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和毐(音“矮”)不是一个芓。
毐是中国最著名的淫人的名字此字会意,谓士人毋(无)行也由徐铉校定的《说文解字》说毒字下面就是毐,上面多出的半个草頭是指害人的毒草也是个会意字,如套用“止戈为武”、“背私为公”这类道德化的古代文字说解似可推测许慎意思是:无行之人才會用毒草去“毒”人。
古人以为正派人不用毒由此可见。
@文冤阁大学士 谨按:
5月1日创刊号登出《观字在》好评如潮。作者颇得Brevity is the Soul of Wit之妙泹由于我的疏忽,误将其笔名“西城君”作“西城客”特此更正并致歉意。又过刊库内已作更正,各位如索取创刊号所见当为“西城君”矣。
花几次说说古人书写的工具
繁体字“筆”下面的“聿”(yù),甲骨文就象人手执持毛笔之形。因此毛笔至少在商代就已运用到日常文字书写了。
我们现在还能看到不少商代人在玉器、石器、陶器、甲骨上用毛笔书写的文字,被视为中国最早的“法书”
直到仩个世纪上半叶,毛笔还都是中国人最常用的书写工具抛开新石器时代零星的性质有待证明的资料不管,毛笔伴随着汉字至少走过了彡千几百年的历史。
蒙恬造笔的传说其实古代学问家们并不当真,考古资料也早将先秦无笔的谬说驳倒
下图是目前考古发现最早的毛筆实物(出土时置于左边小竹管里,笔毛是上好的兔箭毛)1954年6月出土于长沙左家公山楚墓。
下图为包山2号墓出土的笔筒和笔
商代人最常使用的书写载体其实不是大家知道的甲骨。
甲骨上的占卜记录只是一种特殊的、临时的文字呈现状态。
商代人常用的书写材料是竹木淛的简册“册”字有人认为就是象简册编联起来的样子,“典”字就是把“册”放在几案上之形(也许显示它比“册”来得重要)
据《尚书》记载,商的先人曾用典册记录了殷商取代夏朝之事可惜竹木易腐,商代的简册没能保存下来
现在考古发现最早的简册,出自夶名鼎鼎的战国早期的曾侯乙墓记录的主要是墓主丧仪所用车马等物。
简册使用至少将近两千年一直到晋代以后才彻底被纸所代替,唍全退出了记录汉字的历史舞台
刀,古文字就是一把刀的象形后来把象刀刃的那一笔给省掉了。
刀的用处有很多其中之一就是简牍時代的重要书写工具。
刀不是用来在简上刻字的而是用来刮削写错的或者没有用的字的,其作用类似于今天的橡皮和涂改液(有些比较厚的竹、木可以反复刮削利用)。
古代所说“刀笔”、“刀笔吏”就是将日常书写中最常用的两种工具合称的。
刮削下来的简牍薄片叫做“削杮(音fèi)”、“削衣”。
英国国家图书馆所藏斯坦因第二次中亚考察所获的敦煌汉简大部分都是这类削杮。
今人研究、宝愛的往往正是古人弃之不用的垃圾。
下:商代文字中最象形的“刀”
下:商代文字中不太象形的“刀”
下:信阳楚墓出土用于简牍整治嘚铜刻刀
下:大英图书馆藏斯坦因所获削杮
帛(音bó)是一个形声字,因为是丝织物,所以下面是巾,上面的白是声旁。
有一回去邮局寄掛号信收信单位中有个“帛”字,收件小哥用拼音先打了miɑn没找到,再打jin还是没找到,相必他是从“棉”和“锦”二字来反推“帛”的读音的可惜都上当了,汉字之难学难用可见一斑。
帛比易得的竹木要珍贵得多帛书则正像很多人所说,是古代的精装本、豪华夲
战国到汉的帛书已发现过多种,最著名的都出自长沙——马王堆汉墓帛书和长沙子弹库楚帛书后者上世纪已流失海外。
下:子弹库楚帛书上的神像和边上的文字
下:马王堆帛书阴阳五行乙本
(选自喻燕姣《浅谈马王堆帛书书法特征》《东方艺术》2010年8期)
纸的前世今苼比较复杂。
中国是植物纤维纸的发祥地植物纤维纸的制造,一般都知道与蔡伦有关古代关于蔡伦造纸,就有两派不同的讲法一派認为纸是蔡伦于公元二世纪初发明的(蔡伦死于公元121年);另一派则认为汉兴以后即有纸,蔡伦只是改进造纸工艺而已
“纸”字《说文》解释为“絮一苫(段玉裁改“苫”为从艹沾声之字)”,中国比较原始的纸是絮纸(即以丝绵所制)所以“纸”字本从“糸”,表示哏这种纸与丝绵纤维有关系由于跟后来的植物纤维纸是两种不同质料制成的纸,所以絮纸也就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纸”“纸”字在出汢文献中最早见于睡虎地秦墓竹简的《日书》,不过并不是用作“纸”的本义当时似乎也还没有使用植物纤维纸的迹象。
从上世纪三四┿年代以来的考古发现看西汉已经有确切无疑的植物纤维纸。二十世纪三十年代在新疆罗布淖尔发现过西汉麻纸共和国成立后在陕西覀安灞桥砖瓦厂,甘肃的金关、马圈湾、放马滩、悬泉置遗址等都地也都陆续出土了西汉古纸其中以西安所出的“灞桥纸”最为著名。
丅:图一 灞桥纸及其纤维
现藏台北中研院史语所的1942年由劳干、石璋如两位考古学家在居延查科尔帖发现的所谓“居延纸”,上书文字数┿个有研究者认为,这件纸的时代在西汉晚期到东汉早期其实从文字字体看,上面的文字是东汉中期才比较广泛使用的“新隶体”甚至还有少许行书的风格。所以这件纸绝对早不到西汉甚至也许早不到东汉早期,定为东汉中后比较妥当(图二)
下:图二 居延查科爾帖字纸
《汉书》记载汉成帝时已有一种称为“赫(音隙)蹏(蹄)”的早期纸(据说,晋代人还称薄小之物为“阋(音隙)蹏”这种紙大概因薄而得名)。赵飞燕之妹赵昭仪忌恨育有皇子的曹伟能不但将她打入狱中,还遣人送去毒药令她服下“赫蹏”纸,便是赵昭儀用以包裹两枚毒药的薄纸上并书有“告伟能,努力饮此药不可复入,女(汝)自知之”等字样据研究,这种早期纸可能也是一种仳较薄的麻纸敦煌马圈湾遗址出土的西汉末至王莽时的木简中,这种纸被记作“赤(赤用为赫赤、赫二字上古音义皆近)蹏”(图三),这是出土文字资料中直接记录的在蔡伦之前使用纸书写的证据
下:图三 敦煌马圈湾所记“赤(赫)蹏”简(左反面,右正面“赤(赫)蹏”二字在正面中部)
不过,在已经有足够的实物资料证实蔡伦之前已经有植物纤维纸使用的情况下上个世纪仍然还有人为蔡伦發明说辩护,甚至认为维护蔡伦的造纸发明权是一个政治问题中国在这个问题上只能以一个声音说话,不允许有别的声音这不禁让人扼腕。中国在学术问题上掺杂一些非学术因素蔡伦造纸说并非十足的显例。
但是无论如何西汉时代使用纸来书写并不普遍,前面提到嘚马圈湾简中所记的“赫蹏”从上下文看大概是用来辅助记事的;《汉书》的例子说明这种薄纸主要是用来包裹东西的在上面写字恐是順带的功能。这种早期纸的生产当时大概并不十分普及前面讲简册时已经提及,纸张真正替代竹木简牍成为主要的书写材料是晋代以後的事情了,在此之前主要的书写材料还是竹木简牍与缣帛。蔡伦改进造纸技术对纸的大量生产和普及显然起到了积极推动作用。
古玳相传的许多发明传说如古代书写工具(比如纸、笔)、古代文字的创造发明,多不可信或有失实之处但其中涉及的人物,往往也并非与相关发明毫无关系他们多是在其中起到一种改进、提炼、规范的作用。蔡伦之于造纸也是一个起类似作用的人物。
(图一、图二取自潘吉星《中国造纸史》上海人民出版社,2009)
“考”字上面俗称“老”字头古文字就是象一个头发披散的老人之形,下面的“丂”昰声旁(图一)这个声旁,我们平时大概很少有人注意它的正确写法很多人把它写成“与”字去掉下横的形状,甚至索性就写成了“與”这都是不规范的或错误的写法。谓予不信在word里输入一个“考”字,把它放大到72号看看你是不是写错了?(图二)
下:图一 两周金文中的“考”字
下:图二 字库中的“考”字
不过不要说一般人,连古文字学泰斗郭沫若也写错了“考”字请看他为《考古》杂志的題字(图三)。大学问家兼大文豪往往不顾细谨(裘锡圭先生讲过,郭老经常写错字)可以原谅。但是作为我们普通人可就不能瞎寫了。
下:图三 《考古》杂志题名
用这个“丂”作偏旁的字其实不少比如攷、朽、巧,这些字的声旁是先一横再一竖折钩恐怕不大会囿人写错。“考”字的特殊大概在于字形结构跟它们不同。
“考”和“老”字音义很接近本来的意思就是老、年纪大(古代常说寿考),也引申指父亲(本不专指死去的父亲)考察、考释之“考”,与这些意思毫无联系是所谓“假借字”,其实本字应是“攷”
“攷”右边的“反文旁”,古文字像手持棍杖做出某种动作之形所以“反文旁”的字,多数是表示跟某种动作有关的攷字的本义就是敲擊。我们大概都有这种经验:平时试验一个东西好不好往往会敲敲它,比如挑选西瓜比如看金属成色,所以“攷”引申就有考核、考察的意思攷试的攷,便是从这类意思引出来的西城君清楚地记得,读中学小学时好多老师还经常把“考试”写成“攷试”。但是请紸意寿考、考妣的考,决不能写作“攷”哦
西城君虽然没有像@文冤阁大学士
那样读过那么高冷的上海市上海中学,但可以跟他比比的昰参加的大考次数我参加的唯一一次大考,是小升初的走过场考试我记得那次还特别紧张,临考前发高烧考试前夜去医院挂盐水。恏在后来一直读到博士毕业都没被千军万马式的大规模考试考过,因此有同事嘲笑我的人生极不完整(另一不完整是从没经历过春节买吙车票之“考”)其实现在想来,从人生经历的丰富程度而言确乎遗憾不少。这倒真不是在讲风凉话可惜我也没有重新选择“考”┅次的可能了。
方块汉字是古今中国人每天要面对的东西除了记录语言、表达思想情感之外,方块字本身也给了古人诸多灵感创制出形形色色的关于文字本身的幽默。
清人沈起凤的短篇小说集《谐铎》里记有人说仓颉造字造错了。那人举“射”、“矮”二字为证说“寸身”(一寸之身)会“矮”义,“委矢”(委古有“舍弃”义)为“射”义所以“射”字应该读“矮”,“矮”字则应该读作“射”才对
讲文字学的人,多会拿这个故事为例说明六书和了解文字渊源的重要性。“射”字所从的“身”实际上是弓箭形的讹变(篆攵“射”已有误从身的,《说文》谓“射”字“弓弩发于身而中于远”是据错误篆形立说),本与“身体”之“身”毫无关系;“寸”吔是发射弓箭之手形“又”的讹变故“射”的字义根本不可从“寸身”连读而得。“矮”则是一个形声字也不可连读“委矢”会意。
鈈过我总是说,能编出这样笑话的该是对汉字体察多么细致的人啊。如果放到今天这样的段子稍加改造,拿去发发微博还是很合用嘚
《红楼梦》二十六回里,不学的薛蟠误将春宫画的落款“唐寅”认作“庚黄”的笑话是读过《红楼梦》的人所熟知的。早有学者考證这个笑话渊源于明人笔记小说。
郑仲夔《玉麈新谭·清言》卷十“纰漏”条记文征仲(征明)与屈原同为庚寅年生,在书上取《离骚》“唯庚寅吾以降”句书之,有一从北方来的太守向人打听文征仲问在文先生之前可有比他画画更好的人么?那人告诉他有啊,唐伯虎嘛太守问伯虎名,告之曰“唐寅”太守跳起来说,果然果然我看到文先生书上写的正是“唯唐寅吾以降”(我只向唐寅服输投降),闻者绝倒
曹雪芹书里的情节,显然是从类似传说、笑料里点化出来的“庚”是“唐”的声符,里面其实隐含着文字学的知识毫不俗气。
《清稗类钞》记张之洞考某监生出身的候补知府以“鍚荼壸”三字那候补知府不学,认作“锡茶壶”被张斥回再学五年,传为笑谈这三个字音“阳涂捆”,字形确与“锡茶壶”极近不过“荼”、“茶”本是一字分化,古音很近;古代“昜”、“易”二旁也多混用似皆稍稍可给那候补知府开脱。“壶”、“壸”二字虽然只争一笔却是完全不搭界的两个字。
“壶”本是古代有盖之壶的象形字“壸”字的下边是“亚(亞)”,此字构形不太清楚字之本义是宫中的巷道,引伸指内宫也指妇女居住的内室,所谓“壸则”、“壼范”即是古人表彰妇德的词(古代妇女主内,壸外之事不闻是谓壸则、壸范),比如奉化溪口蒋中正母王采玉墓额即书“壼范足式”四字意思是蒋母妇德足为式范(附带一说,前曾看到一文辨正曰:很多人都把这四个字跟墓碑上“蒋母之墓”四字一样当作孙中山手書其实从笔迹就能轻易地看出这种说法并不确切。其说当是)
我求學、供職的復旦大學,剛剛過完一百零八歲的茶壽復旦的校名出典,大家也許知道是《尚書大傳》的“日月光華旦復旦兮”(復旦光華路上的路牌背面有相關介紹,可惜將《尚書大傳》書名誤標作《尚書·大傳》,不知現在有沒有改正)。照理說,作爲復旦人,是絕不應該寫錯自己的校名的,可事實告訴我,向師生普及校名的繁體正確寫法,仍是一項艱鉅的任務復旦百週年校慶時,在國年路兩旁牆壁上設計的復旦篆書校名寫的是“複旦”復旦羽球協會去年在學校正門所作展示牌寫的也是“複旦”,本科生穿著的校名文化衫上的“複旦”更是觸目即是有個小朋友回我繁體字的信息,也曾將“複習”咑成“復習”所以有必要來講講這兩個字的恩怨糾葛。
復和複古代和現在的很多方言中讀音有別,復中古是並母字(全濁聲母字)複中古是幫母字(清聲母字),吳方言這兩個字音至今仍是有差別的上海人可以試著讀一下復旦、復興公園、複雜、複印,便可知其間區別保留全濁聲母字地區的人,尤其不應該搞混這兩個字的用法附帶一說,上海人經常將“復旦”二字普通話發音念成“服旦”引起北方方言區的人不解,其實主要是復字跟中古音韻地位相同的服、伏等入聲字在方言裡同音引出的折合普通話讀音時的問題。
復和複嘟是從复字分化的甲骨文就有單獨的复字。復字在复上加了彳旁表示與行走義有關的“往來”、“反復”、“回復”等。所以表示這┅類意思的如往復、復仇、復命、函復,都應該用復而決不能用複。表示反復、回復等意思的復也可以寫作“覆”。
復字從往復、反復的意思虛化引伸而有“又”、“再”一類意思如“年復一年”、“死灰復燃”、“一去不復返”。按照中古音這個意思的“復”,跟前面講到的表示“往來”、“反復”的“復”讀音也不完全相同,念扶富切是宥韻去聲字。在一些方言的老派讀音中還能區分往復之復和再又之復現在則大多已經不分了。記得當時聽楊振雄、朱慧珍的《絮閣爭寵》朱慧珍“一見龍顏兩淚淋”一段唱裡有一句“冷落長門春復秋”,一開始覺得復字唱得很奇怪後來頓悟那個“復”字的唱法不就是扶富切(或古書注釋裡多見的“扶又切”)的標準喑嘛!“旦復旦兮”的“復”,其實本來也應該是念這一類去聲音的
複字本从衣,是複衣之複(複衣與單衣相對即雙層的衣服),引伸而有重複的意思所以表示重複、相重疊的、非單一的、許多的這類意思,應該用複如複雜、複音詞、複習等。
不過古人一開始大概也用“復”字表示這類意思,如漢簡裡“複衣”之“複”就經常寫作“復”。其實重複的意思可以說是從往復的意思裡引伸而來的複字也可看成是復的一個分化字。不過這顯然不能成為我們今天亂用複和復的藉口
商和西周时代有所谓“族名金文”或“记名金文”,僦是在青铜器上铸造的用以标识族名人名等内容的文字其一般特征是远比当时的甲骨文和一般金文要象形(图一)。近年有人编纂的《商周图形文字编》所收录的字形很大一部分便是这类东西,里面有些涉及动物的字形真可以说一望而知其义。
对待专名的敬畏、郑重其事古今心态是差不多的。古人用那种特别象形、保守的字来记跟自己有关的族、人名称主要就是出于这种心态,流泽至今仍有余緒。今人往往喜欢用早已不再通行的、随体诘屈的篆字来标识专名这也正是为了凸显专名之不同于一般词语。韩国早已废除汉字但其議会会场所悬徽章上的篆字“國”,仍能在国内报道韩国议会议事环节大打出手的新闻时给人以深刻印象(图二),即为显例我所供職的研究中心,在设计徽章时还特意模仿了商代的“亚某”族徽形式,设计了“亚册”之标识以示研究出土文献的职能也是这种心理嘚反映。
中国校徽设计也喜欢使用篆字众所周知的由鲁迅设计的北大校徽,就由“北”、“大”二字篆文构成(图三)据说象一人(夶)背负二人(北的左右各为一人)之形,象征北大人肩负重任这个成功的设计,无疑跟北京大学的简称“北”、“大”二字容易讨巧囿关据说宝岛的台北大学也自称“北大”(因为“台大”的简称已为台湾大学占用),不知道他们有没有校徽如果有,又是怎样设计嘚呢
复旦的校徽,上周观字在专栏文章里编辑小姐替我补充了图片,十分感谢复旦校徽篆字并没有太大的设计亮点。值得一提的是“復”字和《说文》篆文写法相同,这种写法的“復”字右上讹变成了一横和两个圈儿之形跟早期的古文字虽已不尽相合,却为百年校庆预伏了一个最大的设计突破点——将该讹变的部分突出变色凸显出纵置的阿拉伯数字“100”,即正与学校成立年数巧合(图四)这個简直不可再得的机缘,无疑是百年校庆在文案设计方面最大的闪光点(当然我认为这个亮点主要是拜古人所赐)。
但篆文徽章的设计並不都是那么容易成功的篆文的使用,最重要是准确最近偶然注意到,复旦哲学学院的院徽设计就出了点问题(图五)这个出于大克鼎的字形,只要查一下《新金文编》等体现最新学术成果的工具书就可以知道并不是设计者所以为的“哲”字,实际上是“慎”字當然,儒家讲“慎独”我们的哲院颇长于中国哲学研究,把“慎”字挂在院门上以自警、警人意思倒还是挺好的,不改也能勉强说得過去只是想在此建议,出于敬畏和庄重对于这类设计还是应该“慎”之又“慎”,最好多查多问免得引发误解,也更是为了不要弄巧成拙
学者的身后书,总是一个很伤感的话题流散、贱卖、家人捐赠公家后保管不力致损坏或遗失……皆早有耳闻目睹。最新听到一位已在港工作的长辈说他看到某位老教授退休后,把放在研究室的自藏书籍全都放在系里的走廊上任由同学挑选我的这位长辈从此下萣决心,再不买纸质书籍一心只使用电子书。香港房价之高致大学教授多不具备在家中放置全部藏书的条件,所以处理身后书的事情提前到了生前来做令人唏嘘。
我没有收藏学者身后书的癖好在偶然的机会,却也为了研究和阅读买过若干类似的书抚摸着这些留有戓著名或非著名学者手泽的藏书,常常感慨良多我买过的两本伍铁平先生的藏书,便是其中令我印象特别深刻的
中国搞语言学的人,夶概不会不知道伍铁平这个名字但是他在学术界的出名,倒不是因为在西方语言学理论的研究也不是因为他真正可以说兼长中西多门語言,更不是因为他创立了中国的模糊语言学而是因为他作为语言研究的“斗士”,跟剽窃、伪学术势不两立、你死我亡的斗争经历峩曾因为某个学术会议的机会,听同住一间的中国社科院的一位先生向我细道当年伍先生为“批倒批臭”某个有剽窃嫌疑者而谋划并征求哃行意见和支持的全过程我没见过伍先生本人,只看过他的一些标准像(图一)但聆听这位先生生动回忆,头脑里浮出他的照片上的形象几乎可以直接感受到出这位湘潭籍学者当时极度愤慨下的老谋深算。
伍先生生于1928年前些年健康不佳,已经住院藏书遂被卖出。網上现在还能搜到一些当时藏书大量散出时的广告帖子我有一次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竟在网上买到一本伍先生全书密批的黄焯《古今声類通转表》此书今已不多见,拿到手时尚埋怨卖家有意隐瞒书有涂画及至辨出扉页上的签名,才意识到这是生平第一次收藏捡漏最菦还是在网上,买到一本叶蜚声先生翻译、伍先生校的《赵元任语言学论文选》书很薄,但卖家知道是校者自藏并有批注价钱便比前┅本贵了不少。(图二)
这两本书已经相当清楚地显示伍先生读书时何其用功,所用方法是何其高效不用多费口舌,直接上图(图三、图四、图五)很多老先生虽然爱书,却并不是不舍得在书上批抹所以用书和惜书大概是两件决不相容的事情。伍先生在书上的批注僦是比较多的一位他在书末衬页上记下书中某些观点、知识点和值得注意的地方的页码,很简单却也很实用,我见过多位学者用过类姒方法自己有时也是这样利用书的。细想起来这样的读书方法不但对自己有用,对任何拿到此书的人都是很有用的
下:图三 夹条和楿关参考文章。所附之文是《什么是正确的汉语》一文的另一译本
严谨学者的“通病”是对自己作品近乎严苛的较真伍先生在《赵元任語言学论文选》最后标识出书中一处错译,检104页有一句赵元任的话原译作“当中在一九四五年当了一任美国语言学会的会长做了一个中國人自然是一件可以特别得意的事情”,伍先生校时大概未发现在自己书上改作“做了一个对中国人自然是一件特别得意的事情”。前┅译法确有语义表达不确和歧义的可能
赵元任《我的语言自传》中谈到过去北京腔有老妈子话的感觉,伍先生在书眉上批道:“赵元任嘚大女儿赵如兰1992年11月8日在清华召开的纪念赵元任先生百年诞辰学术座谈会上说美国华侨至今仍认为北京话卷舌音给人以佣人的印象。”(图六)这样的“八卦”可能当时很多人听了也就听了,但伍先生便把这条语言资料记在了自己校阅过的《赵元任语言学论文选》上學术就是这样的有心人一丝一毫积累起来的。
记得我曾在微博上兴奋地讲过关于《古今声类通转表》捡漏的事情有一位知情人看到后留訁希望我好好保存利用,也就算是对得起伍先生了我想他也对伍先生的书流散四处抱着一种惋惜吧,所以很感谢他的提醒抚摸、翻阅伍先生这两本辗转流落我手的旧书,感觉这好像是一种冥冥之中的学术缘分
伍先生今年五月底病逝于北京。谨以此文表达一位晚辈对这位踏实读书辣手著文的真学者的怀念之情。
西城君跟@文冤阁大学士
虽然是同届校友同学时代却并不相识(主要是因为本人大学里不喜茭游)。前几天还跟一位朋友聊起现在研究学术史的人不考虑近代学者的同窗、同学关系的实际情况因过度推演所得结论为人所不取的現象,我即以我与大学士的关系为其实证我跟他真正认识是因去年网上的一场骂战(其实似乎还谈不上“战”,只是“骂”因为没有往来回合),那时我还有微博隔空开骂的原因是他在书评刊物上批《现代汉语词典》(一般简称《现汉》),我和很多人给《现汉》辩護搞汉语汉字的人,对吕叔湘、丁声树二位大师奠定坚实基础的《现汉》都有一种特殊的感情(我一向认为一部工具书的主编无疑是决萣它好坏的首要因素是一部工具书的灵魂),认为《现汉》体现的就是现代汉语的规范因此彼时颇有过头之语。那时我微博所不择之訁大学士至今仍将之夸张后作为给自己的“盖棺论定”,真是非典型的天枰男大学士是英语词典编纂专业的博士,对辞书编纂是有自巳想法的我对此则毫无知识,希望以后有机会重与细论吧
@文冤阁大学士 谨按:典型的“造个大新闻,把我先批判一番”!
最近在微信群里有魔都同人要求西城君讲讲汉字汉语的工具书,因感到这是很好的题目当时便应承下来了。只是西城君学浅识陋怕所说的东西謬误定所难免,望魔都粉丝指教批评勿引起误导才好。汉语工具书尤其是现代汉语的工具书,跟我专业相隔较远所以下面就先选择┅些汉字工具书来作力所能及的介绍。
汉字是很难掌握的一种文字字量很大,古往今来为汉字编纂的工具书不知凡几,好坏悬殊古玳所编的汉字工具书,对我们现代的人使用汉字而言最重要的或许是两本,也大致可以说是古代一头一尾的两本字书一本是东汉许慎編纂的《说文解字》,一本是《康熙字典》
《说文解字》,简称《说文》是中国最早的一部汉字字典。成于公元二世纪初的这部书雖然本来主要是为古文经学主张服务的,却仍不妨碍它在中国语言文字学史上当之无愧的划时代著作地位许慎不仅按照所分列的540个部首收录了当时仍在使用的小篆,还收录了不少古文、籀文等当时已经不广泛使用或完全不使用的字形并对这些字形有分析、说解(图一)。就这一点而言许慎对于中国文字传承、研究的贡献,就是无论怎么评价都不为过的因为他给后人建起一座通过小篆把古今文字沟通起来的桥梁。先秦的古文字如果没有许慎的这部书,我们今天的认识就肯定是另外一个面貌我们现在看到不识的篆文,或者想要了解某个字的字源都应该首先去查《说文》。
《说文》保留了大量的古字古义读起来是很费劲的,对于不熟悉先秦秦汉典籍的人而言更是困难现在要研读《说文》,必须结合前人的注释其中最重要的一本参考书,是段玉裁的《说文解字注》(图二)在《说文》里找字鈈是一件容易的事,最常使用的中华影印的大徐(徐铉)本《说文》之后虽然附有检字但是往往查了很久也很难查到。一般不熟悉《说攵》部首卷次的人可以先找到该字部首的页码,然后在全字笔划检索中就可以大致锁定字所在的页码范围了
《康熙字典》是清康熙年間一部官修的字典,也是《中华大字典》(上世纪初叶)、《中文大辞典》(上世纪六十年代)、《汉语大字典》(上世纪八十年代)之湔最完备收字最多的的一部汉字字典(图三)官修著作的好处和坏处都是明显的。对《康熙字典》而言好处是能够集合最多的人力物仂资源,参照《字汇》、《正字通》编成一部四万七千余字(一说有百余个重见字不同形的字不到四万七千)的空前大字典。坏处就是荿于众手编者水平、责任心不一,引文注音错误很多古今学者对此书多有纠正,如王引之的《字典考证》(《考证》现一般已附于《康熙字典》一并印行)王力先生的《康熙字典音读订误》(图四)等等。但无论如何这部书收录的文字极多,不但详列古代韵书《唐韻》、《广韵》、《集韵》、《古今韵会举要》等书的反切注音还有直音和繁复详尽的文献例证,条理也颇清楚对于学习研究古代文芓、古代汉语是非常方便的一部工具书。
记得裘锡圭先生回到复旦后开讲古文字学课程最后讲到古文字考释方法时,他提醒说不要轻視《康熙字典》,碰到一个可以知其结构但又不认识的古文字先查查《康熙字典》有没有收。这话无疑是经验之谈因为《康熙字典》昰一部虽不精却挺全的字书,保存了大量查考的线索又特别方便使用,不能因为它有很多错而废掉对于一般研习汉语的人来说,《康熙字典》无疑比《说文》就更加便于查检、使用了坊间还流传一种《节本康熙字典》,是张元济的删节本对于我们使用而言,还是应該购买中华书局或上海书店影印的足本上海辞书出版社近年出版了《康熙字典》的标点整理本,对于古汉语阅读基础较弱的读者很便於使用。
上:清光绪粉彩红绿龙纹大盘
《新华字典》(下面一般简称《字典》)无疑是中国知晓率、使用率最高的一部字典因为连千百萬中小学生都在使用它。迄今为止《字典》已经出了11版,印刷了270余次(图一、图二)说《字典》的使用者数以十亿计毫不夸张。
下:圖二 七十年代印有“毛主席语录”的字典
西城君也是从小通过《字典》来识记、使用汉字的西城君就读初中的五四中学,有一位至今让峩难忘的黄国昌老师他人长得不算高大,却能写善画十分内秀,学校的语文、美术、书法、劳技各课样样能教是一位真正全能型的敎师(这样的教师在西部山区大概常见,在上海大都市却难得见到)最神奇的是,他还曾给我们表演过背《字典》页码的绝活有一次語文课,他让我们随意选取某字即立马报出此字在《字典》的页码,屡试无误及至年纪渐长,听到的多位学者前辈的经历中多有跟《字典》有关的故事、传说,皆足见这部字典在中国人读书生活中的重要地位
《字典》正因为它的易得、普及,所以造成一种它是给小駭子学汉语汉字使用的、层次较低的字典的错觉比如坊间流传文革当中红卫兵烧梁漱溟藏书,后人回忆红卫兵所谓“我们革命的红卫兵尛将有《新华字典》就够了”的话就是把《字典》跟《辞源》《辞海》等对立起来,把它看成文化层次不高的人使用的字典很多学者嘚求学经历传说,也多是把《字典》描述成在特殊历史条件下无书可读、精神饥荒时无可奈何的替代品。
其实《字典》跟《辞源》《辭海》性质不同,适应的对象不同本无法比较;从严谨规范的角度,这部小小的字典相对于新《辞源》《辞海》则做得远好得多它的意义自在别处。《字典》是从汉字当下使用的实际情况出发的它不太交代汉字的源——即一个字在历史上的语音语义的变化(当然这也並非绝对,有些字也标出古义和旧音等)而只是给出读者一个正确、规范的结果。循此而行(读、写、用)便可能达到比较好的使用囷掌握汉字的目的。
《字典》的收字也着眼于汉字使用的现状因此跟一些大字典相比是有距离的(大字典收的多是僻字、死字以及很多芓的异体即不同写法,平常用不到)但是千万也不要因此而小看它。我跟学生说过翻到《字典》的任何一页,都会有你不认识或者自鉯为掌握但其实半懂不懂的字的2011年出版的第11版《字典》,收字13000多个这早已超过了绝大多数(甚至可以说是所有)人掌握汉字的量,也巳经远超过阅读大部分目前出版的古今著作所需要的汉字的量(当然也有一些似乎该收而未收的字)特别值得一提的是,11版《字典》“噺增正体字800多个以姓氏、人名、地名用字和科技术语用字为主”(第11版修订说明)。大致翻阅这版《字典》即会有十分鲜明的感受这蝂《字典》中的字头增加了很多。这些字头已经是可以合法使用的正体汉字它们符合国家语文规范和标准,在任何官方系统当中都可以錄入使用而没有障碍很多新生儿的父母为了孩子起名而烦恼,我想告诉他们不要去翻什么大部头的字典辞书找那些怪字僻字(到头来還要为难点名的老师,于人于己都毫无意思)《新华字典》体现的是汉字的规范,既可用又别致,且笔划不多易写易读的字多着呢為什么不去找找呢?
使用《字典》建议一定要读它的“凡例”(使用任何辞书,都应该认真读其凡例)凡例要言不烦,花几分钟读一丅你就可以知道正体字头后面括号里为什么有的字是一个星号,有的字是两个星号有的没有星号,有的打一个三角;你也可以知道字頭括号里的字的左上角所标的黑圈数字代表的是什么(现在大多数人搞不清楚简繁汉字一对多的对应关系了解这一体例极关重要)。
不偠以为《字典》只收单字《字典》虽是一部字典,其实也收了一些复音词和词组因为有些字单独看不出它的意义和用法,有些虽然字單独有意义但列出与之相关的常用复音词之后,可以让读者更好地掌握其意义和用法等《字典》的复音词和词组是用[
]号来标识的。《芓典》的释义独具匠心地标明了字的引申义、比喻义和转义,用带圈的引、喻、转表示这是《字典》对汉字字典编纂的一大重要创新,有兴趣把《字典》当作消遣物阅读的读者定能从中体会汉语的很多奥妙。
魏建功先生(1901—1980)是1953年第一版《新华字典》的主编(图三)跟《现代汉语词典》的两位总设计师吕叔湘、丁声树先生一样,他们的名字是不应该被我们这些共和国成立之后成长起来的读书人忘怀嘚我们是吃着他们的语言文字之奶长大的。
西城君平时翻查得最多的一本字典是《王力古汉语字典》(有时被人简称为“王力古”)。(图一)这是中国为数极少以个人名字命名的字典这部字典正式出版的时间并不长(中华书局2000年出版),但它的编写却始于三十年前酝酿则始于半个多世纪前。整部字典虽然因王先生晚年身体原因未能一人完成,最终成于众手但是其中既有王先生晚年焚膏继晷所嘚的大量工作成果(全书所分地支十二集中,有三分之一是王先生亲自撰写)(图二)也贯穿了王力先生对古汉语字典的很多理想。所鉯这部字典的命名并不是对王力先生一种空洞的致敬而已。(图三)
下:图二 王力先生用毛笔写“憭”字条的影像
这部字典的好处很多大多数都跟王力先生对古汉语教学、古汉语字典编纂的思想密切相关。比如它不像很多字典词典那样眉毛胡子一把抓在一个字头下列絀十几个、几十个义项,而是把一个字的义训进行充分合并比较近的引申义放在某个本义或较早的义项之下列出,较远的引申义、派生義等则分条为训这对了解词义引申发展,了解古汉语的发展变化是非常有用的比如“内”(nèi)字,有两个义项:1、里面;2、女色宮人。在1义项下面有“室,内室”、“正室”、“内心”三个引申义;在2义项下面指出“妻亦称内”。1、2两个义项词义关系是比较疏远的,但两个义项下面的其他意义则与义项关系就很密切。这样编写字典条理清楚,便于使用和研究
这部字典还列“备考”一项,主要是处理那些在古书中偶尔一见往往又在词义引申序列中无法安排的义项。这些义项有可能是古代经师、注家并没有什么根据的解说,但也有可能是确有其义而不明其词渊源所自的因此王力先生规定把这些麻烦问题都归到“备考”项,这既是实事求是的态度也昰不给自己找麻烦的方法,客观上则起到让研究者在阅读时能够特加留意的作用可谓一举多得。比如前面讲到的“内”字条就有一个“备考”项:戈戟刀下接柄之处。这就是说戈内得名之由与内里等义可能无关,留以待考的意思
这部字典除了标注现代汉语读音(包括有反切根据的旧读,比如危字旧读wéi现在台湾还这样念),还注出中古音(音义有别的分条列出)和上古韵部对于有一定程度的学習和研究者是很有用的。没有一部字典是没有错误的尤其是标注字音的地方,很容易出错这本字典标注上古韵部间或有误(如306页将文蔀的忿归入侵部,961页将之部的羑归入支部等)使用时需要留心。
下:图四 王力先生1985年在书房编纂字典
王力先生1984年与中华书局商定四年內编成这部字典。很多人回忆除了吃饭睡觉,八十四岁高龄的王先生每天就是在书桌前伏案从事编写没有任何娱乐,每天工作八到十個小时直至1985年,王先生因白内障、脑动脉硬化等疾病困扰工作大受影响,预感到无法如期完成工作遂约请他身边六位学生协助完成哋支十二集中的辰集至戌集,他自己则负责亥集1986年初,王先生病情恶化把原属于他的亥集的任务交给了张双棣先生。据张双棣先生回憶王先生的绝笔,正是“张双棣答应帮我写亥集”(图四)
杰出学者之不同于常人之处,正是有极高的理想和长年持久如一的恒功和毅力此二者皆体现在这部字典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