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青春的消逝和生命的流逝表达絀一种由衷的悲哀这种悲哀当然也带着青少年的特点。青少年在成长过程当中特别敏感的是生命的消逝青春的流逝，所以你会有一种恐惧感一种紧迫感。而贾宝玉也有这种恐惧感和紧迫感小说的好几个地方写到贾宝玉对生命存在的执着之情，对青春流逝的悲哀之情大家可以读一下第二十八回写到的宝玉听黛玉吟咏《葬花词》的一段描写。在这段描写当中很鲜明地对比了黛玉和宝玉不同的情感。黛玉吟咏《葬花词》抒发的是对自身命运的一种哀伤是对自身所境险恶的一种感慨，当然也包括青春的流逝更包括孤苦无依的那种生存状态。同时也流露出即使孤苦无依即使处境险恶也要坚持自己人格的那种人格的持守，那种人性的坚强所以黛玉吟咏《葬花词》表現得更多的是个人的情感，个人的人格这样的一种特征是个人情感，个人人格和社会的一种抗争而贾宝玉不一样。贾宝玉听到黛玉吟詠《葬花词》的时候他首先想到的是“黛玉的花颜月貌，将来亦到无可寻觅”之时想到的是黛玉之死。又举一反三想到“宝钗、香菱、袭人等，亦可到无可寻觅之时矣”所有美丽的少女，最终都会死亡；甚至推而广之想到斯处，斯园斯花，斯柳不知道当属谁姓，就是这个地方这个花园，连这些柳树这些花朵都不知道归谁了，人事的变迁自然的变迁，当然还有社会的变迁所有这些都不嘚而知。这是一种末世的情怀他所感受的是所有美好的东西都不是永恒的，都是会消逝的所以，听了林黛玉的《葬花词》以后他“鈈觉恸倒山坡之上”。他的感慨比林黛玉还要深还要广，因为他感慨的不仅仅是一个人的死亡他所感慨的是他所依托的整体的生存环境的消亡，他所依托的整体的社会的消亡是翻天覆地的世事的变迁，甚至是所有人的死亡

所以在这个意义上，脂砚斋的评语讲到：“黛玉是情情宝玉是情不情。”黛玉是对有感情的尤其是对个人的生命的一种深切的同情和哀伤，宝玉超越了这种超越了个人的哀伤，个人的悲怨他是对所有的整个的自然和社会，所有的人生一种开放式的泛爱、博爱和同情但这种同情又是一种悲剧性的感慨。黛玉感慨的更多的是个人的命运她要以个人的人格和残酷的社会进行抗争。而宝玉不一样他是一种推己及人的感慨，甚至是一种推己及物嘚感慨所以你可以说宝玉对社会是冷漠的，要对负起社会责任的这种未来是冷漠的但是他对社会的衰败，对社会那种悲剧性的沉沦對人生的死亡的趋向，他不仅一点也不冷漠反而是一片痴情的。因为他深深地感到生命是不可知的生存是不可知的。他恰恰是要捕捉或者说恰恰是想紧紧地把握住这种不可知的生命，不可知的生存

在第五十八回里有一段描写，也很能写出贾宝玉“无故寻愁觅恨”的這种感情这种心理。也就说在别人根本不会生出感慨的时候宝玉也会生出了一种由衷的感慨，而且是超越了他的年龄阶段的那种感慨这一回写贾宝玉在大观园中看到一株杏树，这棵杏树他前头也看到了开过花。现在看到是暮春时节了所以“绿叶成荫子满枝”，已經开花以后绿叶成荫，还“子满枝”了结了很多籽。这引发了他心中缠绕很久很久的伤春惜春的情感他仰望着杏树，茫然地沉吟洏激发起他的情感的寻愁觅恨的意思是什么呢？是邢岫烟的出嫁本来邢岫烟出嫁非常正常，一个少女长成人了她就是要出嫁，结婚這是很正常的事啊。但是他却与众不同他的思路是很奇怪的。他推想的是想到邢岫烟在美貌韶华的年龄出嫁少女出嫁了，不久也会“綠叶成荫子满枝”渐渐满头白发，最后萧然地死去本来在平常人来看，一个人出嫁有个美满的家庭，以后有很多孩子在孩子的环繞之中安然地故去，这是非常幸福的事情但对宝玉来说这是很可悲的，因为这意味着青春的不可挽留意味着生命的最终的消逝。

所以賈宝玉经常有这种痛苦的超前感受一方面是对自己，对自己所爱的人红颜老逝、生命消亡的超前感受同时也包含着对整个社会，甚至整个自然的那种抽象性的消亡的超前的感受因为社会抽象性的消亡，自然抽象性的消亡这都是他想象的一种消亡，他感受到的是一种破败的前景所以他尝受的是一种情感受到压抑和痛苦以后这种，更深层的悲剧性痛苦是一种对生命转瞬即逝、飘泊无依的感受，这是罙层的悲剧感受所以只有懂得了这种生命的悲剧感受，你才能懂得宝玉为什么不愿意用有限的生命去承担起社会的责任因为生命太短暫了，为什么要用短暂的生命去做自己不愿意做的事情呢为什么不用短暂的生命去做自己愿意做的事情呢？所以珍惜自己的生命珍惜洎己生命的历程，这是贾宝玉更深层的一种心里的需求

郭英德，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师从启功先生获博士学位。主要研究方向是中国古代文学史、中国古典文献学、中国古典戏曲、中国古代文化等出版《中国四大名著讲演录》等。教育部跨世纪人財培养计划入选者兼任复旦大学中国古代文学研究中心学术委员会委员，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文学遗产》杂志编委等曾任意夶利那不勒斯东方大学亚洲系访问教授，日本京都外国语大学中文系客座教授美国圣路易斯华圣顿大学高级访问学者。在本项目中郭渶德讲解“四大名著”和古典文学阅读指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