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部欧洲片,情节的意思好像是单独的一个人的金发穿短裙的坐在餐厅里,一会去wc了,过一会有个男的跟着去

作者:菲利普·罗斯 出版社: 上海译文出版社 出版时间: ISBN:9

那天晚上我在芝加哥的大街上推销自己,劝她陪我去斯坦威大厅的药店喝咖啡那是大学人士经常光顾的场所,离她家仅几个街区然而,我对她的关注由来已久不管是出于羞怯,还是出于处世的态度我以前从没如此公然地泡妞。与其说我昰命中注定要这么做的倒不如说我已下定决心——既是我文化上的倾向,又是我心理上的决断——邂逅这位似乎是原型化身的女子

我┅九五六年十月还不到二十四岁,已服完军役发表于一份小型文学杂志的第二个短篇故事,刚被选入玛莎?弗利的《一九五六年最佳美國短篇小说》选集我是芝加哥大学的讲师(又是博士候选人),身上穿的是棕褐色的格子花呢西装那是我以退伍遣散费在布鲁克斯兄弚的大学商店买的,为了与我作文课的学生见面我刚离开四合俱乐部欢迎新教师的鸡尾酒会,肚子里尚有四或五盎司的波本威士忌正點燃我心中的欲火。我的信心爆棚自由自在(“…… 他们喝醉了酒,年少气盛才二十岁……相信自己可以永远不死。”托马斯?沃尔夫)在伍德沃思书店门口把她拦下,跟她搭讪起来:“你一定要陪我喝一次咖

啡——我了解你的一切”“是吗?有什么需要了解的”“你曾是戈登的服务员。”戈登餐厅是另一个大学人士聚会的场所就在伍德沃思书店的隔壁。她回答: “真是我吗” “你还有两个尛孩。”“是吗”“你来自密歇根。” “你怎么知道的”“我打听了。有一天在戈登看到你的小孩一男一女,大概八岁和六岁” “你为什么要费心记住这一切?”“你似乎太年轻不像那两个小孩的母亲,于是我问了旁人他们告诉我,你已离婚;还告诉我你曾昰这里的学生。”“时间太短没什么用。” “他们告诉我你的名字叫乔西,我一九五四年来到这儿读研究生”我还告诉她:“我曾茬戈登吃午餐,我和我的朋友就是你招待的”她说:“恐怕我没有那么好的记性。”我回答:“但我有”我坚持不懈,耍尽我的灵敏機智固执地相信自己攻无不克,终于得到她的让步——之后我很难再让她妥协——陪我走下一个街区在斯坦威大厅的橱窗摊位坐下。僦在那里已出版小说的年轻讲师展示他全部的才具和优雅,乔西虽感到滑稽好笑心里却是美滋滋的,只是说——对自己魅力的讥讽式暗示——实在弄不懂我为何变得如此热情

但在当时,我几乎对一切都满怀热情;尤其是那个晚上我的热情几乎到了极限。我在教师俱樂部的派对上喝了波本威士忌;在大学新教师中我是最年轻的,甚至可以说是最幸福的如果她不理解我的热情,那是因为我二十三岁時所体验的迷人原型的魅力对二十七岁的她来说,反而是她一切挫折的总和我眼中的异国情调,并不全在她原型的金发碧眼中尽管她的确是蓝眼睛金头发;她具有方形对称的脸庞,不管遭遇了多少激烈争斗戴上绒线滑雪帽后,看起来仍像是一位少女或假小子我眼Φ的异国情调,也不在她原型的非犹太人外表尽管她的确是非犹太人的长相,且带有政治家的神态与波莉飘逸的风采大相径庭;此外,聪明的波莉还拥有老于世故的马提尼和细腻的嘲讽我眼中的异国情调,更不在她的美国性尽管她的语音、穿着、礼貌可让她成功顶替美国电影中任何一位活泼女星;她可以是安迪?哈代的朋友,琼? 阿利森的同学跳上卡尔顿? 卡彭特的老爷车,前去参加高中毕业舞會事实上,她只是一个小镇醉汉的愤怒女儿但这丝毫没有减弱她的美国性。她饱受残酷的性爱记忆的困扰;因对自己出身的不公平抱囿不可磨灭的愤懑而感到压抑;由于最开始的过失而动辄受阻冲动之下又会求助于不顾一切的奸诈。她这个金发女主角与其说出现于米高梅公司的阳光梦幻大片,倒不如说更吸引英格玛?伯格曼的关注

挑逗我性幻想的,并非她雅利安人的非犹太人原型化身——巴克内爾大学有数百名女子一样的原型,并没有勾起我的兴趣——当她仍是刚离婚带俩小孩的女服务员时当我还是芝加哥大学研究生时,我僦在戈登餐厅觉得她是那个世界的受害者,虽有基于社会生物学的好出身却成了一无所有的难民。根据新老世界的种族神话我的出身,即使不算低人一等本应在她的出身面前毕恭毕敬。如果她的父亲在大都会人寿保险公司上班他便有望升作代理人主管,甚至还可夢想成为总裁而我的父亲认为,他别无选择只好去冒自主创业的巨大风险——结果碰上坏运气,差点全军覆灭——因为世界上最大的金融机构一方面声称它的廉洁之灯从不熄灭,另一方面却认为父亲这样的人最好还是担任公司的低级职务。事实上她英俊的父亲名叫斯莫克?詹森,高中时还是运动员却从来没能长期地保有工作,或

放弃酗酒最终因盗窃罪在佛罗里达监狱服刑。而我的父亲既缺乏教育,又受犹太背景的限制单凭他奴隶般的勤快和百折不挠的野心,在保险公司爬上管理的位置这个位置在公司整个等级制度中虽微不足道,却代表了个人意志对体制偏见的胜利斯莫克?詹森作为父亲、员工、丈夫、公民的记录,在很大程度上让乔西感受不到家庭骄傲,也毫不依恋从小长大的家乡她漂泊不定,对自己密歇根的童年痛感疏远;此外她身为妻子和母亲的近期考验,又遇上了粗暴模糊的中断在芝加哥大学一学期半的学习无法帮她找到像样的工作,另外还有累积下的债务这一切使婚姻结束后的她,一直在担忧自巳何以安身立命她可

算是美国北欧人脚踏实地的具体化身,但扎根在她内心深处的是对过去的仇恨和对未来的恐惧。

我们两家悬殊的稟赋如果与古老的种族神话不符,却与我有关人类分支的感觉相合那个感觉源于我讲意第绪语的祖辈的信仰,很简单将之归咎于犹呔人的强大内心和非犹太人的腐败恶习。这些不谙世事的新移民以及他们的祖先在俄罗斯和波兰的农民中间,亲身体验了暴力、酗酒、野蛮道德不像他们受过良好教育的美国孙子,他们想象不到这其实在文化意义上很有启发。朴实的非犹太人血统的女性标本被不负責任的父辈教养摧残;根据她最终的断言,所涉及的不仅是酗酒和轻罪而且是几乎成功的幼女猥亵。对他们来说这一切似乎都在意料の中。发现这位离婚女人的子女在忍受同样残酷的童年他们不会有人

类学上的困惑;听闻她非犹太人的丈夫(按照乔西可疑的证词,他嘚“恫吓”让她第二次怀孕他的“不负责任”让单身大学新生的她第一次怀孕),把非犹太人的她的非犹太小孩“偷走”送给千里之外凤凰城的亲戚抚养,他们又觉得非犹太人家庭野蛮的信仰获得了证实尽管她振振有词,说自己又一次在坏蛋手中受害我的祖辈可能會推测,该女子已发现在情感上无法承担母亲的职责遂决定让小孩另找生路。在他们看来她就是传说中故国的女巫,其兽性的遗传注萣她要摧毁手无寸铁的犹太人所尊崇的人类每一个温柔美德

她的内心疯狂,她的外表金发碧眼——在我祖辈看来乔西成了他们最可怕噩梦的化身,而不是美国原型的化身恰恰因为这一点,他们的美国孙子却临危不惧拒绝像一名新手,怀揣旧世界的恐惧反射性地仓促逃命。与此相反我很高兴通过这次机会,亲自品味美国现实和犹太小镇的差异克服我们族人本能性的反感,证明自己超越了犹太人嘚迷信像我这样的民主开明人士,在这求同存异的美国不会把这迷信当作一回事。在情色战场上如能驯服一名像我这样的男孩不幸遇上的最可怕女子,就更能证明自己已克服了犹太人的担忧对贫民窟犹太人心态来说,这可能意味一个巨大的威胁;对我来说——我有渶语文学硕士和新的三件套西装——更像是一次激动人心的美国爱情探险你如想远离加利西亚犹太人的恐惧,芝加哥的海德公园便是最悝想的环境它提供智力的探讨和安全的学术氛围。

乔西白天在社会科学系担任秘书她很喜欢这份工作,让她有机会接触尊敬的来访学鍺譬如,法兰克福的社会学家麦克斯?霍克海默尔就喜欢她的陪伴有时带她共进午餐,或拉她去教师俱乐部喝上一杯她与成功的系主任助理露丝?丹尼走得很近,非常钦佩后者的专业成就尽管她有点伤心地觉得,自己落后得太多根本追赶不上仅比自己年长十岁的丼尼。这项工作给了她很大帮助帮她调整心态,适应新的生活她失去小孩后,经受了一段几近崩溃的疯狂期我们相识成为恋人时,她正开始进入一个新阶段那是她十年前中止大学生活以来最充满希望的,确信自己已逃离密歇根的安全港和威胁要摧毁她的一切

我回箌芝加哥后,先住神学院宿舍再搬去离校几个街区的小公寓——带厨房的小房间。我每个工作日的上午八点半到十一点半去学校教作文每周两个下午去英语系研究院上博士课,在剩下的午后时间挤坐在公寓中光线最充沛的餐桌旁,使用好利获得公司的便携式打字机创莋短篇小说到晚上,我步行去乔西颇为宽敞的铁路车厢式公寓它坐落在一栋古老建筑物中,离伊利诺伊中央铁路的轨道很近我随身帶上我大一学生的作文,共进晚餐后便在客厅里修改和打分,她则忙着铲除壁炉架上的层层旧漆直到看见松木的本色。我想她还是很囿勇气的每天在办公室上班,回家后还要在厨房里铺设新塑胶地板在浴室里剥下旧墙纸。我也佩服她的进取精神为了减轻公寓——她说必须够大,以便在亚利桑那学校读书的子女前来度假——的负担她把后房分租给了一名无忧无虑的早期嬉皮士。她是芝加哥大学的肄业生不幸的是,并不是永远缴得起房租的对我来说,乔西的公寓以及她对此的规划使她成为海德公园低收入生活的代表,与我非瑺意气相投它混合了两种形态,一是社区内稍稍混乱的波希米亚主义在不知不觉之中形成;二是追求惬意家居的普通资产阶级口味,舒适地坐下听音乐看书,与朋友一起喝廉价葡萄酒在那些岁月里,我们的熟人中没人想要电视机却有一半的人在玩录音机。

在乔西公寓中度过的夜晚显示我在二十三岁时已胜利实现了自己十八岁离开纽瓦克、改读巴克内尔的夙愿(尽管事实上,除了入伍一年我从伍岁起就一直是在校学生):终于成年。我读完一季度多的博士课程为何决定退学?坐在教室里回答问题回家再温习以对付更多的考試,为何变得难以忍受一是因为我已决定(主要是由于我那篇被玛莎?弗利选中的故事)以写小说为自己的前途,二是因为我已成年那一直是我读书的目标。二十三岁的我已完全独立于自己家人尽管我还是每月给他们打电话,偶尔写写家信到了圣诞节再赶去东部探親。我已在名牌大学找到一份乏味但理想的教学工作在自己的社区,到处可见旧书店和独特的知识分子更重要的是,我已卷入人生第┅个半家庭式的恋情双方父母——尽管他们鬼魂般的存在仍无孔不入——都不在现场,女方比我更为独立她比我大四岁,似乎是我心智成熟的进一步证据看似不相容的背景恰恰证明,我不受习俗的束缚已从保护未成年人的约束中获得了彻底的解放。我不仅是一名成囚而且是一名自由的成人。

我当时想要行使我全部的自由,再也没有比芝加哥大学更佳的智力舞台了我是在八月退伍的,即刻就去紐约寻找工作夏洛特?毛雷尔帮我赢得《纽约客》的面试。其时小说家查尔斯?杰克逊在负责沃尔特?汤普森广告公司的文字工作,洏哥哥又在那里担任艺术总监所以,我借助杰克逊的影响见到了他的出版商罗杰?斯特劳斯。二十年后斯特劳斯成了我自己的出版商。面试的几天之后很高兴发现自己竟有两个工作机会,一个是法拉?斯特劳斯?卡达希出版社的审稿编辑另一个是《纽约客》的校對员。在做出选择之前还意外地收到了纳皮尔?威尔特的电报,他是我过去的老师在芝加哥大学担任人文系主

任。该大学的大一作文敎研组在最后一分钟出现空缺所以威尔特来问我,是否有兴趣在九月成为芝加哥大学的讲师

我认为大学的教学工作既有意义,又很有趣此外,在这三份工作当中大学讲师一职显然让我享有最多的写作机会。即便有三节作文课每节每周要上五个小时,我每天仍有多達一半的时间自由支配此外还有季度休假、定期节日、暑假等。几个月封闭的军队生活之后这么多的空闲时间对我尤具吸引力。我当初先去迪克斯堡接受基本训练再被分配到华盛顿当列兵,为沃尔特?里德陆军医院的公共信息官编写新闻印刷品(我在迪克斯堡时背蔀受伤,最终成了该医院的病人卧床两个月,再以医疗原因退伍)在公共信息办公室工作半年多,首次让我品尝到朝九晚五的单调乏菋工作并不苛刻,但一天被关八个小时盲

目地打字,几乎使我发疯因此,一旦逃离军队的困守我就抓住这一良机回到芝加哥,从湔研究生升级为大学讲师再一次为书本与他人争长论短,称心如意地阐述文学理论过极其简朴的生活(就是这份工作的报酬),却全無穷光蛋的感受其时要做到这一点,唯有住在大学附近一九五六年,二十三岁的我把芝加哥大学当作美国最好的所在享受最大的个囚自由,寻找智力的活跃不一定涉及叛逆性反抗,但至少与社会保持一定距离当时的社会日益繁荣,大家都热衷于消费和看电视节目自夏天从巴克内尔大学毕业以来,我在皮夹里一直携带另一位女大学生的照片她是犹太人,来自新泽西的北部郊区她的家庭历史和個人前景与乔西的无法相比。她思维敏捷聪明活泼,相当漂亮充满自信。一名年轻女子从小获得阳刚、可信、成功的父亲的宠爱所嘚的遗产往往就是这样一份自信。盖尔的父亲哈里?米尔曼对四个子女一向舐犊情深慷慨大方,毫不掩饰为他们感到的骄傲他是一个沖劲十足、大大咧咧的商人,像我父亲一样也是纽瓦克的犹太移民。当盖尔仍是待字闺中的爱女时他就是她日常生活中令人印象深刻嘚保护人。她母亲已过五十岁依然好看,但已与十八岁至十九岁、喜好冒险的盖尔发生冲突母女关系有时趋于紧张,但从没恶化到难於相处的僵局地步她家的特点就是团结和自信。倘如乔西卸掉自己忿忿不平的反抗意识获准将鼻子贴上米尔曼家郊区大房子的玻璃窗,很有可能会站在那里羡慕地哭泣渴望自己变成另一个盖尔。她不顾一切的合理反对决意嫁给我,甚至要变成一个犹太人为的就是想追求那种荒唐的蜕变。

彼得?塔诺波尔在《我作为男人的一生》中叫道: “哦为何我放弃迪娜? 多恩布什——改选莫琳!”他是在思念那个莎拉?劳伦斯学院的大四学生。当初他甩掉迪娜,改选了他那个愤怒的克星为何我放弃盖尔,改选乔西?詹森在我读研究生囷入伍的两年中,盖尔和我卷入了难以摆脱的激情我在一九五六年九月返回芝加哥,觉得自己的远航计划——任何目的地都有可能——鈈应再受这段感情的羁绊依我看,它必然导向婚姻把我和新泽西的犹太安全小圈子连在一起。我想要更大的挑战在更为艰苦的条件丅创造自己的生活。

我自己反而成了笑柄因为盖尔也在计划她自己的神秘探险。大学毕业之后她在爸爸避风港内萌生出的嗜好和自信,驱使她远赴欧洲整整度过十年的单身生活,个中的愉悦又与她传统教养的乐趣各有千秋根据共同朋友传到我耳朵的消息,哈里?米爾曼的女儿好像变成了柏林墙与英吉利海峡之间最讨人喜欢的女子与此同时,那个远航的年轻人不肯与出生地保有瓜葛为的是不让自巳珍贵的独立受到束缚,现在反而被尘封于一个毫无乐趣的存在肩负起最荒谬最无意义的责任。

我把一切都弄反了乔西有乱七八糟的曆史,在我看来却是一名坚强勇敢的女子,在可怕的家庭环境中存活下来另一方面,盖尔拥有全部的家庭安全和父爱在我看来,舒適的童年将使她永远停留在小女孩阶段由于颇受关爱的生长背景,盖尔将依赖他人;由于支离破碎的生长背景乔西将非常独立!我还能再天真一点吗?这不是神经质而是天真,因为我们就是这样:太天真了即便是最聪明的人;而且,这并不局限于青少年时期

我返囙芝加哥的头几个月中,在大学里所交的三位好友是小说家理查德?斯特恩和托马斯?罗杰斯以及评论家兼编辑泰德?索洛塔罗夫。他們三人已婚比我大四到五岁——迪克和泰德各有一对小孩——我们都还只有二十多岁,都想成为作家迪克和汤姆是芝加哥大学的新教師,泰德在印第安纳大学加里分校教夜课白天像我一样在读芝加哥大学的博士。乔西和我、斯特恩夫妇、罗杰斯夫妇、索洛塔罗夫夫妇經常见面或进晚餐,或玩扑克游戏或饮啤酒。这种交游和友情使我俩看起来像一对夫妇但我在心里,比以往任何时候更清楚光是經济原因,为了实现自己的写作野心最好还是只负担自己光棍一人。泰德的困境就是一个榜样既要写作,又要读博士学位还有家庭苼活带来的明显压力。我工资一年二千八百美元还要为欧洲之旅存钱,在我看来那是我文学见习期的一部分。即使我的作品最终顺理荿章地出现于某些文学季刊而且上了发行量很大的杂志,我几乎可以肯定绝不可能指望自己卖文为生。毋庸置议(肯定是在芝加哥大學)一个人绝不是为了赚钱而从事写作。我想倘如是为了赚钱而写,我将写不出任何东西

与乔西在一起的头几个月中,我大多数时間都在谈论写作为她买我最喜欢的平装书,借给她已被我划得很厉害的现代图书馆经典为她朗读我钦佩的小说家的作品片断,向她展礻我正在创作的手稿后来, 《新共和》要我写电影评论每篇稿费二十五美元(我写了一篇讽刺文章,针对艾森豪威尔的晚间祈祷先刊在《芝加哥评论》,后获得《新共和》的转载所以才有如此的约稿),我俩一起去看电影回家路上畅谈观后感。共进晚餐时我们楿互介绍各自不同的出生地。她一开始备受阻碍容易受伤——时至今日才勇敢地尝试,如何获取心态上的平衡和成为一名独立女子——從外表上看我固若金汤,完好无损亟想取得文学上的成就。我讲述的颇受保护的童年生活听起来像是《奥赛罗》中头颅长在肩膀下嘚异人故事,她对其中安全、可靠、舒适的氛围大感兴趣之所以有这样的氛围,全仗母亲在管理家务上的天才以及父母在多年经济拮據中的尽责和毅力。我向她解说《包法利夫人》在感官上的精确性也以同样的热情解说母亲的厨房艺术。我就读的小学和中学实际上與我家同处一条街,我从小就每天回家吃午饭——我告诉她其结果是我教完早课,回家脱下新装换上写作时用的旧衣,在厨房加热的金宝番茄汤散发出第一缕香味仍会让我感到最舒适的期待和将临的享用,即我最近才学到的“普鲁斯特式”快感(尽管连续几个夏

天峩都没能读完《去斯万家那边》的开头六十页)。

我在夸大其词吗还是加以理想化吗?我不知道——奥赛罗知道吗以花言巧语赢得新識女子的人,不会担心我听闻的英国人所谓的“在蛋挞里放入太多的鸡蛋”如果我追求像波莉?贝茨一样的女孩,教养有素对自己出身充满自信——自然也不会发生在盖尔?米尔曼的身上,与我家相比她家更像是小孩的乐土——我就不会如此栩栩如生地披露自己的记憶。我现在觉得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自己天生喜好戏剧性的比照从割礼执行人到米尔德里德?马丁,我获得了不断的进步;在可敬嘚犹太家庭中我又一直是过度奉献、过度保护,过度监视的受益人;我把这一切复述给她听中间再聆听她袒露自身的经历,想以此为┅帖道德解毒剂洗涤她身上对人生的满腹疑团。我在追求她赞叹她,意气风发地迷惑她——出于年青自私恋人对亲密和真诚的偏爱峩向她述说自己是何等人氏,由何种因素塑造而成此外,我其实也是在投入一种叙述性的唱和我只是一种反声音和反主题,对她无辜受害中呈现出的苍白人性提出了天真的挑战。开始她是唯一的孩子,在祖父和继祖母赫伯特的家中从小就是并不完全受欢迎的过客——包括她长期受苦的母亲和半就业的父亲——后来,她又在高中恋人兼丈夫的手中吃尽苦头她告诉我,有理由永远鄙视他

她会永远鄙视他。她声称那些极不完善的非犹太男子虐待她几乎摧毁了她,因此对他们怀抱刻骨的仇恨这使我着迷并因此充满英雄主义的骑士幻觉。我讲述烫平的睡衣、热腾腾的番茄汤、驯化粗野男性的其他佳法假如不算是简单的女性化。这种犹太牧歌使她陶醉并因此充满幻想她举出他们不负责不道德的案例越多,我就越可怜她不得不忍受的不公正越钦佩她生存下来的勇敢。当她以特有力的形容词“邪恶”——到那时为止我只会联想到像纽伦堡被告那样的恶人——咒骂他们时,我觉得自己正在走近美国愚昧生活中的凶险领域迄今为止,我只在舍伍德?安德森和西奥多?德莱塞的小说中读到过我不再想避而远之,认为从事我这一行的人应有所了解她越生动地解说他們对我家所珍视的价值观的轻率破坏,我对他们的蔑视就越多我所提供的我们无害于他人的历史范例也就越多。我完全可以为圣

约之子反诽谤联盟工作——不是在反犹太人的攻击面前捍卫我少数民族的好名声和民主权利;而是在扮演一名完美的犹太骑士,从最糟糕的非猶太人恶棍手中救出一名他们自己的成员。

我们相遇四个月后乔西发现自己怀上了孕,我不明白这是如何发生的即使在她所谓的无須避孕的安全期间,我也一直坚持她用子宫帽我俩都惊呆了。在社区内给乔西廉价看病的是一名理想主义的年轻医生特地赶来她的公寓予以确认。愁眉苦脸的我与他坐在厨房里喝咖啡询问有何办法中止妊娠。他说可尝试一种药物在这个阶段有时能诱发大出血,然后洅住院实施刮宫手术但成功机会很小———结果出乎意外,很有效果乔西在短短几天内就开始出血,我把她送进医院接受手术那天晚些时候,她从手术室回到病房我带了一束鲜花和一瓶国产香槟前去探望,发现她躺在床上像产下健康婴儿的母亲一样心满意足,

正與一名中年男子交谈甚欢他原来不是医务人员,而是医院里宗教服务室的犹太教士与我寒喧之后便离开,让乔西和我单独相处我猜疑地问:“他在做什么?”她一脸无辜地回答:“他来见我”“为何要来见你?”她回答: “在入院表格的宗教一栏我填了犹太人。” “但你不是犹太人”她耸耸肩,在这种情况下我不知说什么好。在我眼中她这种梦幻和算计的混合非常怪异。我感到困惑但又洳释重负,因为躲过了麻烦便放弃审

讯,找出玻璃杯为我们的好运干杯

两年后,她又一次怀孕其时,我俩之间不再有类似恋情的交往只有针对我性格缺陷的长期争吵,无论我逃得多远都无法躲避。一九五八年夏天我只身赴欧洲旅行,暑假完了本应回到芝加哥卻辞职去了曼哈顿。霍顿?米夫林出版社先付给我七千五百美元作为我《再见,哥伦布》手稿的资助金其真正出版还要等到一九五九姩春天。我在下东城找到一套廉价的地下室公寓生活费全靠该笔资助金的首期款。我是在五月告别芝加哥的在这之前的一年中,乔西囷我之间的信任持续恶化引发了最疲累、最消耗、最扑朔迷离的争吵。她的形容词“邪恶的”被用来描绘我时听起来就不那么诱人了。除了在大学内不可避免

的撞见我们有一半时间互不见面,似乎已彻底分手之后我又迷上了时尚的拉德克利夫学院毕业生苏珊?格拉斯曼。她与富裕的家人住在北岸区在芝加哥大学选读研究院的英文课。她是一名美丽的年轻女子在我眼中显得有点难以捉摸,因而更具吸引力实际上,我因得不到她全部的关注而有点闷闷不乐一天下午,我邀她一起去希勒尔楼听索尔?贝娄的演讲;结果我与苏珊楿好的机会因此而受到了致命打击。乔西那天下午正好有空也在听众席中,让我感到沮丧贝娄是我文学上的偏爱,她跟着分享了所鉯我俩的同时出现实在是犯不着惊讶的。演讲结束后苏珊前去介绍自己。之前他俩经由巴德学院的共同朋友见过一面。结果在那短短几分钟内,两人的关系获得重新建立导致苏珊两年后成为贝娄的第三任妻子。苏珊站着与贝娄交谈时自己径直来到希勒尔楼的乔西,傲慢地朝我瞟了一眼我走

上前去打招呼,她以锋利的嬉笑喃喃低语:“好吧假如这就是你所喜欢的——”我无言以答,只好悻然走開等苏珊谈完之后,再一起去与索洛塔罗夫小两口喝上一杯那天晚上,我回到公寓时在信箱中发现一张便条内容非常简洁——甚至沒有签名——意思是,一位富有、被宠坏的时髦女子正是我应得的。

一九五八年九月我从欧洲回来时发现,七月和八月在纽约《时尚先生》杂志上班的乔西决定放弃她在芝加哥大学的秘书工作。她喜欢在曼哈顿和文学界边缘的生活决定留在“出版界”,尽管除了在《时尚先生》的那点经验之外她毫无资历可言。但是如果我是犹太人,她也是犹太人如果我住在曼哈顿,她也要住在曼哈顿如果峩是一名作家,她也是一名作家或至少与作家一起“工作”。原来在暑假期间她已让她遇见的杂志人士知道,我发表在《述评》和《巴黎评论》的故事是她帮助“编辑”的。我纠正她说她是读过我的故事,并与我分享她的读后感但那并不是“编辑”。她受到了冒犯: “但它是事实——我就是你的编辑!”

我们随即开始大吵大闹她在纽约无事可干,复又成了我的累赘因此而感到绝望。于是我們的相互指控都带上了恶毒的咒骂,以致过后我竟在街上独自游荡数小时,好像倒霉透顶的反而是我自己她找到一个分租公寓,然后鉮不知鬼不觉的那个公寓消失了;她找到一份工作,前去上班——自称的——然后神不知鬼不觉的那个工作也消失了。她微薄的积蓄眼看就要用光居无定所,工作面试似乎都泥牛入海她好几次坐错地铁,气喘吁吁语无伦次,在皇后区或布鲁克林区的电话亭求我去接她

我不知该怎么做,或找谁商量在纽约,我自己也是初来乍到唯一可倾诉的对象是哥哥。他还是普拉特学院的艺术生时周末带囙家的平装书,毕竟是我第一次读到的严肃现代小说更重要的是,当我还只有十四、十五岁时他的学生写生画册中充满了都市景观的切片和市民的速描肖像,他以艺术为终身职业的意志不是没有鼓舞人心的效果他的刻苦榜样让我懂得,保险代理人的儿子也有权利——假如他有天赋和勤奋——追求不同于商业和专业人士的其他生计为何父亲从没认真质疑山迪的决定,或试图改变他的进程——或在以后幹扰我的志向——倘如非要找出一个影响这可能与母亲的弟弟米奇有关。他温和独来独

往,喜爱讥讽式的幽默从不向他人提倡自己嘚生活方式,尤其是我哥哥他确实将自己珍藏的旧解剖书送给哥哥,但马上作出冷峻的警告:成为一名好艺术家是无比艰难的更遑论還要以此谋生。尽管如此叔叔米奇的先例使我家不再把绘画当作稀奇古怪的东西,而是一份真正的行业;至于它是不是一份理想的工作则另当别论——米奇在费城小工作室的寒酸和拮据,会引起父亲间歇性的愤慨他会在吃饭时,长篇大论地数落可怜的母亲声称她弟弚至少应找个女子结婚。我和山迪尝试的工作领域远远超出了当地的文化轨迹,之所以有如此的自由很可能与父亲自己缺乏正规教育囿关。幸运的是他并不清楚何种职业最适合自己的儿子,只图我们不致穷乏靠自身的努力即可胜任。

我和山迪有时觉得像有很多话偠向对方倾述。我退伍之后的几年中我们因各自工作中可预见的不同情绪和利益而开始疏远。他在一家广告公司担任商业艺术家我是┅名大学教师和新手作家。大家在一起的时候我尽可能压抑对广告人士的观点的不屑(实在是不少,我才二十多岁又是在艾森豪威尔嘚五十年代),他对此心知肚明我也同样清楚,他在大学人士和清高知识分子的面前显得局促不安还从他们的高傲中察觉到挑衅的意菋。这当然不是他主要的担心也没有搅乱他的心理平衡,就像沃尔特?汤普森广告公司没有干扰我生活一样但我们见面或打电话时,楿互之间仍有一股可疑的暗流因各自专业的两极化而增强,造就了我俩的自我意识和害羞更重要的是,乔西和山迪的妻子特鲁迪无法忍受对方;所以我们并没有像夫妇一样外出社交,只是坐在一起——“像兄弟一样”——亲切交谈如父亲所建议的。山迪已经结婚怹的职业与我的相比更为传统,在我看来他规划的生活明显源于我已离弃的背景。在我眼中他不会有—— “道义上”,我当时会迅速指出——必要的资本帮助我渡过难关如果他确实有,我的价值观也不容许我向他求助这是一种傲慢,既纯粹又简单犹如一名狂妄自夶的文学青年,绝对相信自己在智力上的优越;又像一位骄傲自尊的生疏新手在极力追求自己的独立。他决不能向似乎胆小怕事的哥哥承认自

己掉落了力所不及的深渊,需要强人的拯救

此外,我很强大不是吗?我相信这一点并非没有理由,那是我生命中最荣耀的歲月离开大学不到五年,我的第一本书即将出版霍顿?米夫林出版社的编辑乔治?斯塔巴克和保罗?布鲁克斯给了我极大的鼓舞。我憑借几篇出版的故事在纽约已小有名气又与《述评》的马丁?格林伯格、《哈珀》的罗伯特?西尔弗斯、《巴黎评论》的乔治?普林顿、《时尚先生》的拉斯特?希尔斯、《子午线图书》的亚伦?阿谢尔建立了友谊,藉此见到其他作家开始享受跻身为作家的感受,不再昰业余时间写写短篇小说的大一作文老师与乔西的恋情已经燃尽,在刚逝去的一年中更变得一塌糊涂不可能拖垮像我这样步步高升的囚。我并不担忧结婚一事因为婚姻是不可想象的。我只是不想让她走向精神崩溃虽然不愿置信,但还是担忧她的自杀倾向她开始瞎扯,要纵身跳到地铁列车前面——我在文学领域中新近赢得的认可似乎加剧了她的绝望。她哭道: “这太不公平了!你拥有一切而我什么都没有。你现在认为可以把我甩掉了!”

无论如何,她那年夏天来纽约我觉得自己责无旁贷。《时尚先生》的临时岗位是为该杂誌的小说编辑金?利希滕施泰因和拉斯特?希尔斯担任审稿人乔西一听说有这个机会,便表示很有兴趣我向金和拉斯特保证,她完全鈳以胜任——我想如果中了选,她在生活中一直缺乏机遇的抱怨可望得到些许的安抚,即使是暂时的我思忖,这会是我决定消失之湔尽力帮她的最后一次。她后来声称假如拉斯特当初没有提及这份工作将变成永久性的,她根本就不会离开芝加哥;假如我没在写自歐洲的信中暗示回纽约后仍希望她留下她早就返回芝加哥了。拉斯特和我对她都有误导一九五八年八月底,她来码头迎接我乘坐

的远洋轮因为她知道那是我的愿望。她身穿白色连衣裙兴奋地从码头朝我挥手,看上去很像一名新娘也许这就是用意所在。

之后的数星期中我们一起度过了两个尚能容忍的夜晚,以招待我在船上遇到的年轻英国建筑师和他的英国女友该女友在纽约的《时尚》杂志上班,她的工作正是乔西所冀望的却似乎一直无缘获得。一天晚上我们试图在我的地下室公寓做爱。我显然没有很强的欲望她一下子变嘚怒不可遏, “你在欧洲睡了多少女孩”我不否认,我在旅行时并没有洁身自爱——我反诘:“我为何要洁身自爱呢”——不出意料嘚,这使情形变得更糟到了十一月,她仍在纽约徘徊一贫如洗,没有自己的居所一个寒冷的早晨,她随身携带行李箱在通向我公寓的龟裂水泥台阶的底部出现,要求我唤醒哪怕只是一丁点儿的怜悯给她一个

栖身之地。我曾一闪念让她占用这个公寓——自己放弃其中的唱片、书籍、几百美元的二手家具,带上霍顿?米夫林资助金的残余拍拍屁股来个人间蒸发。但为期两年、月租八十美元的公寓租约上有我的签名每周与我通电话的父母还住在新泽西,为我回到东部永久落户而感到欣慰——还有我在曼哈顿的新生活我不愿逃之夭夭,逃避和躲藏令我反感我依然相信,自己的性格特征使我有别于她过去生活中真正邪恶的混蛋她在门外阴暗的台阶底部一边哭泣,一边叫嚷: “你、拉斯特和我父亲都是一路货色!”这是我所听到的最疯狂的断言,好像我别无选择必须严肃面对这一指控,以证奣自己并非如此于是,我没有逃之夭夭决定留下;她也留下,与我同住

她第二次怀孕是在一九五九年二月初。我今天与当时一样地驚讶我们——不管是一人,还是两人——竟然没有落下残疾或不幸夭亡。此外我实在不想过多解说我们在下东区三个月的共同生活。她营造出一种气氛使我无法正常思考。《再见哥伦布》出版那一年的年初,我和她差一点都成了住院病人我的地下室公寓犹如一個挂有咖啡厅窗帘的精神病房。

她这一次怀孕比一年前在芝加哥的更令人费解当初,她声称上卫生间去放入子宫帽实际上却是一个幌孓,所以怀上了孕只是我一直蒙在鼓里。她已有两个孩子自己无法抚养,只好魂牵梦萦——为何还要第三个孩子其时,我们相识才㈣个月没有理由怀疑她的诚实——除非我二十四岁就已懂得人情世故,在她对欺负自己的各式男子作出自我表述时与其全盘接受她受害于他人的故事,与其乐于窥见她非犹太人家庭的混乱无序——我祖辈鄙视异教徒的传说均来自于那些凌乱、肮脏、不幸的事实——不洳报以冷漠的眼神。

我们在夜深人静时确实有两、三甚至四次的性接触既充满幻想,又缠绵蕴藉我们像是在替各自的愤怒寻找发泄的絀口,在漆黑一团的房间中在温暖凌乱的床笫上,找到了一个无确定身份的肉体以纾解自己生理上的饥馑。我在晨曦中忖度依稀记嘚的究竟是不是一场春梦。她在二月一个早晨宣布又一次怀孕时我敢发誓,已经有好几个星期没有此类的春梦——我在情欲上已被压榨荿了一具木乃伊其时我刚从波士顿回来,与乔治?斯塔巴克一起去查看我小说的毛校样她或多或少以怀孕的消息迎接我的归来:我不僅要成为第一本短篇小说集的作者,而且要成为一个父亲我一听到她的宣称,即刻就知这是一个谎言我

相信,我的波士顿之行引发了她的绝望从而促成这个谎言。她担心随着我第一本书在下个月的出版,我的良心将会超越她的指责我的自尊心将会骤然高涨——假洳她仍陪伴在我身边——也能带她远离那个充满失败的地狱。

当我声称她不可能再一次怀孕时她重述自己真的有孕在身,如果我“邪恶”地拒绝承担责任她就会将婴儿生下,遗弃在我父母新泽西的家门口

我想她是绝对做得出的(倘如她确实怀了孕),因为那时她已對我父母心怀不满——她声称,在两个暑假之前拜访我家时遭到了他们的“无情”款待。其时我赴科德角租房一个月,以专心致志于寫作按照事先的安排,乔西将在那个月尾从芝加哥飞来我处度假一周我抵达科德角一周后的下午,在法尔茅斯海滩上遇见一名波士顿夶学的大四女生她宁静、随和、相貌平平,学的是小学教育在一家海鲜餐馆当服务生。我们很快睡在一起在她下午的空闲时间,或茬海滩上散步或跳入海中游水。她的男友在等她毕业想马上结婚,但她不确定婚姻一事到底是好是坏。我告诉她也有一名即将来訪的女友,但我其实真的是想避而远之我们的共同点在于,都有一段麻烦模糊的暧昧都希望从烦恼中暂求喘息。我们的分手相对容易但当我开车去波士顿机场接乔西来科德角时,我与这位女生欢度几周后的余波荡漾以及我对这位几近陌生的女子的失落感,却比我预料的要强烈得多一看到乔西,我立刻忆起那些使人身心交瘁的争吵感到心有余悸——很自然的,保证了那些争吵的迅速恢复

我们的凊形在七十二小时之内变得格外可怕,只好作罢驱车返回纽约。剩下的假期她将住在酒店,自己安排游览我则改去新泽西——坎登附近的穆尔斯镇,父亲新近调去管理那里的大都会办公室我计划在穆尔斯镇留住一星期,再返回我在芝加哥的工作乔西知道,波莉曾來我家过感恩节当我们还是巴克内尔大四学生时,还来我家共度复活节假期的一部分我们开车离开科德角时,她坚持想知道为何不能来拜访我的家人——波莉?贝茨到底特殊在哪里?她花了自己的积蓄大老远赶来科德角探望我,我怎能如此待她她在芝加哥与我同居了一年,我是否已经长大可以把她介绍给我的父母?我究竟是个男人还仍

然是个男孩?当她喋喋不休时我真想把她杀死;但事与願违,我把她带回了家

她不是犹太人的事实不是原因所在——波莉也不是犹太人,但我父母对她总是很亲切满心预料我会与她成婚,等到我们奔赴不同的研究院还经常向我询问她的近况,谈起她来总是满怀情意他们现在看到的让他们心悸的不是一个非犹太女人,而昰一个大我四岁的寒碜的失败者一个身无分文的秘书,有两个孩子的离异母亲如她在第一天晚餐上解释的,两个小孩又被前夫 “偷走”了第二天早上,母亲在洗衣房洗东西乔西想把前几天在科德角积下的脏衣服一起放入洗衣机,问母亲介不介意母亲最不想碰的就昰这个女人的脏内衣,但像她喜欢的女性杂志中的家庭主妇一样只好礼貌地回答“当然,亲爱的”把它们放进了洗衣机。过后她一蕗步行,去了约三英里之外的父亲办公室为我发出绝望的哭泣:我有美好的前途,怎会找上这么一个女子显然处于沉沦之中,一点也鈈像波莉或盖尔肯定不像她自己。她马上看清毛病的所在而我要好几个月才能认请:每一桩横灾飞祸,我都发现自己无法袖手旁观———持续不断地感到一种强烈且疯狂的责任母亲变得无法劝慰,乔西再一次觉得受辱而愤慨父亲凭借高超的外交手腕,向乔西解释:怹的妻子没有伤害他人的意思他们很高兴见到她,假如菲利普第二天带她去机场这对大家都好。他展示出他绅士般的技巧也许是我囚生中的头一次,让我见证了他的管理技能也是大都会人寿保险公司所倚重的。

我感到悲哀因为这正是我所担心的——当初不想带她囙家,就是为了这个但在当初驾车返回纽约的路上,她告诉我倘如她只身独处纽约一家廉价酒店,或更糟糕的因我而了结这最烂的喥假,重回炎热的芝加哥那她真是太悲惨了。我又一次无法表示拒绝我当初决定去科德角度假时也无法明告,我实在不想她的加入哪怕只是短短一天。假如我在她不折不挠的祈求面前在欠她的人情世故方面,不怕自己显得冷酷无情我原本可以免除她的屈辱、母亲嘚不快、自己的手忙脚乱。

那年秋天我回到芝加哥之后,一点也不奇怪的——也许这本身很怪鉴于我已被她的受害心理所奴役——我們在一起的时间越来越少。我开始恢复意气风发的单身汉生活追求苏珊?格拉斯曼,偶而与《原子科学家公报》完全理性的助理编辑约會假如我在芝加哥定居,可能会与这位助理编辑见面更多奇怪的是,假如我真的留在芝加哥而不是为了逃离感情纠葛而迁徙千里之外,乔西就会有自己的工作和公寓就不会独身困于曼哈顿,就不会只有我一人可投靠以逃避毁灭。不过作为一个赢得了霍顿?米夫林文学资助金的、有头脑的年轻人,没有如此的远见只是我不明白的事项中最微不足道的。

《我作为男人的一生》中“婚姻模式”一章叙述了彼得?塔诺普尔受骗而相信莫琳?约翰逊的怀孕,与我在一九五九年二月受骗而相信乔西的的怀孕具有惊人的相似。我的作品Φ可能没有任何其他场景比它更为精确地复制了我的自传事实它代表了仅有的少数场合,我无须为了让自己小说变得更为有趣而加以洎发的润色。我不可能写得更为有趣——我甚至不可能写得同样地有趣乔西完全自发的计上心来,可以说是奸诈发明的一颗小宝石它經济,耸人听闻显而易见,让人感到受辱和迷惑简单得几近可笑,最重要的是神奇般有效即使要在最小的细节上施以重塑,那都会昰审美的一大失误都会玷污她人生中极富想象力的壮举。它是完全原创的行为让她从幻想中我的“编辑”升华为具有大无畏天赋的文學对手,即便时间很短那种大无畏的“无情”作家是福楼拜认为最牛的,我自己由于有限的经历和有序的进展都还没有向他们靠拢——在她那么羡慕、认定要结盟的短篇小说集中,这种精湛的无情绝对是找不到的唠叨、败落、半疯的独白者,在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小说Φ以长达十五页的篇幅来数落人类的堕落。要为乔西这一别出心裁的小伎俩写下一百字的赞颂甚至陀思妥耶夫斯基都不会感到羞愧。對我来说这不是他人的邪恶大史诗的小注脚,而是决定自己命运的头等大事等到乔西在两年半之后向我坦白(既吸毒又喝醉的莫琳是茬拙劣的自杀企图中,向塔诺普尔披露真相的)等到我由此获悉她在曼哈顿耍的阴谋诡计——以及她在芝加哥根本就不用子宫帽——我們已多次上法庭,试图从她第一任丈夫的手中要回她小孩的监护权其时,她十岁的女儿住在我们艾奥瓦城的家中她可爱,善良但缺乏教育,在情感上备受骚扰和虐待乔西威胁,如果我试图勾引这个女孩她就会趁我睡觉时将我捅死。其实我只希望教她学会计时和閱读。无庸赘述对这一情节的意思的发展,陀思妥耶夫斯基可能允许超过一百字的描绘《我作为男人的一生》的“求婚灾难”一章,介绍了彼得?塔诺普尔的“真实故事”的可怕变形;花了几千字的笔墨为她的出场找到恰如其分的场景。即使读者不认同至少在我看來,这一章——甚至小说本身——旨在显示:我的想象力活得比我浪费的青春活力更为长久我不仅幸存于自己毁灭性的迂腐道德,还终於战胜了自己怪诞的恭敬根据这个非犹太人小镇偏执狂的定义,这种恭敬就是我做人、做男人——甚至做犹太人——的职责她提交给藥店以兔子测试的尿样是花两美元买来的。那天

早上她将一名黑人孕妇诱至汤普金斯广场公园对面的合租楼房的走廊。仅一小时之前她离开我的公寓,表面上是去药店;她的钱包里装有自己的尿瓶但毫无用处,因为这个尿样将证明她并没怀孕即使在当时,汤普金斯廣场公园已显得破旧不过仍是非常安全的场所。邻里的老人喜欢来此休息如果是好天气,就围坐在一起聊天或阅读各自的报纸——往往是乌克兰文的——当地的年轻母亲,其中不少是非常年轻的波多黎各女子带孩子来玩耍,撒欢我写完一天之后,也会带上自己的報纸——或我的《述评》和《党派评论》——来到布利克街的意大利咖啡馆喝上一杯浓咖啡。天气暖和时我会走到汤普金斯广场公园,坐在最喜欢的板凳上阅读片刻有时抬头环视,有时写下当日写作的感受为自己能在这座大城市中自立更生而感到满足——在一名前紐瓦克居民的眼中,纽约比巴黎和罗马更具神秘

性如果说我还没有穷到公园常客的地步,但还是过得一丝不苟省吃俭用霍顿?米夫林資助金的每周拨款。我对奢侈生活没有任何追求在美国移民和他们的后代中闲荡,感到十分自由自在我没有浪漫地把自己当作“他们Φ的一位”,把他们称作我的民众也不是我的风格我更不是在做关于他们的研究工作——我非常了解那些旧国移民,无须在汤普金斯广場公园从事社会学的研究我有时确实想到,我家和我家的朋友都有移民背景与汤普金斯广场公园的常客至少分享了某种其本的特征。峩喜欢这个地方既为它宁静无事的平凡,又为它给我带来的个人共鸣

我并不打算建议,我对汤普金斯广场公园的钟情应促使乔西停步转而去华盛顿广场公园寻找她的孕妇。它距离我的公寓仅十分钟的步行只是朝另一个方向。恰恰相反如去汤普金斯广场公园之外的任何地方,她就不再是她本人了她的想象力左右了我的想象力,很可能解释了她对超级独立、自信进取的我所享有的魔力即使我这个姩轻人还是一名坚强的对手,既顽固坚毅又亟想自行其是。这同样的自以为是的大胆妄为让最沉闷的际遇变得前景光明,让她在我俩戀情的百日之后以犹太人身份入住芝加哥医院让她将度假时的脏内衣交给我传统可敬的母亲,又像最善于寻找尖刻讥讽的猎犬一样把她引向汤普金斯广场

公园让我成为负责的男人——负责的犹太人。她知道我喜欢在汤普金斯广场公园享受孤独,还在那里愉快地认同自巳的移民起源

几天之后,她接受了我与她结婚的建议——先决条件是结婚之前必须做人工流产——这同样的本能使她接过我从银行取出嘚三百美元不是去找我实习医生朋友介绍的堕胎医生,而是去了纽约时代广场的电影院花一整天时间反复观看苏珊?海沃德在《我要活下去》中走进煤气室。

一旦她“做”了人工流产——她从电影院回到我的地下室公寓以泪洗面,浑身颤抖躺在床毯之下,倾诉她因峩而承受的可怕且屈辱的手术——我仍是自由人为何没有逃走?怎么还和她待在一起真正的问题是,我能否抵挡她瞧,我一直都无法抵挡我获悉兔子测试结果之后承诺,只要放弃胎儿她便可成为我的妻子,请忘记这个承诺吧——这位才华横溢的女子长于厚颜无恥的自我发明,我能不受迷惑吗这位不折不饶的幻觉专家,底气十足地炮制最恶毒的讽刺我这个半成形、初出茅庐的小说家,能指望從中逃脱吗一方面,她要与我的著作权和著作难分难解;另一方面我又无法从她那里分割出来。

《我要活下去》是一部有关加州街女嘚情景剧其女主角被诬陷为谋杀犯,最终走进煤气室她去看电影(不是堕胎医生,因为她实在没这个必要)的情节的意思也出现在《峩作为男人的一生》中为何要尝试编造更妙的场景呢?又怎么能做得到呢我所知道的是,乔西在两年后坦白那天的下午即兴想起了這部电影,征询她的缪斯女神再向我脱口而出……也许,她还即兴发明了——为了让她的故事更引人注目为了让我受的折磨更为强烈——在汤普金斯广场公园向黑人孕妇购买尿样。她也许做了这一切也许根本没有,但一定做了什么……面对一个虚构大师谁又能分得絀真假?她即兴创造的放诞不羁!她想象力的无限夸张!她的欺骗释放出的自我肯定!这一幅幅漫画背后的坚定信念!

要说我没有参与培養这一天赋那是于事无补的。刚开始只是狡谲的小镇女子的小心思受到诱惑来俘获自己理想的结婚对象,由于我激烈的反抗而不是峩的软弱,竟转化成一种奇妙疯狂的东西即一种让人眼花缭乱、丧心病狂的想象力——其他的姑且不谈——它使我在大学里学到的关于虛构可能性的传统概念,以及我吸收的关于均衡、间接、得体的詹姆斯式优雅统统变成了绝对的荒谬。我要到开始写《波特诺伊的怨诉》才得以摆脱她大无畏的天赋,这需要时间更需要血的代价。毫无疑问她是我人生中最可怕的敌人,唉但也是最伟大的创作老师,更是极端主义小说的美学专家

作者:菲利普·罗斯 出版社: 上海译文出版社 出版时间: ISBN:9

那天晚上我在芝加哥的大街上推销自己,劝她陪我去斯坦威大厅的药店喝咖啡那是大学人士经常光顾的场所,离她家仅几个街区然而,我对她的关注由来已久不管是出于羞怯,还是出于处世的态度我以前从没如此公然地泡妞。与其说我昰命中注定要这么做的倒不如说我已下定决心——既是我文化上的倾向,又是我心理上的决断——邂逅这位似乎是原型化身的女子

我┅九五六年十月还不到二十四岁,已服完军役发表于一份小型文学杂志的第二个短篇故事,刚被选入玛莎?弗利的《一九五六年最佳美國短篇小说》选集我是芝加哥大学的讲师(又是博士候选人),身上穿的是棕褐色的格子花呢西装那是我以退伍遣散费在布鲁克斯兄弚的大学商店买的,为了与我作文课的学生见面我刚离开四合俱乐部欢迎新教师的鸡尾酒会,肚子里尚有四或五盎司的波本威士忌正點燃我心中的欲火。我的信心爆棚自由自在(“…… 他们喝醉了酒,年少气盛才二十岁……相信自己可以永远不死。”托马斯?沃尔夫)在伍德沃思书店门口把她拦下,跟她搭讪起来:“你一定要陪我喝一次咖

啡——我了解你的一切”“是吗?有什么需要了解的”“你曾是戈登的服务员。”戈登餐厅是另一个大学人士聚会的场所就在伍德沃思书店的隔壁。她回答: “真是我吗” “你还有两个尛孩。”“是吗”“你来自密歇根。” “你怎么知道的”“我打听了。有一天在戈登看到你的小孩一男一女,大概八岁和六岁” “你为什么要费心记住这一切?”“你似乎太年轻不像那两个小孩的母亲,于是我问了旁人他们告诉我,你已离婚;还告诉我你曾昰这里的学生。”“时间太短没什么用。” “他们告诉我你的名字叫乔西,我一九五四年来到这儿读研究生”我还告诉她:“我曾茬戈登吃午餐,我和我的朋友就是你招待的”她说:“恐怕我没有那么好的记性。”我回答:“但我有”我坚持不懈,耍尽我的灵敏機智固执地相信自己攻无不克,终于得到她的让步——之后我很难再让她妥协——陪我走下一个街区在斯坦威大厅的橱窗摊位坐下。僦在那里已出版小说的年轻讲师展示他全部的才具和优雅,乔西虽感到滑稽好笑心里却是美滋滋的,只是说——对自己魅力的讥讽式暗示——实在弄不懂我为何变得如此热情

但在当时,我几乎对一切都满怀热情;尤其是那个晚上我的热情几乎到了极限。我在教师俱樂部的派对上喝了波本威士忌;在大学新教师中我是最年轻的,甚至可以说是最幸福的如果她不理解我的热情,那是因为我二十三岁時所体验的迷人原型的魅力对二十七岁的她来说,反而是她一切挫折的总和我眼中的异国情调,并不全在她原型的金发碧眼中尽管她的确是蓝眼睛金头发;她具有方形对称的脸庞,不管遭遇了多少激烈争斗戴上绒线滑雪帽后,看起来仍像是一位少女或假小子我眼Φ的异国情调,也不在她原型的非犹太人外表尽管她的确是非犹太人的长相,且带有政治家的神态与波莉飘逸的风采大相径庭;此外,聪明的波莉还拥有老于世故的马提尼和细腻的嘲讽我眼中的异国情调,更不在她的美国性尽管她的语音、穿着、礼貌可让她成功顶替美国电影中任何一位活泼女星;她可以是安迪?哈代的朋友,琼? 阿利森的同学跳上卡尔顿? 卡彭特的老爷车,前去参加高中毕业舞會事实上,她只是一个小镇醉汉的愤怒女儿但这丝毫没有减弱她的美国性。她饱受残酷的性爱记忆的困扰;因对自己出身的不公平抱囿不可磨灭的愤懑而感到压抑;由于最开始的过失而动辄受阻冲动之下又会求助于不顾一切的奸诈。她这个金发女主角与其说出现于米高梅公司的阳光梦幻大片,倒不如说更吸引英格玛?伯格曼的关注

挑逗我性幻想的,并非她雅利安人的非犹太人原型化身——巴克内爾大学有数百名女子一样的原型,并没有勾起我的兴趣——当她仍是刚离婚带俩小孩的女服务员时当我还是芝加哥大学研究生时,我僦在戈登餐厅觉得她是那个世界的受害者,虽有基于社会生物学的好出身却成了一无所有的难民。根据新老世界的种族神话我的出身,即使不算低人一等本应在她的出身面前毕恭毕敬。如果她的父亲在大都会人寿保险公司上班他便有望升作代理人主管,甚至还可夢想成为总裁而我的父亲认为,他别无选择只好去冒自主创业的巨大风险——结果碰上坏运气,差点全军覆灭——因为世界上最大的金融机构一方面声称它的廉洁之灯从不熄灭,另一方面却认为父亲这样的人最好还是担任公司的低级职务。事实上她英俊的父亲名叫斯莫克?詹森,高中时还是运动员却从来没能长期地保有工作,或

放弃酗酒最终因盗窃罪在佛罗里达监狱服刑。而我的父亲既缺乏教育,又受犹太背景的限制单凭他奴隶般的勤快和百折不挠的野心,在保险公司爬上管理的位置这个位置在公司整个等级制度中虽微不足道,却代表了个人意志对体制偏见的胜利斯莫克?詹森作为父亲、员工、丈夫、公民的记录,在很大程度上让乔西感受不到家庭骄傲,也毫不依恋从小长大的家乡她漂泊不定,对自己密歇根的童年痛感疏远;此外她身为妻子和母亲的近期考验,又遇上了粗暴模糊的中断在芝加哥大学一学期半的学习无法帮她找到像样的工作,另外还有累积下的债务这一切使婚姻结束后的她,一直在担忧自巳何以安身立命她可

算是美国北欧人脚踏实地的具体化身,但扎根在她内心深处的是对过去的仇恨和对未来的恐惧。

我们两家悬殊的稟赋如果与古老的种族神话不符,却与我有关人类分支的感觉相合那个感觉源于我讲意第绪语的祖辈的信仰,很简单将之归咎于犹呔人的强大内心和非犹太人的腐败恶习。这些不谙世事的新移民以及他们的祖先在俄罗斯和波兰的农民中间,亲身体验了暴力、酗酒、野蛮道德不像他们受过良好教育的美国孙子,他们想象不到这其实在文化意义上很有启发。朴实的非犹太人血统的女性标本被不负責任的父辈教养摧残;根据她最终的断言,所涉及的不仅是酗酒和轻罪而且是几乎成功的幼女猥亵。对他们来说这一切似乎都在意料の中。发现这位离婚女人的子女在忍受同样残酷的童年他们不会有人

类学上的困惑;听闻她非犹太人的丈夫(按照乔西可疑的证词,他嘚“恫吓”让她第二次怀孕他的“不负责任”让单身大学新生的她第一次怀孕),把非犹太人的她的非犹太小孩“偷走”送给千里之外凤凰城的亲戚抚养,他们又觉得非犹太人家庭野蛮的信仰获得了证实尽管她振振有词,说自己又一次在坏蛋手中受害我的祖辈可能會推测,该女子已发现在情感上无法承担母亲的职责遂决定让小孩另找生路。在他们看来她就是传说中故国的女巫,其兽性的遗传注萣她要摧毁手无寸铁的犹太人所尊崇的人类每一个温柔美德

她的内心疯狂,她的外表金发碧眼——在我祖辈看来乔西成了他们最可怕噩梦的化身,而不是美国原型的化身恰恰因为这一点,他们的美国孙子却临危不惧拒绝像一名新手,怀揣旧世界的恐惧反射性地仓促逃命。与此相反我很高兴通过这次机会,亲自品味美国现实和犹太小镇的差异克服我们族人本能性的反感,证明自己超越了犹太人嘚迷信像我这样的民主开明人士,在这求同存异的美国不会把这迷信当作一回事。在情色战场上如能驯服一名像我这样的男孩不幸遇上的最可怕女子,就更能证明自己已克服了犹太人的担忧对贫民窟犹太人心态来说,这可能意味一个巨大的威胁;对我来说——我有渶语文学硕士和新的三件套西装——更像是一次激动人心的美国爱情探险你如想远离加利西亚犹太人的恐惧,芝加哥的海德公园便是最悝想的环境它提供智力的探讨和安全的学术氛围。

乔西白天在社会科学系担任秘书她很喜欢这份工作,让她有机会接触尊敬的来访学鍺譬如,法兰克福的社会学家麦克斯?霍克海默尔就喜欢她的陪伴有时带她共进午餐,或拉她去教师俱乐部喝上一杯她与成功的系主任助理露丝?丹尼走得很近,非常钦佩后者的专业成就尽管她有点伤心地觉得,自己落后得太多根本追赶不上仅比自己年长十岁的丼尼。这项工作给了她很大帮助帮她调整心态,适应新的生活她失去小孩后,经受了一段几近崩溃的疯狂期我们相识成为恋人时,她正开始进入一个新阶段那是她十年前中止大学生活以来最充满希望的,确信自己已逃离密歇根的安全港和威胁要摧毁她的一切

我回箌芝加哥后,先住神学院宿舍再搬去离校几个街区的小公寓——带厨房的小房间。我每个工作日的上午八点半到十一点半去学校教作文每周两个下午去英语系研究院上博士课,在剩下的午后时间挤坐在公寓中光线最充沛的餐桌旁,使用好利获得公司的便携式打字机创莋短篇小说到晚上,我步行去乔西颇为宽敞的铁路车厢式公寓它坐落在一栋古老建筑物中,离伊利诺伊中央铁路的轨道很近我随身帶上我大一学生的作文,共进晚餐后便在客厅里修改和打分,她则忙着铲除壁炉架上的层层旧漆直到看见松木的本色。我想她还是很囿勇气的每天在办公室上班,回家后还要在厨房里铺设新塑胶地板在浴室里剥下旧墙纸。我也佩服她的进取精神为了减轻公寓——她说必须够大,以便在亚利桑那学校读书的子女前来度假——的负担她把后房分租给了一名无忧无虑的早期嬉皮士。她是芝加哥大学的肄业生不幸的是,并不是永远缴得起房租的对我来说,乔西的公寓以及她对此的规划使她成为海德公园低收入生活的代表,与我非瑺意气相投它混合了两种形态,一是社区内稍稍混乱的波希米亚主义在不知不觉之中形成;二是追求惬意家居的普通资产阶级口味,舒适地坐下听音乐看书,与朋友一起喝廉价葡萄酒在那些岁月里,我们的熟人中没人想要电视机却有一半的人在玩录音机。

在乔西公寓中度过的夜晚显示我在二十三岁时已胜利实现了自己十八岁离开纽瓦克、改读巴克内尔的夙愿(尽管事实上,除了入伍一年我从伍岁起就一直是在校学生):终于成年。我读完一季度多的博士课程为何决定退学?坐在教室里回答问题回家再温习以对付更多的考試,为何变得难以忍受一是因为我已决定(主要是由于我那篇被玛莎?弗利选中的故事)以写小说为自己的前途,二是因为我已成年那一直是我读书的目标。二十三岁的我已完全独立于自己家人尽管我还是每月给他们打电话,偶尔写写家信到了圣诞节再赶去东部探親。我已在名牌大学找到一份乏味但理想的教学工作在自己的社区,到处可见旧书店和独特的知识分子更重要的是,我已卷入人生第┅个半家庭式的恋情双方父母——尽管他们鬼魂般的存在仍无孔不入——都不在现场,女方比我更为独立她比我大四岁,似乎是我心智成熟的进一步证据看似不相容的背景恰恰证明,我不受习俗的束缚已从保护未成年人的约束中获得了彻底的解放。我不仅是一名成囚而且是一名自由的成人。

我当时想要行使我全部的自由,再也没有比芝加哥大学更佳的智力舞台了我是在八月退伍的,即刻就去紐约寻找工作夏洛特?毛雷尔帮我赢得《纽约客》的面试。其时小说家查尔斯?杰克逊在负责沃尔特?汤普森广告公司的文字工作,洏哥哥又在那里担任艺术总监所以,我借助杰克逊的影响见到了他的出版商罗杰?斯特劳斯。二十年后斯特劳斯成了我自己的出版商。面试的几天之后很高兴发现自己竟有两个工作机会,一个是法拉?斯特劳斯?卡达希出版社的审稿编辑另一个是《纽约客》的校對员。在做出选择之前还意外地收到了纳皮尔?威尔特的电报,他是我过去的老师在芝加哥大学担任人文系主

任。该大学的大一作文敎研组在最后一分钟出现空缺所以威尔特来问我,是否有兴趣在九月成为芝加哥大学的讲师

我认为大学的教学工作既有意义,又很有趣此外,在这三份工作当中大学讲师一职显然让我享有最多的写作机会。即便有三节作文课每节每周要上五个小时,我每天仍有多達一半的时间自由支配此外还有季度休假、定期节日、暑假等。几个月封闭的军队生活之后这么多的空闲时间对我尤具吸引力。我当初先去迪克斯堡接受基本训练再被分配到华盛顿当列兵,为沃尔特?里德陆军医院的公共信息官编写新闻印刷品(我在迪克斯堡时背蔀受伤,最终成了该医院的病人卧床两个月,再以医疗原因退伍)在公共信息办公室工作半年多,首次让我品尝到朝九晚五的单调乏菋工作并不苛刻,但一天被关八个小时盲

目地打字,几乎使我发疯因此,一旦逃离军队的困守我就抓住这一良机回到芝加哥,从湔研究生升级为大学讲师再一次为书本与他人争长论短,称心如意地阐述文学理论过极其简朴的生活(就是这份工作的报酬),却全無穷光蛋的感受其时要做到这一点,唯有住在大学附近一九五六年,二十三岁的我把芝加哥大学当作美国最好的所在享受最大的个囚自由,寻找智力的活跃不一定涉及叛逆性反抗,但至少与社会保持一定距离当时的社会日益繁荣,大家都热衷于消费和看电视节目自夏天从巴克内尔大学毕业以来,我在皮夹里一直携带另一位女大学生的照片她是犹太人,来自新泽西的北部郊区她的家庭历史和個人前景与乔西的无法相比。她思维敏捷聪明活泼,相当漂亮充满自信。一名年轻女子从小获得阳刚、可信、成功的父亲的宠爱所嘚的遗产往往就是这样一份自信。盖尔的父亲哈里?米尔曼对四个子女一向舐犊情深慷慨大方,毫不掩饰为他们感到的骄傲他是一个沖劲十足、大大咧咧的商人,像我父亲一样也是纽瓦克的犹太移民。当盖尔仍是待字闺中的爱女时他就是她日常生活中令人印象深刻嘚保护人。她母亲已过五十岁依然好看,但已与十八岁至十九岁、喜好冒险的盖尔发生冲突母女关系有时趋于紧张,但从没恶化到难於相处的僵局地步她家的特点就是团结和自信。倘如乔西卸掉自己忿忿不平的反抗意识获准将鼻子贴上米尔曼家郊区大房子的玻璃窗,很有可能会站在那里羡慕地哭泣渴望自己变成另一个盖尔。她不顾一切的合理反对决意嫁给我,甚至要变成一个犹太人为的就是想追求那种荒唐的蜕变。

彼得?塔诺波尔在《我作为男人的一生》中叫道: “哦为何我放弃迪娜? 多恩布什——改选莫琳!”他是在思念那个莎拉?劳伦斯学院的大四学生。当初他甩掉迪娜,改选了他那个愤怒的克星为何我放弃盖尔,改选乔西?詹森在我读研究生囷入伍的两年中,盖尔和我卷入了难以摆脱的激情我在一九五六年九月返回芝加哥,觉得自己的远航计划——任何目的地都有可能——鈈应再受这段感情的羁绊依我看,它必然导向婚姻把我和新泽西的犹太安全小圈子连在一起。我想要更大的挑战在更为艰苦的条件丅创造自己的生活。

我自己反而成了笑柄因为盖尔也在计划她自己的神秘探险。大学毕业之后她在爸爸避风港内萌生出的嗜好和自信,驱使她远赴欧洲整整度过十年的单身生活,个中的愉悦又与她传统教养的乐趣各有千秋根据共同朋友传到我耳朵的消息,哈里?米爾曼的女儿好像变成了柏林墙与英吉利海峡之间最讨人喜欢的女子与此同时,那个远航的年轻人不肯与出生地保有瓜葛为的是不让自巳珍贵的独立受到束缚,现在反而被尘封于一个毫无乐趣的存在肩负起最荒谬最无意义的责任。

我把一切都弄反了乔西有乱七八糟的曆史,在我看来却是一名坚强勇敢的女子,在可怕的家庭环境中存活下来另一方面,盖尔拥有全部的家庭安全和父爱在我看来,舒適的童年将使她永远停留在小女孩阶段由于颇受关爱的生长背景,盖尔将依赖他人;由于支离破碎的生长背景乔西将非常独立!我还能再天真一点吗?这不是神经质而是天真,因为我们就是这样:太天真了即便是最聪明的人;而且,这并不局限于青少年时期

我返囙芝加哥的头几个月中,在大学里所交的三位好友是小说家理查德?斯特恩和托马斯?罗杰斯以及评论家兼编辑泰德?索洛塔罗夫。他們三人已婚比我大四到五岁——迪克和泰德各有一对小孩——我们都还只有二十多岁,都想成为作家迪克和汤姆是芝加哥大学的新教師,泰德在印第安纳大学加里分校教夜课白天像我一样在读芝加哥大学的博士。乔西和我、斯特恩夫妇、罗杰斯夫妇、索洛塔罗夫夫妇經常见面或进晚餐,或玩扑克游戏或饮啤酒。这种交游和友情使我俩看起来像一对夫妇但我在心里,比以往任何时候更清楚光是經济原因,为了实现自己的写作野心最好还是只负担自己光棍一人。泰德的困境就是一个榜样既要写作,又要读博士学位还有家庭苼活带来的明显压力。我工资一年二千八百美元还要为欧洲之旅存钱,在我看来那是我文学见习期的一部分。即使我的作品最终顺理荿章地出现于某些文学季刊而且上了发行量很大的杂志,我几乎可以肯定绝不可能指望自己卖文为生。毋庸置议(肯定是在芝加哥大學)一个人绝不是为了赚钱而从事写作。我想倘如是为了赚钱而写,我将写不出任何东西

与乔西在一起的头几个月中,我大多数时間都在谈论写作为她买我最喜欢的平装书,借给她已被我划得很厉害的现代图书馆经典为她朗读我钦佩的小说家的作品片断,向她展礻我正在创作的手稿后来, 《新共和》要我写电影评论每篇稿费二十五美元(我写了一篇讽刺文章,针对艾森豪威尔的晚间祈祷先刊在《芝加哥评论》,后获得《新共和》的转载所以才有如此的约稿),我俩一起去看电影回家路上畅谈观后感。共进晚餐时我们楿互介绍各自不同的出生地。她一开始备受阻碍容易受伤——时至今日才勇敢地尝试,如何获取心态上的平衡和成为一名独立女子——從外表上看我固若金汤,完好无损亟想取得文学上的成就。我讲述的颇受保护的童年生活听起来像是《奥赛罗》中头颅长在肩膀下嘚异人故事,她对其中安全、可靠、舒适的氛围大感兴趣之所以有这样的氛围,全仗母亲在管理家务上的天才以及父母在多年经济拮據中的尽责和毅力。我向她解说《包法利夫人》在感官上的精确性也以同样的热情解说母亲的厨房艺术。我就读的小学和中学实际上與我家同处一条街,我从小就每天回家吃午饭——我告诉她其结果是我教完早课,回家脱下新装换上写作时用的旧衣,在厨房加热的金宝番茄汤散发出第一缕香味仍会让我感到最舒适的期待和将临的享用,即我最近才学到的“普鲁斯特式”快感(尽管连续几个夏

天峩都没能读完《去斯万家那边》的开头六十页)。

我在夸大其词吗还是加以理想化吗?我不知道——奥赛罗知道吗以花言巧语赢得新識女子的人,不会担心我听闻的英国人所谓的“在蛋挞里放入太多的鸡蛋”如果我追求像波莉?贝茨一样的女孩,教养有素对自己出身充满自信——自然也不会发生在盖尔?米尔曼的身上,与我家相比她家更像是小孩的乐土——我就不会如此栩栩如生地披露自己的记憶。我现在觉得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自己天生喜好戏剧性的比照从割礼执行人到米尔德里德?马丁,我获得了不断的进步;在可敬嘚犹太家庭中我又一直是过度奉献、过度保护,过度监视的受益人;我把这一切复述给她听中间再聆听她袒露自身的经历,想以此为┅帖道德解毒剂洗涤她身上对人生的满腹疑团。我在追求她赞叹她,意气风发地迷惑她——出于年青自私恋人对亲密和真诚的偏爱峩向她述说自己是何等人氏,由何种因素塑造而成此外,我其实也是在投入一种叙述性的唱和我只是一种反声音和反主题,对她无辜受害中呈现出的苍白人性提出了天真的挑战。开始她是唯一的孩子,在祖父和继祖母赫伯特的家中从小就是并不完全受欢迎的过客——包括她长期受苦的母亲和半就业的父亲——后来,她又在高中恋人兼丈夫的手中吃尽苦头她告诉我,有理由永远鄙视他

她会永远鄙视他。她声称那些极不完善的非犹太男子虐待她几乎摧毁了她,因此对他们怀抱刻骨的仇恨这使我着迷并因此充满英雄主义的骑士幻觉。我讲述烫平的睡衣、热腾腾的番茄汤、驯化粗野男性的其他佳法假如不算是简单的女性化。这种犹太牧歌使她陶醉并因此充满幻想她举出他们不负责不道德的案例越多,我就越可怜她不得不忍受的不公正越钦佩她生存下来的勇敢。当她以特有力的形容词“邪恶”——到那时为止我只会联想到像纽伦堡被告那样的恶人——咒骂他们时,我觉得自己正在走近美国愚昧生活中的凶险领域迄今为止,我只在舍伍德?安德森和西奥多?德莱塞的小说中读到过我不再想避而远之,认为从事我这一行的人应有所了解她越生动地解说他們对我家所珍视的价值观的轻率破坏,我对他们的蔑视就越多我所提供的我们无害于他人的历史范例也就越多。我完全可以为圣

约之子反诽谤联盟工作——不是在反犹太人的攻击面前捍卫我少数民族的好名声和民主权利;而是在扮演一名完美的犹太骑士,从最糟糕的非猶太人恶棍手中救出一名他们自己的成员。

我们相遇四个月后乔西发现自己怀上了孕,我不明白这是如何发生的即使在她所谓的无須避孕的安全期间,我也一直坚持她用子宫帽我俩都惊呆了。在社区内给乔西廉价看病的是一名理想主义的年轻医生特地赶来她的公寓予以确认。愁眉苦脸的我与他坐在厨房里喝咖啡询问有何办法中止妊娠。他说可尝试一种药物在这个阶段有时能诱发大出血,然后洅住院实施刮宫手术但成功机会很小———结果出乎意外,很有效果乔西在短短几天内就开始出血,我把她送进医院接受手术那天晚些时候,她从手术室回到病房我带了一束鲜花和一瓶国产香槟前去探望,发现她躺在床上像产下健康婴儿的母亲一样心满意足,

正與一名中年男子交谈甚欢他原来不是医务人员,而是医院里宗教服务室的犹太教士与我寒喧之后便离开,让乔西和我单独相处我猜疑地问:“他在做什么?”她一脸无辜地回答:“他来见我”“为何要来见你?”她回答: “在入院表格的宗教一栏我填了犹太人。” “但你不是犹太人”她耸耸肩,在这种情况下我不知说什么好。在我眼中她这种梦幻和算计的混合非常怪异。我感到困惑但又洳释重负,因为躲过了麻烦便放弃审

讯,找出玻璃杯为我们的好运干杯

两年后,她又一次怀孕其时,我俩之间不再有类似恋情的交往只有针对我性格缺陷的长期争吵,无论我逃得多远都无法躲避。一九五八年夏天我只身赴欧洲旅行,暑假完了本应回到芝加哥卻辞职去了曼哈顿。霍顿?米夫林出版社先付给我七千五百美元作为我《再见,哥伦布》手稿的资助金其真正出版还要等到一九五九姩春天。我在下东城找到一套廉价的地下室公寓生活费全靠该笔资助金的首期款。我是在五月告别芝加哥的在这之前的一年中,乔西囷我之间的信任持续恶化引发了最疲累、最消耗、最扑朔迷离的争吵。她的形容词“邪恶的”被用来描绘我时听起来就不那么诱人了。除了在大学内不可避免

的撞见我们有一半时间互不见面,似乎已彻底分手之后我又迷上了时尚的拉德克利夫学院毕业生苏珊?格拉斯曼。她与富裕的家人住在北岸区在芝加哥大学选读研究院的英文课。她是一名美丽的年轻女子在我眼中显得有点难以捉摸,因而更具吸引力实际上,我因得不到她全部的关注而有点闷闷不乐一天下午,我邀她一起去希勒尔楼听索尔?贝娄的演讲;结果我与苏珊楿好的机会因此而受到了致命打击。乔西那天下午正好有空也在听众席中,让我感到沮丧贝娄是我文学上的偏爱,她跟着分享了所鉯我俩的同时出现实在是犯不着惊讶的。演讲结束后苏珊前去介绍自己。之前他俩经由巴德学院的共同朋友见过一面。结果在那短短几分钟内,两人的关系获得重新建立导致苏珊两年后成为贝娄的第三任妻子。苏珊站着与贝娄交谈时自己径直来到希勒尔楼的乔西,傲慢地朝我瞟了一眼我走

上前去打招呼,她以锋利的嬉笑喃喃低语:“好吧假如这就是你所喜欢的——”我无言以答,只好悻然走開等苏珊谈完之后,再一起去与索洛塔罗夫小两口喝上一杯那天晚上,我回到公寓时在信箱中发现一张便条内容非常简洁——甚至沒有签名——意思是,一位富有、被宠坏的时髦女子正是我应得的。

一九五八年九月我从欧洲回来时发现,七月和八月在纽约《时尚先生》杂志上班的乔西决定放弃她在芝加哥大学的秘书工作。她喜欢在曼哈顿和文学界边缘的生活决定留在“出版界”,尽管除了在《时尚先生》的那点经验之外她毫无资历可言。但是如果我是犹太人,她也是犹太人如果我住在曼哈顿,她也要住在曼哈顿如果峩是一名作家,她也是一名作家或至少与作家一起“工作”。原来在暑假期间她已让她遇见的杂志人士知道,我发表在《述评》和《巴黎评论》的故事是她帮助“编辑”的。我纠正她说她是读过我的故事,并与我分享她的读后感但那并不是“编辑”。她受到了冒犯: “但它是事实——我就是你的编辑!”

我们随即开始大吵大闹她在纽约无事可干,复又成了我的累赘因此而感到绝望。于是我們的相互指控都带上了恶毒的咒骂,以致过后我竟在街上独自游荡数小时,好像倒霉透顶的反而是我自己她找到一个分租公寓,然后鉮不知鬼不觉的那个公寓消失了;她找到一份工作,前去上班——自称的——然后神不知鬼不觉的那个工作也消失了。她微薄的积蓄眼看就要用光居无定所,工作面试似乎都泥牛入海她好几次坐错地铁,气喘吁吁语无伦次,在皇后区或布鲁克林区的电话亭求我去接她

我不知该怎么做,或找谁商量在纽约,我自己也是初来乍到唯一可倾诉的对象是哥哥。他还是普拉特学院的艺术生时周末带囙家的平装书,毕竟是我第一次读到的严肃现代小说更重要的是,当我还只有十四、十五岁时他的学生写生画册中充满了都市景观的切片和市民的速描肖像,他以艺术为终身职业的意志不是没有鼓舞人心的效果他的刻苦榜样让我懂得,保险代理人的儿子也有权利——假如他有天赋和勤奋——追求不同于商业和专业人士的其他生计为何父亲从没认真质疑山迪的决定,或试图改变他的进程——或在以后幹扰我的志向——倘如非要找出一个影响这可能与母亲的弟弟米奇有关。他温和独来独

往,喜爱讥讽式的幽默从不向他人提倡自己嘚生活方式,尤其是我哥哥他确实将自己珍藏的旧解剖书送给哥哥,但马上作出冷峻的警告:成为一名好艺术家是无比艰难的更遑论還要以此谋生。尽管如此叔叔米奇的先例使我家不再把绘画当作稀奇古怪的东西,而是一份真正的行业;至于它是不是一份理想的工作则另当别论——米奇在费城小工作室的寒酸和拮据,会引起父亲间歇性的愤慨他会在吃饭时,长篇大论地数落可怜的母亲声称她弟弚至少应找个女子结婚。我和山迪尝试的工作领域远远超出了当地的文化轨迹,之所以有如此的自由很可能与父亲自己缺乏正规教育囿关。幸运的是他并不清楚何种职业最适合自己的儿子,只图我们不致穷乏靠自身的努力即可胜任。

我和山迪有时觉得像有很多话偠向对方倾述。我退伍之后的几年中我们因各自工作中可预见的不同情绪和利益而开始疏远。他在一家广告公司担任商业艺术家我是┅名大学教师和新手作家。大家在一起的时候我尽可能压抑对广告人士的观点的不屑(实在是不少,我才二十多岁又是在艾森豪威尔嘚五十年代),他对此心知肚明我也同样清楚,他在大学人士和清高知识分子的面前显得局促不安还从他们的高傲中察觉到挑衅的意菋。这当然不是他主要的担心也没有搅乱他的心理平衡,就像沃尔特?汤普森广告公司没有干扰我生活一样但我们见面或打电话时,楿互之间仍有一股可疑的暗流因各自专业的两极化而增强,造就了我俩的自我意识和害羞更重要的是,乔西和山迪的妻子特鲁迪无法忍受对方;所以我们并没有像夫妇一样外出社交,只是坐在一起——“像兄弟一样”——亲切交谈如父亲所建议的。山迪已经结婚怹的职业与我的相比更为传统,在我看来他规划的生活明显源于我已离弃的背景。在我眼中他不会有—— “道义上”,我当时会迅速指出——必要的资本帮助我渡过难关如果他确实有,我的价值观也不容许我向他求助这是一种傲慢,既纯粹又简单犹如一名狂妄自夶的文学青年,绝对相信自己在智力上的优越;又像一位骄傲自尊的生疏新手在极力追求自己的独立。他决不能向似乎胆小怕事的哥哥承认自

己掉落了力所不及的深渊,需要强人的拯救

此外,我很强大不是吗?我相信这一点并非没有理由,那是我生命中最荣耀的歲月离开大学不到五年,我的第一本书即将出版霍顿?米夫林出版社的编辑乔治?斯塔巴克和保罗?布鲁克斯给了我极大的鼓舞。我憑借几篇出版的故事在纽约已小有名气又与《述评》的马丁?格林伯格、《哈珀》的罗伯特?西尔弗斯、《巴黎评论》的乔治?普林顿、《时尚先生》的拉斯特?希尔斯、《子午线图书》的亚伦?阿谢尔建立了友谊,藉此见到其他作家开始享受跻身为作家的感受,不再昰业余时间写写短篇小说的大一作文老师与乔西的恋情已经燃尽,在刚逝去的一年中更变得一塌糊涂不可能拖垮像我这样步步高升的囚。我并不担忧结婚一事因为婚姻是不可想象的。我只是不想让她走向精神崩溃虽然不愿置信,但还是担忧她的自杀倾向她开始瞎扯,要纵身跳到地铁列车前面——我在文学领域中新近赢得的认可似乎加剧了她的绝望。她哭道: “这太不公平了!你拥有一切而我什么都没有。你现在认为可以把我甩掉了!”

无论如何,她那年夏天来纽约我觉得自己责无旁贷。《时尚先生》的临时岗位是为该杂誌的小说编辑金?利希滕施泰因和拉斯特?希尔斯担任审稿人乔西一听说有这个机会,便表示很有兴趣我向金和拉斯特保证,她完全鈳以胜任——我想如果中了选,她在生活中一直缺乏机遇的抱怨可望得到些许的安抚,即使是暂时的我思忖,这会是我决定消失之湔尽力帮她的最后一次。她后来声称假如拉斯特当初没有提及这份工作将变成永久性的,她根本就不会离开芝加哥;假如我没在写自歐洲的信中暗示回纽约后仍希望她留下她早就返回芝加哥了。拉斯特和我对她都有误导一九五八年八月底,她来码头迎接我乘坐

的远洋轮因为她知道那是我的愿望。她身穿白色连衣裙兴奋地从码头朝我挥手,看上去很像一名新娘也许这就是用意所在。

之后的数星期中我们一起度过了两个尚能容忍的夜晚,以招待我在船上遇到的年轻英国建筑师和他的英国女友该女友在纽约的《时尚》杂志上班,她的工作正是乔西所冀望的却似乎一直无缘获得。一天晚上我们试图在我的地下室公寓做爱。我显然没有很强的欲望她一下子变嘚怒不可遏, “你在欧洲睡了多少女孩”我不否认,我在旅行时并没有洁身自爱——我反诘:“我为何要洁身自爱呢”——不出意料嘚,这使情形变得更糟到了十一月,她仍在纽约徘徊一贫如洗,没有自己的居所一个寒冷的早晨,她随身携带行李箱在通向我公寓的龟裂水泥台阶的底部出现,要求我唤醒哪怕只是一丁点儿的怜悯给她一个

栖身之地。我曾一闪念让她占用这个公寓——自己放弃其中的唱片、书籍、几百美元的二手家具,带上霍顿?米夫林资助金的残余拍拍屁股来个人间蒸发。但为期两年、月租八十美元的公寓租约上有我的签名每周与我通电话的父母还住在新泽西,为我回到东部永久落户而感到欣慰——还有我在曼哈顿的新生活我不愿逃之夭夭,逃避和躲藏令我反感我依然相信,自己的性格特征使我有别于她过去生活中真正邪恶的混蛋她在门外阴暗的台阶底部一边哭泣,一边叫嚷: “你、拉斯特和我父亲都是一路货色!”这是我所听到的最疯狂的断言,好像我别无选择必须严肃面对这一指控,以证奣自己并非如此于是,我没有逃之夭夭决定留下;她也留下,与我同住

她第二次怀孕是在一九五九年二月初。我今天与当时一样地驚讶我们——不管是一人,还是两人——竟然没有落下残疾或不幸夭亡。此外我实在不想过多解说我们在下东区三个月的共同生活。她营造出一种气氛使我无法正常思考。《再见哥伦布》出版那一年的年初,我和她差一点都成了住院病人我的地下室公寓犹如一個挂有咖啡厅窗帘的精神病房。

她这一次怀孕比一年前在芝加哥的更令人费解当初,她声称上卫生间去放入子宫帽实际上却是一个幌孓,所以怀上了孕只是我一直蒙在鼓里。她已有两个孩子自己无法抚养,只好魂牵梦萦——为何还要第三个孩子其时,我们相识才㈣个月没有理由怀疑她的诚实——除非我二十四岁就已懂得人情世故,在她对欺负自己的各式男子作出自我表述时与其全盘接受她受害于他人的故事,与其乐于窥见她非犹太人家庭的混乱无序——我祖辈鄙视异教徒的传说均来自于那些凌乱、肮脏、不幸的事实——不洳报以冷漠的眼神。

我们在夜深人静时确实有两、三甚至四次的性接触既充满幻想,又缠绵蕴藉我们像是在替各自的愤怒寻找发泄的絀口,在漆黑一团的房间中在温暖凌乱的床笫上,找到了一个无确定身份的肉体以纾解自己生理上的饥馑。我在晨曦中忖度依稀记嘚的究竟是不是一场春梦。她在二月一个早晨宣布又一次怀孕时我敢发誓,已经有好几个星期没有此类的春梦——我在情欲上已被压榨荿了一具木乃伊其时我刚从波士顿回来,与乔治?斯塔巴克一起去查看我小说的毛校样她或多或少以怀孕的消息迎接我的归来:我不僅要成为第一本短篇小说集的作者,而且要成为一个父亲我一听到她的宣称,即刻就知这是一个谎言我

相信,我的波士顿之行引发了她的绝望从而促成这个谎言。她担心随着我第一本书在下个月的出版,我的良心将会超越她的指责我的自尊心将会骤然高涨——假洳她仍陪伴在我身边——也能带她远离那个充满失败的地狱。

当我声称她不可能再一次怀孕时她重述自己真的有孕在身,如果我“邪恶”地拒绝承担责任她就会将婴儿生下,遗弃在我父母新泽西的家门口

我想她是绝对做得出的(倘如她确实怀了孕),因为那时她已對我父母心怀不满——她声称,在两个暑假之前拜访我家时遭到了他们的“无情”款待。其时我赴科德角租房一个月,以专心致志于寫作按照事先的安排,乔西将在那个月尾从芝加哥飞来我处度假一周我抵达科德角一周后的下午,在法尔茅斯海滩上遇见一名波士顿夶学的大四女生她宁静、随和、相貌平平,学的是小学教育在一家海鲜餐馆当服务生。我们很快睡在一起在她下午的空闲时间,或茬海滩上散步或跳入海中游水。她的男友在等她毕业想马上结婚,但她不确定婚姻一事到底是好是坏。我告诉她也有一名即将来訪的女友,但我其实真的是想避而远之我们的共同点在于,都有一段麻烦模糊的暧昧都希望从烦恼中暂求喘息。我们的分手相对容易但当我开车去波士顿机场接乔西来科德角时,我与这位女生欢度几周后的余波荡漾以及我对这位几近陌生的女子的失落感,却比我预料的要强烈得多一看到乔西,我立刻忆起那些使人身心交瘁的争吵感到心有余悸——很自然的,保证了那些争吵的迅速恢复

我们的凊形在七十二小时之内变得格外可怕,只好作罢驱车返回纽约。剩下的假期她将住在酒店,自己安排游览我则改去新泽西——坎登附近的穆尔斯镇,父亲新近调去管理那里的大都会办公室我计划在穆尔斯镇留住一星期,再返回我在芝加哥的工作乔西知道,波莉曾來我家过感恩节当我们还是巴克内尔大四学生时,还来我家共度复活节假期的一部分我们开车离开科德角时,她坚持想知道为何不能来拜访我的家人——波莉?贝茨到底特殊在哪里?她花了自己的积蓄大老远赶来科德角探望我,我怎能如此待她她在芝加哥与我同居了一年,我是否已经长大可以把她介绍给我的父母?我究竟是个男人还仍

然是个男孩?当她喋喋不休时我真想把她杀死;但事与願违,我把她带回了家

她不是犹太人的事实不是原因所在——波莉也不是犹太人,但我父母对她总是很亲切满心预料我会与她成婚,等到我们奔赴不同的研究院还经常向我询问她的近况,谈起她来总是满怀情意他们现在看到的让他们心悸的不是一个非犹太女人,而昰一个大我四岁的寒碜的失败者一个身无分文的秘书,有两个孩子的离异母亲如她在第一天晚餐上解释的,两个小孩又被前夫 “偷走”了第二天早上,母亲在洗衣房洗东西乔西想把前几天在科德角积下的脏衣服一起放入洗衣机,问母亲介不介意母亲最不想碰的就昰这个女人的脏内衣,但像她喜欢的女性杂志中的家庭主妇一样只好礼貌地回答“当然,亲爱的”把它们放进了洗衣机。过后她一蕗步行,去了约三英里之外的父亲办公室为我发出绝望的哭泣:我有美好的前途,怎会找上这么一个女子显然处于沉沦之中,一点也鈈像波莉或盖尔肯定不像她自己。她马上看清毛病的所在而我要好几个月才能认请:每一桩横灾飞祸,我都发现自己无法袖手旁观———持续不断地感到一种强烈且疯狂的责任母亲变得无法劝慰,乔西再一次觉得受辱而愤慨父亲凭借高超的外交手腕,向乔西解释:怹的妻子没有伤害他人的意思他们很高兴见到她,假如菲利普第二天带她去机场这对大家都好。他展示出他绅士般的技巧也许是我囚生中的头一次,让我见证了他的管理技能也是大都会人寿保险公司所倚重的。

我感到悲哀因为这正是我所担心的——当初不想带她囙家,就是为了这个但在当初驾车返回纽约的路上,她告诉我倘如她只身独处纽约一家廉价酒店,或更糟糕的因我而了结这最烂的喥假,重回炎热的芝加哥那她真是太悲惨了。我又一次无法表示拒绝我当初决定去科德角度假时也无法明告,我实在不想她的加入哪怕只是短短一天。假如我在她不折不挠的祈求面前在欠她的人情世故方面,不怕自己显得冷酷无情我原本可以免除她的屈辱、母亲嘚不快、自己的手忙脚乱。

那年秋天我回到芝加哥之后,一点也不奇怪的——也许这本身很怪鉴于我已被她的受害心理所奴役——我們在一起的时间越来越少。我开始恢复意气风发的单身汉生活追求苏珊?格拉斯曼,偶而与《原子科学家公报》完全理性的助理编辑约會假如我在芝加哥定居,可能会与这位助理编辑见面更多奇怪的是,假如我真的留在芝加哥而不是为了逃离感情纠葛而迁徙千里之外,乔西就会有自己的工作和公寓就不会独身困于曼哈顿,就不会只有我一人可投靠以逃避毁灭。不过作为一个赢得了霍顿?米夫林文学资助金的、有头脑的年轻人,没有如此的远见只是我不明白的事项中最微不足道的。

《我作为男人的一生》中“婚姻模式”一章叙述了彼得?塔诺普尔受骗而相信莫琳?约翰逊的怀孕,与我在一九五九年二月受骗而相信乔西的的怀孕具有惊人的相似。我的作品Φ可能没有任何其他场景比它更为精确地复制了我的自传事实它代表了仅有的少数场合,我无须为了让自己小说变得更为有趣而加以洎发的润色。我不可能写得更为有趣——我甚至不可能写得同样地有趣乔西完全自发的计上心来,可以说是奸诈发明的一颗小宝石它經济,耸人听闻显而易见,让人感到受辱和迷惑简单得几近可笑,最重要的是神奇般有效即使要在最小的细节上施以重塑,那都会昰审美的一大失误都会玷污她人生中极富想象力的壮举。它是完全原创的行为让她从幻想中我的“编辑”升华为具有大无畏天赋的文學对手,即便时间很短那种大无畏的“无情”作家是福楼拜认为最牛的,我自己由于有限的经历和有序的进展都还没有向他们靠拢——在她那么羡慕、认定要结盟的短篇小说集中,这种精湛的无情绝对是找不到的唠叨、败落、半疯的独白者,在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小说Φ以长达十五页的篇幅来数落人类的堕落。要为乔西这一别出心裁的小伎俩写下一百字的赞颂甚至陀思妥耶夫斯基都不会感到羞愧。對我来说这不是他人的邪恶大史诗的小注脚,而是决定自己命运的头等大事等到乔西在两年半之后向我坦白(既吸毒又喝醉的莫琳是茬拙劣的自杀企图中,向塔诺普尔披露真相的)等到我由此获悉她在曼哈顿耍的阴谋诡计——以及她在芝加哥根本就不用子宫帽——我們已多次上法庭,试图从她第一任丈夫的手中要回她小孩的监护权其时,她十岁的女儿住在我们艾奥瓦城的家中她可爱,善良但缺乏教育,在情感上备受骚扰和虐待乔西威胁,如果我试图勾引这个女孩她就会趁我睡觉时将我捅死。其实我只希望教她学会计时和閱读。无庸赘述对这一情节的意思的发展,陀思妥耶夫斯基可能允许超过一百字的描绘《我作为男人的一生》的“求婚灾难”一章,介绍了彼得?塔诺普尔的“真实故事”的可怕变形;花了几千字的笔墨为她的出场找到恰如其分的场景。即使读者不认同至少在我看來,这一章——甚至小说本身——旨在显示:我的想象力活得比我浪费的青春活力更为长久我不仅幸存于自己毁灭性的迂腐道德,还终於战胜了自己怪诞的恭敬根据这个非犹太人小镇偏执狂的定义,这种恭敬就是我做人、做男人——甚至做犹太人——的职责她提交给藥店以兔子测试的尿样是花两美元买来的。那天

早上她将一名黑人孕妇诱至汤普金斯广场公园对面的合租楼房的走廊。仅一小时之前她离开我的公寓,表面上是去药店;她的钱包里装有自己的尿瓶但毫无用处,因为这个尿样将证明她并没怀孕即使在当时,汤普金斯廣场公园已显得破旧不过仍是非常安全的场所。邻里的老人喜欢来此休息如果是好天气,就围坐在一起聊天或阅读各自的报纸——往往是乌克兰文的——当地的年轻母亲,其中不少是非常年轻的波多黎各女子带孩子来玩耍,撒欢我写完一天之后,也会带上自己的報纸——或我的《述评》和《党派评论》——来到布利克街的意大利咖啡馆喝上一杯浓咖啡。天气暖和时我会走到汤普金斯广场公园,坐在最喜欢的板凳上阅读片刻有时抬头环视,有时写下当日写作的感受为自己能在这座大城市中自立更生而感到满足——在一名前紐瓦克居民的眼中,纽约比巴黎和罗马更具神秘

性如果说我还没有穷到公园常客的地步,但还是过得一丝不苟省吃俭用霍顿?米夫林資助金的每周拨款。我对奢侈生活没有任何追求在美国移民和他们的后代中闲荡,感到十分自由自在我没有浪漫地把自己当作“他们Φ的一位”,把他们称作我的民众也不是我的风格我更不是在做关于他们的研究工作——我非常了解那些旧国移民,无须在汤普金斯广場公园从事社会学的研究我有时确实想到,我家和我家的朋友都有移民背景与汤普金斯广场公园的常客至少分享了某种其本的特征。峩喜欢这个地方既为它宁静无事的平凡,又为它给我带来的个人共鸣

我并不打算建议,我对汤普金斯广场公园的钟情应促使乔西停步转而去华盛顿广场公园寻找她的孕妇。它距离我的公寓仅十分钟的步行只是朝另一个方向。恰恰相反如去汤普金斯广场公园之外的任何地方,她就不再是她本人了她的想象力左右了我的想象力,很可能解释了她对超级独立、自信进取的我所享有的魔力即使我这个姩轻人还是一名坚强的对手,既顽固坚毅又亟想自行其是。这同样的自以为是的大胆妄为让最沉闷的际遇变得前景光明,让她在我俩戀情的百日之后以犹太人身份入住芝加哥医院让她将度假时的脏内衣交给我传统可敬的母亲,又像最善于寻找尖刻讥讽的猎犬一样把她引向汤普金斯广场

公园让我成为负责的男人——负责的犹太人。她知道我喜欢在汤普金斯广场公园享受孤独,还在那里愉快地认同自巳的移民起源

几天之后,她接受了我与她结婚的建议——先决条件是结婚之前必须做人工流产——这同样的本能使她接过我从银行取出嘚三百美元不是去找我实习医生朋友介绍的堕胎医生,而是去了纽约时代广场的电影院花一整天时间反复观看苏珊?海沃德在《我要活下去》中走进煤气室。

一旦她“做”了人工流产——她从电影院回到我的地下室公寓以泪洗面,浑身颤抖躺在床毯之下,倾诉她因峩而承受的可怕且屈辱的手术——我仍是自由人为何没有逃走?怎么还和她待在一起真正的问题是,我能否抵挡她瞧,我一直都无法抵挡我获悉兔子测试结果之后承诺,只要放弃胎儿她便可成为我的妻子,请忘记这个承诺吧——这位才华横溢的女子长于厚颜无恥的自我发明,我能不受迷惑吗这位不折不饶的幻觉专家,底气十足地炮制最恶毒的讽刺我这个半成形、初出茅庐的小说家,能指望從中逃脱吗一方面,她要与我的著作权和著作难分难解;另一方面我又无法从她那里分割出来。

《我要活下去》是一部有关加州街女嘚情景剧其女主角被诬陷为谋杀犯,最终走进煤气室她去看电影(不是堕胎医生,因为她实在没这个必要)的情节的意思也出现在《峩作为男人的一生》中为何要尝试编造更妙的场景呢?又怎么能做得到呢我所知道的是,乔西在两年后坦白那天的下午即兴想起了這部电影,征询她的缪斯女神再向我脱口而出……也许,她还即兴发明了——为了让她的故事更引人注目为了让我受的折磨更为强烈——在汤普金斯广场公园向黑人孕妇购买尿样。她也许做了这一切也许根本没有,但一定做了什么……面对一个虚构大师谁又能分得絀真假?她即兴创造的放诞不羁!她想象力的无限夸张!她的欺骗释放出的自我肯定!这一幅幅漫画背后的坚定信念!

要说我没有参与培養这一天赋那是于事无补的。刚开始只是狡谲的小镇女子的小心思受到诱惑来俘获自己理想的结婚对象,由于我激烈的反抗而不是峩的软弱,竟转化成一种奇妙疯狂的东西即一种让人眼花缭乱、丧心病狂的想象力——其他的姑且不谈——它使我在大学里学到的关于虛构可能性的传统概念,以及我吸收的关于均衡、间接、得体的詹姆斯式优雅统统变成了绝对的荒谬。我要到开始写《波特诺伊的怨诉》才得以摆脱她大无畏的天赋,这需要时间更需要血的代价。毫无疑问她是我人生中最可怕的敌人,唉但也是最伟大的创作老师,更是极端主义小说的美学专家


  六月的十八岁生日那天李君蒙就说要给她的生日礼物必须先欠着,八月才能兑现

  而她在八月的这天拿到生日礼物,惊喜感动,落泪了

  今年夏天暑假,李时影有事留在英国没有回来她本来以为今年没机会见面了。

  当飞机缓缓升空地上的建筑物变得像积木那么小,她的心仍然狂跳不止生平第一次出国,她很紧张很兴奋,昨天晚上甚至失眠了但是最高兴的还是即将见到他。

  不爱拍照不爱写信,不爱上網不爱打电话的李时影,一年来不知道又变了多少

  正是青春期,他肯定又长高了吧变胖了没?晒黑了吗不不,他晒不黑又鈈爱户外活动,说不定更白了呢

  他是不是长得愈来愈像李君蒙了呢?

  蓝雨歌突然转头目光对上了坐在她旁边的李君蒙,定定朢着他

  一样有张年轻英俊的脸庞,高大结实的体格笑容如春风,热情如艳阳魅力四射,恐怕连当红的偶像明星和他站在一起都遜色

  但是她看他,始终就像妹妹对哥哥只有亲情,没有爱情

  到底她从什么时候开始爱上李时影的?九岁十二岁,还是十伍岁……他出国那年她才知道原来他们不可能永远在一起,她才发现原来她渴望和他永远不分离她才惊觉她早已爱上他——不是邻居凊谊,也不是手足之情她想和他手牵手白头偕老。

  她的爱情从十五岁他上飞机那一刻种下相思豆,天天思念他年年期待他回来。

  但是每年他回来她却望着他,不敢告白

  「怎么一直看我?现在才发现喜欢的是我也来不及了我已经名草有主了。」李君蒙捏了一下她的尖下巴笑道

  蓝雨歌皱了皱俏鼻,脑袋里挤满了好多个一年不见的李时影整个心念念都是李时影,即使看着李君蒙也是看到李时影的眼,李时影的鼻李时影的唇,李时影的轮廓……

  他的轮廓线条是更纤细的带着青涩少年的味道,他的眼神却昰更沉的更深邃的;他们的鼻子很像,一样挺拔;唇形也很像红润饱满有型……

  李君蒙看她已经魂不守舍,一点都不好玩索性轉过头去和大哥、大嫂及蓝家婆婆聊天。

  今年他公司赚了不少钱所以特别招待两家人到英国度假,算是他给蓝雨歌和李时影的生日禮物

  在英国有友人主动出借度假别墅,他已经借了一个月使用打算好好的休一个月长假。

  一到英国出机场第一个看见的是李君蒙的朋友……她四下寻找,没见到熟悉的身影

  李君蒙笑着瞥她一眼,「我忘了告诉你我没通知时影我们要来。」

  一双灵活的眼睛依然四下溜转那眼神仿佛对陌生国度的人事物充满好奇,好一会儿才若无其事收了回来转头微笑问他:「你刚刚说什么?」

  少女怀春还死要面子李君蒙睇她一眼,好心的给她留住颜面没戳破咧嘴说道:「我说,龙传已经约时影吃晚餐晚上就能见到他叻。」

  蓝雨歌瞥一眼李君蒙那位高大的友人「龙传」浅金色短发,湛蓝眼珠有一张英国帅哥的脸孔,热情亲切的笑容却是个奇怪的人……听说他热爱东方文化,还给自己取了一个中文名字迷上台湾美食,这回李君蒙连豆腐乳都带给他了

  土生土长的英国人,讲了一口流利中文这还没什么,但是英国帅哥却穿着浅灰色长袍一副中国古人打扮,旁若无人自得其乐,还真不傀是李君蒙的朋伖

  ……原来还要等到晚上才能见到李时影。

  现在也不过才中午……说起来,她还没问过李时影今年暑假留在英国是为了什么倳

  坐上车,她拄着下巴望着车外的街景一下子真有到了国外的气氛,脸上带着雀跃目光充满新奇感,看着看着,不一会儿就槑望着车窗玻璃上的影儿……

  满十八岁的她看起来怎么样呢?阿蜜说她下巴变尖了点胸部变大了,腿看起来更细又长高了三公汾,比去年更有女人味尤其上淡妆的时候看起来更成熟妩媚,换个发型肯定迷死人

  她的两条辫子,总是维持垂挂在肩膀的长度從十五岁到现在不曾改变过……他有个很大的缺点,在他眼里每张脸看起来都一样隔壁的大婶、阿姨他常常搞不清楚谁是谁,所以她很擔心他久久回来一次说不定已经不认得她。

  所以每次见面她会赶紧叫他,抱住他不是没有原因。

  留住这个发型也不是没囿理由。

  「下车了!」李君蒙拉她的辫子把她不知道飘哪儿去的魂给招回来。

  她打开车门下车,急忙看看英国的度假别墅是什么样子——

  她揉一揉眼瞪大了眼睛再看一次——

  圆形红色拱门打开来,里面是凉亭、小桥、流水、园中园走过前面庭院,┅座浓浓中国风建筑物在眼前

  两层楼高,黑灰色屋瓦红色圆柱,雕花窗

  走进大厅,清代花瓶、古式桌椅、墙上水墨画、古芓画、四美图

  她转头看看蓝婆婆、李家人……就只有李君蒙一脸自在,所有的人都跟她一样以为到了哪里的民俗文物馆就只差门ロ没设个票台收票而已。

  龙传……龙的传人蓝雨歌看见一个英国帅哥拱着双手站在那儿,嘴角洋溢着满足笑容就像个小孩拥有一座玩具城一样的天真笑容。

  中餐过后龙传和李君蒙出去了,三位长辈在休息她一个人就在园子里四处晃;有时候会有错觉,忘了巳经身在英国

  恍惚过了一下午,到了晚上她开始露出贼兮兮的笑容,不停想着待会儿要怎么吓一吓不知道她已经在英国的李时影——

  「来把这个戴上。」李君蒙突然走了过来把一张国剧脸谱递给她。

  她记得这是他带来要送给龙传的……蓝雨歌扬起大大嘚笑容双眼发着光,拿过面具和李君蒙拍手击掌。

  讲实在话比起李时影还是她和李君蒙比较有默契。

  面具上圆圆的嘴圆圓眼睛,鼻子两团黑黑眼睛周围一圈金黄色,外围还有一圈红色连到鼻子、下巴两颊画了几根须,带点俏皮感

  「这张是什么?」她比在脸上好奇地问。

  「孙悟空」李君蒙满意地帮她把绳子系上。

  「孙悟空」她一愣,脑袋里不由自主想到那谁是如來佛……

  「好了,快点时影来了,你去开门」李君蒙拍了她一下。

  蓝雨歌立刻就跑出大厅穿过庭院,拉开红色大门——

  面具后一双大大的眼睛溜溜转个不停,心里不断想着李时影会对着这张面具说什么在这个他选择来留学的国度,他都用什么样的眼鉮和态度去面对人群是不是会有她不曾见过的一面——

  冷不防,一双手臂上来就把她抱住!

  一股香味扑鼻她发现搂住她的是個女生,先是心安差点脱口出声提醒对方抱错人,目光却和一个高大的男生对上……

  李时影!心里叫出声心口跳了下,望着他媔具后一张脸是多么惊讶又惊喜。

  他长高好多都和李君蒙一般高了!他的短发比去年长了点,刘海几乎触到眼睛……是发型变了的關系吗他看起来成熟了许多,整个人似乎更沉稳了……

  「依纱你抱错人了。」

  声音……去年沙哑青稚的声音今年低沉稳定哆了……好温柔的口气。他正用着她不熟悉的声音和语调在和女孩子说话……这女生是谁

  一双纤细手臂放开了她。

  「嘻嘻对鈈起……咦!这什么啊?」一只好奇的手伸向她的面具

  蓝雨歌马上往后退了一步,两手护住面具望着眼前女孩。

  金色长发碧绿眼睛,透白的肌肤修长的身材,像活生生的芭比娃娃站在她面前有着令人惊艳赞叹的美丽。

  「那是面具……」他嘴角撇了抹笑却望着面具下两条发辫撤下了笑容,眼神在瞬间转变诧异,惊疑以为是错觉——

  他越过依纱,靠近她在她面前站定。

  她仰高头隔着一张面具,看着他忘了神

  一张面具看不见面容,但一双流转生波黑漆漆的眼神却怎么也藏不住她的身分

  他凝視着她,嘴角忽然勾起「雨歌,你什么时候来的」

  「……你怎么知道是我?」面具下一脸惊讶,满心喜悦他竟能认出她来!

  「当然知道啊。」他用很温暖的声音回答她笑着伸手拉她发辫。

  「原来……你是认出我的辫子啊」面具下一张脸笑儍了。不枉她费心留了这几年

  他眼里有着更多的情绪,却笑着没有多说手伸到她后脑,拉掉一条绳子上的结面具同时落下,还了一张清麗绝色容颜……

  他眯眼凝视她许久、许久——

  「时影,她是谁」一双纤白玉手勾住李时影臂弯,和他站在一起

  他转过頭去,微微一笑向她介绍,「她是我的邻居蓝雨歌。」

  「邻居……就是隔壁……对吗?但我不知道她啊」生涩的中文,疑惑嘚眼神

  「你『不认识』她,因为她是我台湾的邻居」李时影放慢了语调。

  「不认识……」依纱重复了李时影的话表情专注,彷佛仔细要把这三个字吃进脑子里似的

  一声声的邻居,像榔头猛往头顶敲一次次打矮了蓝雨歌,她呆呆望着两人看着她熟悉卻又如此陌生的李时影……思念的心依然狂跳不止,却望着陌生的他纠结起阵阵的疼痛。

  「雨歌我跟你介绍,她是——」

  「峩说怎么这么久原来依纱也来了。」李君蒙走出来一手直接搭在蓝雨歌肩上,和金发小美女打招呼「好久不见了,你中文学得怎么樣了小美女?」

  「哈!君蒙……很高兴见到你你好。」依纱马上一本正经两手摆紧四十五度鞠躬。

  「嗯……很好、很好囿进步。」李君蒙紧紧搂住蓝雨歌憋住笑

  一双深邃的眼睛默默注视着那只手,眼神冷了下来

  「雨歌,我跟你说时影就是被依纱缠住了,才不得不留在英国的……」李君蒙热络笑容贴到了一张冷冷的俊脸上马上转口,「因为依纱喜欢龙传所以就缠着时影当她的中文家教。」

  拍了拍蓝雨歌一只手不着痕迹地从她肩上离开。

  蓝雨歌一双眼睛随即又灵活了过来俏丽容颜重新展开笑靥,「原来如此!」

  「快进来吃饭了!」屋子主人在里头喊人了

  「龙——我来了!」依纱一双碧眼灿亮,丢下三人先跑进去

  蓝雨歌回头望着她仿佛一只雀跃的小鸟儿奔进屋里——怎么感觉气压变得有点低?

  李君蒙似乎也看出她的狐疑不过他有更确切的答案,所以一双暧昧的目光就直接落在她和李时影身上……咦不知不觉他好像变成大电灯泡了。

  好吧电灯泡自动移位……吃饭去。

  蓝雨歌仰头望着一张清俊脸庞嘴角弯弯勾出了幸福满足的笑容来。

  李时影也扬起嘴角「好久不见了。」

  轻柔声音一丅子释放了她所有的思念,她扑上前紧紧抱住他!

  「李时影!……你有没有吓一大跳啊」一定要喊他一声,但声音一下子就软了差点就泄漏了她的感情。

  他一怔感觉到她的拥抱和过去似有不同又彷佛是他多心……一双手轻轻搭着她的腰,最后终于没将她推开

  「我是吓了一跳啊。」温柔声音含着轻笑

  一双手臂挂在他后颈上,微微踮了脚尖贴着他胸膛,他的心跳传了过来……没看見他长胖但身体贴近才发现他变壮了,整个胸膛是结实的……莫名地脸红心跳双手从他脖子上缓缓离开,脚跟落了地她低着头,没來由地浑身不自在

  「……去吃饭!」第一次,她没拉他的手臂先从他身边逃开。

  李时影站在那儿缓缓放下空了的手,一会兒才转身把门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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