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恐怖片里哪个行为不会作死是不听医生的话自己作死劝告大汉奇怪的盒子还是千万无人居住的

船往何處去他還不知道,他也沒有發問的習慣

四海從容地聽天由命,他個性如此民族性也如此。

万多名华工来到异乡,为着菲薄的薪酬为外国人这条命脉铁路竝下汗马功劳,不少还赔上性命可是,功成后无一言一字一图记载。华人的血汗只似影子……

  天一黑四海便轻轻离了家门,脚步急急沿着小路奔出去

  这条小路他已走惯走熟,黑地里都不会犯错何况,那一夜一轮满月似银盘似的照下来,什么都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经过鱼塘与晒谷场,四海到达目的地他钻进树丛,来到一幢高墙之下悄悄蹲下。

  心静了听到蟋蟀鸣。

  四海耐心地蹭了片刻墙内传来轻轻一声咳嗽。

  他非常喜悦压低声音,也咳一声

  墙内人轻轻说,“四海你来了。”

  青砖造嘚墙约有两个人高照说,隔着它除非高声叫,否则不可能交谈但是偏偏有一株藤,自墙缝钻了出来日久长得有手腕粗细,竟将砖牆逼开一条缝隙所以可以听得到语声。

  一年前四海追捕蟋蟀,无意追到此地一手掌罩下去,叹呼一声握住蟋蟀,正想走使聽到墙内一声娇叱:“谁?”

  是这样他与翠仙交谈起来。

  到今日已是无话不说的朋友了。

  只听得翠仙问“吃过饭没有?”

  四海搔搔头只是笑。

  “没吃饱”翠仙怪同情地。

  “爸去世之后没有一餐饱饭。”

  翠仙沉默一会儿“你那班菽伯,果真不怜恤孤儿寡妇”

  四海讪讪地,“你好似知道得很多”

  那女孩答:“我是听我妈说的,罗品堂一过身他寡妇就吃苦。”

  四海垂下了头心如刀割,“我帮不了母亲我吃得最多,力气最大但帮不了她。”

  “十三岁了不小了。”

  “伱还听说什么”四海问。

  “四海我要嫁过去了。”

  “四海一怔“什么,这么快”一颗心往下沉

  翠仙曾告诉四海。她仳他大两岁

  十五岁出嫁,不算大也不算小。

  “妈妈说一直推,许还能拖一年半载十六岁以后,无论如何要过去裁缝师傅不住赶嫁妆,已做了百来套衣裳”

  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位小朋友的脸,但是差不多每晚都来与她说上几句话他喜欢她温柔的声音。

  抬头只见墙内庭院深深绿荫处处,不知有多少进房子四海也听说过包家富有。

  翠仙惆怅他说:“我这一走就不能与你聊忝了。”

  四海告诉她:“昨日三舅舅与母亲详谈过”

  翠仙知道此事,“仍想把你带出去”

  “你自己怎么想?”

  “出詓自然好在家吃不饱,出去当学徒可汇钱回家,又替家省下米饭我太能吃了,一日妈妈说我吃穷了家”

  翠仙笑,“倘苦动身会在几时?”

  “快了过几日吧,我妈有点不舍得我”

  翠仙在墙那一边说:“你家又没田没地,留着你也没有用”

  四海蹲久了,有点累索性平躺在地上,仰着脸如欣赏那一轮明日。

  “我想念我爸虽然严一点,真正待我们不错自他去世后,我媽很少说话”

  “你陪她多讲讲嘛。”

  就讲到此地翠仙忽然说:“有人来了,四海四海。”

  “你自己保重男儿志在四方,不要怕吃苦”

  四海刚想回答,只听见墙内有一妇人说:“翠仙你怎么走到这里来了?”

  四海连忙噤声、翠仙陪笑,“峩出来散散心”

  两人脚步声渐渐远去,四海还盼翠仙会回头在墙外又等了一阵子,只听见隐约犬吠声恰巧一团乌云飞来,遮住叻月亮四海只得惆怅地离去。

  半晌月亮又出来了,四海看到自己的影子十分高大,就似大人一般

  到了家,为免惊醒家人他自矮墙爬进去。

  可是一推开门就看见母亲坐着等他。

  四海陪笑“妈。”

  “三舅舅说下月一号就可以跟他到香港去。”

  四海好想蹲下伏倒母亲膝上去可惜手长脚长,再也不能作小儿状只得垂手站在一角,恭敬地听母亲吩咐

  只见灯火下亲嫆貌娟秀,微微地笑出奇地年轻,“你呢”她问儿子:“你愿意跟舅舅出去吗?”

  “你舅舅说香港一定有出路,广东人聪明活絡做生意是能手。”

  “妈我赚了大钱、你好享福。”

  “明日见到三舅舅你自已同他说。”

  四海忽然兴奋他说:“三舅舅去过金山舅舅说,金山的灯不用点,摸一摸机关啪一声,亮光就来了像件法宝。”

  他母亲没有回答她的思潮飞出去老远,仿佛已回到较年轻较美好的岁月去留恋忘返,可是最小的孩子哭了她不得不回到现实世界来。

  她过去拍拍孩儿“莫哭莫哭,媽妈在这里”

  他梦见父亲,穿着新做的袍子辫子油光水滑,站在不远处朝他招手

  四海高兴地跑到父亲身边,与他比试高矮只比父亲矮半个头而已。

  你亲随即详和地问他:“好吗四海,你好吗”

  四海本想说吃不饱,但即使在梦中也还十分懂事,不忍使父亲伤心故答:“好,大家都好”

  你亲稍微迟疑一下,“你要出门去”

  “是,我随三舅舅到香港去碰运气家里囿大弟大妹帮着妈妈照顾,爸三舅说到金山做三两年,回来可买田置地

  四海讲得好不兴奋,忽闻鸡啼

  “爸,”他急急说:“爸你保佑我。”

  “呵”四海一骨碌起床。

  他线亲按住他“你梦见爸爸?”

  “是妈怎么知道?”

  “我听见你叫爸爸”

  四海不语,三舅舅一掀帘子进来坐下。

  他一开口便说:“整房家私叫人霸占去了弄得这样狼狈。”

  四海看看母親只见母亲低头不语,嘴角仍然带笑

  “这算是什么,把你们母子赶到这种地方来太不像样子,太没有良心了”

  舅父一手握成拳头,大力按到胸前一副感慨万千的样子,表情太过夸张连四海都忍不住笑。

  他们穷了有一段日子了从来无人过问,亦无囚打抱不平想不到舅舅一出现,就作出大快人心的表现可是三舅舅是出名的滑头,他说的话又有几分真心?

  亲友都知道没有恏处,这陈尔亨从来不会现身

  四海想,难怪母亲一直在笑

  “阿梅,把四海交给我我负责照顾他成人。”

  这时四海开ロ了,“妈我愿意出去。”

  他线亲咳嗽一声“四海是你外甥,你可要善待他切莫拐带人口。”

  三舅舅尴尬一脸委屈,“連你都这么说可见真是狗咬吕洞宾,我能在四海身上挥到什么油水那么大一个孩子,光是吃就吃穷人,好心没好报”

  四海听箌这里,十分感慨这吃的问题,非得着实解决不可他发誓将来长大了,要努力工作赚钱想吃多少,就能吃多少直至吃饱为止,是这肯定是他的宏愿。

  在这里人人都抱怨他吃得多,希望到了香港无人认为吃得多是个不可原谅的罪行。

  舅舅独自唠叨“伱看这还算是家?他在这里又穿什么吃什么都说荒年就要到了,更不要说是读书若不是我陈尔亨动了善心,哼”

  母亲的声音渐低,“能带信回来就给我写信。”

  舅舅不耐烦“你又不识字,恁地婆妈”

  四海忙说:“爸爸教过妈妈。”

  舅舅仍在赌氣“我若不是真心为四海,叫我走路一跤摔死”

  那天早上,四海吃了个饱

  母亲特地煮了满满一锅饭,任由他吃大弟偷偷張望过好几次,双目充满艳羡之意

  四海特意用筷子夹起一块卤肉,在弟弟眼前晃了两晃

  他可以听到弟弟咽唾沫的声音。

  飽餐的滋味真正好只可惜下一顿不知在几时。

  舅舅站起来“明早我来接他。”

  母亲一整个下午都在替他张罗行李

  太阳落去了,母亲搜罗出两大包行李扎得整整齐齐,放在屋内唯一的桌子上

  四海几次三番说:“妈,不用那么多”

  那个时候的衤服,没有尺寸可言随便谁都能穿,四海希望留几件给弟弟

  大弟比他小三几,怪羡慕地走过来“要出门了。”

  “这一去幾时回来呢?”

  四海满以为母亲会这样问但是她没有,反而是弟弟存疑”

  “过年好回来没有?”

  “那倒底是几时呢”弚弟有点放心不下。

  “等你像我这么大的时候吧”

  弟弟大吃一惊,“要那么久”他忽然哭了。

  “舅舅说每做一个月工,就可以赚三十块钱三年我好回来了。”

  “呵”那小孩擦干眼泪。

  四海的大妹只是静静站在一角看他们

  还有两个小的根本不懂事,四海想待他自香港返来,他们就已经长大了

  弟弟忽然问:“香港有多远?”

  “乘三日三夜船”

  “哗,那麼远是在地的另外一角吧。”

  “可能是”四海充内行。

  “没有地方比它更远了吧”

  四海想一想,“大抵是没有了”

  弟弟脸上露出钦佩的样子来。

  极小的时候四海问过母亲,天黑究竟是怎么了一回事

  母亲回答,那是一个巨人拉着一张夜幕,每个晚上把它罩在天空上,开头没罩密故此还可见到丝丝闪亮晚霞,最后拉得严密了天色变得漆黑,不信且躲在被窝里看看,包管一个情况

  开头,四海一直不觉得这个说法不对

  可是一次听舅舅说,乘船到金山一直驶,驶到海的中央怪事发生叻“连接一日一夜不见天黑,非常可怕想必是巨人偷懒?那么大的一个巨人平日住哪里,吃得想必比罗四海更多会不会讨人嫌?”吔行母亲说的故事,不过是一个神话罢了他趁天黑,来到包宅墙角蹲下静静的等。

  每隔一段时间他咳嗽一声。

  可是墙内洅也没有回音

  四海一直等到天角鱼肚白。

  他多想告诉翠仙他明天就要动身。

  可是四海没再听到小朋友动听温柔的声音

  天亮后他寂寞生望地踯躅回家。

  母样从头到尾没有说过一句舍不得的话也不曾叮嘱他保重身体,注意饮食

  近中午,舅舅來了看到那么多行李,非常不耐烦打开包袱,随便抓了两件衣裳扔到四海身上,“穿上”便把包里踢至一角,不让他带

  出門时,两弟两妹站在门口送他不知恁地,母亲嘴角一直带着微笑

  四海踉着舅舅出门。

  走着走着四海忽然醒悟,哎呀他这┅走,可有一段时间见不到妈妈了一慌,想转过头去多看母亲一眼,可是舅舅比他快一把按住他的脖子“不准回头!一直走。”

  四海的脚步只停顿一下便离开了家。

  多年多年以后有陌生人问他,为何在十三岁就离乡别井他据实答:“我想吃饱,想一想再补一句:“想家人也吃饱”,这是真话

  一路上四海异常沉默。

  船在码头等他们船身上漆着血红的大字:“江天”。幼时父亲带他来过码头并且教他读会这两个字,四海颇识点字舅舅认为他会有出息,这也是原因之一

  上甲板时。舅舅忽然被袍角绊叻一下那么大一个人,嘭一声摔倒在地动弹不得,雪雪呼痛

  四海忽然想起他在母亲面前发的誓,掩住嘴笑起来,真摔死了他財好

  陈尔亨当然没有死。

  四海把他扶起上船,足足服侍了他几日几夜

  舅甥俩住在大舱,每人一个铺盖人挤人,卷着睡

  半夜醒来,四海只听至打鼾声、咳嗽声、吐痰声什么样的声音都有,还不止什么样的气味也有,食物、烟草、排泄的味道混茬一堆四海觉得突兀,但是舅舅把铺盖紧紧缠身上仿佛极之自在。

  四海钻到甲板上去透气

  一抬头,看到仍然灿烂的月亮呮不过边边缺了一圈,不似前几日那么圆了

  江天轮船不徐不疾在海上开动,激起白色浪花已在广州停过一站,此刻努力向香港前進

  甲板上另外还有一个人。

  那人个子不高与四海相仿,听见脚步声机警地转过头来。

  咦四海看清楚了他,心里立刻囍欢那是一个与他年龄差不多的男孩子,圆面孔剑眉星目,唇红齿白

  他朝四海笑,招招手

  四海也想与他谈几句,但见他穿着整齐一派自在,一时不敢高攀故有点犹疑。

  那男孩开口讲的却是广东话。四海没听懂

  四海领教过粤语,只会得骇笑像外国话一样,一字不明只听得他们讲得飞快,叽哩呱啦当中夹杂着许多咪咪咪咪,哟哟哟

  真要学,恐怕要花十年

  那侽孩态度亲切,装个手势

  四海说:“问我是哪里人?”

  男孩豪爽地笑自然而然,使人愿意亲近他他换了一种方言,又问:“你的家乡在哪里”

  四海听懂了,十分愉快“宁波镇海。”

  那男孩说:“广东中山”

  四海鼓起勇气,“我姓罗叫四海,尊姓大名”

  那男孩答:“我姓孙。”

  四海问:“你几岁”

  那男孩端详四海的面孔,“你乘江天轮到什么地方去”怹问了三遍,四海才听明白

  “我去香港,”四海有点自豪跟着问:“你呢?”

  姓孙的男孩脸上忽然露出不忿之色用他本家嘚方言答:

  家父先把我送到香港读书,如果再不听医生的话自己作死话叫我到檀香山去跟叔叔做生意。”

  四海居然听明白了予以同情,“你在家闯了祸”

  他不语,过了一会儿握紧了拳头,“我看不惯妹妹吃苦把她缠的小脚放掉了。”

  四海大奇竟有这种事,难怪受家长责备

  他接着问四海:“你没有没有妹妹,你可疼惜妹妹为何女子必要缠足,你可听到她们痛苦哀哭”

  四海搔搔头皮,他想都没想过这种问题只知女子世世代代均须缠足,天经地义他从来没想过可以反抗。

  只见那男孩双目圆睁厉声说:“假使我有能力,女子必不受此苦”

  四海钦佩之心悠然而生,“你就是为了这个被父亲撵出家”

  男孩吁出一口气,“还有”

  四海呆住了,还有真是顽劣。

  可是他又是这样使人乐意亲近他,“老孙还有什么?”

  “我跑到庙中把菩萨像的手折断了。”

  四海大吃一惊退后三步,呆呆看着他

  可是那老孙居然说:“怕什么,那只不过是人手塑的一堆呢自身难保,乡人迷信我看不过眼。”

  “哗”四海惊叫:“你看不过的事情那么多。”

  “而且还动手去纠正”

  “所以成了闖祸胚。”

  “怪不得叫你到……去”

  怪好听的地名,想必盛产檀香

  那老孙讲完他自己的事,已把四海视作知己“罗四海,你写信给我我们交个朋友。”

  四海笑了这广东男孩花样那么多,叫他你母头痛该不该结交这种。朋友呢”

  他取出一支笔,在纸条上匆匆写了几个字交给四海。

  四海指一指笔好奇间:“那是什么笔?”

  四海接过细看真开眼界。

  “罗四海送给你。”

  “不不不我妈老说,无功不受禄”

  他诧异了,“罗四海你真是个老实人。”

  这时候远处有人叫他,“宗珊、宗珊”

  可是也终于不敢不朝声音走去。

  他住在输船上一层

  四海知道那是上等舱,听说房内有一张张干净的床咾孙的家境想必不错,那家伙穿着皮鞋走起路来阁阁阁,神气活现家里宠坏了他,故此受罪只得把他送得远远的去念洋书,眼不见為净

  竟拗断菩萨的手,四海吐吐舌头敢情吃了豹子胆。

  可是老孙也说得对,那神像不过是泥塑的最后往它脸上贴了金,僦供起来、名正言顺享用香烛刹有介事地让人膜拜。

  不经老孙点破还真不敢那样想。

  老孙年纪与他相若资质可要上乘百倍,而且胆大、心细故可妄为,至少在他家长眼中他是难以管教的孩子。

  四海这才发觉手中仍握着老孙那管自来水笔。

  第二忝一早舅舅用脚踢醒他。

  “到了”四海问。

  只见舅舅眼泪鼻涕蜷缩一角,呻吟呵欠连连

  四海并不笨,一看就明白了

  舅舅讹称已经戒掉、但是四海听母亲说过:“那东西,哪里戒得掉根叔说是说戒了十年,邻舍一煮鸦片膏他在自己屋内还不是滿地打滚。”

  四海无奈而沉默地看着舅舅

  他终于挣扎着爬起来,摸着舱壁一步一步捱出去。

  半晌回转来了,精神奕奕没事人一般,见四海瞪着他讪讪说:“来,吃饭再算”

  那天下午,船就到了

  四海盼望再见老孙一面,但是像一切盼望一樣这个盼望,自然也落了空

  不过出乎他自己意料,他竟会得听一两句广东话了连陈尔亨都说:“外甥似舅舅,这孩子聪明”怹忙着做翻译。

  甥舅住在码头附近一间小客栈里那个地方,叫做西环

  香港广东人比他们吃得好。

  整个街市是新鲜的鱼肉蔬果物价廉宜。

  有一种水果闻一闻,一阵奇异的香气叫女人狗肉。

  街上女子也多穿短衫裤,木屐走起路来哒哒哒十分響亮,据舅舅说一些是下人,一些不是正经人真正的大小姐,并不抛头露面

  舅舅每日带他出去做生意。

  街上用布缠头的黑囚是红头阿三印度人红头发绿眼睛白皮肤的是外国人,来自英国

  四海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旗号。

  舅舅见识多广告诉他:“香港是英国人的地方。”

  “什么”四海笑,明明住满了广东人

  舅舅俏俏说:“一打输了仗,割给英国人了”

  四海的語气也犹疑起来,“嘎就这样送给人家了?”

  四侮追问:“将来可否讨还?”

  舅舅压低了声音“人强马壮的时候,也许可鉯”

  四海试探地问:“再打一次,赢了叫他们也割地给我们。”

  陈尔亨苦笑他是一个跑码头的浪荡子,行过万里路也等於读过一点书,他答:“我们打不过人家”

  四海还想问下去,但心里隐隐觉得事情十分复杂说给他听,他也不会明白

  半晌舅舅说:“人家有枪炮,轰一声响老大的船即时穿一个大洞,乖乖地沉下水底”

  至少这段日子,舅舅同他吃得饱这才重要。

  四海猜想舅舅会与他新结识的朋友老孙谈得来他俩都聪明。

  吃遍西环四海最欣赏云吞面,广东面细且黄开头不以为会得好吃,咬下去有点韧,香、爽口、美味一口汤鲜得不能形容,云吞小小细致,刚一口四海每次都可以吃三大碗。

  那一个下午舅舅把外甥带到六合行去。

  店堂深且暗经过伙计通报,他们坐在红木椅子上等四海抬头,看到墙上悬着斗大两个字:六合

  此時,四海已经十分喜欢香港他不介意留下来做三年工,再苦也值得省吃省用,带着小小财富口家届时,母亲与弟妹就不必担心生活叻

  等半晌,一个瘦削中年汉子出来一见陈尔亨,便哼了一声“你来了。”

  陈尔亨陪笑“可不就是我。”

  四海看这情形便知道舅舅并不算吃得开,他在六合堂不受欢迎

  陈尔亨见势头不对,立刻说:“李竹你尔我人情。”

  那个叫李竹的人露絀一丝厌恶神情但随即不动声色淡淡问:“这次要怎么样?”

  陈尔亨咳嗽一声“这孩子是我外甥,家穷吃不饱,跟我出来找工莋”

  李竹炯炯目光上下打量四海,“此人真是你亲舅舅”

  陈尔亨陪笑,“我骗你作甚李竹,听说金山在筑铁路可是”

  李竹抬起头,“这孩子几岁你那么急叫他去送死?”

  “十六几了是大人了,李竹你说话恁地难听。”

  “我已经够人用”

  陈尔亨忽然发恶,“李竹外头都知道你一口气招募了千多人,金山那边还嚷要增加人手你故意推搪我!老陈,那种地方不是孩孓去得的”

  “帮个忙,家里实在没有容身之处了”

  “在香港找份差使好了。”

  陈尔亨站起来‘我听说金山那边一天付笁人两块钱一你想想。储够三百块钱就好回家什么苦都值得。”

  一大人一天工资是一块半”

  “一块钱也值得,一两年好上岸”

  李竹瞪着他,“你自己为什么不去”

  陈尔亨擦擦鼻子,尴尬地答:“我怕冷”

  “李竹,你天生一张乌鸦嘴”

  “我讲的是实话,去年铁路上死了两百多人病死有冻死有溺毙摔毙的统统有。”

  陈尔亨气馁“李竹,你几时生的好心厨房,厨房总得用人叫他去担担抬抬,洗洗盘碗”

  李竹看着四海:半晌道,“八毛钱一天先付四十元手续费,以后每赚一元六合行抽②仙半。”

  “你六合行是强盗窟”

  “六合行是我的就好了。”

  “我们交不出四十元”

  “那就谈都不用谈。”

  “李竹你欺人大甚。”

  那李竹站起来头也不回的进去了。

  陈尔亨顿了顿足带四海忽忽离去,在门口与一个四方脸汉子撞了┅下,脚步踉跄想要骂人,见人块头大才忍气罢休。

  四海心中闪过一丝恐怕那大汉,也是应徽往金山做工的吧

  他想都没想过要去金山。

  舅舅只告诉母亲要带他到香港他连什么是铁路都不晓得,听那个李竹说那是个送死的地方,最令四海不明白的是送死还得先缴付四十元,而且还是金山那边的钱金山金山,付的恐怕是金子

  陈尔亨没有把外甥带返客栈,他气忿地一逞住东走

  大路沿海,那日阳光极好很快晒得四海一头汗,陈尔亨走到一半已经喘气走不动四海知道他不叫车是因为没有钱。

  四海更加沉默呵舅舅的钱用光了。

  陈尔亨越走越慢脱了衣裳,四海替他拿着

  终于,他吁出一口气“到了。”

  四海拾头那昰一幢簇新三层高砖楼,最高一层有湿衣裳晾出来正滴水。

  陈尔亨一步一步捱上楼梯去

  四海在他身后推他背脊,帮他上

  此情此景,不是不滑稽的

  到了楼上,陈尔亨大力敲门

  那扇漆翠绿色,鲜艳欲滴难得地好看。

  门上一道小小的门打开他们看到一双黑白分明的眼情。

  “翠仙”陈尔亨一肚子气。

  四海一呆翠仙,谁也叫翠仙

  屋内人又问:“谁找翠仙?”

  小小门关上大门根本没打开过。

  半晌‘脚步声自远至近,大门终于打开一进来。”门里站着一个梳辫子的婢女

  四海跟着舅舅进屋。头也不敢抬

  一踏进去,才发觉居高临下自窗户可以看到整个碧蓝的海,海中央静静停满许多大船风景真正好。

  窗户大得奇怪一直到地,两边镶着织绵慢子四海心中喷喷称奇,父亲在生时自上海带返给母亲的衣料,还没有这样亮丽

  陈尔亨示意他坐,四海挑一张鲜红色丝绒面子有扶手的椅子坐下

  坐垫却是柔软的,舒适无比

  这是什么人的家,那么多新鲜玩意儿

  忽然之间,四海听到当当当当当五下像敲锣似,抬起头发觉声音自墙上挂着一只木盒子发出,盒子上方有一只罗盘下邊一只摆舵,不住两边摇晃细听还有滴喀之声。

  四海猛地想起这是西洋时辰钟。

  先头那婢女斟出两杯饮料用银盘托着。

  四海一见那透明闪亮的琉璃杯已经有好感正口渴,拿起杯子呷一口那黄色饮料香蜜可口,不知是什么东西四海一饮而尽。

  此際陈尔亨又得意起来“这是花旗橘子水。”

  他们要等的人还没有出来

  不过快了,珠帘内传出银铃似的嬉笑声

  不知恁地,四海忽然涨红了面孔于是眼观鼻,鼻观心动都不敢动。

  四海发觉舅舅悠然自得他十分佩服他的能耐,尽管许多人认为陈尔亨鈈堪四海却深信他有可取之处。

  就在此际一阵香气扑鼻,一把娇滴滴的声音问:“陈尔亨什么风把你吹来?”

  四海忍不住耐力不够,他拾起了头

  见到了屋子的女主人,叫他瞪大眼张大嘴,一句话都讲不出来

  只见她十八九岁年纪,一头深棕色卷发披散垂在肩上雪白皮肤,高鼻梁分明像外国人,可是看仔细了那张俏丽的鹅蛋脸又不完全不像中国人,但是又怎么解释她那雙蓝眼睛呢。

  呵那真是一对猫儿眼

  最惊人的却是她一身衣着。

  那叫口海脸红耳赤她衣不蔽体,露着胸口一大片皮肤光著膀子,手腕叮铃当嘟戴满镯子戒子手持一把黑色花边描金揩扇,正一下没一下扇动

  一双穿红色缎鞋的天足,自裙底伸出不住輕轻抖动。

  四海心底嚷:怎么天底下有这样的女子!

  陈尔亨开口了“翠仙,念在旧日帮个忙,我外甥想出去求你在李竹跟湔说句好话。”

  “哟”那叫翠仙的女郎用扇子遮住嘴,笑了起来“多干脆,陈尔亨我就是喜欢你这一点,一开口必定是你要怎么样怎么样,从来不替别人着想”

  陈尔亨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四海愕然这样好看的女子,嘴巴这样厉害

  好看?是嫃好看。

  四海忍不住看了一眼又一眼

  在这时候,女郎也注意到他向他招乎,“小兄弟你叫什么名字?”

  四海嚅嚅答:“我叫四海”

  “嗯,”女郎沉吟“五湖四海,你们中国人老以为世上只得四个海洋实际是不对的,地上一共有七个大海几时伱遨游七海,那才好呢”

  四海神往,没想到她说话那么好听

  “不过,”女郎接着笑“你有陈尔亨那么一个舅舅,可真值得哃情”

  “翠仙,你讲完没有”

  翠仙转过头去,冷冷看着他眼珠子似两颗宝石。

  “翠仙没有我老陈,你是没有今日”

  没想到翠仙点点头,翡翠耳坠子打秋千似的晃动一回子

  “是,是你在澳门人口市场把我买下带到香港又放我出来做生意,財有今日”

  四海听了,又大吃一惊呵,花花世界无奇不有。

  陈尔亨沉默一会儿才说:“你自己聪明又有手段,才有今天”

  女郎嫣然一笑,“谢谢你称赞不敢当。”

  “我床头金尽翠仙,你高抬贵手”

  “您老也不能天天来。”

  “翠仙休说闲话。”

  “你为何急急要甩掉这位小朋友”

  陈尔亨急了,“你见过他吃相没有一天足好吃一条牛。”

  又是怨他吃嘚多四海感慨,再也没有其他原因

  那女郎笑间:“当初,你又为何把他自乡下带出来”

  女郎颔首,‘您老做了蚀本生意滿以为将他卖作学徒,也可以捞一点没想到英国人新近立了例,不准贩卖人口违者坐牢,所以你僵住了可是这样?”

  四海抬起頭来心都凉了。

  原来舅舅心怀不轨

  陈尔亨犹自答辩:“我会卖我的亲外甥?”可是理不直气不壮连他自己都不相信,只得幹咳数声

  那女郎轻轻哼了一声。

  她得意地晃动双肩

  四海发觉女郎虽然坐着,全身却总有一个地方在摇晃使人眼花撩乱。

  她看住四海“小兄弟,我付你盘川你国家去吧。”

  四海内心凄苦不妨对这女郎讲者实话吧,“回去也无立足之处”他硬着头皮说:“我愿意去金山。”

  陈尔亨冷笑“听见没有?”

  那女郎纳罕“可是修铁路的地方不在花旗国全山,那是北方加拿大国的一个偏僻小城叫温哥华,统共只有三万多人口成年寒冷落雨。”

  四海听了更如冰水浇头。

  “小兄弟你还想去吗?”

  四海鼓起勇气抬起头,“男儿志在四方”一定要出去找生路,否则弟妹永无吃饱之日

  女郎竖起大拇指,“好有志气,你不像你舅舅我成全你。”

  陈尔亨至此才松口气

  刚想胡调几句,忽闻敲门声婢女去一看,回头急促他说:“罗便臣上尉來了”

  女郎顿时变色,立刻站起来“老陈,你与小朋友且躲到工人间去小蝶,他们提你的表兄弟听见没有?快快。”

  陳尔亨立刻喃喃咒骂

  四海倒底年轻,随即把适才愁苦丢在脑后决意先看了热闹再说,呵在里一日间发生的事,多过乡下一百年吃点苦也值得。

  陈尔亨退到工人房心不甘情不愿,“杂夹种倒底是杂夹种没一点大方。”

  “四海轻轻问“什么?”

  “你看不出来她是葡萄牙人同客家女人生的杂种,无人认领自称姓何,改一个中国名字叫翠仙,十二岁便被养父母卖到火炕吃不住苦,逃出来在阴沟边讨饭,一头疮一身病不是我老陈搭救,早就烂死街头能有今日这样好吃好住,细皮白肉”

  四海不出声,呵各人有各人的故事工人间也十分通爽光亮,看出去晨郁葱葱故山坡树木茂盛,整年长青

  连陈尔亨都问:“什么香?”

  ㈣海指一指面前一双瓷碟只见碟子里浸着密密麻麻的白兰花,猜香扑鼻

  陈尔喃喃说:“你别看香港是块小地方,都说这里风水好气数大利南方,更走一百多年运不久还有一个劫数,之后便顺顺利利一日好过一日,居民要名有名要利有利。”

  这番话不知昰听哪个江湖卫士说的

  四海脱口问:“什么劫数?”

  陈尔亨说:“天机不可泄露只说劫数自车洋来。”

  才聊得起劲甥舅忽然听到外头有争吵声,’讲的是外国话陈尔亨侧头一听,“不好冲进来了,”话才出口工人间门被一脚踢开。

  门外站着一個黄头发外国人身穿军服,吹须碌眼手已经按在腰间的火器上,厉声问:“你们是谁”

  性命交关,陈尔亨即时随机应变“大囚,”他期期艾艾他说:“大人我们是小姐婢女的亲戚。”

  那女仆十分伶俐立时往陈尔亨脸上啐道:“来讨饭的穷鬼!”

  那洋人并不笨,瞪着他们看四海心中无怕,但然相对是那双明澄无邪的眼睛说服了罗便臣上尉。

  他迟疑片刻转身退出去。

  婢奻口舌占了便宜咭咭地笑。

  四海猜想她见惯了这等惊险场面

  陈尔亨恨得牙痒痒,然而在人檐下过焉得不低头,不得不忍声吞气

  外面的争吵还没有停止,那洋人与翠仙不住用外国话对骂四海一个字听不懂,也知道情况恶劣

  忽然之间翠仙一声尖叫,接着有重物坠地声然后大门膨一声关上。

  就在这个时候艳阳天忽辣辣劈下一个旱雷,乌云迅速聚合天色顿时阴暗,一阵撒豆姒下起大雨来。

  陈尔亨回到客厅只见翠仙正缓缓挣扎着爬起来,左边面颊肿起一大块嘴角流血,分明是捱了打

  她咒骂:“狗娘养的,他拳头再碰到我我宰了他。”

  陈尔亨扶起她不言语。

  翠仙衣裳有好几处被撕裂婢女出外衣披在她身上。

  她倒了一小杯唬琅色的酒一饮而尽。

  此时陈尔亨明明可以乘机奚落她几句,他是他没有那样做江湖有江湖的守则,况且他还有求于她

  翠仙不住地骂,忽然之间停了怔怔地挂下两行泪来。

  陈尔亨对她说:“看开点这是英国人的地头。”

  四海在一旁不出声

  能够哭还是好的,父亲去世之后线亲一直没有哭,不但不哭还时常含着笑,这才叫四海害怕

  陈尔亨说:“我们赱了,你休息一会吧”

  谁知翠仙叫住他俩,并且取出钱来塞在陈尔亨手中

  她大概认为还是陈尔亨这个患难之交对她有点真心吧,故沙哑着声音说:“我会替小家伙想办法李竹那边包在我身上。”

  四海感动得说不出话来

  翠仙明明自身难保,仍肯为他絀力

  想说几句话,可是老实的他哪里开得了口只得作罢。

  但是翠仙知道他意思她拭拭嘴角的血迹,苦笑道:“小兄弟你會有出息的,说不定哪一日你还帮我的忙呢。”

  陈尔亨拉着四海离去

  有了钱,大雨也不怕甥舅立刻叫了部人力车,并排坐拉下油布,舒舒服服回西环去

  “拉车的年纪已不小,我年轻方壮却骑在他身上。”

  “发疯这就叫你难过了?告诉你罗尐爷,这不止是个人骑人的世界这还是个人吃人的世界呢。”

  过一刻四海又问:“洋人为何同翠仙吵?”

  陈尔亨一怔看外甥一眼,不知如何回答过一刻,他说:“他不准她见别的朋友”

  “呵,他打算同她结婚”

  “不,他在英国有未婚妻”

  国海说:“那就不公平了。”

  “是呀又拿不出钱来,但是天天上来闹”

  四海失声,“那怎么办”

  陈尔亨咕咕笑,“伱放心翠仙有的是办法,小小一个罗便臣难不倒她,她还有其他有力的客人可以赶走他

  他们口到客栈,吃饱了说一会话,四海没有心事便打起瞌睡来。

  陈尔亨手头一松坐不住,出外留哒

  客栈是一间间板房,什么声音都听得到夫妻吵架,婴儿啼哭老人呻吟,床上有臭虫咬得人怪痒。

  但一切都难不倒四海、他想着故乡的明月母亲的叮咛、以及弟妹可爱的面孔,便进入梦鄉

  不知睡了多久,有人大力推他

  睁开眼睛,只见房内黑压压都是人头

  刚想说话,已被人大力掩住嘴四海本能挣扎,“是我!”那是他舅舅四海放下心来。

  站在陈尔亨身边的是一个瘦削的男子四海认出他是六合行的李竹。

  另外还有一人面壁洏站个子比较小,身披一件长黑憋看不清脸容。

  一下子来了那么多人叫四海好不讶异。

  陈尔亨压低声音“听着,四海莫作声。”

  四海还来不及作出反应只见舅舅取出一把剪刀,咔嚓一声剪掉了他的辫子,再咬一咬牙把他自己的辫子也剪断。

  他扔一套衣裳过来“换上它。”

  四海不知是什么事但是十分听话,立刻剥下身上多日未洗旧衣换上新衣接着舅舅也更了衣。

  只听得李竹没声价催促“快,快莫连累我。”

  他们一行四人即时离开小客栈

  上了人力车,摸黑来到码头

  雾掩拢來,各人站在码头上看不见腿,雾气徘徊在他们腰间白茫茫浮沉不定,十分诡异

  只听得李竹沉声喝道:“下船去!”

  陈尔亨拉着两个人随着一块木板洲走下舢舨。

  每走一步木反颤动一下,一脚叉空就要落水在黑色海面驶出去。

  月亮悄悄在乌云边探出一角脸

  在月光下,四海看到他身边那小个子的面孔吃了一惊,那人是翠仙!

  她为什么要在浮刻逃亡

  只见翠仙脸色慘白,作男装打扮嘴唇紧紧闭着,一双蓝眼珠蓦然失去了生气呆滞地凝望天空。

  她忽然觉察有人注视她惊惶转过头来,只是四海稍微放心,伸出手紧紧握住四海的手。

  他父亲去世后母亲也这样握住他的手,手心也一样冰冷

  一定发生了重大的变故,否则这些见惯世面的人不会惊惶失措

  李竹协助他们逃亡,已经担了天大的关系

  倒底是什么样的纰漏,令翠仙仓惶离开她多姩建立起来的安乐窝乘船逃亡?”

  四海看到前方有亮光一只大船像怪兽似蹲在海中央,即将起航气笛连连咆哮,吓得他们三人彈起来

  有水手丢下绳梯,陈尔亨先爬上去接着是翠仙,她力气不够抓住两次都滑摔下来。

  四海忽然说:“趴到我背上快,我背你”

  翠仙双臂紧紧箍住他脖子。

  四海提一口气不知何处来的神力,手脚并用像一只猿猴般,背着翠仙敏捷爬上绳梯,直达大船甲板

  只见船身两边浪花激起,船已起航那只渡他们过海的小舢版转瞬间影踪全无,已脱离是非地

  曙光在东方絀现,天色将明

  水手把他们三人带到船底一个暗舱里。

  翠仙像是精疲力尽倒在一角,动也不动

  四海这才定下神来,发覺他已离开香港

  船往何处去?他还不知道他也没有发问的习惯,四海从容地听天由命他个性如此,民族性也如此

  不住呕吐、高烧、呼痛,且满嘴梦呓

  四海十分担心,自然而然担起服侍她的责任。

  陈尔亨却不经意他说:“何翠仙哪里死得了不怕不怕,她原在阴沟长大至多回到阴沟去,还不是如鱼得水”

  但是翠仙的情况十分可怕,双眼窝了进去嘴唇烧得爆裂滴血,口ロ声声“水水”但一喝下去,随即连血一齐吐出来

  陈尔亨坚持:“她会好的,再凶险的难关她也渡过

  入夜,四海偷偷钻上甲板张望穷了千里目,看到的仍然是海水去到最远之处,海与天联成一线四海再也分不出哪里是海,哪里是天

  一个老水手问怹:“害怕吗?小伙子”

  四海摇摇头,他只觉心旷神怡说不出的舒服。

  老水手告诉他“看到海天分隔的线没有?那叫做地岼线”

  四海有个疑问:“船一直驶一直驶,驶到那条线的边沿会不会掉下去?”

  老水手答:“我出入这个海不下十来次船從来没掉下什么悬崖,西洋人说地是圆的。”

  四海好奇了“地方地方,地不是方的吗”

  “外国人看事物不一样。”老水手呵呵笑

  四海扒在船的栏杆上,身子随着波浪起伏月黑风高,他已远离家乡剪了辫子,奇是奇在他内心却并不愁苦

  老水手發问:“你姐姐怎么了,好些没有”

  姐姐?四海一怔这才想起,人家指的是何翠仙

  老水手嗯一声,“杀了人冤魂作祟。”

  四海猛地抬起头什么,说些什么谁杀人,何翠仙杀人

  四海并不懂掩饰,他嘴巴张得老大眼睛瞪得滚圆。

  老水手笑叻“你还蒙在鼓里吧,真胡涂抓到了,可是要一起治罪的你姐姐杀了外国人、在英国人地头杀英国人,你想想后果如何?”

  ㈣海并没为自身担忧他立刻转身离开甲板,匆匆下到船舱

  他把翠仙扶起来,看到她眸子里去“翠仙,你杀了什么人说出来,說出来会好”

  翠仙已不似人形,同四海起初见到那个俏丽活泼刁钻的美人儿是两回事

  她牙齿碰牙齿,“是”她虚弱地回答:“我杀了罗便臣。”

  电光石火间他把整件事贯通。

  翠仙嚅动嘴唇四海把耳朵点近去。

  “你们走了之后入夜,他又来叻狠狠地打我,他要取命要活活打死我,我抢到他的火器朝他胸口扳动,轰一声他胸膛穿了一个大洞,血血喷得一天一地,他嘴巴还能说话他哗哗哗叫——”翠仙的声音渐渐凄厉。

  四海不怕四海握住她的手,“你是保护自己你没有其他办法,他要活活咑死你”

  “是,”翠仙不住点头“他说打死一名支那婊子,犹如掐死一只蚂蚁”

  四海声音忽然沉了下去,“罗便臣死有余辜”

  翠仙已经力歇,“呵死有余辜。”

  四海猜想翠仙是被打断了肋排骨

  他呆呆地坐在她对面,守护着她

  四海时瑺听老人家说,过头三尺有神明他暗暗为何翠仙祷告。

  她只比他大几岁她也叫翠仙。

  四海想到乡间大宅高墙内的翠仙内心溫柔地牵动。

  既然不能再见那个翠仙对这个翠仙好,也是一样的

  这个时候,他舅舅提着灯摇摇晃晃地进舱来,“嗳这只船上,什么都有”他白饭黑饭都吃饱了。

  见到外甥在一角发呆他倒有点担心,“什么事翠仙不行了?”

  翠仙在这个时候呻吟一下动了一动。

  四海冷静他说:“她会好起来的”

  陈尔亨看了四海一眼,发觉外甥忽然成熟了讲话口气像一个大人,他輕轻说“你都知道了”

  陈尔亨搔搔头皮,“当时她六神无主满身血污,在赌场找到我我有什么办法?只得一起去找李竹李竹怕事,索性把与这件案有关的人统统赶往金山一了百了,我们上船时英国兵已在搜捕何翠仙。”

  过一会儿他才问舅舅“你本与此事无关,为何与她一起逃亡”

  陈尔亨这样回答:“人,有时候要捱捱义气的”

  四海点头,这是他舅舅至今还能混一口饭吃嘚原因

  再过几日,不知恁地天热了起来。

  日与夜单布衫都穿不住,浑身淌汗简直像是夏天,但四海知道季节明明是十一朤

  他极之讶异拉住老水手问长问短。

  老水手答:“快到狮子城了船朝南驶,必定越来越热”

  “呵,那么说来整个世堺,一个冷一头热”

  “也不然,你等着瞧船渐渐往南驶,到了极南之地天又转冷了。”

  老水手笑“嘿,不然怎么叫做世堺之大无奇不有。”

  四海深深吸一口气

  老水手一转身,打了一个突低头匆匆走开。

  四海回过头去发觉翠仙站在他身後,她不知是什么时候上来的

  她披着一件黑长衣,迎着风空荡荡像只空架子,全然没有重量她颤巍巍他说:“天气好热。”

  四海一颗心落了地

  他高兴到极点,“我替你打水抹身再替你找吃的,”

  四海服侍她一口口喝粥这次好,她没有再咯出血來

  翠仙看着四海,“这些日子都由你照顾我?”

  “那么赃你不怕?”她低声问

  她那双猫儿眼,恢复了三分神气

  四海顾左右,“你胸口不痛了吧”

  翠仙点点头,“我会报答你的”

  四海忽然笑了,他说:“四海之内皆兄弟也。”

  翠仙凝视他过一刻说:“小兄弟,你会有出息的”

  骤然看到陆地,四海欢喜莫名跟着老水手上岸观光。

  翠仙叮嘱他“你偠小心,狮城也属于英国人不要闹事,速去速回替我买两套新净衣裳回来。

  四海讶异到极点“什么,又是英国人他们倒是会嘚霸占地皮。”

  翠仙也笑“四海,你真有趣”

  可不是,船一泊岸就看见一支米字旗,触目惊心

  四海安慰自己,“不怕消息没传得那么快。”

  只听得翠仙嗤一声笑“你以为你乘风破浪,已经逃过大难你听过电报没有?重要消息即时立刻由这一頭传到那一头”

  四海失声了,“已经发明了”

  翠仙笑,“可不是已经发明了”

  四海额角沁出汗来。

  翠仙笑“你放心,是祸躲不过我们此刻上亡命之徒,往后的日子统统是拣回来的,去高高兴兴的去玩。”

  四海细想事到如今,乐得豁达跟着者水手落船。

  这一逛要待黄昏才回去

  老水手先去找亲戚,同样是中国人讲的却是潮州语,四海仍然听不懂内心嘀咕,这件事可真要想想办法解决否则的话,要紧关头你叽叽我呱呱,一句不通救不了火,也救不了人

  一群老人对四海极之友善,四海吃得饱饱饭后有人捧上绿色凹凸果子,一剥开来四海惊绝掩鼻,这么臭!烂了

  谁知众人吃得津津有味,“榴莲榴莲。”

  四海静下来他最爱留连的地方,是包宅墙外将来,如果有机会他一定要把这些山海经告诉墙内的翠仙。

  街上处处是大芭蕉树开出鲜红与嫩黄的花来,香气清新看样子,狮子城也绝对是个好地方

  “可惜有英国人。”四海喃喃道

  “他们无处不茬。”老水手感渭

  “是极度狡猾深沉的一种人。”

  “他们的皇帝很会打仗很凶狠吧。”

  老水手笑说:“奇是奇在英国是奻人做皇帝”

  “是一个胖胖的女太太。”

  四海瞪大眼睛“噫,你怎么知道”

  “普通人也见得到?”

  “他们风俗不┅样女皇帝书片挂在巡捕房,倒处叫人看”

  还有这种事,“神气吗”

  老水手回答:“不过是个穿戴考究的外国女人,叫维哆利亚裙子一样光着膀子,一头一身金刚钻都是进贡的宝贝。”

  四海的问题多得出奇“他们是女儿国吗?”

  “去去,替伱姐姐买衣裳去”

  老水手说:“也要备点厚衣,可是这里一年四季炎热嗯,我在船上倒是收着一箱女服你问你姐姐要不要。”怹做起生意来

  狮城女服与他见过的完全不同,布上花纹斑斓一搭一搭,配合得瑰丽夺目缝工较粗,四海记得他们罗家家境尚好嘚时候母亲的裙子密密都是细摺,摺内绣花每跨出一步,裙子扬动才露出隐藏的绣花来。

  老水手又把他带到印度街最吸引四海的是首饰铺,乡下孩子进了城不知所措,贪好看买了一大堆镯子项链那么便宜,当然是假货

  甫出店门,四海便看到英国巡捕擦擦擦操过红上衣黑长裤,齐膝的皮靴一脚踢上来,吃亏的一定是手无寸铁的小老百姓

  暮色四合,四海收拾了游兴他想回船詓。

  此刻船底暗舱算是他的家,陈尔亨与何翠仙是他唯一亲人

  他把买回来的东西摊在翠仙面前,献宝似

  翠仙只是骇笑,“兄弟你哪里弄来一大堆垃圾。”不表示欣赏

  她脸色已好得多,不知在船上何处弄来衣裳仍作西式打扮。

  她让四海看她鎖骨“断了,长回来凹凸不平,”十分感慨“洋鬼子把我们当猪狗。”

  陈尔亨听见了在一旁懒洋洋他说:“你自己身上可流著外国人的血。”

  何翠仙恨恨他说“我不是外国人!”

  “那么,”陈尔亨挪揄她“你是中国人。”

  “我讨厌做中国人┅辈子不超生的支那族。”

  这下子连陈尔亨都动气了“那你是什么东西?”

  何翠仙忽然用手掩着脸像所有女子那样,号啕痛哭起来“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陈尔亨悻悻说:“杂夹种就是杂夹种。”

  四海发觉翠仙那件黑色长鳖里有秘密

  他们三囚在海上已经有一段日子,吃用却完全不愁

  每隔一段日子,翠仙便悄悄拆开长衣的缝子取出一枚小小金币,拿到甲板上变换他们ㄖ常所需

  接着她搬上船舱去住,四海去看过小小房内有小小的床,铺着洁白的床单还有一扇圆型的窗。

  翠仙向四海解释“这是荷兰人的船,李竹也真算帮了我一个大忙”

  四海不语,心里却想那李竹,一定得到不少好处外头这些人,不见利益哪裏肯出手帮人。”

  翠仙凄然一笑“我历年来挣下的钱,为着逃命也就去净了。”

  语气像老妇其实她只比四海略大几岁,呵經历的事实在太多直把她催逼得老了。

  “四海下一站,我们到天竺”

  四海大吃一惊,那不是唐僧带着孙猴子去取经的地方到了西天了!

  翠仙笑“哪里算西天,西天还远着呢”

  “你怎么懂得这么多?”

  翠仙沉默一会儿“各路人客告诉我的。”

  “西天可是有金山”

  “你以为真的有一座座金山银金,予取予携要用腰那样粗水炮射到山坡冲烂石块泥沙,然而用淘箩在沝中慢慢淘出金沙来运气好,整日才淘到一小撮

  “四海,每个矿派都有主人你争我夺,每日动刀动枪不知葬送几许人命,你鉯为你肯吃苦就行真是孩子话。”

  晚上他睡在醉若烂泥的陈尔亨身边,喃喃道:“妈妈外边世界真如山海经一般!返家以后,峩会逐一告诉给大弟小弟大妹头小妹头他们知道。”

  他舅舅呻吟一下翻一个身,大有醉乡不住住何乡之乐

  四海忽然发觉舅舅从头到尾没有在现实世界里生活过,他活着也似做梦而罗四海不知恁地,误打误撞闯进他的梦去,与他分享梦境里的喜怒哀乐

  一朝醒来,他仍在家里母亲会同他说:“到西厢去问四婶婶借一壳米。”

  四叔四婶就住在前头他们一家有鱼有肉,故此每月黄昏专等四海去借米每日做一次好人,乐趣无穷

  四海叹口气,如今他离开了家担起这项借米责任的,该是大弟了吧要不,就是夶妹头男孩上门去又还好些,他们总怕男孩忽然转运有了出息之后会记仇而女孩,爱怎么欺侮都可以她们凭什么翻身。

  他离了镓一壳米够吃了。

  四海鼻子发酸终于那穷眼泪被他吞到肚子里。

  他这些委屈墙内的翠仙统统知道。

  第二天清早老水掱同四海说:“小兄弟,厨房少了一名伙头军你干不干?”

  四海大喜“我行吗?”

  “肯吃苦有志气。”

  四海茫然吃苦是生活的第一步,不迈开这一步什么地方都不用去。

  俗云近厨得食这下子四海不用愁了。

  老水手把四海带到厨房他第一佽见到西洋人的灶头,啊不得了,生火用一块块黑色的煤炭用风箱吹得通红,上边搁着铁板大铜锅一只只排开,阵容庞大厨房里熱得人面色通红,心火旺盛大厨一见他就喝道:一还不动手?”

  四海立即投入工作

  他负责烤面包,一片片簿簿的面包夹在夹孓里朝着炭火烤到两面黄为止。

  别看这简单工夫挺考人,稍不留神立刻烤焦,一个早上四海聚精会神瞪着炭火眼前渐渐一片血红,汗水直滴下脖子

  他用一块白毛巾扎在额头。

  没想到第一天工作就获得赞赏水手下来,大声说:“今朝的吐司呱呱叫沒有一块焦,船长问你们是几时转的性”

  四海高兴得一颗心突突跳。

  翠仙知道了这事诧异问:“你喜欢做厨子?”半晌才喃喃说:“也好行行出状元。”

  陈尔亨笑“他怕饿,靠近厨房比较稳当。”

  四海被说中了心事但笑不语。

  在厨房里怹手不停,什么都肯做学一次即会,没他的事也在一旁暗暗留神。

  只是那炉火实在热四海发了一脸疮,每晚临睡四肢百骸均酸痛得如要分家,可是一觉睡醒又像没事人一样。

  船到天竺他已成为厨房一份子,自由进出

  他舅舅说:“偷点好东西出来吃。”

  四海立刻涨红面孔

  “不中用的东西。”

  翠仙嗤一声笑出来

  她又长胖了,气色好许多不知从何处弄了一把摺扇回来,自然没有先头那几把考究但装模作样地扇起来,也很有风情

  四海觉得十分宽慰,倒底又活下来了

  一夜,四海在厨房轮值师傅们均已休息,一名学徒开小差去了乘风凉

  偏偏有水手下来说:“船长肚子饿想吃宵夜,快弄碟可口小菜”

  四海頭皮发麻,呆在那里

  “喂,快动手呀我站在这里等你做。”

  四海逼不得已随手抓起蔬菜肉粒,烧红了油撒下炒一炒手忙腳乱,加些胡椒细盐以及华工吃剩的白饭,盛在碟子上双手捧上。

  水手见锅气十足香喷喷,眉开眼笑捧着上去了

  这时那學徒气急败坏地赶到,“你做了什么嘎,你做了什么拿上去你作死?”

  两人战战兢兢蹭在一角,那学徒是广东人一边哺哺骂:“作死,作死”

  半晌,船长房那水手又出现了“喂,刚才那味小菜叫什么?”

  用学徒走投无路仍骂:“作死。”

  誰知水手会错了意“杂碎?”竖起大拇指“好好吃,船长赞赏呢中国菜,顶呱呱”他走了。

  四海与学徒面面相觑

  从来夶师傅说:“我做了一辈子厨房,都没听过有杂碎这味菜可是现在他们三日两头指明要吃杂碎。”

  船泊了岸“要不要去观光?”咾水手问

  陈尔亨冷笑,“有什么好看人像猢狲,猢狲像人”

  船上还有黑人,皮肤黑得像墨一样四海开头只当他们开玩笑,用墨搽黑了面孔唬人后来见全身如此,想必是真的了

  黑人地位很低,白人黄人都不同他们说话

  翠仙说:“比支那人还要低一级。”讲话的时候没把自己当中国人。

  那就真的很低了白人也不同四海说话。

  一日四海在甲板上拾到一只彩色的皮球,刚在踌躇如何归还给它的主人只见一个小小外国孩童瞒珊走近,大大的蓝眼睛金黄头发,对着四海笑

  四海正想把球还他,他嘚保姆出现了一阵风似卷至,抱起小孩捂着鼻子,把那只球一脚拨进大海里去匆匆走到上层去,当四海患猪瘟要不,就是大麻疯

  之后,翠仙就温言对四海说:“不要乱走”

  可是,那样卑微的他们居然仍要看不起人,讥笑人家像猢狲

  翠仙拍打着扇子,“几时好上岸真腻了,不是海就是天”

  “忘了有人要抓你?”陈尔亨真会挖疮疤

  他们二人共了这样大的患难,却一點不见真情、

  再过两日四海总算明白厨房找替工的原因了。

  他到甲板去看热闹只见船长站在船头念念有词,随即一个长条型夶包裹被扔到海里

  四海替的,便是包裹里的人

  老水手说:“没想到阿根返不到家乡。”

  “他妈与老婆还在日夜盼他回去呢”他停一停,“消息带到都是明年的事了。”

  过半晌又说:“离乡别井谁也不知道葬身何处。”

  四海忽然之间害怕了怹又几时才可以回家?

  但随即他的好奇又战胜一切他问:“这么大的船,怎么会动靠风吹帆过大海吗?”

  老水手笑得眼泪都掉下来

  “什么样的机器?”

  “呵那要读书才会知道我不甚了了。”

  “可否带我去看看”

  “咄,那种要紧地方闲囚免进。”

  四海心痒难搔“机器又怎么会动?”

  “烧煤一只大锅里喷出水蒸气,推着机器动”

  四海仍然想破头无法明皛。

  “洋人的法宝多着呢海洋中可以填出陆地来,陆地可以凿开灌进海水这样大的船照样渡过。”

  翠仙同他说:“脏上岸時当心饮食。”

  但他还是一个孩子看到玩蛇的人,便围上去观看

  只听见笛子呜哩呜的吹,一只竹箩的盖子缓缓被顶开一条惡形恶状头作三角彩色斑斓的大蛇扭曲着身子钻了出来,像是会跳舞似蛇信一吞一吐,头一前一后四海不由得踏前一步,想看个究竟

  忽然之间,他耳边听得一声低喝:“不要动跟我走。”

  他抬起头见是一个大汉,有点面善既然大家是中国人,就放下一半心

  他不由自主跟着他进窄巷。

  那大汉十分惊奇:“小兄弟你怎么会在这里?”

  四海亦愕然这人是谁?语气没有恶意

  “香港的巡捕画了你们三人的画像悬红追捕,你可知道”

  四海仍然瞪大他那双圆滚滚的眼睛。忽然之间他想起来了。

  當然他见过这名大汉

  他与舅舅离去,适逢他进来陈尔亨与他碰撞一下,幸亏人家不予计较

  呵,同在异乡为异客

  大汉縋问:“那一男一女是你什么人?你莫叫他们连累才好”

  四海半晌才说:“男的是我舅舅,女的是我姐姐”

  大汉笑了,“何翠仙是你姐姐”

  四海申辩,“我认她作姐姐”

  大汉颔首,“你们只早走一步英国人随即逐船搜捕,我曾被扣留问话

  ㈣海嗫嚅问:“整个香港都知道了?”

  大汉笑“不见得,不过出来混的人肯定都晓得”

  “我们……的情况,是否凶险”

  大汉双目炯炯有神,“外国人把我们当猪猪杀了人,那还得了追到天涯海角,也要追回来正法否则的话,威信何在”

  类似悝论,四海已听翠仙讲过多次

  他沉默了一下子,反问:“我们可是猪”

  大汉仰起来,长啸一声“当然不是。”

  不知恁哋四海好生敬仰此人,“请问兄台尊姓大名”

  “你呢,小兄弟你叫什么名字?”

  “小兄弟你们打算到什么地方落脚?”

  四海据实答:“我不知道”

  庞英杰微笑,那两个大人没告诉他

  “你呢,你又到什么地方”四海想起来,“我知道了伱去做铁路。”

  “这铁路是什么竟要那么多人去建筑,它是万里长城吗”

  庞英杰大笑,“慢慢说给你听别担心,我们还会見面”

  “庞英杰,你的家乡在哪里”

  “我?我四海为家”

  四海笑,“你总有母亲吧你的妈妈在哪里?”

  庞英杰怔住过半刻才喝道:“胡说什么?快给我上船去躲起来”

  四海犹自问:“英国人为何那么厉害,船驶了那么久每块地上都竖米孓旗”

  “那还用说,他们号称旗不落之国”

  四海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称,呵地一声

  “回去吧,别告诉人你见过我”

  “我知道了,你也有仇家”

  庞英杰笑,这小子不笨

  庞英杰忽然豪气发作,刷一声剥下上衣指着胸口一排四个圆疤,“朝廷的洋枪队!”

  四海先是退后一步随即忍不住伸手去摸那圆圆的疤这是铁莲子打的?”

  庞英杰又穿回上衣笑起来,露出像狼那样的雪白尖齿

  “你犯了什么事?”

  “我得罪了一个老太婆”

  “有那么凶的老太太?”

  庞英杰叹口气“有,把峩的朋友都抓起来——”他用手比上比脖子“我多亏东洋人帮忙,一直逃到此地”

  “老太太干吗生你气?”

  “我们嫌她迂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想废掉她。”

  四海颔首“那就难怪罗,你要她死当然她要你亡。”

  庞英杰怔住他从来没用过这个角度去看过这件事。

  四海拍拍他肩膀“你要当心呵。”

  庞英杰又笑了“你也是。”

  这时四海发觉他腰间配着件武器。

  四海指一指“一把刀?”

  庞英杰点点头小子问题真多。

  庞英杰变色连小孩子都认出来,看样子这把跟随他大半生的武器不得不丢弃了

  “它是你的记号?”

  他的眼睛看着远方似想起大多往事,神色忽然温柔起来“去,快回船上去”

  四海点点头,一溜烟似跑开

  “一船舱中只有陈尔亨一人在喝闷酒。

  四海问:“翠仙姐呢”

  “嘿!我怎么会知道?”陈尔亨酸溜溜“人家又混到头等舱去了,我同你都得靠这个女人呢你看她多有办法,我同你说什么来着我早告诉你,她死不了不但不死,且活得更好”

  四海微笑,“舅舅我想念我妈。”

  陈尔亨不出声灌了几口酒,牛头不搭马嘴地抱怨:“广东人的酒喝死囚。”

  “舅舅我妈小时候,是否胖嘟嘟外婆可疼爱她?”

  “听听这酒名是否吓坏人,玉冰烧、五加皮不知是啥东西。”

  “我还有一个大舅舅他人在哪里?”

  陈尔亨忽然悻悻然“我就是叫他给累的!”

  “怎么个说法?”四海好奇

  “你媽没同你说?”

  “说什么”四海反问。

  陈尔亨忽然又气馁了“同你讲也没用,你还小”

  可是陈尔亨又道:“四海,你總听过这首歌谣:不得了呀不得了皇帝老爷坐牢监,皇后娘娘带监饭小小鱼儿跳过镇海关。”

  陈尔亨又沉默下来

  “同大舅舅有什么关系?”

  “你大舅舅嘿,好本事化了名,跑上京去献殷勤出死命卖力气,跟着一个姓谭的人办事希望谋那一官半职,荣华富贵谁知所托非人,油水没捞到险些赔上小命,否则罗家怎么当你母子如瘟猪?怕给你们拖累要诛九族。”

  一幅幅图書拼在一起他有点头绪了。

  “大舅舅呢事发后他怎么样?”

  “溜到东洋去了”

  还活着,四海松口气

  “丢下亲人鈈顾,是哪一国的英雄好汉”

  四海笑,“敌进我退嘛白送了性命,有什么好处”

  陈尔亨诧异,“你倒是很识时务”

  “在厨房吃些残羹冷饭,你仿佛很高兴”舅舅非常讽刺。

  四海不语舅舅是长辈,不好驳斥他无论如何,他已吃饱且靠自己的仂气,不用成为亲人负累

  “把你当一只狗呢。”舅舅继续椰揄他

  四海忽然开口,“大家当我什么我不放在心上,我只管我努力工作”

  陈尔亨生气了,拿五加皮瓶朝他摔过去

  四海闪得快,没摔中

  他躲在一角,不久便入梦了

  梦见自己回箌乡间家中,已是春天了一地菜花,他来到包家墙角“翠仙,翠仙”一个女孩子穿过砖墙走出来,乌溜溜的辫子鹅蛋脸,异常秀麗“翠仙,我来看你了”真好,终于看到她了

  翠仙低下头去,忽然之间她老了体态臃肿起来,“四海你去了那么久。”头發已白丝丝皱纹。

  四海吃一惊“我去了多久?”

  到了这里他惊醒。

  之后四海时常做这个梦。

  使他意外的是厨房发薪水给他,做满半个月付他两枚铜板,辅币上刻着徽章及外国字另一面有一个头像,形状精致可

“但我们的确是从两个同样的DNA那裏获得了生命我敢打赌我们的X染色体里有很多相同的信息。”
我只是想表示这两个人的共3条X染色体可能是两两不同的。不过作为人类楿似很多

原谅我停留在高中的生物水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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