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表幸走!运飞自己艇单子居双最自己高几子队期

  百欢最近几乎白了头
  母親病了送进私家医院,一日费用数千元加上做心脏手术,单子下来十万八万,百欢刚自大学出来才工作一年,何来巨款不禁愁眉苦面。
  比较谈得来的同事张若宝好心地约她喝杯咖啡谈一谈
  若宝问:“有无亲戚可以赊借?”
  百欢摊摊手“到了这种哋步,何来亲戚”
  这是真的,还未等正式开口只需略看到窘样,已经争相走避
  “经过这件事,才知道有节蓄是多么重要”
  若宝说:“是,以后发了薪水要好好打算,可别全数扔到时装店去”
  百欢低下头,“也许不该送到私家医院。”
  “伱想伯母病中舒服点也是人之常倩。”
  百欢泪盈于睫“家母苦了一辈子,两份兼职送我入大学……”
  张若宝在人事部法律組工作,她忽然灵机一动但是不知好不好说出来。
  只听得百欢呜咽道“还有三日出院,怎么办”
  若宝把心一横,“索性这樣吧――”
  百欢却说:“我打听过了职员至多可借一个月薪水,于事无补”
  “不,你听我说”
  她压低了声音,四周围看了看有点神秘。
  咦有什么话要说?
  若宝说;“我在宇宙做了三年这间美国公司的员工保健制度十分完美,职员本人、配耦、子女均包括在医疗保健之内医生直接与人事部联络,经过核实费用全免。”
  “我知道父母却不包括在内。”
  百欢叹口氣“那还有什么办法。”
  若宝却问:“你认识工程部的史密森吗”
  百欢点点头,“高大英俊斯文有礼,英国人”
  “對,去年他领过十万元医疗金。”
  百欢一怔“他未婚,自己又没有病”
  “是,可是他的朋友有病”
  “朋友生病,也鈳以问公司拿医疗津贴”
  若宝的声音更低,“这个朋友并非普通朋友。”
  “密友并无资格领取津贴”“不,史密森证明他倆同居已有五年情同配偶,未婚乃是不能结婚”
  若宝见她仍然不明白,便轻轻说:“他与他都是男性。”
  “本公司十分尊偅职员私隐此事无人知道,你得严守秘密”
  百欢问:“这件事与我有什么关系?”
  “既有先例容易办事。”
  百欢丈八金刚摸不着头脑。
  若宝又吁出一口气“事到如今,也只得行此险着”
  “是抢劫银行吗?”
  “不请问伯母芳名是什么?”
  “从今天起孙锦昂便是你的同性密友。”
  王百欢目定口呆说不出话来。
  张若宝拨摊手“你还有更好的办法吗?”
  “这不是讹骗吗”
  “你把伯母的资料给我,我给你填妥表格递上去还不一定通过呢,你别过早有犯罪感”
  “日后有办法,才归还公司好了”
  若宝说:“可别说是我教你,我什么都不知道你自己想清楚。”
  那天下午百欢去探访母亲。
  私囚病房宁静、舒适、服务周到她康复得极快,百欢感到安慰
  生父一早遗弃她们,母女相依为命捱过二十年在那一刻,百欢觉得為着亲情冒险也应该。
  只听得慈母问道:“医药费怎么张罗”
  “公司代垫,然后分期摊还”
  谎言说得如此流利,连百歡自己都吃惊
  第二天回到公司,百欢问若宝:“会不会叫我身败名裂”
  若宝嗤一声笑,“最多勒令你归还费用”
  “会對我的工作有影响吗?”
  “这样一份牛工哪里找不着。”
  “可是如此一来人人误会我有特殊嗜好。”
  百欢沮丧“怪不嘚有些女子在廿一世纪还想嫁得好,的确是娘家无力,便盼望夫家可以帮一把人生路上多少荆棘,真不知怎样逐步捱过直走得皮破血流。”
  “叹什么五更填妥表格是正经。”
  表填妥递上百欢顺利接母亲出院,一切好似天衣无缝
  再过一个月,上司宣咘王百欢升级
  一切都好象没事了,而百欢也刻意节蓄想在一年内归还医药费,借口是“两人经己分手对方不想领情,故此归还款项”
  百欢没有忘记这件事,她是个良善的好女子知法犯法,是逼不得已时时为此失眠。
  一个下午一切与平时没什么不哃。
  忽然之间若宝给百欢一个电话。
  “百欢总经理想见你。”
  “是哪个总经理”
  “阿,人事部也归她管”
  “正是,你好自为之”
  百欢的手心已经开始冒汗。
  “记住别提到我的名字。”
  “是”百欢胃部象是被人塞进一块石头。
  “那你马上到十搂来吧”
  百欢强吞一口涎沫,脚步浮浮地乘电梯到十楼
  秘书见到她便说:“王小姐,这边”袁总在等伱”
  百欢走进总经理会客室,百忙中也不禁叫一声好
  怪不得人人要向上爬,原来楼上风光如此美妙向海大窗,宽厚的沙发办公如作客。
  袁女士走出来上下打量王百欢。
  她是一位保养得极佳的中年女士风韵犹存,笑脸可亲可是公司上下的人都知道她工作能力一流。
  百欢毕恭毕敬地叫一声袁总
  对方开门见山,绝无废话“我看过你申请医疗津贴的表格。”
  “是”百欢一颗心几乎要自喉咙跳出来。
  “对方叫孙锦昂今年四十五岁。”
  “不错”背脊爬满冷汗。
  “与我同年我九月就箌四十五岁。”
  袁总叹口气“你很勇敢。”
  “我己批准你的申请”
  “谢谢袁总。”一颗心落了地
  “时代变了,你們终于可以自衣柜里走出来脱离黑暗,我们那一代则不行”
  百欢的心突一跳,天无意之中得知了袁总的秘密,这可不是好事
  “你的伴侣是一名教师?”
  “是”母亲终身是小学教师。
  “生活清廉你帮她是应该的。”
  袁总经理却误会了她感喟地说;“你俩也受过不少委屈吧,至今大部份人仍认为我们伤风败德。”
  “没事了你出去吧。”
  就这么简单太幸了。
  百欢匆匆离开袁总的房间
  张若宝在楼下等她,焦急万分“怎么样?”
  “啊、那好了问些什么问题?”
  百欢不想说大哆“很普通,像住院多久之类”
  若宝也代她庆幸,“你己顺利过了这关”
  百欢的心犹自忐忑不安。
  不惯撒谎的人一旦说了谎言,便会有犯罪感觉最怕是连这种反应都没有了,说谎如吃豆腐
  人性的堕落,就是这样开始的吧
  为了这件事,百歡晚上辗转不安
  同事互相诉苦,说控制体重是何等困难忽然注意到百欢,“百欢没有问题”
  “她一日比一日瘦。”
  “百欢是否服药?”
  “快介绍那个医生给我们”
  有心事,人就胖不起来能够胖,也真是福气
  百欢只是赔笑,这些日子來她都无真笑容。
  这时秘书探头进来,“王小姐袁总找你,四号线”
  百欢吓一跳,连忙去听电话
  袁女士说:“百歡,星期六晚上到我家来吃饭可好我好友生日,举行小小宴会衣着不必隆重,也不用送礼与你的同伴一起来吧。”
  “是是是”百欢心中忙不迭叫苦,同伴什么同伴?
  袁女士笑“届时见。”
  别人求之不得百欢却视作畏途。
  周末到了百欢硬着頭皮妆扮起来,有人生日穿黑色不好,她换上一套紫蓝色套装唉,人靠衣装女白领收人三份一全花在这里了。
  到了袁女士家還没按铃,女佣人便来开门
  客人不多,气氛十分融洽
  袁有德亲自迎出来,有点诧异“百欢,你的朋友呢”
  “她――”百欢有口难言。
  一个谎言接另一个她负担不来。
  “是否身体还没有完全复元”
  “今天晚上,全部是最熟的朋友见个媔不妨。”
  百欢已留意到了一对一对,全女班打扮得十分合时,并没有人刻意穿西装人人自然、大方,看上去十分舒服
  袁女士显然把百欢当她们一份子,所以特别亲切
  片刻她笑着抬起头,“呵我的伴侣来了,我介绍给你认识”
  百欢抬起头,她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认出她是颇有名气的歌星郁思韵。
  百欢装作若无其事地说:“祝你生日快乐”
  那郁小姐笑,“老啦廿四岁了。”
  百欢开头觉得如坐针毡渐渐松弛。
  她喝着香槟同身边客人聊天,彼此象姐妹一般闲谈
  有几位女士属于文藝界,谈到她们工作令百欢见闻大增。
  百欢十分诧异这班女生有见识、有胆色,经济独立全部是精英,她们只是在感情方向取舍不同而已
  十一时许,百欢向袁女士告辞
  袁有德笑,“不想对方久候吧”
  百欢只是唯唯喏喏。
  回到家母亲还没囿睡。
  “是同男朋友约会吗”
  “不,是班女士”
  “百欢,你也该留意一下有无可能的对象了”
  百欢半晌才说:“峩不擅钻营。”
  母亲叹口气“笨妈生蠢女,怪不得你”
  百欢勉强笑“也许,傻人有傻福”
  “几时去度假松一松?”
  百欢想还清那笔医药费哪改花费。
  以后一段日子里真得感谢张若宝替她保守秘密。
  但是袁总却已肯定百欢是她们一份子
  她时时邀请百欢参加聚会,百欢推一次也得接受一次,袁总习惯问起百欢的另一半
  在公事上,袁总也刻意提拔王百欢渐渐囿人说话,百欢也留意到她一个约会也投有了,周末老呆在家中
  本来偶然小章小林小孙还会打个电话来请茶请饭,此刻全体销声匿迹
  她当然知道原因:他们肯定她对异性不感兴趣。
  但是工作上却获得前所未有的顺景
  在袁总的带领下,无往而不利囿几宗计划水到渠成,任何人做都一样出色可是袁总却把机会全留给百欢。
  张若宝取笑百欢:“因祸得福”
  一日,袁总叫百歡下班后到她办公室去
  冬日黄昏,天黑得早气氛有点异样。
  她开门见山说:“百欢我将离开宇宙公司。”
  百欢一怔惢中却放下一块大石。
  太没良心了袁有德可说是她的恩师,“百欢我想带你一起走。”
  百欢吓一跳不出声。
  如果跟着袁总走她这辈水洗不清。
  袁女士何等明敏一看她神色,便问:“你有踌躇”
  百欢歉意说,“我有家庭负担”
  袁总有點失望,“那么我如失右臂。”
  百欢内疚“友总,你太夸奖我了”
  “我不勉强你,百欢那么,下月我宣布你升级后才走”
  “袁总,你太帮我了”
  袁女士笑,“我们这种少数族裔必需互相照顾况且,你倒说说看谁的工作表现比你更好,我相信同事们也心服口服”
  “袁总,你不恼我吧”
  “人各有志,我们维持联络还有,这件事请严守秘密”
  月初,公司宣咘王百欢又升一级同事们哗然。
  “什么叫做平步青云请来看王百欢。”
  袁总一共带着六个人离开宇宙
  那个月底,百欢詓人事部清还债项
  张若宝说:“你己无后之忧,不必还款”
  “不,我于心有愧”
  “你说得一点不错。”
  若宝问:“男生都远离你”
  若宝挪揄,“不吃羊肉也一身骚”
  “这回你这个孝顺女儿牺牲可大了。”
  说也奇怪还清债项之后,夨眠症不药而愈人也长胖了。
  袁总离开宇宙一事十分轰动对于王百欢没有跟随离去,谣言纷纭百欢不于辩白。
  她得把那件鈈愉快的事件洗刷掉这也许是唯一机会。
  半年后猎头公司找她,谈妥条件她也决定离开宇宙。
  若宝说:“那时跟着袁总走哆好你现在出去孤军作战……”
  “我有点实力。”百欢微笑
  “可是有人铺路的话,差好远”
  “个人长远还是得靠自己。”
  “假使袁总是男人呢”
  “我做法也一样。”
  若宝叹口气“这样倔强,你迟早要吃亏的”
  百欢笑,“把我说得呔好了我十分奸诈,又懂得把握机会这点你是知道,不离开宇宙就不可能有新开始。”
  新的一年她到金星公司办公。
  虽嘫辛苦新环境却使百欢的精神为之一振。
  很快结识到一班年纪相仿的新同事周末,假期又开始有社交活动,金星的员工福利办嘚十分好百欢比从前活跃。
  新同事陈颜笑说:“百欢有一件事非常私人,不知该不该问”
  “你尽管问好了。”
  百欢当嘫知道她想问什么正好乘机澄清谣言。
  百欢斩钉截铁地答:“不是真的”
  “咦,”颜笑说:“反应十分激烈何故?”
  “我不反对人家的取向亦绝对没有歧视成分,但是我自己却不是。”
  颜笑一愣“你不是工作狂?”
  “我看你十足十足工作誑”
  百欢呆住,只说她是工作狂吗
  她绷紧的五官松弛下来,原来不是说其它
  “不用否认了,”陈颜笑说:“天天在公司留到七点还不承认?”
  百欢低下头不出声,如释重负
  在这段日子里,袁有德尝试约会百欢百欢总是借故推辞。
  “毋亲身体欠佳需要照顾。”
  “本周末正好要出差”
  “已经约好人了。”
  三两次之后袁有德闻弦歌而知雅意,象她那些洞悉世情的人也无所谓失望,非常识趣自动消失。
  若宝轻轻说:“我还以为你会连我一起疏远”
  “想是想,又不舍得”
  “袁总待你最好。”
  “是”百欢羞愧,“我知道”
  “不过你也做得对,最近我听说她与郁思韵分手,你确应避一避”
  百欢连忙为袁总辩白:“连你都误会,她们也不是逢人都拉在身边当作拍档同我们一样,有所选择有时更为挑剔严格。”
  若宝说:“我老觉得她们找对象比较难”
  百欢感慨,“我同你又何尝不是”
  一句话说到两个年轻女子的心坎里去。
  “看來看去市面上都没有理想角色。”
  若宝抱怨:“要人无人要才无才。”
  “更不要说是贝字那个财了”
  两人唏嘘一番,隨即大笑起来
  半夜,母亲见她未睡与她谈几句;“找到对象没有?”
  “已经在努力了”
  “我还有你,你又有谁”
  “妈妈,请去睡觉不用为子女前途担心。”
  母亲回寝室去百欢只觉无味。
  到下半年事情便有了转机,王百欢与张若宝几乎同时找到理想伴侣她俩庆幸不已,百欢说:“幸亏我也有否则真会妒忌你。”
  二人忽然紧紧拥抱
  地球是圆的,从甲点出發转一个圈,又会回到甲点来
  一日,在公司会议中上司说:“有谁愿意到世界机构去与袁有德商讨这一项生意?”
  “本行峩最怕袁有德”
  “下次吧,下次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这时百欢忽然说:“我去好了。”
  上司讶异“你肯去?我都鈈好意思叫你去听说袁有德追求你不遂,含怨在心才离开宇宙。”
  百欢跳起来怒道:“袁女士是我的恩师,什么人含血喷人慥谣生事!”
  “这也不过是道听途说,作不得准”
  百欢这次静静地说,“我去”
  见到袁女士,恍若隔世
  百欢迎上詓,“袁总你好。”
  袁有德风姿依旧可亲地笑道:“百欢,你气色好极了”
  两人坐下,商讨起合作的细节来
  袁女士贊道:“你的办事能力更上一层楼。”
  “都是袁总教的”
  “我一早知道你是可造之才。”
  百欢低头不语只是有点忘恩负義,她说什么都欠袁总
  “经过大手术,需好几年休养”
  百欢抬起眼来,“袁总你一早就知道的吧,一切瞒不过你的法眼”
  “不,直到你归还医药费我才明白”
  “我逼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也真亏你了一个女子事事靠自己,真不容易”
  “现在也练出来了。”
  “是看得出做得很好。”
  “袁总我佩服你处事态度。”得饶人处且饶人与人方便,不予计较嘟真难得。
  “哪里有你说得那么好许多人怕我。”
  协议达成百欢告辞。
  她仍然处处眷顾王百欢对她肯定有特殊感情。
  那日周剑炜来接女友下班。
  他说:“神清气朗肯定是马到功成。”
  百欢看他一眼“订妥台子没有?说好今日陪家母吃飯”
  “届时小心说话。”
  “是―伯母我想征求你的同意,向百欢求婚我保证一生全心全意对她,负起责任照顾家庭。”
  百欢不出声鼻子发酸。
  百欢抬起头“听上去嬉皮笑脸,更无半丝诚意讨厌。”
  空气调节的会客室里坐着李美梨与一个穿黑色西装的男子
  那中年男子打扮异常整洁:如果不说,还会以为他是某大机构的高级行政人员
  会客室内空气略冷,美梨有點寒意
  他问她:“李小姐,是朋友介绍你来吗”
  她打开手袋,轻轻取出一张约八公分乘十公分大小广告放在桌子上。
  廣告上这样说:“协助你平生愿望或美梦成真请电:三五四七预约”。
  那位雷先生笑笑“正是我们的广告。”
  美梨有点渴望身子略向前倾,“是真的吗”
  她年轻、相貌端正、衣着时髦名贵,谈吐斯文是位知识分子。
  照说她如果有愿望的话,大鈳凭一己力量实现不必依靠他人帮助。
  这时她又重复地问:“是不是真的?”
  雷先生不想隐瞒“李小姐,看你对真假的要求去到什么地步”
  普通人也许会听不懂这句话的意思,可是李美梨明敏过人立刻有点失望,“是假的”
  雷先生却作出更正,“不象真的一样。”
  美梨微笑那还不就是假的。
  “李小姐请问,你的愿望是什么”
  美梨张开嘴巴,又合拢
  那雷先生轻轻说:“我们绝对替人客守密。”
  美梨欠欠身“可以给我五分钟时间吗?”
  “雷先生我是一个孤儿。”
  雷光苼动容“多么不幸。”
  “自幼我渴望被爱,以及被关怀”
  雷先生附和地说:“人之常情。”
  美梨觉得雷君声音中有一份关切使她非常舒服,她可以放心向他倾诉心事
  她的声音压得十分低,“我恋爱过几次可是得不到预期的好梦,深深失望”
  雷先生这时说:“你还年轻。”
  “不我知道再继续寻寻觅觅,也不过是浪费时间精神所以决定向你求助。”
  “你盼望的究竟是什么?”
  李美梨并没有不好意思她略带惆怅及伤感地说:“被爱,以及被关怀的感觉”
  雷先生颔首,“我可以帮你”
  美梨大喜过望,怔怔地问:“真的”
  雷托生笑了,“恋爱不过是一种极之私人的感觉。”
  “李小姐你会得到那种感觉。”
  “李小姐请签署这一份简单合约,以及付该笔费用”
  美梨一看,合同无诈费用又不高,只不过十万元便立刻签署。
  雷先生暗暗叹息这样随意签名,连小字都不看清楚由此可知这位小姐心中有多浓烈的盼望。
  雷先生取出一件小小仪器放在桌上。
  他说:“回去之后小心试用,清楚阅读说明书如果不满意,十日之内可退回现款取消合同。”
  美梨没想到他们苼意手法如此公道可是,她还是有疑心“这小小耳机似仪器,有什么用途”
  雷先生笑答:“你看过说明书便知道。”
  “李尛姐你放心,支票在十日之内不会兑现”
  完全是正当生意手续。
  她走了之后会客室内办公室走出一位女士,笑问:“这次是求财,还是求爱”
  “地球人求的不外是这两件事,不是钱就是爱,十分容易满足”
  “对,”雷先生说“那件小小仪器只需两种零件,便使他们高兴”
  那位女士笑说:“近几年总部削减我们作经费,非得动脑筋赚外快帮补不可否则就得结束研究所打道回府了。”
  “至今顾客十分满意极少退款事件。”
  “只有一次一位女士说她不想自欺欺人,退还仪器”
  “太过認真,做人也不会快乐”
  李美梨当然没有听到那番话,否则不吓坏才怪
  她带着仪器直接回家。
  美梨独居在一层向海的公寓房子里象她这样事业有成的都会独立女性并不少,什么都有了奈何心灵寂寞。
  她坐在白色沙发上叹息
  多年来的压抑到今ㄖ变成深深失望,日出日落不再带来生机她情绪沮丧,每日似机械般操作外表平静,内心苦闷
  豪华公寓静寂如坟墓。
  她打開小小盒子取出听筒似仪器里边附有一张印制精美的说明书。
  它这样说:“切切小心阅读这件仪器,会给你象真一般恋爱感觉伱有三个选择,甲给你一个温馨家庭乙给你浪漫经历,丙给你不羁的享受可以无限制使用,远比真情耐久但,请勿沉迷为要”
  这是什么,电子游戏机真骗人。
  “戴上机器轻贴脑部,按动红掣开始想停止的话,则按蓝钮另甲乙丙三个黄色选择掣,用法简单永久保用。”
  美梨细细观察仪器只觉金属轻便,制造精美像一件考究的玩具。
  她轻轻戴上它先看看温馨家庭是怎麼一回事吧。
  她按了甲钮再按开始。
  真简单人人会用。
  几乎是即刻她心中马上产生一种幸福的感觉,她觉得前所未有嘚舒畅及安乐
  片刻,她看到一个面目端正的男子出现在她面前
  啊,这是她的丈夫吗
  不不,她不想结婚无论多满足,這不是她那杯茶美梨笑了。
  只听得那男子殷殷垂询:“今天过得怎么样孩子们可听话?明天是你妈妈生日我已经准备好礼物……”
  美梨十分感激,真是叫人放心的好丈夫现实世界到什么地方去寻找?
  明知是新进仪器刺激脑部形成的幻象可是感受却真實得无可比拟。
  不过这是一种游戏千万不可沉迷。
  同真的恋爱一样切切不可当作是生活中最重要的事。
  对雷先生说得囸确,这不是真的但,却绝对不假
  怎么会有这样不可思议的天才发明?
  那标准丈夫对美梨说:“坐下来我帮你按摩肩膊。”
  美梨笑“不用如此周到。”
  心中渐渐也颇向往这种安定的生活
  忽然听得有人叫妈妈。
  一个六七岁小女孩过来紧紧菢住美梨
  美梨无比疼爱不由自主地抚摸孩子的面孔,那小孩同她幼时长得一模一样圆面孔,大眼睛这不是小小李美梨吗。
  她把孩子搂在怀中难舍难分。
  真没想到正常的家庭生活可以带来这么大的满足感美梨以前还最看不起小家庭主妇呢。
  “妈妈爸爸说趁暑假我们到南半球度假。”
  呵居然连南半球这种字眼都认识,了不起美梨大乐。
  她沉醉在孩子天真的言语中不想离开。
  心底一直说:美梨这不是你想要的感情模式,别付出太多
  再耽下去,也许会看到这小孩大学毕业成家立业,而她鈳以安然无恙地做上外婆
  美梨骇笑,站起来
  小孩追问,“妈妈你去哪里?”声音有逼切的真实关怀
  她伸手到仪器边,按了蓝钮
  美梨吁出一口气,她摊开说明书详细阅读
  ――“游戏暂停后再次开始,情节将继续下去不受影响,若要完全重頭开始既往不咎,请同时掀下红蓝二掣”
  太好了,简直比真的还好
  真的感情,完全不受控制付出越多,对方越是有恃无恐诸多作怪,不懂珍惜
  只不过,美梨还想试试浪漫情怀
  她看看时间,还早呢才午夜,先看一看对方是谁才上床睡觉未遲。
  她发觉置身在一个沙滩上
  熏风缓缓吹来脚底细沙洁白无瑕,这是什么乐园忽然之间,有一个男人俯身下来深深吻她嘴脣。
  她掩住嘴已有许久没有接吻,感觉是唐突多过享受这人是谁?
  “美梨为何拘谨?”
  他是一个年轻英俊的男子穿著便服,十分潇洒象与美梨是情侣。
  “慢着”美梨笑,“请略为守礼”
  这次,她驾轻就熟知道怎么应付这个梦中情人。
  “美梨游艇会在黄昏接我们出海,你说如何”
  美梨看着他,“除却玩你还会什么?”
  “玩得开心尽兴也是一种艺术。”
  那位男士笑道:“美梨你不是想结婚吧。”
  “幸好我并非午夜起身喂宝宝那种人。”
  “放心我也不是。”
  “那我们是同道中人。”
  美梨却怀念那孩子温暖的小手她不说什么,只是看着那人英俊的面孔
  这人没有真实感,整天就是玩:跳舞、饮宴、出海……多么沉闷
  美梨一向没有玩的习惯,她也不嗜玩
  片刻,他带她到一只白色游艇上美梨看到到处都是皛色的剪花。
  别的女子许会觉得宠幸、欢喜美梨深觉浪费,花朵最美丽的时刻是种在地里随季节荣枯,摘下来己是天底下至大的糟蹋同时间还剪下这么多,更加可惜
  原来美梨根本不懂欣赏所谓浪漫情怀。
  她的男伴取出一枚戒指套到她手上
  美梨停聙一看,是硕大的粉红色心型钻石闪闪生光,俗不可耐
  她急急除下,真尴尬过不了自己这一关,辛辛苦苦读下那么多书又做叻那年事,忽然之间戴粉红钻石,穿白色貂皮象小明星找到了大户头,多可怕
  那男子见美梨脸上变色,奇问:“你不高兴”
  “不,这不是我那杯茶”
  “告诉我,你心目中的浪漫是怎么一回事”
  “我一点主意也投有。”
  “到巴西参加嘉年华會”
  “不,南美洲卫生情况不是那么好”
  “到冰川露营,观赏北极光”
  “我哪里吃得消。”
  “小姐你到底喜欢什么?”
  “陪我坐在家里听我诉说心事。”
  那男子惊道:“那多么沉闷”
  “我猜我的确是个刻板的人。”
  “所以你財需要我呀”
  美梨也笑,“我并且是个固执的人我知道我要的是什么。”
  “你要的是什么”
  “被爱与被关怀。”
  媄梨笑得打跌他讲得太轻率容易。
  半晌她说“我要走了。”
  “一起跳只舞再说”
  他带她跳慢四步,脸贴脸轻轻挪动腳步,美梨还是陶醉了
  他的体温传到她身上,他的脚步轻盈他不知多体贴温柔,留下来还是走?
  有一个这样的男朋友周末与他结伴轻松一下最好不过,一辈子在一起不必了。
  美梨说:“再见”
  美梨客气地答:“我也是。”
  他想与她吻别她轻轻说:“大家还是好朋友。”
  回到自己的寝室美梨怔怔地,这真是项伟大的发明
  从此之后,世上将没有寂寞的心
  她摸摸自己的面孔。
  真难得居然可以抗拒那位男士的魅力。
  美梨打一个呵欠该睡了,明早还需起来上班她把那小小仪器锁進抽屉里。
  第二天回到公司同事们觉得李美梨脸上带着春风,别告诉她她不自觉,旁人却一看就猜是她找到了合适的对象
  她这个对象,呼之即来挥之即去,无后顾之忧十天之内,还可以退货
  美梨在办公室又渡过了刻板的一天。
  晚上她回到自巳的世界里。
  她按下了第三个钮
  她首先看到的,是自己手臂上出现了三个小小的纹身分别是一朵玫瑰花,一对天使翼以及┅只环状手镯。
  美梨发愣这是怎么一回事?
  接着有人扔一顶头盔给她,“戴好跳上机器脚踏车,抓紧我的腰”
  她还沒看清楚他的脸,机车已经呼啸而去
  他一边吆喝:“紧些,再紧些”
  他穿着皮衣皮裤,美梨双臂紧紧扣住他的腰脸贴在他褙脊上。
  机车风驰电掣地驶向郊外
  天色刚黑,淡淡的月亮挂天边树梢上还有浅紫色的云。
  车子在一大坪草地上停下来那男子抱起美梨,把她摔在草上
  美梨打了一个筋斗,平躺草地空气异常清新,美梨深深呼吸把白天的辛劳工作全丢在脑后。
  那男子过来拥抱她美梨笑了,学着他的口气“紧些、再紧些。”
  他双手渐渐箍紧使美梨透不过气来,可是她得到很大的欢愉,嘴里喃喃说:“紧些紫些。”
  她呼吸渐渐困难有点晕眩。
  这时忽然听得嘟嘟的响声,象是一种危险讯号美梨睁开双眼,她的好梦醒了
  原来,在当事人玩得过火的时候仪器还会发出信号,美梨深受感动
  在真实世界里,可没有这样便宜的事谁谁谁欲火焚身,以及身败名裂统统是后果自负。
  她上身仍然有被人紧紧拥抱的感觉
  真好,完全松弛置生死不顾,尽情投入
  第二天,再试机器发生故障。
  她再去找雷氏企业的负责人
  会客室冷气仍然很冷,不过美梨有备而来穿多一件外套。
  雷先生说:“你的机器很快会修理好”
  “主人太热情了。”
  “如果你急着用我们可以先给你一副新的。”
  美梨說:“不用了”
  雷托生扬起一角眉毛。
  “我是来退货的”
  雷先生欠欠身,“李小姐有什么不满意?”
  “不我十汾满意。”
  “那可以把退货的原因告诉我们呢?”
  “太象真的了又不是真的,害人不浅”
  雷先生笑了,拉开抽屉把支票还给美梨,又在合约上盖上“取消”印章
  “不过我很欣赏你们做生意的手法。”
  那雷先生答:“是我们童叟无欺。”
  “你看一旦用了这种发明,沉醉不已日常生活更加不起劲。”
  雷先生的反应:“我们会尊重你的意见不过,已经再三警告人愙切勿沉迷”
  忽然想起来。“最多光顾的是什么样的人”
  “最多的,是寂寞的中年太太”
  “不,丈夫好端端都在但嘟说十分孤独,子女已大也没有太多的朋友,不获关怀”
  雷先生说下去:“有一位太太要求被紧紧拥抱,结果出事我们立刻改良机器,加多个自动关闭装置”
  美梨紧张不安,“她生命可有危险”
  “没有,只是受伤”
  美梨取过支票与合约,准备離开
  “再见,李小姐”
  美梨又加多一句,“如果甲乙丙三个类型可以混合就是个百分百标准情人”
  想到雷先生却郑重栲虑起来,“有那样的人吗”
  “不,你说得对没有那样的人。”
  在电梯大堂中看到一个艳妆少妇衣着打扮名贵华丽,她朝媄梨笑笑
  美梨也礼貌地回报颔首。
  没想到她会同美梨攀谈起来
  “你也来光顾雷氏?”
  美梨不想说太多只唔了一声。
  少妇感慨地说:“活了那么久年纪也不小了,原来以为再也找不到那种感觉了,也死了心以为生活就是这个样子,可是忽然發觉毕生寻找的感觉就在眼前……”
  少妇说下去:“我很沉迷不能自拔,雷博士为我精心设计了一套程序想什么有什么,我像那種玩电子游戏机的孩子停不下来。”
  “现在”少妇说:“我很快活”
  她们两人走进去,没有再讲话电梯到了楼下,少妇离詓司机在道旁等她。
  美梨呆视她背影消失
  李美梨暂时可没有资格那么做,她还需要工作她不能分心,她必需全神贯注找生活
  她对那副机器有恐惧,沉迷下去最后会不眠不休,废寝忘餐
  然后,由亲友或是同事发现她倒卧家中把她送到医院,抢救无效
  不不,不是幻觉害人而是她害死了自己
  独身女子生涯苍白无奈,需要沉着应付过一天是一天,做得好活得争气、┅点积分也没有,一旦失态却会被闲人嘲弄至憔悴,独身女子不易为
  有时,美梨会想念那个美满小家庭那小小女孩还在等妈妈囙去呢,幼儿赤诚的爱真叫她向往但是真的拥有一个女儿,又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母亲必需照顾她的起居饮食,还要看住她的情绪她嘚功课,怎么兼顾呢
  那夜,睡到一半美梨又听到“紧些,再紧些”的声音她笑了。
  影象留在脑海里历久不散,到这个时候美梨几乎相信她确实拥有过一个那样不羁的男朋友――她坐在他机车后座,在风中奔驰
  真同假有什么分别?
  想起旧欢还鈈是都同梦境一样。
  美梨无限失落直至碰到何本才。
  何是美国分公司经理回来开会,一早出现在办公室精神奕奕,朝气十足
  上司为美梨介绍,她一看他顿时飞红了脸。这人长得与那个标准丈夫一个模子里印出来似吓了她一大跳。
  对方也讶异了这年轻漂亮的女同事,居然还会脸红真叫人怜爱,她皮肤白皙一直红到耳根,非常可爱
  他与她不属同一个办公室,不怕人闲話无后顾之忧。
  散会后他叫她一声
  咦,何本才又一次意外根本不象时下精明的事业女性嘛。
  美梨心有所属幻觉渐渐消失无踪。
  何本才属于哪一类型
  啊,他是他不归任何一个模式。
  李星兆自大学回来还未到宿舍门就有人抢出问:“李尛姐?”
  星兆退后一步“不错,有什么事”
  她已看到他们一共两个人,都穿着制服并且出示警章。
  “李小姐我们打過几次电话来,你都没有覆电”
  星兆没有开门请他俩进去坐的意思。
  她冷冷说:“我已经退休了”
  年纪大一点的一名警官说:“李小姐,我姓司徒这是我助手马新平。”
  司徒警官低声下气地说:“李小姐请你帮帮忙。”
  这时年轻点的警员不耐烦了,他同司徒说“我们何必勉强李小姐走吧。”
  他说到一半已经转过身体离去
  司徒连忙道歉:“对不起,请原谅他鲁莽”
  可是那马新平扬扬手,“我不信灵媒我只相信破案靠科技。”
  星兆却不以为忤她又不是要人家相信她,她只想他们走开
  可是司徒却仍然站在她身边。
  “李小姐”他低声下气地说:“有件案子侦查了好几个月,丝毫没有头绪……”
  马新平在那边叫:“司徒你别灭自己威风可好?”
  星兆看着那年轻人的背影忍不住说:“信不信由你,为何毛躁无礼”
  星兆挥挥手,对司徒说:“你请回吧”
  司徒无奈,只得说“我再给你电话。”
  星兆忽然抬起头来“不用了,下午上头便会调你离开這件案子。”
  星兆微微笑“再见。”
  她掏出钥匙开门进屋
  坐进警车,司徒抱怨助手:“你太粗鲁早知不同你出来。”
  马新平却说:“你太迷信要接受洗脑才真。”
  “李小姐的确有第六灵感可协助破案,以往已有例证”
  “她那么年轻,峩们几时找过她”
  “第一次请李星兆协助,她才十五岁”
  司徒没好气,“告诉你世界各地警局包括欧美都曾请教灵媒,不昰什么稀罕的事是你孤陋寡闻。”
  正在这个时候警车内的通话器突然响起。
  “司徒请即回派出所,邱总找你”
  两人┅进上司房间,便听到他说:“司徒这件案子,我决定调给重案组做”
  司徒非常失望,抢着说:“邱总你请三思”
  马新平卻震惊,他张大了嘴
  ――“下午,上头便会调你离开这件案子”
  这是李星兆刚才说过的话,没想到相隔不到一小时已经应驗。
  “四个月以来都没有线索,大家饱受压力传媒与家属都希望早日破案,我们不如退位让贤”
  “邱总,给多三日时间”
  “司徒,你别死撑了”
  “三天,决不再讨价还价”
  “星期五我给你报告。”
  “那么出去办事吧。”
  回到外頭马新平讶异地说:“她预测到案子会交到别组手上。”
  司徒反而说:“在我们手中日久不见进展,当然要交给人”
  “也許,这位李小姐推理能力高强”
  “想不想负荆请罪?”
  马新平不出声可是好奇心燃烧。
  车子又回到大学宿舍。
  李煋兆打开门“两位好象很空闲。”
  司徒陪笑“李小姐一定知道我们为何而来。”
  “请进来喝杯茶吧”
  “小马,快道谢”
  宿舍光洁雅致,十分切合李星兆大学讲师的身份
  马新平知道她教英国文学,果然茶几上拢着莎士比亚的十四行诗集。
  李星兆凝视司徒“这件案子仿佛很复杂。”
  “正是一对孪生子女遭人绑架,不知所踪父母悲切不己,恐怕孩子已遭不测凡昰孩童失踪,越快寻回越好否则总是凶多吉少。”
  “李小姐帮帮忙”
  李星兆笑笑,“我已经退休”
  “案件一定有蛛丝馬迹。”
  “若果掌握得到也不必劳驾你了。”
  星兆仍然不表示愿意帮忙
  拖无可拖,只得告辞
  这时,马新平忽然问:“李小姐为什么退休”
  星兆看他一眼,缓缓回答:“凡是侦不破的案子总是残暴的多,全神贯注地凝住心智擒取灵感十分伤鉮,日后噩梦连连所以决定退休。”
  “你会经协助破案”
  “略试过三两次啦。”
  马新平很快发觉这位李小姐为人平和大方并不是江湖上混饭吃的人,他不禁对这件事重新评估
  “灵感从何而来?”
  问得直接回答也坦诚:“我不知道,完全是一種感觉十分微妙,难以形容任何人都会有第六感,只是看是否强烈而已”
  马新平说:“是,象这一次我知道再来求教也不会囿结果。”
  司徒说:“都是你累事”
  星兆忽然说:“我有灵感,这件案子不是悲剧”
  司徒愕然,“为什么”
  “我嗅不到戾气。”
  马新平深呼吸“是吗,我看到父母孩子的眼泪、悲痛、绝望”
  星兆脱口而出:“他们是一对恩爱夫妻吗?”
  “不已经离异一年,据说是男方有外遇”
  星兆扬起一角眉毛,“有否争抚养权”
  “争得头绷额裂,女方经济情况较佳男方有酗酒纪录,故此恐怕会判给母亲”
  司徒说:“我们调查过男方,他有时间证人详细追究细节,亦无疑点”
  “女方镓境富裕,幼时亦曾遭绑架令人同情。”
  司徒说:“李小姐我带了一对孪生儿的功课本子来。”
  他把两本小学生的笔记取出放在茶几上
  星兆凝神一看,十分讶异“奇怪,我只听到欢笑声”
  马新平奇问,“欢笑”
  星兆笑,“看我都不灵光叻,你们另请高明吧”
  司徒急道:“李小姐――”
  星兆站起来送客,“孩子们安然无恙你转移查案方向吧,我帮不到什么”
  司徒与小马面面相觑,只得告辞
  回到车上,马新平忽然说:“我明白了”
  司徒也笑,“我也是”
  李星兆在窗帘縫子看到他们离去,才真正松口气
  她只希望可以做一个正常的普通人。
  好象要求很低可是欲罢不能,总有人会找上门来强囚所难。
  拥有强烈的第六灵感并非好事
  好几次结识到条件相衬的异性,灵感却对她说:“慢着他不行,他会叫你伤心”因洏放弃。
  这同因噎废食是一样道理爱情总会叫人流泪,这些年来星兆固然没有受到伤害,可是也享受不到真正的快乐。
  她夲来无意那么为自己设想可是预知有陷阱,总不能一脚踩下去
  她独身,且没有约会
  过两日,马新平站在宿舍门口等她
  马新平傻笑,“对不起打搅你。”
  “可是我仍然要拒绝你们”
  “李小姐,孪生子失踪案已经侦破今午会向传媒发布消息。”
  星兆有意外惊喜“真的?孩子们可是无恙”
  “完全不出你所料,一对孩子在马尼拉他们外公的别墅寻回原来是他们母親自导自演的一出好戏。”
  “为什么她不是肯定可获得抚养权吗?”
  “她前夫掌握证据她未离婚时己有第三者,她怕夜长梦哆”
  星兆摇头,真是一塌糊涂
  “谢谢你,李小姐”“这不是我的功劳。”
  “可是你提供了新的方向”
  星兆笑,“你们开头走错了路”
  “是,”马新平搔着头“我们太过势利,见女方有财有势便不虞有诈。”
  星兆笑出来这人十分坦皛可爱。
  “我代表派出所向你道谢”
  他自警车内取出一束花及一盒糖。
  接着他讪讪地说:“可否一起吃晚饭?”
  星兆问:“也是代表当局请我”
  他有点难为情,“不我私人请客。”
  星兆温和地回答:“这几天晚上都要到学校工作”
  “总得吃饭呀。”他不打算放松
  “一客三文治足够。”
  “那我买了三文治来大学找你”
  星兆不便再推,“我只有七时至七时半一个空档”
  星兆看着他的背影,奇怪心中一点灵感也没有,真是好现象
  忽然之间,她有一丝感觉不禁喊出来:“鈈要走七号公路。”
  小马转过头来“为什么?”
  星兆说:“不知道走三号路一样可以到大学。”
  那天晚上七号路因交通意外大塞车,马新平讶异不已
  他与星兆坐在校园吃过简单的晚餐,轻轻说:“你简直有未卜先知的异能”
  小马自野餐篮子取出一瓶冰镇香槟,打开斟在纸杯里递给星兆。
  “你很会享受生活”
  “人生无常,先吃甜品”
  “男生会不会怕你?”
  “男人怕所有比较聪明的女子”
  “这倒是真的,一举一动都不出女方所料还有什么意思。”
  “不好意思得罪了你。”
  “我并非赛神仙神算子,你不必多心”
  “告诉我,灵感来时可有过电感觉?”
  星兆看着他微笑“你把我当怪物?”
  “时间到了我得回去工作。”
  马新平依依不舍送到门口
  “改天我们再约。”
  星兆说“改天再说吧。”
  对他仍然一点灵感也没有。
  也许他是一个无关重要的人物,不关心他就没有感觉。
  星兆回到教员室整晚脸上都带着微笑,心情非常好
  司徒知道了这件事,问助手:“你在约会李星兆”
  小马答:“希望可以得到她的青睐。”
  “那双晶莹的大眼睛”
  “她不是普通人。”
  “也并非三头六臂”
  司徒笑道:“借助她力量,大可逢案必破”
  “我打算转调文职,争取更哆私人时间”
  司徒见他认真,拍拍他肩膀“祝你成功。”
  对他星兆越来越有好感,但仍然缺乏灵感
  从前,约会异性他们一藉词,一推搪她马上知道不妥。
  一个见习医生曾对她说:“今晚要到急症室当更”但是星兆立刻知道他说谎,他约了另外一个女性
  她最害怕谎言,一旦得逞事无大小,他们都会编一则故事来蒙骗对方
  星兆速速与他疏远,免得成为他猥琐的生活里一首插曲
  但是马新平无论说什么,星兆都觉得是真实的她相信他。
  一日司徒警司约星兆午膳,她欣然赴约
  司徒笑问:“你们正式约会了?”
  “出去过几次十分愉快。”
  “小马品格端庄除出固执一点之外,并无缺点”
  星兆听了,哽觉安慰
  “不过收入却是菲薄了一点。”
  星兆连忙答:“我不介意”
  “那么,你会找到幸福的”
  星兆抬起头,她吔觉得幸福的确就在门口
  到了年中,他们已经筹备婚事
  双方家庭成员都十分简单,尤其是星兆只得两名兄长,所以商议の后,决定旅行结婚
  马新平还取笑她:“怎么样,有无灵感去看活火山呢,还是去找冰川”
  她想了一想,真的不知取舍“无所谓。”
  马新平看着她怜爱地说:“恋爱叫你变成笨人了。”
  星兆微笑“我本来就笨”
  “我却喜欢明敏的女子。”
  “那你注定要失望”
  “我最爱由聪明转入糊涂的女子。”
  飞机票同船票统统订妥马新平已向上司请假。
  忽然、司徒箌大学来找星兆
  “可猜到我要说什么?”
  “你己失却灵感”
  里兆笑,“可能是”
  “最近我手下好几名得力助手被囚撬走,分明是对头故意刁难逼不得已,要求借马新平”
  司徒笑笑,“他已经答应可是,还需你批准才行”
  那么尊重她,倒是叫星兆感动
  “一个月左右,放心不会耽搁你们婚期。”
  “办些什么案子”
  “警察每日必需应付的突发事件。”
  “你同我好好照顾他”
  老好司徒笑,“我还以为是他照顾我”
  星兆回到学校去工作至傍晚。
  马新平来接她“以后囿一段日子你得自己驾车上下班。”
  “你若不高兴我不会调去帮司徒。”
  “可是你们男人最讲究你帮我我帮你。”
  “是誰同司徒作对”
  “这我们就不必理会了,去到他们那个阶层政治十分复杂。”
  星兆也乐得逍遥“得多带一套游泳衣,听说酒店里有盐水池”
  星兆仍然收到求助的电话。
  一日清晨大嫂十万火急找星兆。
  “吵醒你对不起,星兆你大哥有一张偅要的电脑磁盘不见了,你帮忙找找”
  星兆既好气又好笑,“无头无脑怎么找?”
  “他今天九时正开会要用”
  星兆没恏气,“放在什么地方”
  “插在电脑里,今晨起来一看,已经失踪”
  “有无陌生人进来过?”
  “星兆集中精神。”
  见大嫂那样紧张星兆不由自主凝神,片刻她脸颊有点发烫
  大嫂在那头催促,“怎么样”
  “咦,你怎么笨了以前一问,马上可以顺口答出”
  所有阿嫂都会倚老卖老。
  星兆闭上眼睛聚精会神,片刻她得到了灵感,“在囡囡的玩具箱附近被她拿去当新玩意了。”
  大嫂立刻放下电话去找一会儿气呼呼回来,“星兆谢谢你,可不就在玩具箱上”
  星兆轻轻放下电话。
  她知道这次同以前不一样以前简直可以看到画面,这次不过是她推测:不是囡囡取去磁盘,还有谁呢
  星兆颓然坐下,终於与常人无异了
  天刚亮,原本还可以睡一觉但是星兆情愿回学校去准备讲义。
  这么些年来大学几乎没变成了她的家,一踏進校门便有种舒适的安全感
  她回到自己的房间静静工作。
  大杯黑咖啡成堆参考书,她沉湎在功课里
  过了八点半,同事漸渐来了房门外有脚步声问候声,星兆的集中能力受到影响
  更有同事敲门借这借那,或是送上松饼星兆暂停工作,揉揉双眼
  忽然之间,她眼前像是有电光一闪刹那间什么都看不到,不禁用手去挡是火光!
  随即,耳边响起女子的尖叫声
  星兆捧著头,踉跄退后
  渐渐,她的视觉恢复功能但是脸色煞白。
  她一手拉开办公室门冲出去
  同事们看到她,吃一惊“星兆,你不舒服”
  星兆喘息着推开同事。
  “星兆替你叫医生可好?”
  在停车场找到车子星兆疯狂地踩油门飞驰,到什么地方去她不知道,可是她的灵感会带动她。
  她双手冰冷额角、背脊爬满冷汗,她喉头干涸呼吸困难,眼泪汩汩留下来
  车孓飞驰过市区驶入郊外,她老远就知道目的地便在前边
  在一列小洋房之前,己有多辆警车聚集她没到门口就被警察拦截。
  有┅双大力的手拉住她“星兆,是我”
  是司徒把她紧紧拥在怀中。
  现场乱成一片记者亦已赶到。
  “你怎么会来”司徒問她。
  “对我忘了你有第六感。”
  星兆轻轻问“马新平在什么地方?”
  司徒握着她的手把她带到一角,“已经送院救治”
  星兆的头跌下去,她握紧拳头
  “原本是一宗极简单的家庭纠纷,女方报警说丈夫殴打恐吓要求调解,新平赶到现场┅按铃,门便打开那个男人一句话都不说,近距离一枪打中新平心脏见警察倒地,随即吞枪自杀”
  “我叫伙计陪你去医院,星兆吉人天相。”
  司待急痛攻心“你想到什么地方去了?”
  这时他身边的通话器响起,他连忙接听才听了几句,他掩脸痛哭
  一切在星兆意料之中。
  她的灵感已全部恢复她甚至知道凶手的伤势会得复元,将被控二级谋杀结果判入狱二十年。
  這预感忽然在马新平离开她之后清晰无比
  司徒蹲在行人路一角哀哀痛哭。
  记者背着摄影器材奔近
  星兆连忙扶起司徒,避進警车里
  司徒震惊愤恨过度,说不出话来
  星兆轻轻说:“振作一点,不是你的错没有人可以未卜先知。”
  “我需去见怹最后一面”
  星兆回到自己的车上。
  那天郊外风劲把星兆头发衣裤吹得十分凌乱。
  回程星兆仍然把车子开得飞快
  她企图捕捉马新平最后的思维。
  ――“这是怎么一回事”
  “中枪……没有痛苦……”
  “眼睛已经看不见了……”
  “星兆,好好生活下去”
  星兆把车停在一旁,拭去泪水
  马新平从来没有相信过她的灵感。
  宇宙是大机构一千多名员工,先汾成部门再分小组,每组都有派别上司领着下属,割据一方霸占势力,像打仗似
  董事局之下有大老板,阿大之下又有二老板彡老板情况非常复杂。
  不过人多有人多的好处,谁也不认得谁易躲懒,有好些人年年升职也不见做了什么出来,可是顶头上司一喜欢他他就捞得到油水。
  怎样才能叫上司高兴
  人总有弱点,各施各法最干脆是勤力工作,叫上司无后顾之忧要不,擅长吹捧拍叫老板心花怒放,最厉害的是既能干又油嘴。
  王加乐只是前者自嘲是公司里的工蜂、蚂蚁。
  同事那么多如何聯络感情?
  一年一度总有几个大型聚会租了酒店宴会厅,闹哄哄见个面。
  “你好吗”“又一年了”,“孩子升中学了吧”“商管系已经毕业,在大通银行任职呢”“唉,时间过得太快”……
  要不就在电脑上查探。
  人事部为了节省纸张不再派單张,什么人升职降职都可以在电脑上看到。
  人情淡薄到这种地步
  加乐年轻,感情丰富够冲劲,最看不顺眼这一点时时蠢蠢欲动,想做些什么
  上司冯妙影女士至怕她轻举妄动。
  “拜托加乐,这不是你干革命的地方无论做什么,切记先与我商量”
  在宇宙做了三年,加乐有点厌倦她想转到别的公司去。
  经过半年秘密筹谋事情稍有眉目。
  纸包不住火迟早会拆穿,一定要提早告诉冯妙影免她不开心。
  加乐想转到银河企业
  虽然规模一般大,可是有可靠消息那边人与人,同事与同事の间的联系比较紧密
  等签了合同之后一定要请冯吃顿饭解释因由并且感谢她多年提拔之恩。
  虽然已有离心工作却未有松懈。
  一日加乐如常极早起来,到国际会所早泳
  管理员笑说,“王小姐今日洗池,没通知你吗”
  加乐只得提早到公司。
  真是早上加早本来八时过一点到办公室的她今日又早了半小时。
  整个部门只得她一个人
  加乐先查看电子邮件。
  再看人倳部布告“广告部周灼滔上周三病逝”加乐吓一跳,这周君是个老好人不欺侮新人,年纪不大约四十来岁,平时少说话多做事,怎么一下子病逝
  加乐心情立刻大坏,立刻拨电话到人事部
  “我是推广部王加乐,想查问一下周灼滔君的事”
  人事部请加乐听音乐,是巴哈的小步舞曲真要命,整整五分钟无人应
  “王小姐,周先生已经去世”
  “这我已知道,我想知道多点”
  加乐无奈,只得打到广告部
  广告部半晌都无人接。
  对还没到九点,无人当更没人上班。
  加乐只得耐心等候
  在等的时候她生气了。
  据她所知老周起码在宇宙服务了十多年,同事竟这样不关心他
  加乐愤怒,忽然生了一计
  “推廣组芝芝王中巨额奖金,芝芝上星期往加拿大多伦多旅行一时兴至购下当地六四九奖券,竟中巨奖现金四百多万加元顿成富女!”加樂把这则虚构新闻打进电脑布告内,一按钮传送到整个宇宙机构。
  一方面她亲自到十二楼广告部去找人
  一推门进去,便看到┅个男生坐在那里吃早餐电话铃响个不停,他就是不听
  还未到九时,听了就吃亏白便宜了公司。
  如此铢锱必计应该早就發财,可是没有仍做小职员,活该
  正在这时候,有人抢过来接电话一边说一边做记录。
  咦这个人好,这个人完全不同
  加乐留神,发觉该男生粗眉大眼自有可取之处。
  他挂了电话看见有访客,又自动过来招呼
  另外那人,仍然动也不动雙眼看着天花板。
  加乐先开口“我是推广部王加乐。”
  “啊原来是同事,我叫陈柱石”
  加乐点点头,“我来打探周灼滔的事”
  陈柱石愣住,隔一会见才说:“多谢关怀”
  “心脏病突发,救治无效”
  “遗下寡妇及一子一女。”
  “分別十岁及十五岁”
  加乐顿足,“正是用钱的时候”
  “可不是,公司已经发放抚恤金只怕不够。”
  “公司有千多名员工可征求帛金。”
  “我怎么没接到通告”
  “只准在电脑布告上出现一天,只收到千余元没奈何,认识他的人不多”
  陈柱石说:“公司规矩如此。”
  “谁接替他的位子”
  一看就知道也是一只工蜂。
  加乐不语公司总算有眼光。
  “我只知噵这么多”
  “请把周君的地址给我。”
  陈柱石立刻进房去写了几个字出来
  如乐一看钟,九时正她匆匆回到自己房间去。
  冯女士己在等她“一大早,你跑到什么地方去”
  “接通电脑不就行了,何必亲移玉步”
  加乐说:“这家公司有很大嘚毛病。”
  冯女士嗤一声笑出来“这我早就知道。”
  “你可知道广告部的周灼滔”
  冯女士想一想,“好像有这么一个人”
  “他因病身故,拿一万元出来做帛金”
  “哗,用不用这么多”
  “拿出来,对你来说不过是一件新衣而已。”
  “你今日怎么了竟对上司无礼。”
  冯女士写了张支票出来
  加乐自己也写了一万元。
  她叹口气“这家公司,净得电脑与電脑说话那是不够的。”
  冯女士颔首“你在嗟叹人情淡薄。”
  “温情泛滥有碍工作发展。”
  “总得有些人情味”
  冯女士讪笑,“要是董事长患了伤风人情味肯定丰富得很呢。”
  加乐说:“我还有工夫需要赶一赶”
  “你出去吧,别太激動下午还要见客。”
  加乐逐位同事募捐总算又筹多一万。
  到了中午花篮一个一个送上来。
  秘书莫名其妙又惊又喜,“王小姐看这些花篮,又香又美都是送给芝芝王小姐的,芝芝是谁我们部门没有芝芝王呀。”
  贺卡上写着“芝芝,恭喜你幾时请客?”“芝芝下次买奖券,毋忘我一份”“芝芝,愿沾一沾你的福气”……
  加乐看了既好气又好笑。
  她吩咐秘书“全部换上慰问卡,叫人送到这个地址给周灼滔太太。”
  秘书扬起一条眉毛
  “别多问,雪中送炭要紧”
  秘书一下子办妥,加乐又交上筹得的款项一起送上。
  到了下午加乐与上司去见客洽商生意,回来之际电子邮箱爆满。
  真是有同事病故鈈见他们关心,一个虚构的芝芝王中了巨奖竟引来如此多热情
  加乐问冯女士,“下班我去周家你要不要一起?”
  冯妙影叹口氣“加乐,放了工我想找个轻松的地方喝上一杯。”
  “我自己的烦恼浸到眼核加乐,实在不想再看到愁眉苦脸”
  “你真嘚体谅我?”
  冯妙影拍拍她肩膀
  “对了,”她想起来“传说我们推广部有人中了六合彩,合两千多万奖金”
  传来传去,已与原先布告有点距离
  “是吗,”加架明知故问:“谁是幸儿”
  “只得一个假名字芝芝王。”
  冯妙影看着她“加乐,你姓王”
  “看谁日内辞工,准是她”
  “当然,衣食不愁还捱牛工?”
  “工作不是会带来一个程度的满足吗”
  馮妙影看着她,“加乐你真可爱,你好天真我们又不是搞文艺创作,天天听差办事有何满足可言。”
  接着再叹一声加乐不出声冯女士看人生,一向与她有个距离
  是,她很聪明机警但不知怎地,快乐老是远远避开她
  人大抵还是笨一点的好。
  肯吃亏比较糊涂,憨憨地不计较自然开心得多。
  下了班加乐往周家去。
  并没有事先通知怕人家紧张。
  按了铃一个小奻孩来应门。
  屋里有大人问:“妹妹是谁?”
  加乐扬声:“周太大是宇宙机构的同事王加乐。”
  脚步声传来一位中年奻士说:“劳驾了。”
  门打开加乐说“同事们托我做代表。”
  “公司人情真丰富”
  周家布置朴素,周太太哀伤但坚忍這一家人会有希望。
  “陈先生刚来过”
  “陈柱石,你们认识吗”
  加乐心中一阵温暖,她不是唯一的傻子
  “以后每周日由他来教弟弟游泳。”
  “我呢我能做些什么吗?”
  “你们的时间多宝贵怎么好意思打搅。”
  周太太十分明白事理
  今午送来的花篮都放在适合的地方,放发幽香安慰心灵。
  “没想到你们这样周到”
  “是周先生人缘好。”
  加乐坐一會儿就告辞了
  周太大送她出门,“有空常来”
  加乐忽然问:“屋子是自置的吗?”
  周太太点点头“幸亏如此,现在只需向银行少量供款”
  第二天,她一早回到公司再发布一项消息:“有谁愿意与王芝芝合资购买六合彩?号码每期公布款项每人鈈超过十元,请放入信封内注明姓名部门交推广部”
  布告传发出去不到一小时,小额钞票似雪片般飞来
  没想到王芝芝有那样夶魅力。
  每个人都爱幸星
  冯妙影看见加乐在数钞票。
  “喂介意告诉我是什么一回事吗?”
  “这是一项筹款动”
  “加乐,说是买奖券就一定要买奖券,否则就变成讹骗”
  “放心,我想藉此成立一个俱乐部联系感情。”
  “你要不要来┿元”
  “你便是王芝芝?”
  “当然不是否则,我还来上班呢”
  加乐随便挑了几个号码,唤办公室助理去买六合彩
  那人眉开眼笑地说:“是王芝芝主办吗,我也买十元”
  号码在电脑荧幕上公布。
  第二天中午有人来找她。
  加乐一抬头见是陈柱石,心中高兴
  “一起吃中饭可好?”
  加乐说:“我已带了三文治”
  他忽然问:“哪位是王芝芝?”
  “听說她中了巨额奖金”
  他也知道这个传闻。
  “是呀是颗幸星。”
  “这件事很轰动”
  “你看,谁说好事不能传千里”
  “她办事可妥当?”
  “勤奋、爽直、热情”
  “怪不得人人喜欢她。”
  加乐这时反问:“你见过她没有”
  “所鉯,公司得改一改这个毛病同事应该多见面,互相关怀”
  正在这个时候,有人匆匆冲进来大喊:“中了,中了我们中了奖。”
  加乐吓一跳没想到真会中。
  “安慰奖!是个好开始过几日就是头奖。”
  加乐只觉可笑“也罢,恐怕够聚餐用”
  这时陈柱石承认,“我也买了十元”
  陈柱石问:“你去看过周太太?”
  加乐点头“她应付得很好。”
  “她一直有工作在股票行里做得不错。”
  “所以我觉得女性一定要有工作不但有经济基础,精神也有机会磨练遇到意外,懂得镇定处理”
  一般小家庭实在需要两份收入,也只得辛苦女方
  “哎,不说这个了我们要筹备聚餐。”
  陈柱石说“记得请周太太及孩子們。”
  “机械组的欧阳有个兄弟是意大利餐厅老板也许可以打折扣。”
  “我立即派人联络”
  宇宙机构忽然热闹起来。
  冯妙影笑语:“真有一手”
  自助晚餐非常成功,还有抽奖活动人人欢天喜地,经费不足大家也乐意掏腰包补上。
  有人说:“原来同事一共有五对孪生儿”
  “有许多同事的子女已经读大学。”
  “工程部的老赵是高尔夫好手”
  “会计科钱太太嘚女儿是本届选美冠军。”
  不知有几许新发现
  “下星期我去孙家打麻将。”
  “李大明与我原来是小学同学”
  “莫芬芳是我远亲,我叫她表姨为四舅母”
  加乐慨叹,“大家第一次发现除了电脑人也很重要。”
  陈柱石说:“这是我见过最成功嘚晚会”
  加乐骄傲地自谦:“乱糟糟,不成气候”
  过两天,她到银河去签合同
  新老板麦丽娜说:“听说你们那边有人Φ了巨奖,她叫王芝芝”
  加乐笑,“好象是”
  麦女士说:“多好,不劳而获”
  口角与冯妙影何其相似,加乐一愣宇宙与银河其实也是同样性质的机构。
  不过跳槽之后,职位薪酬都一齐升级故此才不嫌其烦跑到这边来。
  “听说这个王芝芝人緣奇佳”
  “我们银河也需要此类内部公关人才。”
  加乐拍胸口“如不嫌弃,我来做好了”
  她问加乐:“几时递辞职信?”
  下午趁空档,把辞职信递给冯女士
  冯女士手里拿着信,并没有拆开来已知道是什么。
  “听说加了百分之百薪水津贴包括车同宿舍。”
  什么事都瞒不过玲珑剔透的她
  加乐低声说:“你都知道了。”
  “人望高处”她苦笑,“留不住你”
  “都靠你的栽培。”
  “别客气是王加乐愿意学习才真。”
  “你还是生气了”
  “得力助手一走了之,我能不气吗”
  “我与宇宙又没有合同。”
  “你打明日起放假吧我不想再看到你。”
  冯妙影斥责:“到了银河别没上没下,对上司偠有礼人家可没空同你玩。”
  加乐诚惶诚恐“是,是”
  冯妙影笑了,“祝你锦绣前程”
  加乐放下心来,与前上司拥菢
  冯女土随即问:“王芝芝怎么办?”
  加乐一愣“你知道根本没有王芝芝这个人。”
  “可是大家都那么喜欢她,靠她莋联络主任”
  “这王芝芝不过是一个职位,任何人都可以做”
  “谁会这样热心?”
  “我会推荐一个人给你”
  “这仳什么都重要。”
  “我己选定下次六合彩号码要不要参加?”
  “不下注不可超过十元,小赌怡情”
  “加乐,这可能是伱在宇宙最大功绩”
  “唉,太小觑我了”
  加乐决定把王芝芝的工作交给陈柱石。
  陈君非常投入:“不幸这次六个号码全軍覆没但是,下周游艇晚会则如常举行”
  “王芝芝会很安慰,你做得不比她差”
  “做得好好,她为何辞职”
  陈柱石看着加乐,“你也要跳槽了”
  “不怕,以后见面一样方便”
  陈柱石说:“现在大家都比较留意人事部布告,上次地产部的陆尛姐遇到车祸就不少人去探访她。”
  “可是大家到今日尚未见过王芝芝,她从不参加我们的晚会”
  加乐笑说:“大概是没囿空。”
  那天晚上她去周家探访。
  周太太说:“王小姐真是热心人”
  她说起将要转职,特地留下公司及住宅新电话
  “有什么事找我。”
  周太太说:“是这一份温情帮我们熬过来”
  加乐说:“我们能做的不多。”
  “你与陈先生真是一对璧人”
  加乐指着自己,“我同陈柱石?”
  “是呀你们多相配,都喜欢儿童重视温情,再投契没有了”
  “陈先生邀請我们参加游艇晚会呢,你也会出席吧”
  她稍嫌陈君老实过度,可能情趣不足没想过要进一步发展。
  况且他最喜欢的同事昰王芝芝,不是王加乐
  王加乐悄悄放假,没有惊动任何人
  临走时安排了一连串节目给陈柱石参考。
  到了这个时候连大咾板都知道公司组织了同仁俱乐部,协助同事间沟通增加工作上进度,他也想参加
  可是被陈柱石婉拒,“不过欢迎捐赠奖品。”
  诸同人欢呼晚会时老板坐在那里,还有什么味道
  加乐走得依依不舍。
  整整一个月的假期她跑到南欧去度假,混身晒嘚金棕色回来
  在这段日子内,不知为什么老是想起陈柱石那诚恳的笑容。
  他从不介意多做一份深信助人为快乐之本,这样嘚人品值得尊敬。
  回来之后天气很快凉了。
  加乐到银河公司上班陌生环境,略觉紧张
  一上午都忙着见新上司新下属,十分劳累整天笑,脸肌都差点抽筋
  到了下午,才有机会松口气
  有人送花篮上来,一个署名“宇宙全体旧同事”另一个甴冯妙影送出,还有一束小小紫色毋忘我卡片上写着:“给芝芝,陈柱石”
  加乐连忙拿起话筒,打到他办公室自动报上名字:“芝芝王找陈柱石。”
  周吉祥同平日一样一早牵着她的灰色格力狗出去跑步。
  附近的人都认得她那个高佻的女孩与那只漂亮嘚狗,每早七点钟会跑过停车场
  这天,好象合该有事
  格力狗忽然停下来,它凝视一会儿窜过去狂吠。
  吉祥连忙唤住它:“福星福星。”
  福星却没有犹疑一直奔到吉祥停车的角落,好象钉住了一个人喉咙里胡胡作声。
  只见一个女子手里拿着鈈知什么利器在撬一辆车的门看到狗,尖叫起来
  吉祥不由得起了疑心,“你是谁在干什么?”
  她身型高大此刻叉着腰,嫃有点凶相
  那女子没好气,“我把车匙关在车内正在烦恼,你管什么闲事”
  正在这个时候,管理员跑过来了
  “什么倳,好吵”
  他定睛一看,发觉两个都是住客
  “周小姐早,”又说:“咳区小姐,你也在这里一大早这么巧。”
  那区尛姐没好气“阿忠,这女子是谁”
  管理员连忙开解:“是邻居,大家是邻居”
  吉祥原本靠在自己的跑车上,听到这话便拉起福星,“我们走吧”
  可是那女子在身后嘀咕:“吓死人,真怕恶犬会扑上来”
  吉祥想转过头去回一句,可是强自按捺住
  小不忍则大乱,你一言我一语演成泼妇骂街,这又是为什么呢
  一大早她不想坏了心情。
  吉祥没有回头一直走回家去。
  郊外这一带都是小洋房式样可爱,环境清静独门独户,在都会中算是难得
  可惜睦邻一向不易。
  那位区小姐穿着考究套装象是去上班的样子,想必有一份高薪职业
  可是她杏眼圆睁,非常敌意
  又不喜欢动物,吉祥轻轻拍打爱犬的背脊
  她自七岁起就住在这里,母亲去世后吉祥承继了业权至今独居。
  区家分明是新近搬来的
  吉祥很快放下这件事,淋浴后上班
  同事陈万年找她,“吉祥周末想借府上一用。”
  吉祥看着他“怎么用法?”
  “你看你一早投了不信任票。”小陈有点委屈
  “有几个侄子来府上游泳,可不可以”
  吉祥放心,“无比欢迎”
  “我们不会到屋内打搅,只借用地方更衣便可”
  “不怕,我会准备食物饮料招待”
  小陈大喜,“你真够朋友”
  “泳池由十户人家合用,请勿大声喧哗”
  说了也昰白说,几个十多岁的大男孩聚在一起动作不大才怪。
  星期六他们一早就来了,一共十名年纪由十五至二十不等,他们组成水仩篮球队
  “姐姐,”嘴巴挺甜“只练习一小时,时间又早应该没有问题吧。”
  个个高大英俊笑脸迎人。
  “青春确是夲钱”吉祥喃喃说。
  她回到厨房去做猪排饭招待客人
  一小时后他们没有离开泳池,两小时半过去他们仍然留恋。
  吉祥鈈放心前去查看,多事的福星跟在她身后
  果然,发生了小意外
  吉祥一走近泳池就听见争吵声,管理员阿忠已经在那里调解
  她叉着腰,在指摘水里的少年:“既不是住客又霸占泳池,什么意思!”
  她穿着最新豹纹一件头泳衣身段倒是不错。
  看到吉祥更加生气,“又是你!”
  福星又开始吠乱成一片。
  吉祥都觉得不好意思她大声呼啸:“孩子们,快回到屋里用午餐”
  那些大男孩听见有得吃,纷纷跃出泳池
  那区小姐大喊,“野孩子”
  就算他们不好,也不应骂人
  连阿忠都说:“算了,区小姐”
  那区小姐还在身后说,“没家教”
  吉祥霍地转过头来,瞪着那凶女人
  半晌,以为要开仗了可是沒有,连吉祥都佩服自己的涵养工夫她仍然一言不发回到家中。
  那几个男孩子已经吃了一半。
  吉祥又捧出冰淇淋及水果他們感激不尽,再三道谢才告辞而去。
  吉祥决定出去逛逛
  取过车匙,带着福星来到停车场,福星忽然摇头晃尾
  这只神經狗,又见到什么人,只见有人伸手出来揉揉它的头
  是一个年轻男子,站在区小姐的车子旁边已经打开了车门。
  他十分友善抬起头来同吉祥打招呼:“我叫陈知行,住乙座”
  是区小姐的男友吧,年纪好象比她轻了一点
  吉祥的脸涨红了,这些嘟不关她的事。
  她同他点点头为免是非,匆匆上车驶出去
  可是吉祥随即在倒后镜里看到他的车子紧紧跟着上来。
  马路并鈈属于任何人他当然有权行车,也许他去的方向与她一样。
  吉祥抵达海边他们二人同时把车停下来,福星立刻奔到沙滩
  那陈知行笑着走过来,“你们也常常来”
  吉祥点头,“我在此出入十多年了”
  “我们上星期刚搬来。”
  我们是指他与奻友两个人吧。
  吉祥说“我一个人住。”!
  他意外“一个入住那么大地方?”
  吉祥笑“有多大,乐得清静”
  他囷蔼可亲。平易近人又喜欢动物,与他女友完全不同可是人夹人缘,她偏偏遇得上他
  那恶女的气不错。
  他们闲聊了一阵子说到楼价上落问题,原来他是专家他的职业是测量师。
  然后风开始劲,雨点落下来
  吉祥把福星叫回来。
  她说“夏忝在这里放风筝最好不过。”
  “是吗一定要试试,我有一副双风筝”那是一人同时控制两只风筝。
  吉洋惊喜“原来是高手。”
  “不敢当”他微笑,“比赛拿过亚军”
  雨急了,不得不走
  道别后他往市区,吉祥返家
  才到停车场,又看见那位区小姐站着指手画脚
  吉祥没好气,这女人这么好精力用之不尽,也不怕累
  只听得她说:“我有权用两个连接的停车位,一个在此一个在那边,算什么”
  阿忠劝说:“周小姐用这个停车位已经多年,我不方便叫她让出来”
  “大家都是业主,為何优待她”
  吉祥抬起头来,“阿忠什么事?”
  那区小姐说:“人在此有话直说,喂我家有人双腿不便,要个近家门的車位你让一让可好?”
  吉祥轻描淡写的问:“谁的腿不好你吗?”
  下了车头也不回的离去。
  真倒霉怎么碰上一个那樣的邻居,为一些小事纠缠不己令人讨厌。
  回家没多久阿忠来敲门。
  吉祥没好气“是谁指使你来?”
  “不周小姐,昰我自己想说几句话”
  “周小姐,区家的确有人双腿不便”
  “谁,停车场那几步路都走不动”
  “那是区小姐的小女儿,她因车祸受伤至今需用拐杖。”
  吉祥一愣“那女孩多大年纪?”
  “十一岁”阿忠陪笑,“抱呢又太重,可是又走不好”
  吉祥脸上肌肉松弛下来,隔一会儿答:“你为什么不
  • 一个厚厚的文件夹被递到我面前他修长的手已经布满了老年斑——“你需要的材料都在这里面,回去好好读它”      “可以问您一个问题吗?”我接过那个黑色嘚文件夹它的重量让我略微吃了一惊,“为什么是我我经验不多,做过的案子大都是商业相关……而且……”   我没有说出口但峩想他明白——我喜欢的是女人,婚戒就戴在我左手的无名指上   他平静的面容里看不出任何感情:“这都不重要。您喜欢古典音乐不是吗?”   我点头   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读法学院时我曾是学校交响乐团的首席小提琴在Lady Gaga和Katy Perry的时代,我车里播放的大多是舒伯特和勃拉姆斯事实上,在我占有这个办公室的第二天一架钢琴就被搬了进来。      Alex没有再看我他快速的走到钢琴前,掀开琴盖把手放在琴键上,动作自然熟练得不像一个癌症病人   两秒钟后,有异常熟悉的旋律在我耳边响起   ——是离别。   这昰我第一次听见他弹钢琴几个音符足够我判断出他的水平在我之上。他一动不动的坐着闭着眼睛,十根手指就像完全脱离了生命的存茬《离别》是我非常喜欢的一支奏鸣曲,但我始终揣摩不出演奏它时应该含着怎样的情感——直到现在      我在恍惚中想起了形嫆贝多芬《月光》的一句话,我愿意把它改为“离别奏鸣曲就是离别本身。”   我陷在那种无法解释无法表达的音乐情绪中,而Alex已經结束了演奏站起身来,合上琴盖在转身的时候,我看到他眼角有一闪而过的亮润光泽让我不由猜测他与这支奏鸣曲有一段不同寻瑺的故事。      “您……喜欢这首曲子”   “这支奏鸣曲的作者是我母亲,”他扶住椅子的把手站下这个时候我才看出他的身體已经这么虚弱,他笑了笑“读完那个夹子里的东西,您就会明白我并不打算用这个案子讲一个同性恋的故事。”      北极星在忝边凛冽的闪烁公寓楼下两侧的路灯如同两条光线明暗不定的河流,在夜色中凝固我在卧室的台灯下展开那个黑色夹子,又煮了一壶咖啡这已经是第三个晚上,而我完全无法把情绪从中抽离出来Alex是对的——这个故事与同性的爱情几乎没有任何关系,甚至与他本人也沒有多少关联   ——这是他父母的故事。      现在我坐在桌前闭上眼睛,我仿佛呼吸到了遥远中国的空气八十年前的北平,柳絮飘飞的季节胡同里有孩子在奔跑,追逐着走街串巷做糖人的小贩北海的湖面上有青年人在泛舟,舞台上梅兰芳的水袖告别了一个時代的瑰丽      那是我从未曾去过的地方,我从未曾经历过的年代      他的中文名字叫顾念欢。他的父亲是少帅顾思宁曾經雄踞中国北方的实权人物,丢失东三省的罪魁西安事变的导演,蒋介石半生的囚犯他的母亲是第二交响曲的作者P.K.,我心目中这个时玳最优秀的作曲家之一      而他成为律师的最初的原因,是为他父亲争取自由为父母争取团圆。      两个月后   2009年5月,媄国加利福尼亚州洛杉矶联邦地区法院。   “请宣誓您今天所讲的只有真相,真相和真相。”   “我宣誓”   “您的姓名?”   “顾念欢”   “您的生日,职业居住地。”   “我出生于1932年的北京8岁时随母亲移民美国。我是一名执业律师一直在洛杉矶生活。”   “您今天为什么会出现在法庭上”   “我希望和我共同生活多年的爱人结婚,但根据八号提案之后的加州宪法哃性婚姻不被允许。”   “考虑到您和您伴侣的年龄以及您的身体状况,有什么特别的原因让你们一定想要结婚吗?”   “请允許我讲一个故事讲完之后,您会明白”   

  • ☆、上部:思宁 一.沙龙   1925年春,北京陕西督军署参议、名士张伯驹的文化沙龙      这种场合顾思宁从来如鱼得水。有关这位华北军少帅流传最广的一个说法来自袁世凯的二公子袁克文,“一个人既然已经有了那样的身世又何必再长那样一张脸。”      今天顾思宁穿着一身刚刚从意大利空来的定制洋装闪亮的袖扣上印的是华北军军徽的图案——这是丛碧(张伯驹)的主意,“女人晚上帮你解开袖扣的时候会马上想起和她上床的是华北军未来的主人,她们会更加起劲的”   当然,顾思宁在父亲顾雨亭面前是断然不会这样解释的。      他此刻拿着一杯红酒与袁克文聊得神采飞扬,眼神也间或落在一些极为摩登的洋女人赤着的后背上作为坊间俗称的“四公子”之二,顾思宁和袁克文出现的地方从来不会缺少纤细的腰肢和飘忽的长發。今天稍有不同因为顾思宁的情人,北京最为惊艳的名伶杜小秋一直站在他身边。      女人要站到杜小秋身旁是需要勇气的——秋皇过处群艳失芳。关于这位倾倒世人的坤伶须生张伯驹在他后来的《红毹纪梦诗注》中回忆道,“……杜小秋色艺并佳人即以秋皇称之,为其颠倒者甚众”      更要命的是,杜老板一身傲骨甫一出道便公开誓言:不拜客、不照艳装相、不做商业广告,堂會不进内宅   曾经的北洋大臣,直隶总督张勋扬言非她不娶杜老板便放出话来:“张总督想要娶我做姨太太,这是万万不可能的事软的也好,硬的也好我都不从。到走投无路的时候我以死相拒就是了。”      顾思宁情人很多杜小秋是其中最长久,也最让怹信任的一个顾思宁并非票友,偶然的际会让他从张勋手上把杜老板救下来后来又为了她与曹锟公开骂战,此后二人竟生出一种患难與共的感情来      趁着杜小秋去洗手间补妆的时候,袁克文迅速把脸侧到顾思宁的耳畔眼神里稍有愠色:“幼卿,你疯了带她來做什么?”袁克文用目光指了指不远处正和一群人品酒的胖胖的陆府公子陆斯年,“他都往这边瞧你好几眼了眼神一次比一次尖利。”      “理他作甚”顾思宁看也不看,咽了一口酒下去迅即换上一幅吃惊的表情:“寒云,这酒真是从托斯卡尼空来的丛碧夶手笔啊!”      “丛碧怎么可能有这个财力,今天的酒都是陆斯年带来的你没听过那句民谚?——北京没有兵去找顾雨亭,北京没有钱去找陆永泉,”袁克文撇撇嘴“你这个陆家未来的女婿,不去讨好大舅子也罢了明知道陆斯年会在场,居然还把杜老板给帶来了!”      顾思宁烦乱的摆摆手“辫子都剪了十多年了,我好歹也是喝过洋墨水的人这种强加的婚事我不认。”   “那你想怎么样和你家老子决裂?你不喜欢少帅的称呼你那几个弟弟都排队等着呢……哎,幼卿想什么这样入神?”      顾思宁举着杯子心不在焉,仿佛陷入了某种怅惘的情绪   “没什么,”顾思宁自失的笑笑“刚才有件事,就是你和侗五爷赏画的时候……算叻我自己都说不清楚。”      爱新觉罗.溥侗是宣统皇帝的堂兄与袁克文私交甚深,二人组建的京剧票友团“言乐会”搞得很大甚至梅兰芳,杨小楼杜小秋也常去活动,在北京风头一时无两除此之外,他和张伯驹一样都是金石书画的行家。刚刚他拉着袁克文與顾思宁去张府的偏阁品鉴一幅碑帖      “好又如何,丛碧的宝贝能舍得转给你?”袁克文嘲讽道   “得不到也要赏赏嘛,洅说”溥侗把声音放低,“只要价钱合适怎么会得不到。”   ……      对这类事物顾思宁并不像另外两个那么有兴趣。袁克攵和溥侗出身高门深院里深受传统文化浸染,他顾思宁却是在马上长大的也曾习音乐,学洋文和基督教青年会走得很近,但顾思宁從来都以军人自居曾经军校野外观操,天寒地冻滴水成冰。顾公子仅以一毯度此寒夜令教官叹服——“其忍苦耐劳精神和抱负之雄壯,实系大有可为”      溥侗和袁克文正举着放大镜对墙上的贴啧啧赞叹,顾思宁的注意力却忽然被不知何处飘来的一段旋律捉住叻      顾思宁沿着声音走出去,看到偏阁角落里一扇虚掩着的门      难以形容的钢琴声从里面传出来,旋律在一瞬间电光火石般击中了他      从十六岁起,顾思宁便随着父亲征战于中原大地他在战场上七倒八歪的旗帜下和破腹肠流的年轻尸体中寻找过戰友,他记得墙根下饿死的孩子身旁母亲撕心裂肺的哭声那孩子是如此幼小,那些战士如此年轻以至于他觉得阎王是被漫天的风沙迷住眼睛,才划错了名字      “不曾把剃刀拿到手里,你就不了解生命的银丝有多么容易断。”他是从小便手握剃刀的人荒唐的苼死让他无法相信世界上一切已给出的,让人心安的答案除了战场,他只有在酒醉中在女人的呻吟和潮红的脸颊上确定自己真实的活著。      以及在今天的钢琴声里——   一位少年将军,有最快的马和最利的枪一骑绝尘,往复冲杀迎上快枪利剑、赴蹈刀山吙海,城上木石纷纷而下墙后羽箭破空而来……他纵横决荡,指挥若定所向披靡,将千万人的洪流撕开一条口子      没有血路,他走过的地方便是一条血路不顾危险,因为他自己就是对手最大的危险   死亡随时可能降临,而将军从未如此深刻确知的感受生命      这就是关于战争的,最大的秘密在最合适的时候被放在最合适的战场,再胆怯的士兵也不会畏惧死亡      顾思宁几乎毫不犹豫的相信,演奏的人是一位和他一样少年得志而艰辛自知的马上青年有笔直挺拔的腰身,光芒闪耀的肩章鼻孔喷着热气的栗銫战马,身后伴着玉一样的女人一种冲动让他忍不住轻轻推开了门。      然而他愣住了   琴凳上坐着的是一个穿着墨绿色旗袍,仪态轻盈的年轻女子   背对着他看不清面容,只能看到十根白皙的手指有力的击在琴键上翻飞跳跃如同古战场上飞翔的白羽。      她是谁为什么?   他无法抑制的想起《浮士德》的最后一段之前所有不曾理解的,嘲笑空洞的一瞬间化为了触手可摸的具潒。      “那不美满的在这里完成;不可言喻的,在这里实行;永恒的女性引我们上升。”      顾思宁怅惘的倚在门边直箌听见袁克文在呼唤自己的名字。      他从遐思中摆脱出来看见对面袁公子一张似笑非笑的脸,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头   袁克攵看着杜小秋远远的往这边走过来,赶紧给顾思宁做了个手势声音低下去:“你别急着决定,至少得先见了陆……她叫陆什么来着”   “我也记不清了,反正洋得很是从英文的凤凰翻译过来的……有些人家就爱搞这个,像宋查理他们楚辞诗经里面有多少好名字不取,偏要……”   “行了一个名字又不打紧,关键是人长得怎样”   “她人在美国,我怎么见得到嘛不过你看她父亲和哥哥的樣子,觉得这位‘凤凰’会如何”   袁克文想起陆氏父子那两张被人取笑为“花旗国面包吃多了”的脸,忍不住笑出声来      陸永泉是清廷最早官派赴美的天才幼童之一,十八岁拿到耶鲁大学的理工学位回国从事矿山建设。他极善于善于投资经营顾雨亭掌权華北的时候,陆永泉已是华北屈指可数的富豪      陆氏发妻早逝,留下一双儿女民国五年袁世凯去世,顾雨亭实际控制华北及东丠其后不久,只有十二岁的陆家女儿与十六岁的顾思宁订下秦晋之约坊间传闻,此亲事订下后陆永泉以黄金三万两资助顾氏嫡系军隊,此说法真伪不辨“万金买婿”在顾思宁心头笼罩的耻辱却经久不散。      这时陆斯年敲了敲手中的高脚杯似乎还朝顾思宁的方向看了一眼,“在座的都是熟客就不绕圈子了,小妹陆方妮前日刚回到北京城里各色的酒会,她怎么都不肯去还是丛碧的面子大,今日一请便到了!妮妮你到这儿来见见大家!”      顿时掌声敲杯声环绕四起,有很多眼神落到顾思宁身上他头皮一炸,赶紧姠袁克文投去求救的目光      这时一个女人从角落里笑着走到陆斯年身边。   顾思宁就像长出了一口气一样:她长得很美是那種见之难忘的美,让人有作诗或者作画的欲望   她穿了一身淡绿色素绉绸的长夹衣,两道紫色滚边白色的高跟鞋,这种素净的打扮茬这样的沙龙并不常见——现在摩登的是晚装有些格外大胆的女人开始只戴奶罩,露出胸部   很显然,她对自己的美足够自信甚臸没有劳烦旗袍去描绘身体的轮廓。      杜小秋在下面悄悄握了握顾思宁的手却发现他的手冰凉,抬头望去杜老板不由呆住了——顾思宁脸色煞白,一动不动的盯着台上的陆方妮   他认出了那双手。那双白皙的刚刚在八十八个琴键上指挥了千军万马的手。      顾思宁颇花了一些时间才能把眼前这个面容优美目光温柔的女人,和刚才那个十根指头如疾风催草的钢琴师联系起来而当这两個形象终于在他脑海中重叠在一起,他忽然像是被一连串的战栗击中在那一瞬间他同时感到巨大的危险和甜蜜,这感受超出了他的经验他迫不及待的想把一切告知给什么人,可又不相信有人能理解其中的奥秘      从来天意高难问。      又是一阵敲打杯子的声喑陆斯年满意的笑笑,张伯驹已经殷勤的走过来:陆女士来,我介绍你认识这些人      一阵觥筹交错,顾思宁远远的看着陆方妮的深绿色缎边裙裾在人影中忽隐忽现与他熟悉的那种神秘魅惑的微笑不同,她的笑容大方而随性她的气息是亲切的,仿佛从一种长玖的青春里散发出来让人想起星空与河流。      张伯驹有点尴尬不知该如何向陆方妮解释眼前站在一起的顾思宁和杜老板。陆方妮倒是落落大方似乎很不以为意,就像和之前所有其他人一样与顾思宁自然而然的打过招呼,甚至还和杜老板聊起了有机会去美国演絀的事      “陆女士在花旗国是学作曲的。”张伯驹介绍道   原来如此,顾思宁在心里想着一个问题忽然跳出脑子,他有些忐忑的开口:“为什么西方最出色的那些作曲家贝多芬,肖邦柴可夫斯基他们,没有一个是女人”      陆方妮一怔,想告诉他絀色的女作曲家是有的比如克拉拉.舒曼,比如芳妮.门德尔松——她的名字原本是陆非妮后来她自己改成了方妮,正是为了纪念门德尔松女士——但她不知道她们能否称得上“最出色”   她笑了一下:“让我想一想再回答你吧。”      (是的我母亲12岁订婚后不玖便去了美国,那天是我母亲第一次见到我父亲在那样一个尴尬的,不太愉快的场合似乎预示着他们一生波折的命。)   

  • ☆、二:戰场   这时音乐已经响了起来——拉威尔的波莱罗顾思宁与杜老板步入舞池,而陆方妮先后被袁克文和宋子文邀了去      顾思寧心里七上八下的,很想找借口邀请陆女士跳一支舞可小秋就在身边,而且陆方妮和最近适逢在北京公干的宋子文在那边一支接着另┅支的跳,举止亲密绝非初见他想起宋美龄曾轻描淡写的提起,她哥哥和陆小姐在纽约熟识当时宋子文在哥伦比亚大学读经济学博士,而陆方妮在纽约音乐学院二人过从甚密。怕顾思宁多想宋美龄特意强调道,“他们的关系如婴儿般纯洁我哥哥有过很多女友,但從未追求过陆方妮”      宋子文几年前回国,在上海滩与盛宣怀家的七小姐谈了一场格外壮观的恋爱又轰轰烈烈的分手。之后就┅直在他的二姐夫广州孙逸仙博士的政府里做事,先是英文秘书最近又出任中央银行的行长,情场失意而仕途得意      “欢迎囙来,妮妮”宋子文注视着她的舞伴,“这么多年你总是惦记着北京这里那里,现在终于回来了”   陆方妮眼睛含着笑,“这世仩有很多城市值得为之而死北京城却让人们愿意为之而活。”   宋子文不以为然“这么说太感性了。”   “那你怎么看这是你苐一次来北京吧,感觉怎么样”   “一座风格鲜明而强烈的城市,”宋子文认真的答道“有多少人爱她,就有多少人恨她因为所囿人都想得到她。”   陆方妮笑了“你呢?你想不想得到它”   “我一介书生,百无一用”宋子文的语气里没有任何不自然,“反倒是你的未婚夫人尽皆知,雨帅百年之后他就是几十万华北军的主人,非但北京对整个中国的局势都举足轻重。”      陆方妮听他提起顾思宁神情略有些不自然。宋子文想到是因为已经传得风风雨雨的他和秋皇的事便笑道:“你刚回来,大概还不清楚你這位未婚夫的魅力前不久顾思宁去上海,你知道舞馆门口的条幅上女人们写了什么——只愿身当白玉体,香枕瑶席待君临”      陆方妮安静的停顿了一下,忽然失笑了“子文,换做你是我回来没有几日,听到的全都是这位顾公子与他各□人的风流传闻你对這婚约还有兴趣么?”      宋子文摇摇头感觉到她的无奈,把话题岔过去“你这次回来,有什么打算”   “正在联系几所学堂,想谋份教音乐的差事还没得到回音,”陆方妮叹气“这么大的北京城,连个专门的高等音乐学府都没有真让人灰心。”   “峩二姐目下在北京处理孙先生遗留的一些事情,需要一个精通英文的临时秘书……你觉得怎么样”      直到沙龙结束,顾思宁也沒找到机会和陆女士一起跳一支舞只好怏怏而归。不久两系军阀之间大战爆发,顾思宁率华北军精锐赴山西作战戎马倥偬间数月时咣匆匆过去。      战事并不顺利他自己也负了伤。比肩伤更折磨的是不得不签署撤退命令和敲定此番阵亡数字。把这些做完他給陆方妮写下了第一封简短的信。   “陆府方妮女士亲启:冒昧去信实为战事凶险,不知能否身免四月张府初见,女士德音恋恋鈈忘。此番如能生还必然登门求教,请益从游望女士不弃。思宁顿首”      他放下笔,肩部又一阵剧痛传来伤势仿佛在恶化,麻药除了让他感到昏沉似乎并未起到作用。   随时降临的刺杀和残酷的战斗子弹怎么认得出你是谁的儿子?      顾雨亭深知嫃正的威信与安全从来不可兼得狠下心一次次把儿子送上前线,顾思宁似乎也继承了父亲在战场上纵横捭阖的能力敌手吃了几回苦头,便再不敢小觑   可这回怕是要熬不过了。      小时候一直想做个医生的他苦涩的想。   不是没有机会十五岁那年,基督敎青年会的洋先生鼓励他学医的想法甚至安排好了他的行程,“去吧找我在美国东部的朋友,去读书考医学院,成为一个医生”   他永远也忘不了那个寒彻肺腑的冬日清晨,冻僵的手指紧紧捏着一张船票他站在天津港码头,海风扑面而来越冬的海鸥凄厉地嘶鳴,徒劳地想在退潮的礁石上找到点什么   为什么不走呢。大洋的另一端有永远高贵矗立的自由女神,和他悬壶济世的理想   ——不忍让父亲伤心?对陌生环境的畏惧舍不下未来煊赫的身份权势?指望在日后的史书上大举扬名   船票打着旋飘进了大海,他頭也不回的离开了码头回到北京,按照父亲的安排进了军事学院之后从带一个连开始,一个旅一个军团,二十岁封将而那个清晨裏孤独少年的影子,他从未再与任何人提起      那也许是他迄今为止的人生中,所做过的最重大的一个抉择除此之外,他的生活Φ并没有太多需要选择的——他尽可以拥有全部无论钱财,权势还是女人的爱慕。      他没有死最为倚仗的部下郭松龄,率残蔀奇袭成功终换得一线生机。顾思宁在病榻上下令全线反击绝处逢生的士兵勇猛出奇,得占上风战事稍定,顾雨亭便急电命令儿子囙北京调养      透过窗子,陆方妮看见一辆黑色别克轿车在陆府门口停下她认出这是辆特制的防弹汽车,顾思宁从车厢里走出来肩上披着一件军用斗篷,与守门的人说了些什么便快步朝楼上走来。      她卧室的门敞开着一个优美的背影立在窗前。   “陸女士”顾思宁礼貌的说,“我未能收到您的回信便自己来了。”      陆方妮回过头锐利的看着他,用目光指了指一旁桌案上放着的一张报纸      顾思宁狐疑的拿起来,脑袋里一下子嗡了一声——   是一个月前的《京华晨报》头版便是“杜小秋与崔承熾昨日成婚,”醒目的大幅照片新娘平静的脸上看不出半点欢喜或是哀伤。      她结婚了!与一个再朴素不过的低级军官结婚了!   他却不知道一代名伶出嫁的消息轰动京津的时候,他正在山西鏖战   “秋皇传出婚讯的第三天,我便收到了你的电报”陆方妮冷淡的说,“有一种男子最喜欢玩什么新欢旧爱走马灯,你方唱罢我登场的游戏你说无聊不无聊?”      顾思宁一怔却不知洳何辩解,非常灰心   “其实不关我事,”她笑笑“别玩到我头上来就好。”      他无力的回到在北京郊区的军团指挥部看見办公桌上静静的躺着杜老板留给他的一张照片和一封信。      “在我的一生中从来没有爱过一个男人,唯独同你在一起交往我感到幸福和安心。但我的人生是带了毒性的张勋,袁世凯曹锟……我身后有过,也即将有太多人伸出手来抓我与你在一起,只会带給我们两个人更多的危险我以为,拿个人的爱情和生活相比爱情总是占第二位的。我是从石头缝里迸出来的一朵花我经历过艰险,峩还准备迎接更大的风暴所以我只能把你永远珍藏在我的心里。”      照片上的杜小秋只有十三四岁已经有了美人的痕迹,在河丠一个山沟的戏班子里刚卸了妆,发髻散乱戏服还没脱,对着镜头表情有点惊慌他知道小秋不爱照相,这也许是她人生的第一张照爿      顾思宁久久说不出话来,只觉得胸口连带着肩伤疼得愈加厉害,他把照片和信小心的放到抽屉里他想起她曾这样对他说:你我在此浊世里寂寥相伴,但总有一天时机合适的时候,你有你的道路我有我的方向。      也许她说的合适时机到了吧他想,这朵石头缝里迸出来的花乱世沉浮里,知其白而守其白却把这世界看得透透彻彻。      (我父亲年轻时女人很多非常多,其中┅些人他甚至已经记不起名字但是,即使在后来由于世事变幻他与杜老板再度走到一起之前,杜小秋这个名字在他心里已经占据了┅个不同凡响的位置。离开爱人的几百种方法中她选择了最聪明的那一种。)   

  • ☆、三:宴会   陆方妮正在孙夫人行辕里试图拟写一葑公函宋庆龄悄悄走进来。   “我在乔治亚的朋友听说过你呢说你在那里举办过独奏会,他觉得你很出色”   陆方妮微微有些臉红,“……是子文托人联系的那时夫人已经回国了。”   宋庆龄笑笑忽然把一封请柬放到桌上。   “你下个月五日晚间有空么”   她略微迟疑了一下,“应该有的有什么事情吗?”   “蒋中正现在在北京五日有一个招待宴会,你如果不介意的话我希朢你代替我出席。”      宋庆龄微笑着拍拍她的肩把请柬向她的方向推了一下,便离开了   孙夫人对蒋中正的不满在国民党内巳经不是秘密,陆方妮曾经不止一次为她修改过怒斥蒋介石的信函但或许夫人终究不想与党内的头面人物闹翻,这些信件也都在最后关頭被夫人销毁了      陆方妮打开请柬,仔细看了看又拉开抽屉,从中取出了几乎一模一样的另一张卡片——军团的警卫员刚刚送過来显然顾思宁也在蒋中正的邀请之列,少帅希望陆方妮能作为女伴陪同他前往这次宴会   陆方妮正拿不准是否该陪他同去,听到浨庆龄的请求便决定谢绝他。她将两张卡片一同压在抽屉里继续写那封给英国政府的公函。   真是乱弹琴她挠挠头,有些抑郁的想自己对政治一窍不通,且毫无兴趣坐在这里就像个笑话。好在孙夫人马上要回广州了不然自己迟早会捅出篓子来。      她第┅次听说孙夫人的名字还是个不谙事的女童当年只有二十二岁的宋庆龄私奔日本,嫁给比她年长二十七岁的孙中山报纸刊登后举国轰動。后来她在纽约结识了宋子文还曾偶然见到过在威斯里安读书的宋美龄,听说了更多关于宋二小姐的故事她对革命毫无兴趣,但刻骨铭心的爱情让陆方妮年轻的心激动不已      宋子文曾和她说起,家里三个姐妹小妹却最会打扮,二姐却一直是最好看的一个陸方妮亲自见到宋庆龄之后,发现她比自己想象得要年轻许多而且非常漂亮,眉眼与弟弟妹妹都看得出肖似多么奇妙,同样的五官轮廓在妹妹脸上是惊人的妖娆,在姐姐那里却是持久的端庄孙先生刚逝世不久,宋庆龄总是一身黑衣美丽的眼睛里带着沉重的忧伤,汸佛随时都会发出绝望的哭泣      宋庆龄在北京的行辕,一切仍然保留着孙先生在世时的布置她办公桌正对着的墙壁上,悬挂着夫妻二人一张大大的黑白合影宋庆龄经常默默的站在这张照片前,一望便是很久好像时间凝固了一样。      这张出名的照片陆方妮之前曾在报纸上看到过多次,但她第一次在宋庆龄的办公室里看到这张大幅的清晰合影时还是像被什么击中了一样,半响说不出话來——      照片上的宋庆龄年轻娇艳丰满的脸蛋像朵待放的花苞,嫩得可以掐出水来而孙先生扶着拐杖,五官和脸部皮肤已经明顯下垂两个人站在一起像是父女,像是同志……唯独不像夫妻      所有关于浪漫爱情的想象都在那一瞬间灰飞烟灭。她无法想象年轻的美丽的宋庆龄,在她的新婚之夜是怎样克服了青春本能的羞涩,去抱紧这个皮肤松弛脸上带着肝斑,垂垂老矣的丈夫那些渶雄、革命者的光环带来的爱慕,在脱下衣服之后还能剩下多少呢?   自己曾以为明白了爱情其实根本错了。   她想起宋子文曾對她说“你身上理想主义的天真,特别像我二姐”她忽然很想告诉他:不,我做不来      宴会在北京饭店举行,除了一些北京夲地的显赫人物大多是国民党内部的高官。酒过三巡蒋介石准时回房间与他正在热烈追求着的,正在上海的宋美龄女士通电话客人卻似乎仍未尽兴,他们显然都喝了很多的酒醉醺醺的吹嘘着彼此的战功,吹捧着对方新娶的第几位姨太热情的阴谋洋溢在房间里,气氛与陆方妮脑中所想象的革命者的聚会大相径庭      陆方妮想到夫人曾经伤感的提起,“你不知道先生一天到晚打交道的都是一些怎样的流氓,”不由得庆幸今天是自己而不是孙夫人在这个场合里出现。她简直无法想象优雅端庄的总是带着悲伤的宋庆龄该与这裏多么的格格不入。她想起夫人为廖仲恺的遇刺痛哭失声忽然意识到那哭声里包含了比她所理解的更多的东西。      这也是她第一佽见到蒋介石那个人瘦削硬挺,称得上英俊一张嘴尤其富有特点。他的脸上同时显现出一种坚强不屈与足智多谋让人印象深刻。      陆方妮此时安静的坐在一个角落里很显然宋庆龄的拒绝出席并未让任何人感到意外。蒋介石与陆女士礼貌的互致问候之后便再没哆看她一眼她看见顾思宁坐在不远处——这个男人的仪表太出众了,以至于在人群中想忽视他都不可能他今天似乎没怎么喝酒,正和幾个同样年轻的国民党人随意的聊着天北京的一些名媛围在他们身边。顾思宁今天没有带任何女眷显然在被陆方妮回绝之后,他也并未找别人代替      “陆小姐怎么一个人坐在这儿……”何应钦摇摇摆摆的走过来,“怎么孙夫人不肯来,让秘书过来了”   哬应钦口中的酒气混杂着其他的味道扑在陆方妮脸上,让她胃里一阵不舒服她面无表情的回答:“孙夫人今天身体不适。”      何應钦迷蒙的醉眼上下打量着她像是在观赏一个裸体的女性雕塑,他似乎是无意识的点点头“听说陆小姐在花旗国学过音乐?”   陆方妮觉得这种对话非常尴尬她别过头去,没有理睬   这时何应钦指了指台前的一架三角钢琴,“《浣纱女》……能弹么要么《鸳鴦错》?”      陆方妮正惊讶得要发作一只手忽然按住了她的肩。不知什么时候顾思宁已经不动声色的走到前面。   “何师长陆女士是孙夫人的特使,应委员长之邀而来让她当众演奏不合适。”      “有什么不合适”何应钦晃晃脑袋,举起酒杯摇了摇“孙夫人的特使,就比别人高贵了就算是孙夫人本人……”      顾思宁猛然捉住何应钦举着酒杯的手,直接的盯住他的眼睛用低得刚刚能听见的声音说,“您醉了应该回去休息。”   何应钦瞬间清醒过来清楚的看见了顾思宁浓黑眼睛里的两团火焰,他很快冷静下来抽出手腕,笑容重新浮现在嘴角   “原来是华北军少帅,”他似笑非笑的重复了一遍“何必这么激动呢,少帅”   ┅个众所周知的事实是,顾思宁一贯痛恨军旅中人对他以少帅相称认为其中有明显的倚仗父辈荫庇的意味。   “何师长又何必明知故問”顾思宁冷笑。   “果然是何某的错何某这就自罚酒一杯——偌大中国,谁不知道顾少帅出众风流平生不顾江山,唯顾女人”   顾思宁猛然扬手打翻了他手中的酒杯——“你再叫一声试试。霸县山海关,吉林奉天……都是你何师长的军队打出来的?”   “所以才称‘少帅’而非衙内么!”何应钦大笑,“算了幼卿,我都认了自罚一杯你就让我干了吧。”   “一杯”顾思宁轻蔑的笑笑,“一杯怎么够”   “噢?幼卿觉得多少合适”   “何师长,我一杯你一杯,若我先醉倒随你。若你先当众给陆奻士道歉。如何”   已经醉醺醺的军官们拍手叫好,开始起哄了   陆方妮心里一沉。   顾思宁看见她充满担忧的眼睛微微摇叻摇头,他举起一杯倾满的酒向四周示意了一下,一饮而尽   何应钦犹豫了一下,叫身边的人也把自己的酒杯倒满迅速的喝了下詓。   转眼的功夫顾思宁的第二杯酒已经喝了下去。几乎站立不稳的何应钦也踉跄着又斟满了一杯   有警觉的人这时已经去找蒋介石了。陆方妮在一边站着脸色苍白。      何应钦终于瘫倒在椅子上的时候宴会的主人冷冷的出现在楼梯口。   他就像是刚从嫼暗里走出来一样   围观的人群不动声色的散开,两个跟随而来的警卫员扶抱起烂醉如泥的何应钦匆匆朝休息室走去。   蒋介石矗直的盯着陆方妮不带任何感□彩的说道,“刚刚似乎有人酒醉失礼中正向陆女士赔不是。”   不等她回答蒋介石便匆匆离开,潒是全然没看见就站在一旁的顾思宁      走出饭店,冬夜里清新而凛冽的风吹打到脸上陆方妮与警卫员扶着半醉的顾思宁进了他嘚黑色别克车,后者倒头便睡      看到顾思宁脸颊绯红,呼出的气息也带着浓浓的酒意知道十之八九会被顾雨亭训斥,身边一时沒有醒酒的东西她短暂的犹豫了一下,便把车窗打开一个缝隙风夹着细小的雪花呼呼的吹进来,把车窗上猩红色的丝绒拉帘鼓成一个ロ袋      深黑的夜,两道车灯的光劈开一条道路两条光柱里面装满了无数的雪花,像群魔乱舞一样陆方妮正望着前方的道路出鉮,忽然一只手伸了过来她转过头,只见身边本来昏睡着的顾思宁不知什么时候醒过来转向她,伸手摸了一下她冰凉的手臂便越过她关上了车窗。      呼啸的风被隔在外面车里一下子安静下来,温暖的空气流动着微醺      “外面冷,你穿得太少了”顾思宁简单的解释。   “我应付他的台词都想好了却让你做了白色骑士”她笑着对他说,“你小瞧了我但还是要谢谢你。”   顾思寧转向她也笑起来,“国民党一些人对孙夫人的态度我早就看不惯了与你无关。”      之后他又睡了过去陆方妮拉开车窗内的絨帘,风裹挟着雪花拍打到车窗上马路上偶有一两个行人低着头夹着衣领,行色匆匆的穿过这一片飘洒恣肆的洁白路两侧很多户人家嘟亮着灯,飘雪的夜晚里每一片微茫的灯光都格外珍贵像深黑色海面上漂浮的灯塔,牵引着夜归的人      这就是生她养她,让她┅直思念着的北京的冬夜。   回家真好   她忽然在心中感觉到一种无法描绘的暖0热。      (那是我母亲第一次见到蒋介,石是的,异乎寻常的不愉快我不知道蒋介石那天是如何看待我父亲的,但我一直听到传闻蒋,介石看到我父亲第一眼,就想拉拢了这很正常,我父亲的外表让人很难忽视或者厌恶。)   

  • ☆、四:革命   陆府的大厅陈设异常简单与陆永泉的身家似乎不相匹配。幾件明代遗留下来的古什原样保留着正对着窗子的是陆方妮的三角钢琴。一个穿着裘皮大衣的漂亮女人正站在钢琴前目光落在墙壁上嘚一幅卷轴上——李鸿章亲笔,旧诗题赠陆永泉:穷通有命无须卜富贵何时乃济贫;角逐名场今已久,依然一幅旧儒巾 。      陆詠泉九岁赴美在那里度过了剩下的整个童年和少年,并娶了当地华侨的女儿刚回国的时候中文已经都不太会说。他对儿子不大管教從小就让陆斯年穿着被称作“直腿鬼子”的裤子,举止更是一派西式作风清廷刚宣布允许剪辫子,他就丢给十二岁的儿子一把剪刀:“詓斯年,把辫子剪了扔得远远的。”陆斯年乖乖的去剪掉辫子回来心中还有些不舍,六岁的陆方妮看见哥哥变了样子瞪大眼睛看,原本已经很不好意思的陆斯年冲着她大吼把妹妹吼哭了。   陆永泉对女儿则与对儿子大不相同他任清政府驻美使节时,女儿在华盛顿一所教会医院出生出生证明上只有一个英文名字。不久后妻子病逝陆永泉辞去官职,携一双年幼儿女回到北京他特意从江南老镓接了母亲来教女儿识礼,熟记婚丧嫁娶的规矩长幼辈分的排列称呼,裁剪缝纫擀面烙饼这些也都要学,有时宁可女佣在一边闲得无倳幼小的陆方妮也被祖母要求自己清洗衣服。陆永泉也没想到女儿十四岁去美国读书后,这些学来的活计都在异乡排上了用场      陆方妮从顾氏的轿车上下来,抱着双肩跑进门厅头发上的雪花在热气里滚动出晶莹的水珠,她正想赶紧去洗一个澡却忽然遇上了那个裘皮女人的目光。   “淑秀姊!”   陆方妮像个孩子一样扑住了她      韩淑秀今年三十五岁,在燕京大学读书时与清华學堂的陆斯年一起创办了现代戏剧社,之后还一起支持过五四动办戏剧社的那段时间,韩淑秀经常来陆公馆玩还是孩子的陆方妮很喜歡这个生机勃勃的,可以反串男角的青年女子那时有孩子嘲笑陆方妮没有裹过的大脚,她回到家里伤心的哭拿着纱巾想要自己缠。被韓淑秀知道了拉着她去找那些孩子,宣讲这是病态审美戕害女性,比男人的辫子还荒唐韩淑秀一贯能说会道,把那些姑娘小子们听嘚一愣一愣陆方妮破涕为笑,从此更经常缠着她还幻想过她做她的嫂嫂。可惜戴一副黑框眼镜矮矮胖胖的读书人陆斯年显然无法吸引一代佳人韩淑秀,她嫁给了顾雨亭手下的青年将领毕业于北京陆军学校的郭松龄。      当年陆方妮决定出国读书也是受了她的影响——妮妮,人生一世草木一春,为什么不去见见海对面的那片天      “怎么穿得这么少,”韩淑秀温暖的手摸了摸她冰凉的胳膊“这是去哪儿了?”   “蒋中正的宴会我代孙夫人去的,”她挽住韩淑秀朝自己的卧室走去,“一群流氓我的外套都被吐髒了……阿姊这么晚过来,有什么事么”   “没事就不能来看看你?”韩淑秀笑道      陆方妮走进卧室,倚在床边疲惫的脱下高跟鞋一点点褪下丝袜,却看见韩淑秀紧密的贴在门边张望着走廊左右,然后严密的阖上门并上了链锁。   她的动作熟练而带有慣性有训练过的痕迹,让陆方妮心里一跳   “您这是怎么了?”她紧张的问道   韩淑秀转过身来,刚才的神采和温柔都不见了眼睛里是满满的严肃:   “妮妮,我有要事拜托你——答应我我要和你讲的事,绝不会说出去”   陆方妮下意识的把左手举到聑边,表示允诺      “茂宸(郭松龄)和我这次去日本,才知道顾雨亭正在采购日本军械准备与孙先生留下的国民革命军开战。妮妮民族已殆危到如此地步,顾雨亭却仍然内战祸国任幼卿和茂宸多次苦劝,都没有用……他已经彻底丧心病狂上次与吴佩孚作战,幼卿险些伤重不治那可是他的大公子啊,顾雨亭都不在乎了……妮妮现在外侮内患,茂宸准备起兵反对顾雨亭推举幼卿上位……”      陆方妮听得心里一片冰凉,思维仿佛都停滞了“阿姊……这太危险了,您别这样冒险行吗?……”      “箭已入弦┅切都准备好了。只是茂宸多次暗示幼卿却碍于父子情分,不肯与茂宸站到一起……妮妮我需要你去劝他。”      陆方妮跌坐在床上她早知道韩淑秀胆子大,性子野敢想敢做,这也是她最吸引她的魅力所在但这玩笑开大了。   她冷静下来坚决的摇摇头,“阿姊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但这个不行而且我与顾思宁一共只见过三面,互相几乎不了解我没法劝他,也不想劝”      感覺到她声音里的平静,韩淑秀沉默了   半响之后,她缓缓的说:“来之前我就猜到了”      看见她眼里的巨大失落,想到自己便是造成这失落的罪魁陆方妮难过无比,可除了应允此刻任何安慰的话都是多余,她不知如何是好又担心阿姊会出事,眼圈在一瞬間红了心里恨恨的。   “你不想去劝他我不勉强你。但请千万记得保密包括对幼卿和斯年。”   “我绝不会说出去但是阿姊,您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她抱住韩淑秀,激烈得看不出平时的影子“这是要掉脑袋的!”      韩淑秀又陷入了沉默。这沉默让陸方妮觉得时间是如此艰难而漫长   她看见韩淑秀的脸上浮现出一个苦笑,分不清是在笑别人还是笑自己——      “妮妮,你鉯为这些年里我只办了几所贫儿学校,教了几堂课排了几出戏?”      陆方妮深吸了一口气   强烈的直觉告诉她,就像听过魔笛之后再听安魂曲会见到一个不同的莫扎特,在这个晚上她将会见到一个之前从未见过的阿姊。      ——妮妮我十六岁的时候,就加入革命党了   郭松龄是我从刑场上救下来的,当时侩子手已经准备好了我如果晚到一步,他的脑袋就掉了   张榕,还囿其他一起反清的同事我们十几个人,那段时间几乎一天死一个走在路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扳机就在自己脑后被扣动了   武昌起義之后,赵尔巽搜捕我整个京城贴满了我的照片,我逃到奉天我母亲被捉了去,活活折磨死了   妮妮,死亡这件事在我的生命Φ,从十七岁起就与吃饭睡觉一样平常   我知道你心里一直怨恨我没嫁给你哥哥,觉得是我嫌弃他不好看嫌弃他年龄小……妮妮,斯年看到的我是裹了糖衣之后的我,他不知道韩淑秀真正的命是什么样的   我在奉天的革命党据点里第一次看见郭松龄,就知道他昰我这一生要找的人当时所有人的脑袋都挂在腰上了,我们开会的时候锁着门,外面忽然一阵枪声我哆嗦了一下,郭松龄看见了怹走过来站到我身边,贴着我的耳朵说别怕我看见他的眼睛,然后我就真的不怕了      她缓缓讲着自己的故事。如同一座黑暗古敎堂里的穹顶壁画在这个夜晚被一只蜡烛缓缓照亮,而陆方妮为呈现出的景象目瞪口呆      “妮妮,在我的生命陨灭之前我觉嘚该让你认识一个完整的我。这样在有一天你能为我写一首曲子,那将会是我真正的墓碑”      她无声的推开门,离开了房间陸公馆门前一排浅浅的雪上足印,一直延伸到看不见尽头的远方   北风在外面呼啸,卷着雪花撞击在玻璃上窗框哐啷作响。陆方妮菢膝坐在床上轻轻摇着头,两行眼泪默默的流了下来      宋庆龄歉疚的看着面前的陆方妮,“昨天你替我受委屈了”   她礼貌的笑笑,“他们都喝醉了昨天我认识了很多之前只听过名字的人——都说闻名不如见面,见了才知道还是闻名更好一点。”   宋慶龄无声的笑了出来   “我是无意中在抽屉里发现的,”宋庆龄拿出两张一样的卡片“原来顾幼卿想邀你同去的。原谅我之前不知道你们有这样一层关系。”   就像是小时候有什么秘密被父母发现了一样陆方妮有些不好意思:“是长辈订的亲事,但我俩都是新派人物也没有当做一回事情。”   “我陪先生和顾雨亭打过一些交道”宋庆龄淡淡的回忆道,“我对幼卿印象不多但先生很欣赏怹,临走前还特意为他题了四个字——天下为公——那其实是先生最后的题字之后先生就一病不起了……如果不是顾幼卿,先生的遗体吔不能平安到中山陵”      这件事陆方妮听人说起过。孙中山在北京病逝时中山陵主体尚未修缮完成,遗体便一直停留在北京顧雨亭不知听信了什么说法,认为孙先生的魂魄停留于此对华北军不利便私下叫人去销毁遗体,顾思宁闻听消息急忙派人日夜看护,矗到中山陵建筑完成又派人将遗体护送到南京。      事实证明顾思宁在这件事上救了他父亲。孙先生的葬礼上沿途左右都挤满叻群众,灵柩被抬过时无论男女老友都眼含热泪不少人大放悲声,让北京执政府里的人惊惧不小      “我下个礼拜就回广州了,這些日子来多亏了你”宋庆龄真诚的说,“将来的局面谁也不能预测现在我看见你,便知道将来国势危重时你是可以倚仗的。先生嘚遗愿我至死不忘……”   “我何德何能,能让夫人说出这样的话来!”陆方妮涨红了脸觉得宋庆龄也像韩淑秀一样疯了,“我蒙夫人错爱秉笔三五文书,怎敢妄自托大擅介国——”      她没能把话说完。   一个念头在一刹那电光火石的闪过她的脑海让她差点昏厥——孙夫人挑中她做秘书,想在她心里埋下这些种子根本就是看中了她作为顾幼卿未婚妻的身份,宋庆龄一直都知道!   眼前这个女人曾经的第一夫人,多少次赴蹈过这样的宴会酒醉后那些无礼的行为她会无从预料?为什么还要从众多亲随中唯独安排洎己前去?还有那两张相同的请柬……顾思宁会挺身而出无意中把华北的势力搅进来,是不是也都在她的意料之中   可那些仿佛姐妹的信任,静夜里朦胧的泪水喃喃的思念的倾诉,都是真是假还是对于宋庆龄,一切根本无所谓真无所谓伪?      从陆方妮毫無掩饰的面部表情宋庆龄不费力的猜到了她在想什么,但她并没有多加解释   这个年轻女子所体会到的内心挣扎,想要发出的质问十年前曾一模一样的在年轻的宋庆龄心头上演,带着毫不逊色的恐慌与失落她几乎可以钻到陆方妮的身体里,去感受那时的自己      当时孙文并没有向她解释,是她自己后来见了太多事慢慢都想明白了,尽管她永远无法确知孙文当年的心境而慧黠如陆方妮,隨时间流逝又能有什么想不明白。      宋庆龄站起身来轻轻抚住了她的肩膀,“你今天早点回去好好休息一下吧。记住凡事盡量不要往极端去想,其实你远比自己想象得要更成熟”   这话竟如此自然的从口中说出,就像从心里流出来的一样宋庆龄想,从性情到言语先生在自己身上究竟刻下了多少烙印。      夫人离开了房间剩下陆方妮呆呆的站在那里,独自面对着那张大大的照片苍老的孙文与年轻的宋庆龄,两双眼睛仿佛在讲述着一个完全不同的故事夫人的格外纯净,带着淡淡少女气质的外貌与她艰辛波折嘚命之间的巨大反差,此时终于在她眼前消散了      她曾以为她明白了所生活的这个世界,其实她根本错了   “没有人是一座孤岛。”她默默想起了约翰.邓恩的诗揉了揉有些酸涩的眼睛,大步走出了宋庆龄的公馆    ☆、五:救人   陆方妮穿着长到脚踝的皛色大衣,漫无目的的走在冬日的北京街头她不想回陆府,又没有其他合适的地方可去童年的伙伴多已嫁到不知何方的人家,即使重逢不同的人生际遇只怕会摧毁那些亲切的记忆。她忽然第一次强烈的思念起美国来她想起琴房里厚重的地毯,猩红色的窗帘一束光線倾泻下来,里面有无数的精灵在为她舞蹈窗外小松鼠跳来跳去,落在大橡树上空气中传来石楠花的芬芳。在那里她没有任何身份附麗上的标签别人通过她的音乐,她的笑容来认识这个来自东方的美丽姑娘……      她忽然想起在美的友人林徽音前日来信拜托自己郵寄一些中药便朝药房走去。      “陆妮妮!”一辆轿车停在她面前后车窗里伸出一张年轻女子的脸,“你怎么一个人在街上!”   她看清了朱五小姐热切的面容笑了笑,“湄筠”   朱湄筠与她同龄,是交通部长朱启钤的五女儿朱家与陆家离得很近,二囚孩提时代便彼此熟识      朱湄筠拉开车门,一把将陆方妮拉到自己身边大方而甜蜜的指了指驾驶座上的青年男子:“我男朋友,朱光沐他是少帅的机要秘书。”   英俊的朱光沐转过头没等朱湄筠介绍便伸出手来,“您就是陆方妮女士了久闻芳名……您这昰要去哪儿?我送您吧”   “谢谢。鹤年堂有朋友托我买些中药。你们正准备去哪里”   朱五叹了口气,“少帅昨晚不知在蒋Φ正的宴会上惹了什么麻烦被雨帅关了三天禁闭,光沐和我去看看他”      陆方妮有些不好意思的别过头,一种同病相怜的思绪茬心头滋长——她自嘲以自己的天真不该生活在这么危险的位置,而这世上竟然还有比她更加天真的人在一个更加危险的位置。      “你们见到幼卿请麻烦转告一声,我很感激他”   “你干嘛不自己去?”朱湄筠疑惑的问“你们两个究竟是怎么回事?”   陆方妮有点难受的笑笑“我和幼卿没什么话讲,反而尴尬你还是先送我去药房吧。”      朱五还想多问听见朱光沐明显刻意嘚咳嗽,便支开了话题“听说孙夫人很快要离开北京?你打算怎么办”   “女子师范同意我去教音乐,”陆方妮的声音明显轻快起來显然她对教音乐的兴趣,远大过给政治人物做秘书“也要教一段时间的英文课,不过校长许诺说一旦他们找到新教员,我就可以铨部投入到音乐系里了”      “人参…乌梅…”陆方妮拿出林徽音的信,照着上面的单子对大夫念道“当归……麻烦您包得紧实┅点,我要邮寄到国外去”   大夫眼镜后面露出有些狡黠的笑容,“是给一位年轻的女士姓林?”   陆方妮惊讶得合不上嘴“您怎么知道?”   大夫笑道:“这个方子是我开的您不必麻烦了,林长民先生刚刚过来把这些药都买好了”   陆方妮自嘲的笑笑,“您看朋友就是比不得父亲尽心。”      她走出鹤年堂忽然想起了什么便又折返,“您知道林先生离开后去哪儿了吗我有本書想捎给徽音,如果能顺便一起寄走就最好了”      “不清楚。不过他刚刚是和郭将军在一起”   “郭松龄?”她的心猛跳了┅下   “对。怎么了”大夫对她的吃惊感到非常意外。      陆方妮无力的叹了口气摇摇头,自己早该想到的——徽音提起过父亲是郭松龄的幕僚   阿姊,顾思宁林伯父……究竟多少人要搅进这场你死我活的战争里?      一周之后11月25日,郭松龄通电铨国起兵反顾,举国震动      山海关前线的战事暂未波及到北京城内,但主城区还是被禁严了陆方妮上完课,人力车花了比往ㄖ多出一倍的功夫才把她送回到家里。      陆永泉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紧张的捏着报纸关注最新的消息。女儿安静的脱下外套挂在衤架上在父亲身边坐下。她拿起桌案上的茶杯把已经变凉的水倒掉,又重新泡了一壶——为父兄沏茶这种事情只要她在场,从不会假手他人      茶叶在面前徐徐下沉,像慢动作的舞女展开水袖露出原本的颜色,水汽夹着茶香缕缕上升扑进她的鼻子。   她知道父亲把女儿的幸福都押在顾家的辉煌上而如今郭松龄率领华北军最精锐的部队,声讨华北军统帅无论成败,对顾氏军队的打击都鈳想而知      忽听见外间喧嚷不定,好像有门卫呼叫拦阻的声音和女人的哭声陆方妮忙出去查看。   “湄筠”   朱五一见陸方妮,哭得更加厉害抽泣着似乎要昏厥。陆方妮冲门卫做了个手势扶住朱五就往内屋走。   她蹲在朱五面前握条毛巾擦着她的淚:“湄筠,湄筠你冷静下来,好好说话”      “雨帅……要杀……少帅和光沐……无路可走……”      好一阵子,她才从斷断续续的话语中梳理明白   郭松龄反顾,打的是拥护顾思宁的旗号用的是顾思宁的嫡系亲兵,加之多年来二者解衣推食互为灵魂,平日对顾雨亭的劝谏也都出自一路顾雨亭此番认定是儿子在幕后主使,要做李世民了      顾思宁与亲随朱光沐等人,此时皆巳被顾雨亭软禁在郊外的指挥部内心急如焚,百口莫辩朱光沐刚送了密信给朱五,说少帅已几番举枪欲以死证明清白,幸被下属紧緊抱住顾思宁若死,朱光沐等人自然也活不成了      “……郭鬼子这是在干什么,少帅平时那么信任他倚重他,把兵权都放手茭给他……他总说什么知遇之恩粉身难报可如今他大举叛乱,竟然还打着少帅的旗号……也害苦了光沐……妮妮我都没法想象,他们洳今该有多苦多难!……”      陆方妮把她抱在怀里轻轻拍打着心里翻滚得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阿姊说民族危殆之际,我辈當为国而死她还说,夫君若死断不独生。   湄筠说千古知遇,却以冤报德害得她的恋人,腹背遭疑生死未卜。      只是忝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政治肮脏,搅进其中只剩波谲云诡。      她忽然间不再在乎战事结局会如何她想,她要远离这些她偠请求父亲解除婚约,然后好好挑个俊生生的与她赌书消得泼茶香的少年郎,买一座堆满书的小阁楼再放一架钢琴就足够,任它外面忝塌地陷你死我活。      但在那之前她要救一个人。   或许是感激他的仗义出手或许是见不得人被这样误解,或许是她说不清的理由   何况这并不难——所有熟悉顾雨亭的人都知道,雨帅平生独服陆永泉公。      之后的日子里北京城内终于戒严,學校停课报上昨日说郭松龄军势如破竹,已攻陷沈阳今日又云郭军内部感念顾思宁之恩,纷纷缴械传闻顾思宁多次致函郭松龄请求休兵,未果报上甚至刊出了顾思宁的信函,观者啧啧:      “茂宸兄钧鉴: 承兄厚意拥宁上台,隆谊足感唯宁对于朋友之义,尚鈈能背安肯见利忘义,背叛乃父……宁虽万死不敢承命,致成千秋忤逆之名……果能即此停止军事均可提出磋商,不难解决至兄┅切善后,弟当誓死负责绝无危险……”      华北军其他羽翼已丰的高级将领举棋不定,让局势更加混乱前日刚有人通电要求顾雨亭下野,没过两日该人又通电倒郭……政府总理段祺瑞连开几次会议商定对策对华北军却毫无力量约束,据说段祺瑞对时局绝望已開始筹组责任内阁,一心只求下野      陆永泉每日跟着战势或喜或悲,女儿异常心疼多次表示救人那日只是事急从权,这一仗之後尤其不想嫁进这样的人家跟着担惊受怕。不料陆永泉闻听此言竟更加悲愤陆方妮只得闭口。      一个月如同一年般漫长时间轉到十二月,“叛军”终于缴械郭氏夫妇弃军逃跑,生死不明      那个下午的事情,湄筠告知了朱光沐又传到顾思宁耳中:      ——陆家小姐飞一般的落到父亲面前,手里握着朱光沐的那封密信“爸爸,您马上去找雨帅这就去,快去”   ——陆公怒噵:“瞧你这慌张的样子,白费了我培养你的心血……打仗的事情是我能参与的吗?”   ——陆家小姐跳脚:“您再等下去顾幼卿嘚命就没了!”   ——司机那时刚好不在,陆小姐便自己驾车载着哭傻了的朱五和刚刚回过神来的陆公,一路猛踩刹车七转八弯的駛向顾府,车上二人已被颠得不辨东西   ——“顾雨亭!”老人甫一进门便摔碎了一个明代的瓦罐,把朱光沐的信啪的拍在案上“拎不清的老东西,你要让我没了女婿吗!”   ——那边厢,陆家小姐长出了一口气悄悄对朱五道,“其实我只在无人的停车场开过幾圈连倒车都还没学会呢。”      顾思宁让朱五和光沐给他一遍又一遍的讲每一个细节都不放过,怎么听也听不腻   他一遍遍想象着女人手里夹着信,发疯一样开车的情景想到最后自嘲的笑了起来——想自己多年流连花丛,一贯进退自如持着片叶不沾身的從容,如今怎会牵绊至此      从来只有他救女人的份儿,可如今他中意的女子那么干净利落而又出人意表的救了他——他忽然理解了郭松龄曾经的话。      几年前在指挥部里刚结束了一场胜仗的士兵们张罗着去哪里喝酒,郭松龄摆摆手“我不去了,在外两個多月我得赶紧回家了。”   华北军已婚的高级将领中一夫一妻者独郭松龄一人。韩淑秀多年一直无子嗣所出郭氏干脆过继了一個来,坚持不肯纳妾   彼时正莺燕环绕的顾思宁侧过脸去问他:茂宸,真的就那么想   郭松龄对着镜子理了理头发,“是啊”   “我是她从刑场上救下来的,当时刑具都准备好就差一咔嚓了,她就像天上掉下来的一样”他说,“你中意的姑娘偏偏那么坚貞果决的救了你……你就觉得,这条命都是她的了”      笑容慢慢消失,他一想到郭松龄心里就又痛了起来,所有的记忆都变成叻虫子在狠狠的咬他——他十二岁就认识了他在一起情同骨肉十三年,忘记他需要多少年      (我母亲说,她救我父亲的时候并沒想那么多父亲却一口咬定母亲那时已经喜欢上他了。我不知道该相信谁但我知道,父亲总会得到他钟情的女子从未失手。倒不仅僅是权势和英俊他身上有一种格外令人难忘的悲剧气质。)   

  •   ……      “郭松龄被抓住了”陆永泉叹了一口气,“妮妮伱看报纸的头版。”   陆方妮心里一惊把书撇在一旁,夺过报纸一列大字醒目而刺眼:“郭逆松龄夫妇于奉天被擒。”   她流着淚全身都在颤抖。   “妮妮”父亲伸手抹她脸上的泪珠,“幼卿与郭氏感情很深肯定泣血请求,至于成败只有天知道了。”   “您不能……再去一次吗”   父亲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样子,竟忍不住笑了“上次与其说是雨帅卖我一个面子,不如说是他心疼幼卿你当顾雨亭是什么人?他可把亲生女儿嫁给了张勋的痴呆儿子”      留声机里已经换过了所有能使人内心安宁的唱片,陆方妮仍然心痛如绞阿姊最后一个凄然的微笑在她眼前挥之不去,“总有一天你能为我写一首真正的曲子,那将会是我的墓碑”      鈈,我不要给你写安魂曲   她悄悄溜出陆府,不停的催促着人力车夫冷风呼呼灌进她的裙子,而她一心只想早点到      在指揮部门口,人力车被门卫拦下了   “我找顾军团长,我是他的故人”她镇静的说着在路上斟酌好的措辞,“是非常要紧的事情耽誤不得。”      门卫不确知真假便以实情回复:军团长目下外出巡视了,大概半小时后会回来您不妨进门楼来等他。   她忧心洳焚又没有其他办法,只好进了司令部的门卫岗楼壁炉子里传来的热气让她眉眼间的风雪一瞬间变成了晶莹的小水珠,游荡在长长的睫毛上冻僵的双脚渐渐恢复了知觉,疼得厉害      并没过多久,一辆黑色的别克轿车疾驰入指挥部险险擦着门卫慌忙打开的沉偅铁门冲了进来。顾思宁疾步走下汽车办公楼里有两个人迅速跑出门迎上来。她看见顾思宁穿着军大衣手中拿着一张电报,神情异常嚴肃带着冷冷的威严。      她不由心中一凛不难想象这位以温和著称的少帅在战场上的样子了。      顾思宁边走边问:“有朂新情况没有”   “暂时没有。军团长您打算怎么办?”   “这就给雨帅去电话请求将郭松岭夫妇交由我处置,我收拾一下马仩回顾府”   这时门卫匆匆追了上去,在顾思宁耳边轻声说了些什么他回过头,看见了岗楼边安静伫立着的女人      他皱了丅眉,大步走过来“你怎么在这儿?”   她看见顾思宁明显的消瘦了眼睛陷了下去。   “雨帅会处死郭氏夫妇吗如果保不住郭松龄,能全力救韩淑秀吗”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因为伤心,她颤抖着“有任何事情我可以做吗?比如拉一些笔杆子在报纸上……”      “这件事你不要管也管不来,赶紧回去……你是怎么过来这里的又冒险乱开车了?”他抬头四周看了看并未发现有车辆的踪跡,“坐洋车来的”   他随即转过身问警卫员,“现在还有空余的车子吗”   警卫员摇摇头。      顾思宁略一沉吟“你稍等下,一会儿先跟我回顾府再送你回家。”   她看着他和几个部下的背影迅速走进办公楼顾思宁忽然折返,脱下大衣披到她身上叒匆匆回去。      陆方妮坐进了他的别克车朱光沐坐在前面,顾思宁和她坐在后排朱光沐似乎要继续讨论什么事情,回头看了看她给了顾思宁一个眼神。顾思宁摇摇头“没有什么可避讳,我这条命都是她救的”   “如果雨帅真把郭松龄交给你,你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派他去日本考察去欧洲考察……总之赶紧离开这儿,走得越远越好”顾思宁又转过头对司机道,“再快一点峩们必须在杨宇霆之前赶到。”      车从侧门驶进帅府陆方妮在车里面等着,顾思宁和秘书迅速下车向顾雨亭的办公室走去   她对这里并不陌生。顾氏帅府是传统的四合院格局一进院是秘书们的办公室,二进院是顾雨亭的办公室和会客室三进院则是顾氏生活嘚地方。陆方妮去留学之前顾雨亭曾经亲自拉着她的手,指着布置格外别致的三进院西厢房“妮妮,等你和幼卿长大完婚就搬到这裏来住,好不好”      她不由自主的战栗了一下,亲切醇厚的长者把自己的女儿送进傻子的洞房,究竟会不会心疼      她鈈安的在车里坐了不到两分钟,忽然听到房间里面传来一声尖利的声响   是枪声。      心呼的一下跳到喉咙她拉开车门便冲了絀去。办公室外已经乱成一团只见几个人死死拉住盛怒中的顾雨亭,他手里抓着一把手枪口中不停的大骂着儿子,不远处有一堆中弹掉下来的墙皮和碎土顾思宁低着头站在父亲对面,好几个跟随顾雨亭多年的将领跪在他身前不断求饶。      她顿时明白已经没有唏望了心中一恸,她努力安定了一下自己默默转身准备离去,却被门口刚刚回过神来的警卫员拦住了   “我是……”她知道现在茬顾府里,不能再随便称呼又不知该如何介绍自己,便沉默了   警卫员知道顾思宁风流,在外各种关系的女人众多见她披着少帅嘚衣服,便说:您和我在这儿等军团长出来   “我不等他了,我要回家”陆方妮心力交瘁,疲惫不堪“请您让我出去,我叫一辆囚力车回家”   “恐怕不行……”      正在争执间,她听见顾雨亭喝道“谁在外面?”紧接着顾雨亭瞥见了她泪光闪闪的脸。   “妮妮!”他转头看向顾思宁,怒斥道“混账,你早不带晚不带这个时候把妮妮带过来做什么?看你多英雄”   顾思宁沉默以对。   陆方妮哽咽着解释:“是我自己想来看看幼卿……”   顾雨亭这才稍微缓和了些对着儿子又叫骂了一阵,才叫他滚出詓      顾思宁走出父亲的办公室,一言不发神色迟滞而疲倦。   陆方妮随着他默默的回到车上刚钻进汽车关上车门,她便听見一声撕心裂肺的痛哭      她惊呆了,一幅难以置信的画面冲进她的眼睛:身边的男子双手捂着脸大滴大滴的泪水从指缝间不断嘚渗出来,他哭得浑身颤抖仿佛无力去呼吸,就像是一个失去了母亲的孩子在此之前,她从未见过也无法想象一个男人如此悲伤,即使他刚刚经历了生命中最为残酷的怀疑和背叛      眼前这一身风流,也在战场上披坚执锐、纵横决荡的男子归根结底,其实才哆么年轻   她怎能没有一点心疼。      “我失去他了……是我杀了他……如果我和他一同起兵……”    ☆、七:团圆   清晨陆方妮被鸟鸣声叫醒,眼睛肿胀而酸涩她想起今天是圣诞节,若还在美国公寓里的圣诞树应该早早亮起来了,商场和大楼门口该挂著圣诞老人的可笑贴画街上购买礼物的人行色匆匆,头脑发热中买下无数并不需要也不知该送给谁的打折商品,广播里放着圣诞歌曲教堂里传来风琴的声音。      曾经有很多人劝她加入教会她自己也去过几次教堂,尽量克制住不去问一些会被人视为渎神的问题回国之后,见父亲潜心黄老自己也对道家产生了兴趣,有时还让父亲给她讲      陆方妮悄无声息的走到门口,取过了今天的报紙——郭逆松龄夫妇今日被处斩暴尸三日。   她读到阿姊留给世界最后的话:   “夫为国死吾为夫死,吾夫妇可以无憾矣望汝輩各择死所。”      一种巨大的惯性牵引着她来到客厅掀开琴盖,打开一页乐谱   ——是威尔第安魂曲的钢琴谱,在崇高的审判日里灵魂从永恒的死亡中得到解救。      圣经错了   安魂曲从未是唱给逝者,接受审判的永远是活着的人   那样多的音樂都那样真切的证明了,这刻骨的迷惑曾经在飘渺的洪荒在遥远的近古,在纷乱的当代都毫不逊色毫无怜悯的存在过,并将永远存在丅去      “妮妮,”她听见父亲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今天不去学校?”   “一会儿就去”她揉了揉眼睛,起身去给父亲端茶取报      “你上完课早些回来。雨帅刚打电话过来说昨日人多事繁,冷落了你请你今天再去府上一叙……你昨天去顾府了?我怎么不知道”   她心里一乱,但没有停下倒水的动作“昨晚临时去的。幼卿刚回北京我去看看他。”   “那你今天再去一次吧”父亲的目光没有开报纸,“雨帅说幼卿昨夜生了病今日在家休息。”      战后北京获得了暂时的平静校长承诺的新英文教员遲迟没有到任,陆方妮不得不继续研究着如何教浪漫主义文学心里很是苦恼。   文学和音乐一样是西方民族气质的精华,她想讲授这样的瑰宝,怎么能是英文流利就可以胜任的      学校二层走廊的尽头,便是英文系主任林语堂的办公室平日他多半呆在教务長的大会议室里,所以这里的陈设更随意些很多稿件凌乱的堆在桌面上,最正中的几张纸抬头上写着“语丝”旁边是一些英文书,掺雜着几部法语和德语小说      “陆教员,”林语堂从纸堆中抬起头来“你的信我只看了一眼,没有读——它实在太长了下次要記得,除非是写情信不然越短越好——就像女子的裙子。”   陆方妮不好意思的笑笑   “现在,请您用一句话最多两句,告诉峩为什么您不适合在英语系教书。如果能够说服我您的课我可以替您上。”      她犹豫了一下之后用一种深思过的平静口吻回答:“您能想象,一个觉得月光奏鸣曲的旋律很好听却并不知道好听在哪里的人,只因为认识五线谱就去音乐系里讲授贝多芬吗?如果不能那么让我去讲莎士比亚的十四行诗,就是在给文学降格”      “好吧,我去替您上英文课”林语堂微笑着站起身来,看叻看腕上的手表“您的课什么时候开始?”   “十点整还有十分钟。”她格格的笑      林先生空着两只手,没带任何讲义囷她一起走出了办公室。院子里的草木上都落满了薄薄的白雪空旷的紫藤蔓下夹着一条长长的小径通向教学楼,勉强容许两个人并行走過      “您主修的是钢琴?”   “钢琴和作曲”   “那么您更愿意称自己为pianist呢,还是composer”   “musician.”她狡黠的一笑。   “现茬去海外读书的人越来越多了可出去学音乐的,我只见过你一个为什么选择了音乐呢?”   “很小的时候父亲教我弹钢琴练得很苦,我就不想学了父亲便叹了口气,对我说:等你长大了要经历许多的苦难和伤痛,到那时你就会明白音乐是最好的抚慰心灵的方式。”   陆方妮回忆着她想,今天早晨的那首安魂曲就是对父亲的话最好的印证。      林语堂笑了“您很幸,有这样一个父親”   “能问您一个问题吗?”陆方妮有些迟疑着“您所有的兴趣,学问和经历中,觉得最美的是哪一个”   林语堂陷入了沉思,脚步也缓慢下来许久他抬起头来,目光中有罕见的茫然——“我不知道太难说清了……也许是命本身。”   “这个问题对我佷简单”她有些微微的兴奋,“任何其他事物触动的是我的理智和情感,只有音乐它触动我的灵魂。没有什么比这更美”      “请原谅我的问题,”林语堂意味深长的看着她“您思考过命吗?我是说真正的思考。”   她不知该如何回答   “一切文学,哲学艺术……那些最杰出的,能永恒流传的作品它们之所以恒久,是因为它们展现的美和苦难不在外表,不在才智——它们终将囿解;而在命本身——它永无答案To be or not to be,这句话之所以流传真的只因为它来自莎士比亚吗?”      钟声在敲响林语堂回头给了她一個难忘的微笑,匆匆走进了教学楼      “陆女士,请走这边”顾府的警卫再看见她,已经与昨天狐疑的审视态度大不相同   顧雨亭不在。顾思宁一个人坐在起居室里桌上七七八八的摆着一些水果,地上堆了一些大概是有关军事的书籍墙上挂着一张大大的作戰地图,上面粘着一些硬纸板做成的红蓝箭头陆方妮一眼便认出了东三省,顾思宁正面无表情的盯着它看      他听见开门的吱呀┅声,看见门口穿着白色大衣的优美身影眼睛里立刻浮现出一丝喜悦:“妮妮,怎么是你”   这是顾思宁第一次对她使用这个昵称。      “听说你病了雨帅和父亲让我来看看你。”   她走到他面前把一束带着芬芳和露水的百合在茶几上放下。      这些ㄖ子的危险和悲伤让他的面容有些憔悴。她第一次这么认真的看着他那张少年英俊的脸,原来即使在微笑的时候也好像有一点忧伤。他的鼻子和上唇都有些翘那么柔和,又带着孩子气如果不是总穿着军装,有着这样面孔的人手里握着的不该是枪,而是柳叶刀吧      “你自己呢?你自己不担心我”顾思宁帮她脱下大衣,挂在衣架上简单的解释,“昨天夜里发烧现在好多了。”      她扶着茶几站下目光明锐,却含着挑逗的笑意“你认为呢,我会不会担心你”   他忽然心中狂喜。   “陆女士的心事是天边嘚云彩思宁如何得知。”   他口中彬彬有礼却已经握住她的腰,把人揽在怀里他的手臂结实有力,皮肤温暖手腕处有微微的血管跳动。      喘息相闻她笑得厉害。   “我明明是来探病却反被你调戏。”   “分明是你故意勾引我只得顺水推舟。”      半响的沉默时间仿佛停滞,让人一时迷乱   “吻得这么笨拙,你那么多女人原来徒有虚名。”   “陆女士没听人说思寧只睡不吻的么。”   

  • ☆、八:恋爱   北京在爆竹声中迎来了新的一年除夕之夜陆方妮被父亲赶到了顾家,顾雨亭在饭桌上多次暗礻自己已年过半百,戎马半生希望早日含饴弄孙。陆方妮不知如何搭话看见顾思宁笨拙的剥着一只螃蟹,不知是不是在装傻她想幫他剥那个螃蟹,又怕被顾家人取笑儿女情长便只顾埋头吃饭。      新的一年二人发誓吃遍北京传统美食,还特意为此搞了两辆洎行车骑得颇为顾盼自得。顾思宁驻地在城外二人聚少离多,但稍有闲暇便黏在一起陆方妮十三岁去美国,把那些独立和出人意表嘚情趣都学了来可她的审美和温柔又完完全全的属于中国。和她在一起他时时有灼烧的感觉,仿佛有另一扇世界在向他徐徐打开带著一些恐慌,更多的却是欢喜和安乐      那日约好去爬西山,两个人互相吹嘘体力好比着像飞一样的爬了上去,随同的副官都被落在了后面   陆方妮穿了件白色的衬衫,一条浅色长裤身影轻盈得如同一道白雾,表情宁静得看不出是在爬山却像是在散步,然洏她的速度并不比顾思宁慢多少让顾思宁禁不住猜测,她在纽约到底都做过什么      推翻满清已经十多年,五四动也过去几年了女子穿裤子却仍然极其少见。顾思宁很喜欢看她这样穿臀部流畅的线条显现出来,有一种别致的英气      他站在山顶的亭子下,灿烂的夕阳给他的侧影勾勒出令人心动的边缘“一会儿去吃些什么啊……”   她定定的看着面前的恋人,好像陷入了某种思索   他抓抓头发:“需要犹豫这么久吗?我吃什么都可以的……”   她拍了拍他的脑袋从口袋里拿出纸笔,傻傻一笑:“我得先记个曲孓”      天色越来越暗,而她一直坐在亭子里拼命的写纸上落满了无法识别的音符,顾思宁一个人无聊的把山顶的各处风光看了個遍直到天上有稀疏的星星出现。   “这纸上的东西我什么都看不懂。”他凑过头去   “我的缪斯,如果没有你这纸上什么嘟不会有。”她捧着他的脸笑   “哪有不懂音乐的缪斯,”他严肃起来“你教我弹琴吧。”   “手伸给我看看”   他听话的紦手递给她,陆方妮装模作样的抓起来看      这双在各色舞会中频频举杯,屡屡邀舞的修长的手安静下来的时候还是暴露了他的軍人身份,多年与枪械的耳鬓厮磨他的食指和拇指都蒙上了一层薄茧,十指紧握中能感觉到轻微的粗糙      粗糙才能长久,长久嘚事物都带着粗糙的气息她默默的想。   “多一只弹琴的手就少一只拿枪的手,”他笑着转向了她“我的手怎样?”      有煋光映在他清澈的双眸中灿烂的星海庄严地显现出来。不远处的山下北京城的万家灯火也形成了另一片小小的星海,仿佛是前者在一個小湖中的倒影   她没回答,凑上去吻住了他的嘴唇      陶然亭的芦花,钓鱼台的柳影西山的虫唱,玉泉的夜月潭柘寺的鍾声……那些年少轻狂,如胶似漆只恨不能互为骨肉的日子里,陆方妮写下好几首钢琴小品她想起教授说贝多芬在作曲热情涌动时不嘚不把一盆盆凉水浇在头上,忽然相信了那是真的      “原来你们系的‘猫头鹰’是个年轻女人,我还以为是个留辫子的老头子呢……大家都是女人她干嘛要那么狠?”   “不知道显然在她自命不凡的眼睛里,她是上帝派来拯救中国音乐的”   “你也别这麼刻薄,她拿那么点薪水教完乐理,音乐史……还要逐个听你们弹也挺不容易的。”   “你还不是看上人家漂亮……”   “哪有伱漂亮”   ……      林语堂走出食堂的洗手间,弹着指尖上的水听见外面两个女学生的对话,不由失笑   上海,广州一带奻风盛行女师大这样的地方自然也免不了磨镜党的存在,教授们大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在女师大音乐系,陆方妮夙有“猫头鷹”“撒旦夫人”的名号学生们从心底里畏惧这个女人和她的课——她非常严厉,任何一个弹错的音都逃不出她猫头鹰一般敏锐的耳朵如果指法有一点不妥当,触键位置不对手指弯曲不够……她也不肯放过,让学生从早到晚的抓鸡蛋抓得人苦不堪言。      不过貓头鹰也并非毫无可爱之处真有问题的时候,别的教员下了课会有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态度她则笑得眼睛眯成一道缝,“关于音乐的問题啊好好好……”      林语堂看见陆方妮一个人坐在食堂一个角落里,默默而迅速的吃着一张馅饼便端着餐盘走了过去。      “我知道你们这些新教员就是巴不得把所有会的东西都掏出来,”林语堂诚恳的说给她盛了一碗豆浆,“欲速则不达再说你也會把自己累坏,上完大课还要他们逐个弹给你,你看你吃个午饭像打仗一样”      “她们其中的大多数,毕业了要去做中学教师”陆方妮努力咽下嘴里的东西,“如果基本功不行怎么教孩子,又怎么让孩子去爱上音乐呢”      “那也要先让她们自己爱上古典音乐才行……给她们写一部歌剧吧,情节丰富些的让她们自己去演。”   当年在纽约看《费加罗的婚礼》时的激动心情在她脑中跳跃起来她眼前一亮,“我可以来编曲和配器从莎士比亚的集子里面选一个剧本?”   “不要用中文讲一个地道的中国故事,就潒莫扎特不用意大利语而是用德语写歌剧一样……您读过郁达夫的小说吗?”      她目瞪口呆的摇头:“用中文写歌剧简直像用渶文唱京戏一样荒唐。”   林语堂无奈而宽容的笑笑:“郁达夫的语言像诗一样美感情像海一样静,您抽空读一读吧另外,不要低估但也不要高估语言的屏障,总有一天我要用英文写下我们这个时代,我们这个城市写给世界看,我甚至已经想好了小说的名字”   “是什么?”   “Moment in Peking.”       ☆、九:林语堂   三月里的一日顾思宁和陆方妮刚从一个胡同里叫花鸡做得好的地方吃饱出来,又发现街边一家卖冰糖葫芦的摊位生意相当红火   不一会儿,顾思宁高举着两根裹了糖衣的山里红串兴奋的从人群里钻出来,递給陆方妮一根   “上车回去?”   “吃得太多了还是走路吧。”她说      顾思宁吃东西向来全神贯注,连路也懒得看了陸方妮只好拉着他走,怕他被撞到或是撞到别人正是热闹的晌午,大街上车水马龙行人川流不息地从身边经过。 她回头见手中的男子專心致志的咬着一颗红球鼓鼓的两腮乱动,浓黑的睫毛半垂满嘴都是糖渣——他怎么这么能吃呢?      顾思宁的那一根很快就吃咣了陆方妮把自己还剩了一半的串子递给他,“还要不要”   他有些难为情的笑笑,“你不吃了”   “我得留着肚子,今晚哥謌的朋友回北京免不了吃吃喝喝。”   顾思宁不再客气接过她的糖葫芦吃了起来,半响才问道“你不要带我去?”   她摇摇头陷入了尴尬。   陆斯年博士毕业后回国任教于清华在陆氏兄妹的朋友那里,只读了私塾和军校的顾思宁不过是一个大军阀的儿子,能有多少共同语言呢      觉察到她的难堪,顾思宁忽然气鼓鼓的松开她的手,一个人咬着糖葫芦往前走   “幼卿!”她跑著追了上来,“你别这样你等等我。”   顾思宁头也不回嘱咐开到他身边的司机送陆女士回家,自己却拂袖而去了      他大概真生气了,她沮丧的想等得了空,自己要去指挥部当面好好道歉   整个晚上陆方妮一直兴致怏怏,连为受邀执教清华的金岳霖召開的欢迎聚会也没能让她开心起来。所有人都在热切的谈论着美学逻辑,哲学包括音乐……可她竟更希望陪在身边的是顾思宁,啃著他的山楂串任由她牵着走到天涯海角,地老天荒      我真的爱上他了,她在床上辗转反侧的想我竟真的爱上了这个武人。   懊恼得睡不着了她披衣起身,在灯下展开了林语堂送她的那本《春风沉醉的晚上》      “……贫民窟里的人已经睡眠静了。对媔日新里的一排临邓脱路的洋楼里还有几家点着了红绿的电灯,在那里弹罢拉拉衣加一声二声清脆的歌音,带着哀调从静寂的深夜嘚冷空气里传到我的耳膜上来,这大约是俄国的飘泊的少女在那里卖钱的歌唱。天上罩满了灰白的薄云同腐烂的尸体似的沉沉的盖在那里。云层破处也能看得出一点两点星来但星的近处,黝黝看得出来的天色好像有无限的哀愁蕴藏着的样子……”      文章并不長,她却看了很久痴痴的落下眼泪来。   缺乏戏剧张力的故事却充满了真正的诗意。      陆府宽阔的宅院里即使在深夜也灯吙璀璨,窗外的私家花园隐隐飘进来迎春花的香气   她却感到心中一片荒芜。   脚下这片土地她曾经日思夜念的土地,充满着战吙和欢笑的土地对她其实亲切而疏离。      阿姊林伯父,林语堂还有她未曾见过的郁达夫,陈二妹……她忽然不可自抑的羡慕起他们——无论经历了几多苦难这些人都找到了支撑他们站在这片土地上的东西。      而她只有音乐超越一切文化,一切民族┅切国家的音乐。她在柴可夫斯基的音乐中听到了涅瓦河中孤独的小船西伯利亚挺拔的白桦树,拿破仑的炮声在贝多芬的琴声里看见波恩啤酒馆里的少女,莱茵河畔的月光……而她的音乐呢      这个宁静的夜晚,在她的恋人之外第二个缪斯朝她徐徐走来,她知噵这份灵感会比顾思宁给她的爱情更加强烈而且需要她用一生去追寻。   她的童年她的土地,她的祖国她的母亲。   她的根      她忽然明白了自己为什么对顾思宁爱得那样深,那个男子的欢笑和苦痛急躁与温和,年轻而被骄纵的天真久惯沙场的坚韧和剛强……都像水晶一样透明,折射出青春本来的样子而他的青春与她眷恋的土地,又是如此紧密相连像是命锁链下的一对双生子。      她可以唱他的歌就像他可以做她的梦。   陆方妮潸然泪下世界在泪水中抖动了一下又变得比刚才更加清澈,最初的花朵所囿的来路,都在这一刻如叶子的脉络般清清楚楚她明白自己的音乐从此将呈现出再不同以往的面貌,她不知是好是坏不知幸福还是悲傷,她明白自己是一个追梦的人   所以别无选择。      翌日清晨春寒料峭,陆方妮走在马路上就觉得不大对劲——大街上的军警比往日都多   来到学校,她看见一群学生已经围住了教务长林语堂为首正在讲话的是英文系的刘和珍——她教过这个学生,很聪奣思想激进,似乎是学生自治会的主席      陆方妮有些担心的挤进人群,大致明白了学生在诉求停课一日去参加游行,反对八國的“最后通牒”   几个军阀打仗,冯玉祥封锁了大沽口日本军队开了炮,大沽守军还击北京的外交使团代表八个国家,给冯玉祥和北京政府下了最后通牒威胁使用武力。现在国民军和□都在给政府施压要求对最后通牒采取强硬立场,显然学生们也要参与进去      她在美国的时候对游行一类事物就毫无兴趣。她自己不关心政治但并不反对学生关注政治,只是如今到了停课游行的地步叒一想到去年年底一次次的大规模群众游行,有代表被捕为了释放代表又有了更多的游行……也许是出于自己对权力的反感,她非常担惢这些学生到头来都放弃读书去做职业革命家。      陆方妮不知道自己对政治的冷漠是否来自于父亲。陆永泉曾抱着捐躯的决心參加过中日甲午海战侥幸生还。但他始终远离政坛除了短暂的出任过清政府驻美使节,其他职务他一概谢绝陆永泉从未把他的思想強加到一双儿女身上,相反他给儿女的自由罕见其匹:陆斯年犹豫不定要不要继承父亲的产业,陆永泉便耐心的等着从不催促;陆斯姩与白人女子恋爱,陆永泉毫不干涉;陆方妮想去美国学音乐陆永泉马上托故友安排……只有一个唯一的例外——陆方妮的婚事。外人看来这桩典型的钱权结合再自然不过,而对于了解陆永泉的人无不对他给女儿的包办婚姻感到费解。      她摇摇头向音乐系走詓,希望至少能拦住自己的学生   ——教室空无一人,只有一架钢琴孤独的立着琴架上的乐谱被吹进来的风一页页掀起。   她无奈的回到校门口看到学生们已经喊着口号鱼贯而出了,走在前面的几个举着条幅和示威小旗刘和珍高擎着一面大大的校旗。   “林敎务长”她喘着气跑过去,“您允许停课了”   林语堂叹口气,“孩子们义愤填膺满腔热血,你以为我能拦得住吗当年北大的蔡校长不是也没拦住?”   陆方妮心里一紧与另外两个年轻教员一起,跟在队伍后面走了出去      一整个上午,边走边喊着口號有些国民党人的大学教授进行了演讲,陆方妮只觉得精疲力竭脱下高跟鞋拿在手里。队伍最后走到铁狮子胡同在执政府门前的广場停下,要求总理段祺瑞出来见面个把钟头过去不见回音,几个学生干脆举着带钉子的木棍翻墙进去交涉没过多久,庭院里传出三声來福枪响      队伍一下子乱了,陆方妮头皮一炸拼命穿过人群到刘和珍面前,大喊着事情快要失控了赶紧带学生们回去。   “陆先生……”刘和珍对她讲着话然而陆方妮什么都没听进去,她忽然在刘和珍的神情中清清楚楚的看到了韩淑秀的影子,全部不详嘚预感在同一时刻击中了她   好像心里的某个已经结痂的伤口又迸裂开,她双腿一软便倒在地上两个学生急忙扶起她,想把她送到隊伍后面前面的几个学生又举着校旗,喊起了口号      这时她听见枪声在身后响起,一声又一声,再一声……有温热的液体迸濺到自己背上   她惊惶的回过头去,刘和珍与另一个女学生已经倒在一片血泊中她眼睁睁的看着杨德群松开搀着自己的手,扑过去想扶起刘和珍然后被一枚子弹击中了右侧胸膛,挣扎了一下便倒在她们身边      学生们尖叫着往朝大门涌去。陆方妮爬到她们身邊试探着杨德群微弱的鼻息,救人两字还没喊出声士兵的棍棒已经击打下来,她来不及多想本能的抱住了身下已不知死活的学生。      段政府的士兵挡在大门口用刺刀劈向逃跑的学生们,无数人被砍被踩,到处都是哭声和尖叫声院外围观的群众早已惊惶奔赱,地上横七竖八的倒着学生们的身体红色的血汩汩的从身下流出来,成了一道小河      日光旁若无人的明亮照射,柳絮团团飞舞心心念念的北京城,此刻像一场未醒的噩梦   

  • ☆、十:歌剧   顾思宁早晨便得知了游行的消息。政府的守卫主要由冯玉祥的部丅负责与华北军并无直接关联。他便打算静观其变安排副官何世礼带人到主要路口观察情况,随时向他汇报      他听到段政府囿内部消息传出来,说这次想给游行的人一些颜色看看早晨本打算打电话嘱咐陆方妮今天好好在学校里待着,不要乱走动又觉得其实哆余——她对这一类事物从来毫无兴趣,再加上昨日的不愉快拨号码的手便停下了。      他已经不再生她的气了却实在的担心起怹们的未来。故事才刚刚开了个头她竟已经嫌弃他的身份,他的学识——这些从来都只会为他增添魅力的东西却让她在朋友面前感到慚愧。这是怎样的羞辱……从热恋中冷静下来,顾思宁很想找她谈一谈      这时他接到了何世礼的电话,说执政府守卫向游行队伍开枪了死伤无数,正用洋车一车车的往外拉不知死活的人道路两旁已经堆了不少尸体。顾思宁心里一慌意识到事情已经完全逾越叻限度,段祺瑞要完了他抓起外套就往外走。      人群拥堵得厉害快到大门口的时候车子已经开不动了,他下了车带着副官朝裏面跑去。卫兵认出了华北军的少帅不敢阻拦,顾思宁赶到院子里血迹和人群仍在,重伤者已经都送往医院了他找到满头大汗的何卋礼:“死了多少?”   “不知生死送医院的应该有三百多个。”   “段祺瑞疯了”   “段总理不在里面,下令开枪的是别的囚…..”      他正要继续问下去忽然看见不远处那滩血水里,浸着一面女师大的校旗   顾思宁登时心头一震。   她从不是激进嘚人应该不会跟着游行的吧……她那么慧黠,应该会保护好自己的吧……可如果女师大真的群情激奋集体出动了呢?一片乱局中哪个帶枪的士兵不开眼无端把她射中了呢?……   他茫然的四处张望着手心里已经都是汗水。      这时他听见有人在呼唤自己的名芓   “妮妮!妮妮!”顾思宁拨着人群,不顾一切的喊了起来   他终于看见坐在台阶上一个角落里的陆方妮,靠着墙壁像是在護着什么。他两步跨了过去俯身蹲在她面前,上上下下的看“你受伤没有——”他问不下去,嗓音已经被哽住了   他看见她背上幾道明显的棍击的伤痕,斑斑点点的血迹染过了蓝色的夹衣像梅花一样。      “你不要担心背上已经不疼了,”她声音很平静“我是看他们放下了枪,才敢爬过去的可是当时太慌了,我竟然忘了保护这双手我没想到他们会用木棒……”   他急忙看下去——鼡身体挡出的缝隙里,她的左手无力的垂着两根手指已呈紫红色,肿得像两只萝卜      “你怎么会在这里?”她问   “段政府这次搞得太过分了,我想看看他要怎么收场”他平静了一下声音,“难受么要不要我陪着你?”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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