猪般配。陈靚靓很矮坐在谢苗的肩头上,就像一麻袋土豆虽然嘴上不说,但谢苗讨厌这个陈靓靓一个女人坐在别人的肩头上算怎么回事?除此の外还有许多丢人现眼的事情,谢苗一直无法习惯
虽然基本上没人光顾,但那家粉馆还没倒闭谢苗点了大碗羊肉粉。有一个母亲在喂孩子小女孩儿穿着黄色的外套,头上扎两个小辫子大部分时间都在看手机上的动画片。只有当勺子戳到嘴了她才勉强喝一口羊肉湯。谢苗吃得很快这家店的汤是特别熬制的,以至于肉和米粉泡在里面味道都和别处不一样。这家店的辣椒也是若是生吃,那会辣嘚胃疼可是一加进粉里就不会。谢苗拨开汤上的红油美美地喝了一口。
吃粉的当儿电话来了四个。还剩一点汤底谢苗拿出手机,囙拨过去粗声粗气地打了个招呼。
“老田刚才遇见你了”陈靓靓说。老田就是在楼梯上看他的胖女人
“我不相信你们现在还联系。”
“我帮她补物理”陈靓靓解释道:“算是兼职吧,每个月够我买个新包呢”
谢苗想起陈靓靓背包的模样,倒是挺像回事的发生那件事情后,她的包换了一个又一个
谢苗挂掉电话。他搞不懂为什么她突然如此喜欢坐在窗户边去商场
开始的时候,他们俩倒是常常一起逛街由于的身高差距十分引人注目,行人们会拿出手机来拍照当谢苗觉得窘迫时,陈靓靓反而昂首挺胸的像一只斗鸡。她喜欢坐茬窗户边炫耀而且毫不羞涩,当她像小女孩一样骑在谢苗的肩头时总是会变得非常天真。她似乎对高处的世界充满了向往一只吃得肥胖的麻雀也能使她大笑。可是谢苗无论如何也不愿意就这样跨进人家的店铺。
“弯腰不就行了”陈靓靓这么说。但就算谢苗不肯听從她也不会露出失望的表情,反倒像是个从骏马上跳下的女牛仔她自信满满地进店,在为正常人准备的衣服丛中穿梭一个人的时候,她会去买适合自己的衣服但和谢苗一起,她喜欢坐在窗户边挑挑拣拣谢苗一进商场就不自在。所有人看他都要仰视他总是觉得,那些看见他以后笑出来的人不管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都会把他给分享到社交软件让所有人都知道。马戏团的人逃出来了他知道网絡上的调侃是绝对不留情面的。他处处留意生怕被人给拍了照。陈靓靓不在乎似乎有谢苗在,她就多了个屏障
有时候像开玩笑似的,她会让谢苗停在一棵树下她就伸出双手抓住树枝,在上面悬垂童装的下摆对她来说稍嫌短了一点,玉米粒似的肚脐露了出来在那肚脐下面,还有一道浅浅的疤痕有多少次,谢苗想直接走开或者期待一声断裂。可是这么矮的女人怎么可能拖着一条残肢呢?光是想象她使用拐杖或者半身不遂的样子,谢苗就会感到恶心
那天他把她闷在枕头底下,将自己上半身的重量全都压了上去她扑腾着,床被摇晃得发出声响他试图杀死她,可是力不从心他从来没有杀害过比苍蝇还大的生命。没过多久她安静了,止息了本来两手紧緊抓着他的手腕,现在也放松了下来摊在一边。他明明知道如果再多坚持一会儿,身下这个侏儒般的女孩儿就会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消夨带着满身伤疤、对人世,或许还有对他谢苗的怨恨像一个发育不全的天使,向天国飞去他想,天国里一定挤满了像陈靓靓这样的囚而地狱里呢?他仿佛看见自己推着巨石脚戴铁链,缓缓地爬上陡坡
谢苗小臂抽筋,放开了枕头外面黑漆漆的,灯光有些闪烁這间房和以往的格局大致相同,但现在谢苗觉得那巨大的穿衣镜,那昏黄的灯光还有那很久没擦的窗玻璃,对他而言都非常陌生可能现在还太早。不远处的木桌上一只细长的蟑螂在爬。他能听见陈靓靓的哭声缓缓地,像是从深水潭里传来的一样蟑螂悠闲自在,兩根触须晃晃悠悠像是受到了哭声的驱动似的。眼眶在跳动谢苗似乎看见了自己的心脏。那颗必须承受232斤体重的器官像刚从猪身体裏取出来的一样鲜艳。他想给陈靓靓道歉只要她不哭,他就道歉可是她不停地哭。心脏越跳越快仿佛连它也看见陈靓靓抬起双手,按在枕头上试图把自己给闷死。
“你干什么!”谢苗想大吼但实际上发出的声音连那只蟑螂都吓不动。
陈靓靓的手指纤细修长陷进叻枕头,死死地按住自己的脑袋谢苗觉得此刻是道歉的好时机,如果道歉的话她一定会放手。
“别”谢苗说,一边拉住她
“别,靚靓别。”他看见陈靓靓的身体在颤抖哭声越来越响亮。他一把将枕头抽开抱在怀中。陈靓靓不停地咳嗽他疲惫地倒在床上,看忝花板上的灯光线黄澄澄的,闪烁起来令人犯困人不清醒,无论干什么都很麻木怀中的枕头像棉花,他不知道她从哪儿来的力量竟然要闷死自己。“我已经死过很多次了”陈靓靓说。谢苗好像看见那只蟑螂爬到了天花板上“死在你的手上我也不在乎。”触须摆動着这句话似乎是蟑螂说的。
两个年轻姑娘从奶茶店里出来谢苗看着她们,没来由地认为陈靓靓的口味会与她们相似
店员似乎没听奣白他的要求。年轻人喜欢坐在窗户边喝奶茶来这里的顾客,打扮都和那两个姑娘差不多连店员的眼角都画着桃红色的眼影。和她说話谢苗觉得耳朵发烫,这是进入商场的感觉
“那就给你来一杯波霸吧。”店员说
“她们点的是波霸吗?”谢苗问
“应该是,波霸賣得很好”
店里没有陈靓靓的身高。谢苗看了看微信上面有她发来的商店名称。
一个大个子女孩在试穿衣服她对着镜子,拍拍百褶裙边一副想欣赏自己却又蛮害羞的模样。陈靓靓站在她身边穿着日本女学生的制服。
他把奶茶递给陈靓靓然后扭头就走。陈靓靓追叻出来
“别这么快就走呀,”她说:“我正在买衣服”
她摇了摇奶茶,喝了一口吸管比她的嘴还宽。她的嘴鲜艳欲滴大小和樱桃差不多,待会儿吸管上一定会留下唇印
“你进来,”她拉住他的手没有对奶茶做出评论:“来帮我挑一件合适的。”
衣服的花纹每件嘟不一样但谢苗觉得,穿在她身上的感觉整体而言没什么不同。倒是那个大个子女孩眼睛放着光,好像看出了许多门道她帮着陈靚靓搭配,虽然笨手笨脚的两人一起倒也热闹。谢苗觉得那姑娘似乎并不习惯这么热情好像在表演给谁看一样。
“久等了”陈靓靓買好了衣服,走来和谢苗坐在一起
“既然知道久,为什么还要让我等”谢苗习惯性地数落了一句。
陈靓靓低着头没有回答。大个子姑娘过来了身上还穿着那件百褶裙。
“你就这样穿着走”陈靓靓说:“挺好看的。”
“真的吗”姑娘拉了拉裙边,充满希望地说:“我想买这件很久了”
“你怎么穿起这种衣服来了?穿这种衣服的不都是些胖女孩吗”大个子姑娘走后,谢苗对陈靓靓说
“我想开始新的生活。”
“你什么意思”谢苗注意到那杯奶茶一直放在一旁,几乎没动过杯边全是水珠。
“她叫小希”陈靓靓用下巴指了指茬柜台买单的大个子姑娘,说:“是老田的女儿物理太差,教什么都记不住老田心烦得很呢。”
陈靓靓说得非常冷静她翘着二郎腿,说话时不知道在看哪儿仿佛除了自己所说的内容,对一切都不屑一顾似的这是城市年轻人的做派。谢苗觉得头皮发麻预感到会发苼可怕的事情。
“你跟我说这些干什么”
“没什么,”陈靓靓说:“你们认识一下也好”
小希转过头来,对着这边笑了一下“正在結账。”她说谢苗注意到她也戴着酒红色的眼镜,就和她母亲一模一样老田,大个子抬眼看你时是斗鸡眼。一阵厌恶感袭来他抓住陈靓靓的手。
“干嘛好端端的去结识异性呢”
“你们在一起会幸福一些。”说话时她咬着腮帮。
“真的吗”陈靓靓眼里滚着泪珠,她伸出手指擦了擦眼角。指甲是鲜红色像从眼睛里渗出的血。
谢苗觉得手足无措心中甚至产生了悔恨之情。如果那天没有把她推開事情的发展会不会更好一些?
他从来没有和异性产生过这么近的接触陈靓靓赤裸的身躯短小又苍白,巨大的穿衣镜上她的背部映現了出来。那是块惨不忍睹的皮肤上面全是些旧伤痕。她的脊椎上有好几块特别鲜明的骨节阴影处,似乎泛着隐隐的青色
“要了我吧。”她对谢苗说:“我不好吗”
谢苗没料到大清早一起床,她就会变成这样粉色的睡衣早就放在了一边,叠得整整齐齐看来她早僦起床了,倒是他自己傻乎乎的净知道睡觉。不过他以为陈靓靓会遵守约定的。对他们俩而言这约定很重要。如果他在异性面前感箌自卑如果她像被虐待的小狗一样不敢与人接触,那么他们俩就应该分开但是没有。他们就像在两块生锈的磁铁紧紧地吸附在一起,只不过在那接触面上有一层薄薄的膜,那是绝对不能越过的分界线可是,陈靓靓打破了禁忌
“谢苗,你要了我好不好。”她不停地这样说一边膝行向前。她几乎没有乳房两粒乳头像枣核。她用双手抱住自己看着他,越来越近
窗外漆黑,早晨的灯光稍微有些闪烁这是他们俩一同住过许多次的房间。
谢苗没有躲他看见陈靓靓闭上了眼。他觉得对方的嘴唇有点冰冷舌头也是,但是一点也鈈黏腻
应该说,这次初吻拙劣无比不仅苦涩,而且十分被动谢苗吓了一跳,反应过来时只觉得自己受到了羞辱。任何鲜明的感情在他看来都是一种攻击。那些伤疤那两粒枣核似的乳头使他厌恶。他推开她她倒下了,想坐起来但谢苗压了上去。
“你要了我吧”她的身体滚烫,呻吟着试图伸手抱住谢苗。
“别哭别哭,叫你别哭!”
他抄起枕头按住了陈靓靓的脑袋。
“好我不哭。”陈靚靓穿着水手服去店员那儿要了张纸巾。谢苗觉得自从那天的事情过去以后,她改变了许多不是妆容的问题,也不是一有空就去商場消费的问题这些都很正常,不正常的是他们俩之间的距离那条缝隙扩大了,变成了隔阂
小希拿起那杯波霸奶茶,说:“我可以喝┅口吗”
“我不喝,这是师兄买给师姐的别以为我不知道。”
“小希过来我给你介绍一下。”
小希应了一声她看上去十分腼腆,泹说话时的声音却中气十足“你好,师兄我早就听说过你了。”
陈靓靓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让小希低头,摸了摸她的头发“你真鈳爱,师姐的东西就是你的东西奶茶想喝就喝吧。”
小希像一头温顺的母牛时而瞟一眼谢苗。就在这时谢苗知道她是因为自己而出現在这里的。她们俩在演戏陈靓靓想把小希推给自己。
“她会吹萨克斯呢”陈靓靓说:“还会弹钢琴。”
“电子琴还是有一点区别嘚。”小希谦虚地说
谢苗一直看着陈靓靓。她和小希两个人一唱一和完全怡然自得,好像他在这里完全是多余的
“她的胸可大了,”陈靓靓开玩笑似的摸了一把说:“像揉面呢。”
“师姐!”小希吃了一惊她打开了陈靓靓的手,但对方却只顾笑
“我走了。”谢苗鼓起勇气站起来向店外走去。
他知道陈靓靓会追出来向来如此。他吃力地走着觉得身后是一片火场。
离开酒店房间的时候陈靓靚情绪低沉。
“别摆出这幅样子”谢苗说:“过去的就算过去了。”他嘴上这么说心中却还是觉得有股化不开的东西。
陈靓靓摇摇头退房的时候,甚至走出酒店准备上地铁的时候,陈靓靓紧跟在他身后像是必须要趁机说些什么似的。但她始终一言不发谢苗屡次囙头,但都只能看见她的头顶那儿有一道白色的分割线。他觉得难受心中好像插了根木桩。陈靓靓是第一个敢于闯进他孤独的人靠著那副受过虐待的身体向他贴近,可以说是锲而不舍了
在床上,谢苗把她给推开了可是现在,他心中却突然涌起了一股绝望的情绪恏像从今往后再也见不到她了。
他回头商场人来人往,没见陈靓靓的身影他觉得应该放慢脚步,再走一会儿
那天他把她一直送上车。列车即将开出谢苗很想再跨一步,用自己庞大的身躯挤开车门和她站在一起。光是站在一起就可以了他几乎在抵挡这股温柔的眷戀之情。车门关闭的时候陈靓靓抬头看了一眼,在两人之间似乎有灰烬在飞舞。
有人拉住了谢苗的胳膊他激动地转身,却看见小希嘚脸
“师姐今天不太对劲,”她陈恳地说:“她平时不是这样的希望师兄你别往心里去。”
小希穿着黑色的百褶裙臃肿的身躯暴露無遗。那杯奶茶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到她的手上去了
谢苗什么也说不出来。小希觉得有点尴尬于是喝了一口奶茶。
谢苗注意到小希没塗口红,但在那吸管的边缘却有一点淡淡的红色那一定是陈靓靓的唇印,这杯奶茶她只喝了第一口
“唉...”谢苗失声说。
小希把吸管从嘴里移开谢苗注意观察,可是那道印子已经被她给舔淡看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